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沈青云一直沒說話,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著。
突然,他將手機轉向眾人,淡淡地說道:“看看這個。”
聽到他的話,眾人紛紛看了過去。
只見視頻當中,一位白發老人正用拐杖猛砸石碑:“我爺爺的爺爺就是被他們燒死的,你們官老爺為了錢,連祖宗都忘了!”
老人的哭喊混著圍觀群眾的怒罵,讓會議室瞬間死寂。
“老肖,你覺得那一千個崗位,能彌補老百姓心里的痛嗎?”
沈青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
肖如水的臉漲成豬肝色,低下頭摳著筆記本的塑料皮。
他又不傻,鄭青云這話是什么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政法委書記趙茹輕輕放下茶杯:“我剛接到公安匯報,有群眾準備明天去方圓縣拆碑,已經有人在網上號召聚集。”
她的指尖在桌面上劃出焦慮的弧線,嘆了一口氣說道:“再不妥善處理,可能引發群體事件。”
“所以更不能激化矛盾。”
劉彥昌接過話頭,語氣急切:“先讓方圓縣連夜拆除石碑,再由縣委書記公開道歉,給個行政記過處分差不多了。”
他看向沈青云,認真的說道:“穩定是大局,沈書記您說呢?”
朱曉元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劉市長這是和稀泥。”
他的手掌重重砸在桌上,茶杯震得跳起:“這種觸碰歷史紅線的錯誤,必須嚴肅查處!縣委書記就地免職,分管副縣長移交紀委,還要在全市開展歷史教育整頓,誰含糊就是對那些遇難鄉親的背叛。”
楚俊生突然插話,聲音帶著一絲苦澀:“剛才宣傳部監測到,已有十二家主流媒體介入報道,省委宣傳部都發了問詢函……”
他的手機突然震動,看完消息后臉色煞白:“省委宣傳部那邊的意思,讓我們盡快處理。”
這句話像塊巨石投入冰湖,讓所有人都嚴肅起來。
劉彥昌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化作一聲長嘆。
沈青云注意到他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指節泛白的地方慢慢恢復血色。
“都看著我干什么?”
沈青云突然開口,目光如探照燈掃過全場:“朱曉元同志說得對,這不是小事,是原則問題。”他站起身,黑色皮鞋在地面踩出沉穩的聲響:“第一,成立由朱曉元同志牽頭的調查組,一小時內趕赴方圓縣,監督石碑拆除,全程直播,讓老百姓看到我們的態度。第二,方圓縣委書記、縣長立即停職接受調查,分管副縣長由紀委立案審查。第三,明天上午召開全市干部大會,我親自講歷史教訓,誰敢在原則問題上打折扣,就別怪組織不客氣!”
他走到楚俊生面前,將手機推給他:“宣傳部牽頭,聯系所有主流媒體,公開事件處理全過程,還要把當年的歷史做成專題報道,讓每個濱州干部都記清楚:我們腳下的土地,每寸都浸著先烈的血,誰也不能忘!”
楚俊生用力點頭,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出深深的痕跡。
朱曉元挺直脊背,黨章徽章在燈光下閃著光。
劉彥昌端起茶杯抿了口,發現茶水早已涼透,卻還是重重說了句:“我完全同意沈書記的決定。”
他知道,沈青云開口的那一瞬間,自己就沒了選擇的余地。
沈青云最后看向窗外,殘雪正在融化,窗玻璃上的冰紋漸漸裂開,露出外面泛青的天空。
他抬手看表,時針指向下午三點:“散會,朱曉元同志留下,我們再細化一下調查組的分工。”
眾人起身時,楚俊生的手機又響了,他接起電話的瞬間眼睛亮了:“好消息,書記,咱們濱州連夜部署拆碑的詞條已經沖上熱搜,網友說……說我們這次沒讓人失望。”
沈青云的嘴角終于露出一絲暖意,他抓起外套:“走吧,曉元同志,去方圓縣的路上,我們再合計合計歷史教育整頓的方案。"
兩人并肩走出會議室時,朱曉元突然說:”沈書記,您剛才那句祖宗不能賣,說得真好。”
沈青云回頭笑了笑:“不是我說得好,是歷史本身就站在我們這邊。”
走廊盡頭的窗戶透進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水磨石地面上交織成堅定的線條。
遠處的操場上,國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像在訴說著不能忘卻的過往。
第二天上午,省委大院。
省委一號樓的走廊鋪著棗紅色地毯,腳步聲被吸得只剩模糊的悶響。
沈青云攥著牛皮文件袋的手指微微出汗,袋角的金屬扣硌著掌心,里面是方圓縣事件的處理報告,昨夜改到凌晨三點,字里行間還帶著咖啡的焦味。
“顧書記在里面等你。”
秘書的聲音壓得很低,推開實木門時,沈青云看見顧青山正對著一幅《濱州抗戰圖》出神,指腹在方圓縣的位置反復摩挲。
冬日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銀灰色的中山裝上切出明暗交錯的條紋。
“坐吧。”
顧青山轉身時,金絲眼鏡滑到鼻尖,他用指關節推眼鏡的動作帶著常年批閱文件的慣性:“濱州這次的事,網上吵得兇啊。”
沈青云剛坐下,就聽見對方說:“我今早看了你們拆除石碑的直播,有個細節很好,讓縣黨史館的老館長現場講了當年發生的慘案。”
顧青山的手指在茶幾上敲出輕響,淡淡地說道:“這比單純道歉有力量。”
“是朱曉元同志提議的。”
沈青云翻開報告,指尖在追責名單上頓了頓,這才開口說道:“目前已停職縣委書記趙家明、縣長王志強,分管副縣長移交紀委,參與審批的六名干部全部要被懲戒。”
他抬眼時,正對上顧青山審視的目光,緩緩說道:“下一步準備在全市開展歷史記憶教育,把那些遇難者的事跡編成教材。”
顧青山突然從書柜里抽出本泛黃的《抗戰檔案》,翻到折角的一頁:“你看,這是當年方圓縣解放時的照片,老百姓舉著不忘血仇的木牌。”
說著話,他的指腹按在照片里一位老者的臉上,平靜的說道:“現在他的孫子就在縣政府當辦事員,居然在立碑審批表上簽了字。”
沈青云的喉結滾了滾:“是我們的歷史教育出了問題。”
他從文件袋里掏出份名單:“已安排這六名干部去縣黨史館當三個月義工,每天給參觀者講解慘案歷史。”
“光講解不夠。”
顧青山合上檔案,聲音陡然提高,嚴肅的說道:“要我說,應該讓他們跪在紀念碑前,聽遇難者后代念祭文!”
