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眾人鼓掌。
酡顏散人也回過神來,并不羞惱,而是笑看程心瞻,
“云來道友,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我甘愿服輸,自罰三杯。”
程心瞻連連擺手,說道,
“酡顏道友的劍意就似海上生紅日,朝霞一瞬千里,掩天透海,本就是覆敵如潮、千軍辟易之式,在這小小的酒桌之上如何能施展得開,要是用在掃蕩群魔上,我的戰果定然是比不上道友的。”
“哈哈哈——”
酡顏散人大笑,又敬了程心瞻一杯,說道,
“我雖知云來是謙辭,但我還是很開心。”
程心瞻與酡顏散人碰杯,只覺眼前這個女散人的性格確實討喜,與自己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不一樣,他一口飲盡,說道,
“非是謙辭,實乃真話。”
酡顏散人面帶笑意,有感道,
“說到底,還是無法將劍霞收放自如罷了,不過我知道一人,她的劍霞才厲害,凝如金陽耀眼,放似碧海浩蕩。”
程心瞻聽著有些好奇,便問,
“那不知是何方神圣?”
酡顏散人笑說,
“且容我賣個關子,那人在蜀中名氣極大,年輕一輩中在劍霞一道上無人能出其右,云來等日后有緣見了,自然就知曉了。”
程心瞻聞言便也不再追問,只道了一聲好。
這時,酩酊散人卻又好奇來問,
“云來,恕老道多嘴,你這御劍之道,看著很有我們蜀中玄門的味道,但我又記得你曾說過,你從未入過蜀境?”
程心瞻早已想好了措辭,便道,
“酩酊忘了我是慶州出身,那里全天下的路數都能見到。”
酩酊散人點點頭,
“那倒是,慶州人杰地靈,亦是老道心生向往之地。鐵拐李、張果老兩位上真劍仙都曾在慶州傳過道,還有龔棲霞龔劍仙在齊云山開山立教。
“這幾位劍仙常常往來于慶州巴蜀兩地,也是神州東方與我們西蜀聯系最為密切的一處地方了,這么多年,一直都有劍道交流。”
程心瞻聽聞,心中一動,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原來西蜀與慶州的聯系這般緊密,所以是因為有這個基礎在,妙一真人才收了周輕云?所以峨眉才與黃山走的這般近?
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句話同樣適用在他人身上,等到酩酊散人說完,酡顏散人才訝然道,
“云來是慶州人?”
程心瞻看著酡顏散人,點了點頭,
“是,不知有何奇怪之處?”
“沒。”
酡顏散人搖搖頭,只道,
“只是近些年,感覺蜀中的慶州人越來越多了,好似各個門派里都有慶州人。”
聽聞這話,程心瞻心中又是一驚,還有這種事?
這意味什么?
慶州的修者一直在流失,流向西蜀。
這是在挖慶州的根!也是在挖東方道門的根!
此事不是簡單能做成的,尤其是在目前東西對立的情況下,這是慶州的當地宗派在刻意引導。
黃山?除了黃山還有誰?齊云山有沒有參與?還有沒有?
這一刻,程心瞻的掌心滲出汗來。
他的面上依舊若無其事,笑道,
“慶州閑人多,大教少,而蜀中風光好,名氣大,又是修行飛劍的圣地,人來也不奇怪。”
酡顏散人點點頭,也沒再說什么。
這時,又聽湛醄散人說,
“云來兄,觀你與酡顏斗劍,貧道亦是心癢難耐,我也想討教一番,不知可否賜教?”
程心瞻聞言打了個哈哈,酒眼惺忪,
“諸位道友的酒太香醇,貧道嘴饞多飲,已經有些醉了,與湛醄兄的切磋,還是放到下次吧,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
湛醄散人聞言眼中雖然流露出些許失望之色,不過他是正人君子,自然不會強人所難,所以還是笑著點點頭,
“那就下次再說。”
隨即,一行人又開始探討起元神遠游之道,等到酒過三巡,人人都有些醺醺然,這場宴席便走到尾聲,程心瞻也起身告辭。
“那云來道友回去好生歇息,安心在這燕徊山住下,我等常聚,飲酒試劍,縱情山水,豈不美哉?”
