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秘法被姬衡棄如敝屣,但用來釣方士,卻是能把他們都釣成翹嘴的。
比如如今咸陽城外候著的那群人。
他們有男有女,有耄耋老者,也有靈性少年。如今拿著茅生寄出的帛書反復再看,忍不住又琢磨起來:
“這位王后所說的外丹、內丹修行之法,看起來確有道行啊!”
“難不成真是昆侖仙使嗎?”
為首的耄耋老者不吱聲。
這世上有無昆侖仙使,他不知道,只曉得如今師門的金丹吃下去,未曾得見一人有成仙。
又或者是對方尸解后,他凡夫俗子看不出來……
但,太上老君李耳騎青牛西出函谷關成仙,卻是人人皆知的。
沖虛道人列御寇,能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擅長御風而行,也是有典可查。
彭祖更是擅長養生、導引與房中之術,道家人人皆知,他活了800余歲。
更有無數典故中,一枚金丹可飛天的成功記載
如此,不能成仙,乃是他們修行不夠,絕不是沒有昆侖!
既如此,王后的成丹之法,哪怕此去有被囚殺頭之危,他們也不能錯過!
秦時尚不知咸陽宮外的眾人已經抱著悲壯心態,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求道犧牲感。
臨近新年,盡管她將六宮事務發放出去,但需要她來決斷的事,依舊有許多。
別的不說,楚夫人那里新排的戲,就需要她來看上一遍。
這是王后給出的第一要務,楚夫人心中盡管滿心怨憤,但卻也著實咬牙。
總之,連鄭夫人都有了個不大不小的任務,她絕不可能落后于人!
而王后如此強勢,只盼她看在自己兢兢業業的份上,叫乘虎別做那什么游戲了,也如王子虔一般領些正經事務吧!
她這一番慈母之心,秦時并未體悟到,她只是看著自己給出大綱、然后楚夫人找人編撰,又排下來的一曲戲,此刻皺了皺眉。
楚夫人在一旁跪坐,見王后皺眉,不由又有些委屈,同時還有些微不服:
“可是妾有哪些地方未曾做好,叫王后不開懷了?”
秦時并不理她話中的這些官司。
有琢磨這些東西的功夫,她不如去看看兩位七子養的雞如何。最起碼小雞毛茸茸的,哪怕尷尬期也顯得比人可愛。
因而就道:
“詰屈謷牙,一般人聽不懂。不合格。”
楚夫人大為振奮,雪白的瓜子臉上,一雙眼中流光含情:“王后覺得難懂嗎?”
秦時坐在高階,此刻橫眉向她看去:
“我不要你覺得,我要天下百姓覺得。”
“那些不識字、未曾讀過書的人怎樣理解這部戲,你就要為他們編出何等樣的臺詞。”
“天下貴族豪強臣工,有哪個不知大王的赫赫功績,還需你我來強調嗎?這戲我一開始便交代了,是要唱給天下萬民的。”
又是文言,又是用典。她來聽都覺得分外拗口,舞美再好又怎樣?
聽不懂,便全是白費。
“重排吧。”
她淡淡吩咐道。
“其余都很美,只這戲詞要全部改掉。”
“若你挑不出得用的作詞者,便請大王宮中豢養的民間百戲成員前來配合。”
楚夫人頓時怒從中起!
但她只是一名夫人,王后卻能掌兵。此刻一怒之下,也只怒了一下罷了。
因而便幽怨道:
“那些不識得字的黎庶民夫,連周禮都沒有資格參與,聽這些又有何用?”
秦時端起茶盞:
“你如果做不好,那我換人便是。”
楚夫人登時閉嘴。
而后遙遙下拜,乖巧道:
“妾,知道了。”
秦時卻連正眼都未曾給她,只吩咐道:
“叫乘虎過來。”
楚夫人心中緊繃,然而王后宮中的長史已侍立在旁,恭請她離開蘭池。
她心中百般糾結,最終還是離去了。
而時隔許久不見,乘虎的模樣,看起來又比之前要沉靜許多。
他靜靜立于階下,年幼的身子依舊孱弱,蒼白的皮膚下,淡青色的脈絡依稀可見。
但若說是否比之前強壯些,以秦時來看,那是半點沒有的。
甚至7日之前還又曾病了一場。
她嘆口氣,聲音溫和:“乘虎,你向來體弱,大王不欲令你勞神,因而我令人做了升官圖與你,不知玩的可有趣?”
乘虎拱手,一五一十道:“此升官圖蘊含為官做人,治理一方的道理,兒臣已研究多時,頗覺其中奧妙。”
秦時:……
本末倒置了啊,孩子!
