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州西南的群山峻嶺之間,有一平原,此地四面險塞,群山懷抱,沃土千里,又如盆底,古經謂之:「都廣之野」。
以「都廣之野」為樞核,輻含周邊的兩千里地山林,將“盆底”和“盆沿”都囊括進去,這就是所謂的「巴蜀」之地了,有時,也簡稱為「蜀地」,亦或是「西蜀」、「蜀」。
在這片「都廣之野」的西邊,也就是盆地的西邊沿,有一條南北向的大江,稱作岷江,在岷江的東側,還有一片綿延山嶺,也是南北走向,稱作龍泉山。
在這一江一山中間,夾著一座自古矗立的巨城,是為:
「成都」。
成都分野井、鬼二宿,主文明豐穰,也即《天文志》所載:「南官朱鳥,井鬼為蜀。」
古人在此筑城時,見北斗之玉衡星垂光于一江一山間,有感「天樞成象,落地為都」,遂取「成都」之名。
同樣作為分野星宿的大城,成都紅塵煙火氣十足,比起東方巨城南昌、北方巨城洛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且蜀中玄門主張入世修行,并不視紅塵氣為洪水猛獸,他們反而提倡借紅塵氣磨煉元神,至于被紅塵氣消磨的肉身皮囊,這也無所謂,元神大成后丟棄即可。
所以基于成都極佳的風水和紅塵煉神的追求,蜀地中很多大派世宗的山門就在成都城的邊上。
在成都西郊,便有這樣一家山上勢力。
求道修行的仙門多是建在高山云頂之上,所以常常以山上代指修行門派,以山下代指紅塵,但在成都西郊這處地方,卻沒有什么高峰靈山,地勢平坦的很,這家宗門是建在一處靈湖邊上。
只見這一方靈湖碧波萬頃,四圍翠幕,湖霧朦朧,竹影重重。
時有劍光自林中飛出,如電如虹,掠水而過,須臾又沒入竹海。時有素衣玄道,襟袖帶風,踏波而行,轉瞬便消失在煙靄深處。
端的是一派仙家氣象。
這時,有兩道遁光從西而來,遁光急掠,掀起了一陣風。竹濤翻涌,颯颯聲如龍吟,驚起一群枝頭白鶴,帶起一片翠葉紛飛。
大風吹進湖里,映著日頭,漾起千萬縠紋,層層推金。
大湖北側,隆起一片緩坡,有碧瓦飛檐從林隙中顯露出來,其中最為高聳氣派的,當屬緩坡起處那座坐北朝南的巨大門樓。
兩道遁光就落到了門樓跟前。
吳玫抬頭看了一眼金碧輝煌的門樓,只覺十分厭惡,碧筠湖是何等清凈幽境,非要立一個如此招搖艷俗的門樓,真是煮鶴焚琴,大煞風景。
那門樓匾額上分明寫著大大的四個字:
「天光別府」。
而在這碧玉金精制成的高大門樓的后面,還有一個門樓,不過才兩人高,比前面那座小得多,用的青竹搭成,素凈雅致,上面也懸一匾額,書四字,
「碧筠棲真」。
這才是碧筠庵原來的門樓。
吳玫和崔綺過了門樓,往庵里走去。
“大師姐!”
“大師姐!”“崔師姐!”
