臘月二十五的晨霧還沒散盡,方圓縣信訪局的玻璃門就結了層薄冰。
沈青云下車時,哈出的白氣在睫毛上凝成細霜,他拽了拽羽絨服拉鏈,目光掃過門楣上“為人民服務”的銅字,那是縣委書記童曉陽上任后新換的,金光在霧里透著暖意。
“沈書記,外面冷,先進屋。”
方圓縣新任縣委書記童曉陽的棉鞋沾著泥點,顯然是提前去村里看過路況,他側身引路時,耳尖凍得通紅:“這是新調整的信訪局班子,局長周敏是從市里派下來的。”
周敏正給群眾遞熱水,搪瓷杯沿的茶漬沒來得及擦。
看見沈青云進來,她慌忙放下杯子,掌心在警服褲子上蹭了蹭:“沈書記,您看這個臺賬。”她翻開藍色文件夾:“這月受理的供暖投訴比上月降了百分之六十,剩下的十三件都是老舊管網問題,施工隊正在連夜修。”
沈青云的手指在“幸福村張文明”的名字上停住:“這位老人的暖氣片換了?”
“昨天換的。”
童曉陽趕緊接話,喉結滾了滾:“我下午去回訪,老人家非要塞給我袋炒花生,說是孫子從部隊寄來的。”
他從口袋里掏出個油紙包,花生殼上還沾著點泥土:“您嘗嘗?”
沈青云捏了顆花生,殼脆得硌牙:“群眾的認可,比任何匯報都實在。”
他轉向周敏問道:“聽說你們設置歷史咨詢臺?”
周敏眼睛一亮,領著眾人走到墻角:“這是童書記的主意,把縣黨史館的老同志請過來,每周三坐班。上周有個年輕人來問開拓團的事,老館長給他講了倆小時,小伙子臨走時說再也不瞎傳謠言了。”
離開信訪局時,常務副市長肖如水低聲說:“童曉陽這步棋走得巧,用歷史堵了謠言的路。”
沈青云微微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縣人社局的服務大廳里,新任縣長侯文林正陪著幾位農民工核對工資單。
看見沈青云進來,他手里的鋼筆差點掉在桌上:“沈書記,您看,這是最后一批欠薪,今明兩天準能發完。”
穿軍大衣的漢子突然插話:“領導,俺們聽說汽配廠正月十六就開工?”
他粗糙的手指點著招工啟事:“俺媳婦也想來,能不能優先給俺們村留倆名額?”
沈青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軍大衣上的雪渣簌簌往下掉:“不光留名額,還要給你們辦技能培訓。”
他轉向侯文林,平靜說道:“培訓課要接地氣,別凈講大道理,就教怎么用電動扳手、怎么看圖紙。”
侯文林的筆記本上立刻多出幾行字,筆尖戳破了紙頁:“已經請了市里的師傅,大年初八就來。”
他突然想起什么,從抽屜里拿出本相冊:“這是新廠區的效果圖,您看這綠化,比老廠強多了。”
沈青云翻到最后一頁,突然停住,因為在那圖紙角落畫著個小小的紀念碑,旁邊寫著抗聯戰士永垂不朽。
“這個好。”
他用指腹描著字跡:“建廠房前,先把紀念碑立起來。”
在這里簡單的看了一下,他便在眾人的陪同下,前往了方圓縣的抗聯紀念館。
抗聯紀念館的木門推開時,一股樟木混合著舊紙的氣味撲面而來。
館長李宏正用軟布擦步槍,槍托上的裂痕里還嵌著暗紅的痕跡:“沈書記,這是趙尚志用過的馬槍,當年在方圓縣阻擊戰里繳獲的。”
沈青云的指尖輕輕撫過槍身,冰涼的金屬帶著歷史的重量:“當時犧牲了多少戰士?”
“三十七位。”
李老頭的聲音突然發顫,從展柜下掏出個鐵皮盒:“這是他們的名冊,去年立碑那事出來后,我天天晚上對著這盒子掉眼淚。“
泛黃的宣紙上,一個又一個的名字被蟲蛀得斑駁。
沈青云走到窗前,看見一群戴紅領巾的孩子正在掃雪,紀念墻的鎏金大字在雪光里閃閃發亮。”“童曉陽同志。”
他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上次來拆碑時,有個老人說碑能拆,心不能瞎,這話你們要記一輩子。”
“是。”
眾人紛紛點頭答應著。
他們不是笨蛋,自然明白今天沈青云這位市委一把手過來的目的,很顯然就是為了之前的事情。
現在看到沈青云的態度,當然也知道該怎么做了。
下午一點鐘。
結束了走訪的眾人,來到了縣委會議室。
“今天看了三個地方,有三點感受。”
沈青云掰著手指,目光看向眾人:“第一,民心是暖出來的。”
他的目光落在侯文林身上,緩緩說道:“欠薪清了,供暖熱了,群眾自然擁護。但要記住,暖屋子容易,暖人心難,得像李館長擦槍那樣,天天琢磨怎么把事辦進老百姓心坎里。”
侯文林的鋼筆在筆記本上劃出深深的印子,鼻尖沁出細汗。
“第二,歷史是擦不掉的。”
沈青云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節奏:“紀念館里那桿馬槍,比任何文件都有說服力。以后縣委班子每月要來館里值一天班,給參觀者當講解員,什么時候能把三十七位烈士的故事講得讓自己掉眼淚,才算合格。”
“第三,干部是干出來的。”
沈青云的聲音陡然提高,沉聲說道:"之前的立碑事件,根子就是有些干部光想政績不想民心,光看報表不看歷史。“
眾人的神色凜然,自然明白這位沈書記的意思。
很明顯,他對于方圓縣之前的工作,是非常不滿意的,否則也不會有這樣的說法。
“請市委領導放心,我們一定重整旗鼓,絕對不會辜負群眾的期望和組織的囑托。”
童曉陽連忙開口說道。
作為新任縣委書記,他是最合適說這個話的人。
沈青云淡淡地點點頭,隨口說道:“春節快到了,給大家拜個早年。但記住,群眾的年過得踏實不踏實,比任何拜年話都重要。”
眾人紛紛點頭,沈青云沒有再說什么,便站起身,離開了這里。
回去的路上,車子開的很慢,沈青云聽著車窗外,孩子們正圍著紀念墻唱歌,童聲混著風聲飄進來,像極了紀念館里那桿老槍,在歲月里輕輕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