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刀刃晃入眼睛，那些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老人小孩一半倒在了各自門口。東廂房門口的一名女子拍了拍身前的小男孩，小男孩貼著墻壁挪動，跑出了垂花門。
王蘇瑤越過趙弘佑，走向摔在正廳廊下的人群。她從袖中拿出一塊琥珀糖，半蹲下來，遞給一名小女孩。
小女孩連同包著的糖紙吃進嘴里，朝著身后的女人咧開嘴笑：“娘，甜的。”
她將琥珀糖吐到黑乎乎的手上，塞進女人嘴里。那女人又急忙吐出來，塞進女兒嘴里。
所有人齊刷刷的看向王蘇瑤，蠢蠢欲動。小女孩身邊的小男孩更是直接撲抓王蘇瑤的腿。王蘇瑤嚇的起身，落入一個溫暖的懷中。
趙弘佑摟著王蘇瑤側身，朗聲道：“把東西分給他們吃。”
一時之間，破敗的府邸內哭聲四起，人們或趴著，或蹲著啃食難得的美味。不止前院，后院還住著幾十口人，他們所帶的食物瞬間瓜分殆盡。
“要搶我們地盤的人，就在里面！”門外小男孩的聲音響起。在小男孩的帶領下，一群一手持棍，一手持破碗的男人涌入正院，瞬間愣在了原地。
一名老頭拿著吃了一半的酥油餅，顫顫巍巍的走向為首的男人，抓著他的手臂指向院中央的一群人，哽咽落淚。
“兒呀，菩薩，菩薩來了。”
他們一路過來，并不見有饑荒洪災，這么多難民聚集在這里，著實奇怪。趙弘佑看老人摟著哭的男人像是這里的頭，將他請出垂花門外。
“你們從何處而來？”他問。
那男人猛嚼了兩口油酥餅，道：“我們從河對面過來。遼丹的一名長官，聽聞是小皇帝堂叔家的外甥。他瞧上了我們村子跑馬放牧，我們無田可種，只能過河南渡討生活。
我們是外鄉人，無法做工，又帶著那么多老弱婦孺，便是賣身為奴，也沒有人家要，只能乞討生活。見這座宅子空著，便住了下來。”
說到這里，他忐忑的問：“你們是這座宅子的主人嗎？”
“吃吧！”趙弘佑看郭城走了出來，輕輕拍了男人的肩膀一下，跟著郭城拐過院墻。
郭城發愁：“表哥，你說這么多人，怎么辦吧？”
趙弘佑將這群人的境遇告知郭城，道：“雖然這群人里老弱婦孺不少，但也有不少壯年。他們未拋下父母親人，也未賣兒鬻女獨自逃命，可見是重情誼之人。阿城，你如今要獨自撐起忠武侯府，正是缺忠仆的時候。”
“表哥，我知道了。”
郭城回到正院，向眾人表明身份，朗聲道：“若有想留下來的，可以過來簽賣身契。只要我忠武侯府在，絕不讓大家餓著。”
一名老頭顫巍巍的問：“我們這些老骨頭也可以簽嗎？”
“可以！”郭城話音未落，眾人蜂擁而上。
趙弘佑拉著王蘇瑤走了出去。雖然他們從汴京來時，帶了大量的金銀細軟，但忠武侯府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家具床榻。
兩人沿著雄州城去往木器行，家具鋪購置家具床榻。王蘇瑤覺得他對雄州城太熟悉了，哪里的木器行做工好，哪里能做匾額找的是一清二楚，對要買什么樣的家具更是熟悉。
“你小時候住在這里嗎？”她問。
趙弘佑點頭：“我九歲之前都住在這里，我的騎射刀槍，兵法陣型，都是外祖父教的。我跟著他練過兵，打過獵，也跟著他殺過敵軍。那個時候，真的很開心。”
怪不得，忠武侯在他心底那么重要。王蘇瑤看他眼底漸漸有了淚光，輕輕捶上他的胸膛，不滿的質問，“你現在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開心！”趙弘佑笑著摟住她。
“大街上呢！”王蘇瑤不滿的推開他，走進一家布莊。那么多人，總要給他們做一身蔽體的衣裳。
走出布莊，王蘇瑤看著自己干癟的錢袋，不由的感慨：“幸虧冬日過去了。”
兩人再次回到忠武侯府，原本破敗的院落，煥然一新。窗紙貼上，炭火點燃，燭火亮起，往日的寒冷一掃而空。
一鍋香噴噴的白米粥熬好，眾人圍成一個圈，席地而食。圈中有三十幾道菜。看似多，可對上百口人來說，實在是不富裕。
但所有人都很開心。郭妍也跟幾名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玩成了一片。
晚飯吃到一半，郭城獨自起身走了出去。王蘇瑤看見，忙拍了一下趙弘佑。趙弘佑起身，跟了出去。
郭城一路走到了祠堂。
這里擺放著郭家歷代的牌位，雖有人打掃過，但那些牌位東倒西歪，上面的字跡早已斑駁。
郭城一個又一個耐心的擦拭，憑借著記憶擺放到原來的位置。趙弘佑站在祠堂門外，心底滿是羞愧，許久，他才抬腿走了進去。
“表哥！”郭城俯身去撿牌位，那牌位先一步被人拿起，他抬頭，看到了趙弘佑。
趙弘佑道：“我跟你一起弄！”
兩人不僅要擺放牌位，還要重新寫牌位。從忠武侯郭守華開始，牌位已經斷了。郭城的祖父母，父母，叔嬸，兄弟姐妹，這六年來，連一個牌位都沒有，更遑論香火。
他們兩人席地而坐，取來早就準備好的空牌位，一個又一個名字寫下去。
郭城看著，熱淚盈眶：“表哥，多謝你！”
趙弘佑啞然，只含糊的說了一句“快寫吧！”
郭城再道：“表哥，我跟陛下說過了，我不回汴京了。我就留在這里，陛下封了我做雄州防御使。”
“你怎么不同我商量一聲？”趙弘佑心里難受。
“表哥，這里才是我們郭家世代安寢之地，我想守著他們。”郭城自覺對不起表哥，拿出一早準備好的說辭。
“汴京城內不缺我這個人。我在這里，能瞧著遼丹的動靜，早日傳信給你。我也會在這里勤加練兵，等著你來，帶我收復失地，完成祖父的遺志。”
想到真相，趙弘佑說不出勸阻的話，應了一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