他的拳頭在茶幾上輕輕一砸,青瓷茶杯震得跳了跳:“我們黨最講歷史傳承,忘了來路,就會丟了民心。”
看到他的態度,沈青云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做法是正確的。
當然,他也知道,所謂跪著只不過是顧青山的義憤之言而已。
沈青云的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出深痕:“我下午就安排落實。另外,那個日資項目已終止合作,我們聯系了三家國內企業,承諾三個月內解決兩千個就業崗位。”
顧青山的臉色緩和些,端起保溫杯喝了口茶:“處理得還算及時,但要記住,招商引資不能踩紅線,歷史底線比經濟發展更重要。”
他在報告上簽字時,鋼筆在“同意”二字上停留許久,嘆了一口氣說道:“你下午去見見李省長,他更關心后續的民生安置。”
很顯然,關于這件事省委應該已經有過討論了。
離開一號樓時,沈青云發現文件袋上的褶皺被自己攥得更深了。
穿過庭院時,臘梅的冷香鉆進鼻腔,他想起顧青山最后那句話:“民心是最大的政治,濱州的干部得學會在歷史和現實里找平衡。”
省長辦公室的陽光更明亮些,李躍進正對著全省經濟報表皺眉,看見沈青云進來,隨手將筆扔在“招商引資完成率”那欄:“坐吧,剛看了你們的報告,處理速度挺快。”
他的手指在“汽車配件廠”幾個字上敲了敲,平靜的說道:“但這一千個崗位,不能成空頭支票。”
“已經對接了外地的三家企業,下周就能派考察團來。”
沈青云遞過合作意向書,對李躍進解釋道:“我們承諾減免三年稅收,前提是優先錄用方圓縣的失地農民。”
他注意到李躍進的茶杯里泡著胖大海,最近省里開會頻繁,這位省長的嗓子一直啞著。
李躍進翻意向書的動作很快,突然停在某頁:“這個魯東重工,去年在當地的項目拖了半年才投產。”
他抬起頭的時候,眼角的細紋里帶著警惕,對沈青云囑咐道:“你得派個專班盯著,別讓老百姓空歡喜。”
“讓朱曉元同志牽頭。”
沈青云的語氣很肯定,直接緩緩說道:“他在青州時跟過類似項目,盯得緊。”
他想起今早接到的消息,方圓縣有兩百多農民去縣政府詢問崗位情況,便開口說道:“另外計劃拿出五百萬就業培訓資金,就算企業一時進不來,先讓大家學門手藝。”
李躍進突然笑了,從抽屜里拿出袋潤喉糖:“你這辦法穩妥。”
他的手指在報表上圈出濱州的位置:“顧書記總說你太剛,我倒覺得,在原則問題上就得剛,在民生問題上得柔。”
他把簽好的報告推過來,“省里給你們配套二百萬,算是支持。”
“謝謝省長。”
沈青云聞言連忙道謝,接過報告的時候,發現李躍進在“就業保障”那欄畫了個五角星:“還有件事,文旅廳那邊我打過招呼了,等你們的歷史教育整頓結束,就恢復景區評定。”
他起身的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李躍進走過去接起電話。
說了幾句之后,他看向沈青云笑著說道:“顧書記打來的,讓你下午留在省委這邊,參加晚上的輿情研判會。”
沈青云連忙點頭答應著。
暮色漸濃時,他一個人站在省委大院的銀杏樹下,看著文件袋上顧青山和李躍進的簽字。
一個遒勁如松,一個沉穩似山。
仿佛代表兩個人不同的工作風格。
手機震動起來,是朱曉元發來的視頻:拆除后的碑座上,老百姓自發擺上了白菊,在寒風里輕輕搖曳。
他回了條信息:“守好這片土地,就是守住我們的根。”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遠處的路燈次第亮起,在雪地上鋪出一片溫暖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