她大感頭痛,此刻干脆不說別的,只直接吩咐:
“我有強身之法《金剛經》《導引術》《八段錦》等,如今太醫院中已有人練出心得來。你若能安心習練一個月,量力而行,待新年一過,我亦有安邦定國的重任交于你。”
之前她重病,用了許多中醫方法增強氣血,調理身體。
因而所說的這些,秦時都有切實聯系過。
再加上資料中的圖文詳解,只需做過一遍,醫明便能根據圖冊資料記下,再與太醫院眾人一一練習詳解,并彼此對照著診斷其中作用……
如今,已小有所成。
乘虎的腦子既然一刻也不停在思考,她沒法強制人停下來。
對于聰明人來說,禁錮思維是比囚禁身體更令人難以忍受的事,因而就只能指望這個——
但愿能起些效果吧。
乘虎對王后莫名其妙的養生之法并不理解。
他這身子先天孱弱,又思慮過重,宮中太醫令已數次與父王講:身軀柔孱,難承大事。
而如今,王后卻一再要求他調理身體……
他聰慧過人,又熟讀詩書,此刻便已明白:
在王后眼里,阿母擔心的那些事,從不是她的重點。
她之所以能被父王看中,正因為王后的心中也與父王一樣,只有大秦國祚,天下萬民。
想到此,他卻情不自禁微笑起來,以往柔順的無謂感反而消失許多,而后對王后鄭重拱手:
“兒臣定不負王后所望。待來年,也當為我大秦排憂解難。”
而等這一切處理完畢,秦時還要給宮中各位年幼的公主安排珠玉珍寶,皮毛布帛——
新年賞是新年賞,新年前該有的新衣服、新鞋、新首飾同樣也不能少。
等這一切瑣事處理完畢,她這才伸了個懶腰,看看天色,隨后吩咐道:
“去丹和飛青那里看看吧。”
兩位七子如今有了正經工作,每日里振奮的不得了。
雖宮殿搬的更偏僻了些,但如今王后都還住在偏僻的蘭池宮呢,她們在此處,既清靜,又不怕擾到別人。
每日只需嚴格按照王后所說來吩咐仆從們,豢養著大群小雞,但凡想到有朝一日,窮苦百姓中也能隔三差五吃上一枚雞子來,心中便有無數激情。
而秦時從蘭池轉到這偏殿時,宮門緊閉,侍從候在外頭,十分守規矩。
她并未叫人通傳,只令人開了門進去,卻見這偌大院中,四四方方用竹籬笆高高圍起好大一片養雞之所。
籬笆邊緣還搭了高低木架,供那些野性尤存的雞們在拔羽之后,仍能躍到上頭休息睡覺。
不過眼下這群雞仔還小,還不到剪羽交稅之時,因而秦時所見,就是小雞養夠一個月之后的尷尬換毛期。
而在這雞圈的地上,正如秦時吩咐的那樣,厚厚的一層粟殼、麥殼、稻殼,甚至能看到腌臜雞糞。
可用鼻子嗅聞,整片養雞之所,卻并沒有什么太多異味。
可見二位七子在這上頭,確實是下了功夫。
“王后!”
“拜見王后!”
殿內,丹與飛青匆匆趕來。
二人較之她的年齡大了許多,可臉上的恭敬神情卻半點不作假。
比起以往日日夜夜在宮中織布、以消磨無望時光的過去,現如今,伴隨著這嘰嘰喳喳的家禽,還有王后畫下的各種大餅,反而日子變得更有盼頭了。
也因此,她們反而越發恭敬,一絲不茍。
秦時卻笑了笑:“這里很干凈,你們做的很不錯。”
丹便羞澀的笑了起來。
“都是按照王后吩咐。”
“下方粟殼稻麥殼中,都加了許多酒曲。白日里,雞群在里頭覓食,翻拌抓起,雖能看出里頭日漸陳腐,卻真的沒什么異味。”
“唯獨下雨時略有不便,妾正想稟明王后,能否在此院落中搭下頂蓋來?日后這雞群,說不得還要養上許多時日呢。”
秦時點了點頭:
“你能有此細心,就該早早回稟。這些吩咐——赤女,你去找少府的人速速去做。”
否則冬日嚴寒,養雞就不方便了。
丹心中大定!
而飛青也跟著笑道:
“此外,妾也按王后吩咐,籠中時常有石灰粉撒入。只妾等初次承此重任,不敢貪多,二人只養下雞500只,如今一月過去,只夭折十二只……”
她似是想起過往,此刻眼圈微紅,神情卻格外雀躍:
“王后之法,現如今都已能推廣萬民了。”
畢竟在家禽養殖的過程中,除了一些傷病外,最難的就是小雞成長的這個時期。
500只只夭折這么些,對如今的養殖技術而言,已然是難得的突破了。
秦時卻笑了笑,安撫她的急迫:
“你我在宮中所需所用,都有大王支持,不必囿于金錢財帛。”
“而對于外頭的黎庶百姓,每一枚秦半兩,每抓一只蟲子所付出的時間,都是他們生活中難以避免的成本。”
“我等既要推廣,務必要將推廣的方法做到周全,盡可能減免他們的損失與負擔才是。”
她溫柔的笑起來,神情不急不緩:
“這些是長久功夫,急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