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通天帶著胡可可在皇城里忙碌了幾天,終于安靜下來。
大事將近,慕容婉兒也不再外出,每天守著風昦讀書寫字。
薩通天出手替胡可可遮掩了氣息,現在看上去,不過一個筑基境的修士,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慕容婉兒不屑遮掩一身氣息,她本就是女人里的天之嬌女。
眾人閑下來,眼見冬至將近,王賢卻坐不住了。
讓慕容婉兒在家看著風昦,自己跟薩通天,胡可可頂著風雪出門了。
雪落無聲。
三人身穿蓑衣,戴著竹笠,踩碎了漫天風雪,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看來,冬至的時候,雪也停不下來。”薩通天忽然說了一句。
胡可可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化作一滴水珠。“皇城往年很少下雪。”一聲音呢喃,白霧從唇邊呵出。
王閑抬頭望天,黑云壓城,雪花如絮,紛紛揚揚地落下。
街道兩旁的屋檐已覆上一層棉花,幾個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戲,留下一串凌亂的腳印。
“我們去皇宮外轉轉。”王賢輕聲嘆了一口氣。
日子一天天過去,辦完了南疆的事,他也要離開了。
再見,恐怕就是再難相見......
沒有去意徘徊,卻依舊有一些不舍。
來的時候,心里懷著一顆毀天滅地的心。
直到在月亮城生活,這一路走來,才發現南疆的皇城,跟金陵皇城并沒有什么不同。
非要說不同,那也只能說人心,或者說各自的立場了。
走在雪霧中,王賢好像有點明白道經里的那句話。
何為天地不仁?
天道之下,萬物有靈,并沒有什么不同。
什么是對錯,什么是黑白?
金陵的皇城,皇帝要一統天下,給治下百姓一個安生的日子,平安喜樂的光景。
未來的胡可可做了南疆的皇帝,難道不是一樣?
便是眼下的女皇,也只是跟胡可可有過不去的恩怨,卻跟治下的百姓無關。
三人的靴子踩在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王閑注意到老頭身體微微前傾,像一把隨時都會出鞘的靈劍。
“你在看什么?”薩通天頭也不回地問。
王閑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我在看天,看老頭身上的劍意。”
突然停住,薩通天轉頭,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精光:“說說看。”
“雪落無聲,大道無痕。”
不知怎的,王閑斟酌著詞句,想要跟身邊的胡可可,講一些他能理解的道理。
胡可可聞言,果然愣了一下。
王賢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老頭你雖然破境,身上的氣息隱去了幾分,可身上的劍意卻不能完全收斂。”
“啊?”薩通天聞言呆了一下,隨后干笑了一聲。
怔怔問道:“你是不是說錯了?”
說完,又看了胡可可一眼:“下雪,天道,跟我的身上的劍意,又有什么必然的聯系?雪落無聲,劍出不是一樣?”
王閑搖搖頭:“雪落無聲,劍出無情,這些在天道眼里,都只是小道......倘若你一直執著于小道,就算你踏上巔峰,又如何破天這片天?”
胡可可不是很明白王賢這番話,于是看向了老頭。
“繼續說。”薩通天皺起了眉頭。
胡可可落后半步,目光在二人之間游移。
雖然穿著蓑衣,領口一圈白毛襯得臉龐通紅,雪花落在睫毛上,很快凝成細小的水珠。
“你又在想什么?”王閑忽然問他。
胡可可眨了眨眼:“我在想北方的雪,金陵皇城的恐怕雪更大,就跟師尊的劍意一樣。”
想想不對,又說了一句:“只是天道,又管下雪,跟師尊的劍意的什么關系?”
薩通天輕笑:“金陵城靠近北方,雪落得猛,也是自然的事情。”
三人漸近皇宮的城墻,宮門里的禁軍冷冷注視著風中三人,就像盯著三只野獸一樣。
薩通天視若無睹,王閑眼里的禁軍,雖然躲在屋檐下,依舊警惕地注視著三人。
顯然,這里的皇宮跟金陵并沒有什么不同。
老頭正要上前,王閑卻揮揮手道:“我們走,不要靠近。”
就算自己是一頭將要吞噬天地萬物的妖獸,也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露出爪子。
三人離城墻遠了一點,一路往前,繞著皇宮前行。
薩通天回頭望著宮門凝視良久,突然嘆了一口氣。
胡可可倒吸一口冷氣。
王閑瞳孔微縮......老人差一些就死在皇宮的天牢,再次回來,便已是天淵之別。
若說當年的老頭還有一絲悲天憫人,死過一回的薩通天,只會比自己還要冷漠,眼里除了胡可可,可以說看不見任何人。
這算不算是,冷到極致,幾近天道?
想到這里,王賢跟胡可可笑了笑:“天地君親師,可見天道跟君王之道也有幾分相似之處。”
“怎么講?”胡可可皺起了眉頭。
王賢嘆了一口氣:“天心如鐵,不是天地看不見你,只是因為你跟千千萬萬的生命,在他眼里并沒有什么不同......”
“同樣,有一天你坐上那張龍椅,也會看不見千萬的百姓......佛說一葉障目不見天,便是君王,也是一樣......”