一路上,不斷有年輕弟子在向兩人打招呼。
吳玫和崔綺點頭示意,兩人作為碧筠庵主醉道人的親傳弟子,在庵中的地位是極高的。
雖然峨眉有派人來碧筠庵駐守,但是妙一真人還是極為看重醉道人的,同時也是為了緩合碧筠庵的抵觸情緒,所以碧筠庵主并未更換,還是醉道人。
醉道人只有三個親傳弟子,大師姐吳玫,師弟嚴人英,小師妹崔綺。
現在醉道人漂泊在外,杳無音訊,作為繼任庵主培養的嚴人英已經改換門庭被峨眉收了去,吳玫作為庵主大弟子自然地位崇高。
“大師姐,周師姐來了,在掩天庵等你。”
這時,一個坤道見著吳玫,上前提醒了一句。
吳玫點點頭,示意知道了,并不意外。
吳玫與周輕云是玄門年輕一輩中修煉劍霞一道最為杰出的兩個人,還都是女子,所以往來密切,時常有論道談心。
吳玫看向崔綺。
后者搖搖頭,說道,
“我雖尊重周輕云,對她也無惡意,卻也不想私下與她相見,師姐自去吧,我回我的漱月庵。”
吳玫點點頭,隨即順著山路石階一直往上走,回到了自己的掩天庵。
踏入庵門,轉過照壁,眼前豁然開朗,這庵中還有一片十畝方塘,水色較外湖更碧,深不見底。
塘中水榭曲折,仿佛游龍臥波,塘心有一座八角亭臺,通體以碧竹搭成,八角各懸一枚玉鈴,隨風輕擺,其聲清越,八面懸垂素紗,此刻透過素紗隱約可見一個人影。
吳玫掀開素紗,步入亭中,口道,
“輕云來了。”
亭中女子自然就是周輕云了,還是一身鵝黃長衫,紅繩束發,氣質愈發出塵清冷。
此刻,見吳玫大步走進來,她才展顏一笑,
“嗯。”
“怎么不提前說一聲?久等了吧。”
吳玫問。
“不久,我從西海回來,路過成都,便想著來看看你,往后一段時間,師門都有安排,怕是不能時常與你相見,談心論霞了。”
周輕云答道。
“西海,是去星宿海了,找五鬼門的麻煩?”
吳玫問道。
周輕云則回答說,
“是,也不是,主要是五鬼天王與隴右黑水河玄陰教的玄淵法王前后腳破五境,這兩人最近走得很近,雙雙肆虐北方,還有血神教在后面推波助瀾。
“如今西海、隴右一帶的正道撤的撤,覆滅的覆滅,那里已經全部是魔道的天下了。
“師門現在在巴蜀與西海交界的白河口以及巴蜀與隴右交界的岷山兩處地方修筑據點,以防北派南下。
“山里做了安排,未來一段時間,我要駐守白河口,這次派我過去,就是提前去看看形勢,等我回宗收拾一番,就要入駐白河口了,無詔不得離。”
周輕云說。
“已經這么嚴重了嗎?”
吳玫有些驚訝。
巴蜀是群魔合圍之地,與之接壤的隴右、西海、西康、滇文、苗疆、武陵、關中,全部都有魔道宗門。
在這里面,武陵是癬疥之疾,西康、滇文、苗疆、關中四地,雖然有魔道宗門在,但同樣也有正道宗門牽制,在往日,隴右和西海同樣如此。
不過現在,隴右和西海要是已經全部被魔道占據,那巴蜀就首當其沖了。
而且最近西康有穿心和尚建教,背后的吐蕃摩訶教虎視眈眈,滇文和苗疆被南派壓迫過甚,同樣也說不準什么時候就全是魔教的天下了。
等到了那個時候,這片都廣之野就是腹背受敵了。
周輕云點點頭,說道,
“師尊說,天地靈氛已經變了,清氣稀薄,濁氣翻涌,在星相上看,紫微晦暗,七煞沖宮,貪狼吞斗,這些都是天降殺劫,群魔亂世的征兆。
“你看最近這些年,魔道頻頻有巨頭突破五境,反觀正道晉升四境的都是少數,這就是明證。”
周輕云看著吳玫,又說,
“師尊下令,嚴師兄要去看著吐蕃,英瓊要去岷山,英男要去滇文,小師弟小師妹也要去苗疆,想來用不了多久,巴蜀全境的玄門弟子都要接到奔赴前線的詔令了。”
吳玫面色凝重的點點頭,
“斬妖除魔,我玄門弟子自當義不容辭。”
周輕云幽幽嘆一口氣,
“正魔浪潮,浩浩蕩蕩,殺劫一起,多是水底魚蝦,橫死無數,不知有幾人能做浪頭弄潮兒。”
吳玫聞言大笑,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除魔衛道,我吳玫不怕死,但我決計不能像魚蝦一般死在水底,我要做浪上蛟龍,要么死的風風光光,要么就趁勢化作真龍!”
周輕云看著友人奮發昂揚的姿態,心中亦有觸動,她笑道,
“你女飛熊本就是弄潮兒,應當是要做真龍的。”
吳玫笑著點頭,忽然想起今日之事,便道,
“對了,輕云,今日我遇見了一個慶州來的散人,是你的同鄉。”
“哦?”
周輕云饒有興趣的看過來。
“坤道乾道?”
“乾道,長得還很標致呢!”
“他是哪里人?”
