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色彩并不純凈的琉璃片放大了螞蟻身上的細節時,在鐵官工坊隔壁新建成的簡單琉璃工坊,工匠們聚在一起,也在第一次驗證著王后交予他們的不傳之秘——
新式琉璃制法。
要讓琉璃的顏色更純凈,通透度更高,甚至能成功做出大塊的、平整的,且能夠控制出更完美的造型……
此前,他們在有限的時間內廢寢忘食,百般試驗,終于成功為甘泉宮呈上部分璀璨且顏色通透的琉璃片。
經能工巧匠的搭配拼湊后,將是一副格外曼妙華麗的窗欞。
但那還不夠。
工匠中識字之人不多,這又是將成為秦王宮中的創收秘法,因而在前期,一應重要流程,還需辛拿著密冊來,分若干組別,每人掌握一項。
如今,各組工匠們私下試驗,已經開始著手吹制壓平法、圓筒剖開壓平法、冠冕法、澆筑法等。
這其中有許多大塊玻璃的制作竅門,同時他們還要從原材料著手,通過草木灰與磁鐵一步步減少里頭的雜質,才能使得氣泡更少,顏色更通透,透視的畫面越細微……
如此種種,簡直不啻于將一個家族的興旺秘法交給他們。
工匠們戰戰兢兢,卻又如獲至寶。
當墨被辛帶來時,他們剛用吹制法,吹出了一個擠近于無雜質的高透琉璃花瓶。
雖然還是避免不了的帶上些許藍綠色,花瓶也不算太大,無形中減低了難度,但卻已經是迄今為止,他們通過新法做出的最成功的一只成品了。
而墨被帶進來后,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那通透的花瓶。
他迅速沖上前去,在眾工匠的驚呼聲中,將花瓶高高捧起,然后貼到眼前。
透過那微帶藍綠的琉璃,他看到了遠處模糊扭曲又放大的篝火,還有更遠處,正面帶為難的辛。
他的身影扭曲,他的神情他的面容也格外古怪,有膨大的地方,也有縮的更小的地方。
但當琉璃花瓶放下后,對方龐大扭曲的模樣也驟然回歸了正常。
“我想要這樣的。”
墨看著他。
辛走上前來,先將那只琉璃花瓶放回面前的桌案上,待工匠們再次敢怒不敢言的圍上去后,他這才小心的看著墨:
“想要這琉璃?”
他安撫道:“這琉璃雖是千古奇珍,但王后對此并無偏好,待我回蘭池回稟,這只當進獻給大王。但大約明年,你應當就能得到了。”
墨搖頭:“我不要一整個。”
他伸出手指,在前方花瓶上遙遙畫著圈:
“我要這樣拱起的、凹陷的,薄的厚的,各種曲度不同的純凈琉璃片。”
旁邊的工匠并不識得他,見是中庶子大人帶來的,此刻強忍怒氣:
“琉璃片還不多嗎?”
他們為試驗新法,哪處不是堆積了大筐大筐的琉璃片?
因平整度或顏色不夠,壓根兒不能呈送去甘泉宮。如今只需到四處搜羅,很快便能攢夠十來筐!
辛皺了皺眉:“王后吩咐過,你若想試什么東西,直接大膽試就是了。這廢棄琉璃片當真管用?”
墨卻已經蹲下,開始將琉璃一片一片放在眼前,而后胡亂點頭:
“我也不知想要什么樣的,便在這里頭翻找一下吧。若能有接近的,再請工匠燒制不遲。”
他眸中燦燦,仿佛有遠超時代的星火迸發:
“辛!若是真的試制成功,這琉璃片可將看到的東西放大縮小……”
他握緊辛的衣袖:“辛!這是神仙之能!”
辛不大懂。
但不妨礙他摸了摸眼前這少年的頭發,而后溫聲叮囑:“小心劃傷,記得帶上手套——王后吩咐過的。”
再說了——
“王后,本就是昆侖仙使啊。”
而昆侖仙使本人,此刻正聽著赤女的回稟:
“有方士一行遠道而來,稱其為王后所召,茅生同門。”
“在咸陽宮外求見王后,祈請得聞昆侖秘法,長生之術。”
秦時頓時笑了起來。
長生之術,姬衡倒是也想聽呢!
但他看過秦時所記下的那些書冊,其中有一道叫《性命圭旨》的,講火候無為合自然,自然真火養胎仙。但存神息居丹扃,調變先天接后天。
聽起來似乎是修仙之法。
姬衡頗有興趣,但這冊書成于明代萬歷年間,其中本源要素講的是儒釋道。
秦時挑挑揀揀,只選了些道家看似靠譜的摘抄起來,姬衡仔細讀了兩遍,什么性命合一、天人合發、玄竅功夫……
“玄之又玄,不過無用之功!”