“太晦澀了,我聽不懂!”胡可可嘆了一口氣。
薩通天卻皺起了眉頭:“繼續說。”
王賢腳踩風雪,卻恍若來到了九天之上。
喃喃自語道:“天道用春夏秋冬,風霜雨雪給萬物一個平衡的空間,于是有了生老病死,春種秋收......”
“若君王不仁,便如天道之下的洪水猛獸,天崩地裂......”
“如是說天災是天道對萬物的懲罰,那么人禍就是君王不作為的因果......就好比女皇派出十萬大軍去攻打金陵......”
胡可可還是沒有完全明白過來。
薩通天卻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原來如此。”
王賢點了點頭,看著他淡淡一笑:“老頭,以后你就是國師,君王之道,你應該教給胡可可。”
胡可可聞言,這才松了一口氣。
既然師尊聽明白了,也就差不多等于他也聽了一半,以后有的是時間,不急。
“看好了。”王賢對胡可可說道。
說完往前邁出一步。
第一步,腳印深陷。
第二步,腳印變淺。
第三步,雪地上只余一點凹痕。
到第七步時,茫茫雪地已無一絲痕跡。
“這是......”胡可可喃喃道。
“踏雪無痕。”薩通天輕聲說道:“只不過,王賢給你展示的不是武學而是道法。”
說完轉過身來,身上的蓑衣與雪花幾乎融為一體:“說說看。”
“天地有情,天道無痕。”
王閑凝聲說道:“且不說劍道,單說治國......圣人說由淺入深,然后再到無為......我看君王跟劍法一樣,修到最后,卻是在意一個取舍。”
說完,一片雪花恍若花瓣落在他的掌心。
還等胡可可看明白,一抹劍氣自他身旁剎那斬出,直往數十丈外的宮墻而去。
“咔嚓!”
卻是宮墻上老樹的枝丫被斬斷,帶著厚厚的積雪,轟然往下跌落。
在禁軍看來,這只是大雪壓斷了樹枝,并沒有什么不妥。
胡可可和老頭卻嚇了一跳。
這已經超出了飛花落葉皆可為劍的境界,這是以天地萬物為劍......
想到王賢之前說的那番話,老人淡淡一笑:“劍到最后,如何取舍?”
王賢搖頭:“世人皆以為人劍合一為最高境界,卻不知道,劍到最后,便是無劍,我就是劍......”
胡可可突然插了一句:“大道可以有形嗎?”
王閑怔住。
隨后淡淡一笑,指著天空說:“黑云壓城,是為有形;天高云淡......是為無形!”
“好一個有形,無形!”
薩通天聞言,撫須大笑:“可可啊,王賢這是教你君王之道......他是盼著你有一天,不要再變成第二個女皇帝。”
胡可可眉頭緊皺:“我還以為,你帶著我來,要在這宮墻下挖個狗洞,等到冬至那一天鉆進去......”
薩通天聞言,哆嗦了一下。
王賢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回答:“行到水窮處,就算鉆進狗洞,又有何妨?”
薩通天細細思量一番之后,禁不住深吸一口氣。
笑道:“君王,總不成鉆狗洞吧?”
“為什么不可以?”
王閑揮袖卷起千堆雪,就在一老一小目瞪口呆之下,無數的雪霧在他們眼前凝成一把凜冽的雪劍......
“好強。”
薩通天一聲驚呼,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胡可可忽然說道:“有人來了。”
就在這時,城墻下出現一隊黑衣人,一頂軟轎......轎簾掀起,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宮里的人。”胡可可一聲冷笑:“這是女皇的暗衛,來得真快。”
王閑瞇起眼睛。
電光石火之間,他想到了荒原上的一幕,那一日,胡可可差一些,就死在這些家伙的劍下。
暗衛此時出現,絕非巧合。
軟轎在十丈外停下,轎中人開口陰陰喝道:“哪來的野人,竟敢來皇宮撒野!”
王賢看了老頭一眼,只見渡劫之后的薩通天,已經換了一副面容,再不似天牢里垂死的老人。
老人替胡可可遮掩了氣息,自然也將自己的氣息遮得嚴嚴實實。
十幾個黑衣暗衛,哪里知道眼前戴著面具的是胡可可,跟皇朝的祭司大人?
薩通天沒有理會,只是跟胡可可說:“記住剛才的一劍。”
黑衣人無聲散開,呈扇形逼近。
王閑注意到他們的靴子在雪地上幾乎沒有痕跡,顯然都是高手。
“師尊,”胡可可低聲問道:“要動手嗎?”
薩通天搖頭:“為師今日教你劍道,不想殺人。”說完提高聲音:“滾,回去告訴你們主子,他的日子不多了。”
轎中人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來:“一個將死的老頭,哪來的底氣?”
話未說完,薩通天突然抬手,一道劍氣破空而去。
“咔嚓!”轎簾瞬間裂成兩半,轎中人悶哼一聲,臉頰上多了一道血痕。
“再廢話,下一劍取你的腦袋!”薩通天淡淡說道。
死寂。
黑衣人沒有出手,迅速退去,如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
“他們來做什么?”王賢皺了皺眉頭。
薩通天嘆了一口氣:“估計是想看看,公子是不是他們追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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