“說是宜城人。”
“宜城,那他是天柱山來的?”
吳玫搖搖頭,
“倒是沒問那么細,不過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周輕云聽著有些好奇,自家好友的眼光她是知道的,很少見她主動提及男子,還夸人有趣,她便笑著問,
“怎么個有趣法?”
吳玫笑道,
“我等酒桌相識,他的酒就很好,酒品也好,而且,他還能作詩,你聽我給你念兩句。”
周輕云笑著點頭。
“這人遠道而來,想要在白龍旗落腳,以文考過關,便提了一首《詠白龍旗山》,是為:
天風吹雪化龍鱗,銀光瀉地震山傾。
應是仙人種玉處,閑云野鶴訪瑤京。
怎么樣,還不錯吧,對了,他就自號云來散人,后面飲酒時,他又寫了一道短句詠酒,是為: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你看,能詠山之大,能贊酒之小,有閑云野鶴之趣,也有農家臘酒之情,你看如何?”
周輕云看著好友目光灼灼的樣子,便笑道,
“是不錯,不過依我來看,前一首宏大之詩,其韻味反而比不得后面那句短句來的情真意切。”
吳玫大笑拍手,嘴上道,
“正是!正是!輕云最是懂我,正是有這短句,我才高看他一眼。”
周輕云笑著點頭,但內心卻是不由想起與那人初見時,自己以為他是賊,隱遁在霞光中看他,當時就聽到他吟了一首詩,詠的正是自家的文筆峰,那首詩,自己怕是永遠也忘不了了,
石骨棱棱氣象殊,虬松織翠錦云鋪。
天然一管生筆,寫遍奇峰入畫圖。
周輕云在心底又默念了一遍,還是覺得這首詩更好,不過這也是理所應當的,那個慶州散人,籍籍無名,又如何能比得上他呢?
吳玫這時又道,
“另外,我與他斗劍切磋,他以劍火破了我的霞光,這才是最重要的,不然,我只當他是繡枕頭。”
“哦?”
這回周輕云是真驚訝了,好友的本事自己是知道的,竟然有人破了她的霞光?于是她連問,
“這人多大年紀,老金丹?”
吳玫搖頭,
“才不是,都說了長得很俊俏,而且舉手投足間沒有老氣,從法力來看境界也與我等相當,不是涂粉裝嫩的老妖怪。”
“那是很不簡單了!”
周輕云贊道。
“所以我才來問你,慶州宜城有沒有這樣一個人物,號做云來散人的。”
周輕云皺眉想了一會,搖了搖頭,
“沒聽過,不過你也知道,我很小就被送來峨眉了,回去探親也只待在黃山,其實與慶州的人還真不相熟。”
“也是。”
吳玫點點頭,又說,
“而且他的劍法很是厲害,飄忽迅急,如風裹火,難以捉摸,不知是什么來路。”
周輕云眉頭一跳,這般劍法,怎么自己聽得那么熟悉?
“而且,喝酒斗劍時人英也在場,人英還說這劍法看著似曾相識,不過他沒有想起來出處。”
難道……
周輕云腦中心里忽然浮現出一個荒謬的念頭:白玉京斗劍時,他使用《離火疾急劍經》,嚴師兄是在場的!
“你說的那個云來散人大概長什么樣?”
周輕云佯作鎮定問道。
“嗯?”
吳玫好奇看過來。
“這樣的劍法傳承應該不簡單,可能不是一個簡單的散人,你說說樣子,我看和熟知的慶州同道有沒有對的上的,興許云來散人只是人家的一時興起取的別號。”
“哦,對。”
吳玫點頭稱是,回憶了一下,便道,
“他一副隱士打扮,一色的青衣青袍,手上還常拿麈尾,面相柔和,一雙杏眼。”
周輕云心下一嘆,但轉念一想,哪里又有那般巧合的事,天下間飄忽迅急的火行劍法可多了去,嚴師兄興許也只是先前與人斗劍時遇見過類似的而已,留下了這個印象。
自己定是方才吳玫說到吟詩導致自己想起了他,從而進一步胡思亂想了。
她裝作想了一會,便再次搖頭,
“確實沒對得上的,不過宜城那塊臥虎藏龍者極多,秦漢時就多有煉氣士在宜城隱修,現在走出一個本事大的,也不是什么怪事。”
“那倒也是。”
吳玫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