程心瞻笑著稱是,堅決不讓酩酊散人相送,自行御風回了。
而酒中六友目送著程心瞻遠去,久久都沒有說話。
“是個趣人,也是個強人。”
酡顏散人率先張口,面帶笑意。
酎月散人聽了,也是展顏一笑,望向酡顏散人,道,
“師姐看起來對此人很是滿意呀,先前總是聽師姐說蜀中當代陰盛陽衰,除了嚴師兄,無一個好男兒,連齊公子和小諸葛都看不上,但今日好像對這個云來散人很是看重。”
酡顏散人可沒有小女兒姿態,大大方方的點頭,
“他確實是不錯的,有實力,有文采,狂時狂,謙時謙,最重要的是,他還好酒。至于齊公子和小諸葛。”
酡顏散人冷笑一聲,
“呵,夫人手心里長成的孩子,一身的陰柔氣,如何能跟云來比。況且,我感覺云來此人今日所顯露出來的,也只是冰山一角罷了。”
說到這,酡顏散人又看向湛醄散人,
“都怪人英,我與其交手,看看深淺來路也就罷了,你又緊跟著說還要比斗,我等都是與他初次相見,你這般緊迫,探究之意豈不是太明顯了些?”
這個湛醄散人,酎月散人稱他為嚴師兄,酡顏散人稱他為人英,那么其真實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這個青松倚玉山般的溫淳男子,赫然就是峨眉派的三英二云之首,峨眉掌門妙一真人的大弟子,嚴人英!
嚴人英聽見酡顏散人這般說,面露苦笑,
“是我唐突了,不過師姐有所不知,此人的劍法我好似在哪見過的,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所以這才想著與他親過招,看能不能記起來。”
如果此時有局外人在場,定會對嚴人英的稱呼感到奇怪,此人作為峨嵋派的大師兄,妙一真人的親傳大弟子,輩分已經是無極之高,又怎么會稱呼酡顏散人為師姐呢?
此時酡顏散人聽了嚴人英的解釋有些好奇,
“你曾見過?”
嚴人英點點頭。
酡顏散人便道,
“你見過也不奇怪呀,方才師叔也說了,此人劍法迅捷,出自慶州,本來就與我們蜀中玄門劍法有共通之處。”
不過嚴人英聞言卻搖搖頭,
“不一樣,這大不一樣,飛劍迅捷這是理所當然,不過他的劍法變化卻是更急、更不可捉摸。
“師姐,你已經是玄門年輕一代里真正靠自己闖出名號的人物了,「女飛熊」辟易群魔,誰人不知。你的劍霞是輕云都贊嘆不已的,怎么會被輕易破開呢?
“他的劍法絕對不同一般,師姐你說的也沒錯,他肯定還留了力。而且這樣的劍法我也肯定是見過的,所以即便對不上人,但對劍法本身的印象還是很深刻。”
酩酊散人聞言也點點頭,
“人英說的不錯,這種劍法看似尋常,但神意高妙,這個守玫你應該是最有體會的,所以老道這才忍不住好奇,向云來問了一嘴。”
話說到這里,酡顏散人的身份也就很清楚了,正是蜀中玄門峨眉山碧筠庵分壇的當代大師姐,綽號「女飛熊」的吳玫!
蜀中玄門沒有用道名的講究,都是直稱俗家名,只有一字名者師門會為其取一個道名,稱呼起來更為順口和親近。
玫為美玉,所以她的師尊為她取了一個守字。
吳玫聞言點了點頭,
“師叔所言極是,他的劍法,確實稱得上是變幻莫測,趕月逐星。”
被吳玫稱作師叔,那酩酊散人也并非真是他口中自稱的散人,而是碧筠庵的長輩。
這時,酩酊散人又說,
“算了吧,不過多討論了,今日是你們相約過來,而云來前兩日才入山,我確實是與他結為忘年交,相談甚歡,他又是一個好酒之人,我這才臨時起意請他過來,既是喝酒結友,也是為他接風洗塵,人家欣然赴約,我們這邊卻是想著要探聽人家底細,屬實失禮。”
“弟子有錯,師叔恕罪。”
嚴人英立刻道。
他豈能不明白,師叔請此人喝酒是情真意切,守玫與其斗劍也是一時興起,只有自己邀約斗劍是為了一探究竟,所以師叔說的是“我們”,其實就自己一人而已。
酩酊散人擺了擺手,
“不必如此,你的性子我還是知道的,沒什么壞心思,不過是一時好奇而已。往后再見就是當酒友道友就是,喝酒論道,不探來處,不提其他。”
幾人齊齊稱是。
隨即,吳玫又滿懷笑意說,
“不說法力劍術,此人的酒品就是極好的,你們想想此人對我等酒釀的評價,哪個不是道明真意?”