他將此冊輕擲回桌案,對此等仙術很是瞧不上。
因為這上頭不管哪一冊理論,講的都是苦修和頓悟。
而他身為一國之尊,之所以苦尋金丹秘法,就是因為放不下這大秦國祚,也不可能拋下家國去潛心修道,尋得尸解飛升。
他還當秦時真要傳授什么金丹秘法,如姮娥那般,吞服一顆便可飛天。
但飛天很好,可如果要永困羲和,要拋下他的大秦,那姬衡是萬萬瞧不上的。
他向來不忘初心。
求仙求的是長生,長生的本質是要看著自己的大秦國祚千秋萬世,而且由他親手掌控。
但如果飛天不得回人間,那修的個什么仙?除非再有仙國王庭交由他來掌控……
總之,姬衡雖未明說,但秦時知道,他就是純粹想做統治者。
若非如此,也不會專挑這一冊來寫。
此刻她笑了起來:“大王何必如此苦尋長生?”
“人的壽命有長有短,但一生成就卻能鐫刻史書。”
“歷史上有什么人能像大王一樣,在如今的年歲,就已一統天下,踏平六國?”
“又有什么人在如今已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使我中域之國的文明代代傳承,永不凋落。”
“又有那聯通大秦四海八方的馳道直道,以及卻匈奴千百里的長城……”
她握住姬衡的手:“大王才36歲,就已有如此前無古人的萬丈功績,若要像先祖那樣活到88歲,人生便連一半都未過去呢。”
“急這些光陰做什么?”
“彭祖便是活了千歲,于我秦國子民而言,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呢?”
她早早就告訴姬衡,哪怕是兩千年后,也未有人尋得長生之法。
如今不口稱萬歲,連百歲也不說了,偏要拿大秦先祖的80余歲來講,著實破滅大王的夢想。
周巨在旁提心吊膽,唯恐盛寵不衰的王后因此話觸怒大王。
但誰知,姬衡身為務實的工作狂,那些虛無縹緲的吹噓固然能令人開懷,卻遠及不上這切實數據帶給他的安心感。
不錯!
寡人才30余歲,便已創下許多人窮其一生都創不出的不世功績。寡人這一年,抵得過旁人十年百年苦功!
而若要像先祖那樣,如今他剩下的執政生涯,且漫長著呢!
他神色松緩,也并不多言語,但秦時看著他,卻已經知道他沒再糾結此事。
因為他很快又換了重點:
“王后所說的金丹秘法,可使萬邦臣服,又是何等秘法?”
他狹長鳳目看向遠處,口中聲音雖輕卻穩:
“此等秘法,那群方士若有他心,就遣中郎將率人就地格殺——再來相召我秦國忠信之士。”
秦時想了想,提筆蘸墨,緩緩書寫了一行篆字。
凡神丹以硝石硫黃為主,草木灰為輔。硝性至陰,硫性至陽,陰陽兩神物相遇于無隙可容之中,其出也,人物膺之,魂散驚而魄齏粉
這時宋應星的《天工開物》,講的是凡火藥……
她這段時間細心抄了幾個配比,對這段話也記憶猶新,如今拿出來給姬衡看,自然再合適不過。
而那些金丹配方,她只管拿出來,試做是方士的事。
比如唐代《太上圣祖金丹秘訣》里的記載,以及北宋《武經總要》里記載的火藥配方、以及火器性能和用途。
姬衡仔細看了秦時寫的那段話:“此等神丹,果真能令人魂魄驚散嗎?”
秦時點點頭:“正因如此,不僅聲音如炸雷,更容易傷到四周。所以才令大王賜下一片偏遠空地來,令那群方士守在其中,好生鉆研。”
當然,不管是建造工坊,還是工坊所需要的守衛,這些秦時一概不沾手,都當由姬衡來安排。
而姬衡盯著那句話看了許久,又嘆息一聲:
“若有此神丹,但凡多練幾顆,卻匈奴羌敵之時將此神丹使用,驚雷一響,馬群驚散,便不戰而屈人之兵。”
秦時眨了眨眼:她給出的可是古書上言之有物的記載,又有自己藏在手中,暫時不打算第一時間給出的現代配方記載——
她瞧不上方士,但也并不想輕賤眾人的性命。
現代火藥的殺傷力那么強,在此時人們還未明確能想象火藥威力時,倘若一上來就制作這樣的,若出事故,恐怕不知要貽害多少人。
既如此,哪怕多費一些時間,也先從基礎的開始試吧。
有了這樣的基礎,神丹再多炸幾次,那也能知道其中利害了。
而后期想在上頭改進升級,增加殺傷力……
那也比憑空琢磨要來得更有效率吧?
引用的典籍在書里都一一注明了,這里就不多額外解釋了。
那個火藥配方我有寫一個詳細的,但是違規了,所以我又刪除了遵紀守法我是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