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忠義侯府門前,一輛又一輛馬車駛出,上面放置的都是棺材,一眼望不到頭。
雄州城西有一處“白骨冢”,是官府指定的拋尸場,有無家可歸的流民,更有斬首示眾的罪犯。
風有些大,方圓百尺,腐臭味彌漫。行至近前,郭城跳下馬車,問知州:“在哪?”
雄州知州指向西北方的一塊凸起。
白骨冢的尸首沒有墳墓,都裸露在地面之上。但當年忠義侯府死的人太多了,當時時任雄州知州的官員以擔心引起瘟疫和狼群襲村為由,特地讓人在亂葬崗西北角挖了一個大的墳坑埋葬。
郭城走過去,跪到凸起的墳包前,重重叩首。起身后,他回頭看了一眼趙弘佑,朗聲道:“挖吧!”
不過是罪犯,沒有棺槨,沒有墓穴,所有人都埋在一個大坑里,白骨露出,分不清誰是誰。
郭妍并不知道這是在干什么,看見死人,嚇的躲到王蘇瑤的身后。
所有的尸首清理出來,知州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小聲對忠義侯郭城道:“侯爺,下官帶了仵作來。”
仵作可辨認尸首。
“不用!”他自己的親人,他認得出。郭城跳下深坑,收斂尸體,一具又一具。尸首收斂完畢,棺槨車隊前往城北安葬。
那里是郭家世代的祖墳之地。由于這里是邊境,常年受遼丹軍侵擾,縱然官府售賣,并沒有人購置耕種,如今是一連片廢棄的荒地。
眾人清理雜草,開挖墓穴,下葬,豎碑,祭拜。紙錢燃起,彌漫天地。有不少受過先忠義侯恩惠的百姓,都趕來祭拜,一時之間,哭聲震天。
郭城雖是滿臉悲愴,但眼中散發的卻是從未有過的希望。
趙弘佑望著這一幕,看向身邊的妻子,“婠婠,或許你是對的。”
對,就是對,還或許。王蘇瑤不滿的撞了撞他的肩膀,心底也開心不少。祭拜過后,已是午后,趙弘佑將郭城請到了一旁。
趙弘佑道:“我與你嫂嫂就不回去了,有事記得給我來信。”
“表哥!”郭城知道表哥只是送自己來,可真聽到他要走,仍是忍不住哽咽。
趙弘佑輕拍他的肩膀:“你要好好努力,莫要辱沒了忠義侯的威名。帶來的八名侍衛,我給你留下。”
郭城忙道:“表哥,現在這么多人,我不缺人手。你還是帶著他們吧,路上不太平。”
“留下吧,不然你表哥走的也不放心。”來之前,他挑選的都是祖籍雄州一帶的侍衛,王蘇瑤便知道,他是為郭城選的。
雖然如今郭城手下人不少,但都是流民,并不會武功,更不懂練兵。
王蘇瑤走到兩人身旁,將一方藥方遞給郭城,囑咐道:“這是崔老夫人給妍兒開的藥方,每日一副。待到哪日,她能記住自己習過的字,便算是好的差不多了。”
“多謝嫂嫂!”郭城收下藥方,看向遠方,在田埂上玩土的妹妹。
趙弘佑摟著王蘇瑤騎上絕影離開。高直和青娥駕著一輛馬車跟在后面。蹲在地上玩土的郭妍抬頭看過去,眼淚嘩嘩的流,但卻沒有追上去。
絕影沿著白溝河一路前行,涿州城的城匾在河北岸遙遙相望。趙弘佑驅馬踏上河階,駐足遙望。
“婠婠,你知道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是哪里嗎?”
“不是雄州嗎?”王蘇瑤奇怪看向身后的男子。他們才剛從雄州城過來,還沒行出多遠,自然還是在雄州地界。
“是冀州!”趙弘佑道:“大禹治水曾將天下劃為九州,九州之首是為冀州,冀是希望的意思。可是如今的冀州卻是四分五裂。外祖父曾說,只有擁有完整的冀州,我大胤才有希望。”
是啊,那在遼丹手中的幽云十六州,不,不止是幽云十六州,還要向北至陰山,向西北至遼西走廊,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冀州”。
王蘇瑤道:“二郎,你想不想過去看看?”
趙弘佑雙目一亮,他確實想過去看看,才同她說的這些話。他問:“你不怕?”
王蘇瑤挑眉:“你在我身邊,有什么怕的?”
趙弘佑笑了,調轉馬頭,駛向長橋。
自澶州之盟簽訂后,大胤與遼丹止戰,用不了多久,邊境兩邊的百姓都會漸漸安定下來。涿州城內,十分熱鬧。止戰的作用,漸漸凸顯。只是不知道,遼丹境內的百姓會不會漸漸忘記自己是中原人。
兩人坐在馬背上,看向涿州城的雕欄畫棟。
“你個低賤的中原人,也配跟爺坐在一間屋子里吃酒。”
隨著一道粗獷的聲音傳出,一名青袍男子摔出,重重的摔在絕影前面。口中鮮血涌出,霎時沒了氣息。絕影嘶鳴長嘯,趙弘佑捂住王蘇瑤的雙眼護在懷中,冷眼看過去。
那是一家酒樓,名叫醉仙居。隨著青袍男子摔死,里面的客人紛紛往外跑去。逆著眾人的方向,趙弘佑拉著王蘇瑤走進去。
于此同時,一名八尺壯漢越過他們走了進去,后面還跟著兩名隨從。里面只剩下三桌遼丹士兵。喝酒吃肉,好不囂張。
“老頭,快上酒。”
店家抱起一壇子酒顫巍巍的走過去。那八尺壯漢將手壓在酒壇子上,冷冷道:“給你上酒的老者,也是中原人!”
三桌子的遼丹士兵紛紛看向八尺壯漢。為首的士兵看他頭戴風雪皮帽,身穿錦衣白狐,錦玉雕琢,料他是個有錢的遼丹人,嚷嚷道:“他是低賤的中原人,就該伺候爺。你,給爺滾。”
八尺壯漢沉聲道:“殺人償命,無論是遼丹人,還是中原人。你是讓我抓你去,還是你自己去府衙投案。”
“爺給你臉了是不是!”為首的士兵丟下手里的羊腿,起身朝八尺壯漢走來。兩名隨從擋在身前一腳將他踹翻。
為首的士兵摔了個屁墩,抽出腰里彎刀,怒吼道:“兄弟們上。”
十二名遼丹士兵紛紛抽出長刀沖上前打斗。盤碗破碎,桌椅斷裂,場面亂作一團。八尺壯漢側身躲開一刀,反手奪取長刀,就見一刀凌空朝自己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