眾人聽聞后細細回味一番程心瞻的酒后評語,紛紛點頭。
“是極,管人家什么來路,我和你們沈師叔、顧師叔,三個碧筠庵的喪家之犬,不也是改頭換面在這里當起了隱修嗎?還探聽人家做什么,往后就都只是酒友而已。”
聞言,醰白、醐清兩位散人都是點點頭。
“唉,我等三個老家伙無能無德,碧筠庵的光復,還是要靠你們年輕人才行。”
而酩酊散人此話一出,三個年輕人神色惶恐起來。
這三位師叔當年因抗拒碧筠庵成為峨眉分舵,都打上了峨眉山,差點被兩儀微塵大陣絞為粉塵,被師尊險險救下,從此遁入白龍旗,這世上要說誰最對得起碧筠庵,這三位師叔定在其中,怎能說無能無德呢。
“師叔放心,碧筠庵定有光復的那一天!”
嚴人英斬釘截鐵道。
酩酊散人笑了笑,要么拜入峨眉山總壇,要么留守碧筠庵,也就是如今的峨眉分壇,要么遁世不出,這就是當年擺在碧筠庵弟子面前僅有的三條路。
而巧合的是,今天在場的六人里,人英被強收進峨眉,吳玫崔綺留在碧筠庵,自己帶著沈、顧二人一同遁世,集齊了這三種選擇。
“師叔相信你。”
酩酊散人看著嚴人英說。
確實,從當下看來,也只有人英最有這個希望了。
只要那個人飛升,以人英的天賦和當下在峨眉的地位,是很有可能繼任峨眉掌門的,到時候,不光是光復碧筠庵,就是重整玄門風氣,也不是不可能的。
“掌教師兄呢?最近有沒有他的消息?”
酩酊散人問。
嚴人英、吳玫、崔綺三人都搖搖頭。
“已經很久沒有師尊的消息了。”
嚴人英道。
“唉。”
酩酊散人嘆了一口氣,
“碧筠庵被收為他宗分舵,沒有人比掌教師兄更難過了,他本就是性情中人,歷經如此變故,還不知要把自己煎迫到何等地步。”
三個年輕人眼色一暗,自家親師尊的性情,他們又怎么不知呢?
現在在成都街頭,再也見不到那位飲酒作詩游戲紅塵的醉道人了。
隨后,幾個人又聊了一下各自的近況,并約定下次再見,這宴席就散了。
吳玫、嚴人英、崔綺三人告辭離開,出了白龍旗山后便一路東行。等入了蜀境,嚴人英便和兩女子分開,峨眉山在成都南邊,而碧筠庵在成都西近郊。
“好了師妹,別再看了,已經看不見了。”
吳玫見崔綺還在一直盯著嚴人英離去的方向,不由出聲提醒。
崔綺回過神來,略有羞澀,
“知道了師姐。”
吳玫不禁搖搖頭,
“你這妹兒怎么就勸不動,在人英心底,修道和宗門是第一位的,即便是論及兒女情長,他眼里也只有青索劍一人,你如此癡心,又是何苦來哉呢?”
崔綺聽聞后淺笑道,
“周輕云確實是奇女子,嚴師兄傾心于她也不讓人意外,不過我知道,周輕云對嚴師兄卻沒有什么愛慕之情。
“嚴師兄是周輕云的落,卻又是我的流水,但這又何妨呢,嚴師兄不曾糾纏周輕云,我也不曾糾纏嚴師兄。
“我等只把愛意放在心底,又不曾影響他人,只以同門論交,只要是能相見,便是內心歡喜,說到底不過是個人私事,這又有何妨呢。”
吳玫聽著這話,實在是不能理解,只道,
“我是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但你不許耽擱修行,若在有生之年,碧筠庵光復,我做庵主,你便來做我的副庵主,要是你因為兒女私情耽擱了修行,壽盡而亡,我可不會饒了你。”
崔綺笑道,
“真有那么一天,我都羽化成鶴了,師姐還要怎樣不饒我,找個籠子給我關起來嗎?”
吳玫惱怒,要來揪崔綺的耳朵,嘴上說著,
“就關你,就關你。”
崔綺躲閃著,往碧筠庵方向飛去,嘴里還在笑,
“師姐,我看你今天對那云來散人暗送秋波,莫不是也動了凡心吧,到時候若追求不得,落成妹妹這般,到時候誰也別笑話誰!”
吳玫聞言大惱,
“誰暗送秋波了!今天我非要把你的耳朵給扯下來!”
說罷,女子化作一道霞光,朝著前方疾馳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