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阿茲瑞爾的插科打諢，現場的氣氛仍因那名騎士的反抗而驟然緊繃。
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殺意，劍拔弩張的壓迫感幾乎凝成實質。
暗黑天使們的手指已悄然扣上武器扳機，但所有視線都不約而同地聚焦在亞瑟身上——
他們在等待王的決斷。
亞瑟緩步上前，黑劍的劍尖在沙地上拖出一道淺痕。
他直視著那名騎士破碎面甲下顯露的眼眸：
渾濁的黃色瞳孔中，人類早已退化的瞬膜正隨著對方的緊張而不斷張合，這絕非正常星際戰士應有的特征。
他的表情有些陰暗。
“安心。”
他抬起左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周圍立刻響起一片武器放低的機械運轉聲。
恰在此時，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卷起的沙塵形成天然的音障，這對長期飽受亞空間低語折磨的騎士而言，竟成了難得的解脫。
“你在亞空間待的時間有些久了。”
他又補充了一句。
“向我解釋你的見聞即可。”
“大人，我在一艘廢船中獨處了五百年，直到一次裂隙的出現將我拋射了出來，在這一過程中，我的身體出現異變，但我并沒有屈服，我知道哪些聲音在迷惑我，加拉德大人也是如此強調——”
借助著難得無比清醒的大腦，騎士立刻組織著語言。
而亞瑟則是挑揀了一些細節，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亞瑟的目光落在騎士肩甲上斑駁的傷痕上，那些痕跡像是被某種酸性物質腐蝕過。
騎士察覺到他的視線，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
突然，他單膝跪地。
“大人，你大可將我派向最危險的戰場。”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
“我只想再度為了人類而戰，不希望讓自己的姓名與榮耀蒙羞。”
他很是緊張，變異是實際存在的，也正是如此他反抗了一位在他看來值得信任的同僚摘下他頭盔的行為。
“我不是來殺任何人的。”
亞瑟搖頭，隨后直視著騎士的面甲，與后面的眼睛對視著：
“你從未墮入混沌，對吧？”
“是的，我沒有。”
騎士的回答斬釘截鐵。
“這就夠了。”
亞瑟點點頭，那有條不紊的平和讓騎士稍稍放松，這種意料之外的寬容，既讓他不知所措，又在心底涌起一股久違的安寧。
“羅赫，大遠征時期，第十三團第一小隊鐵翼修士，你認識嗎？”
“知曉。”
“我給你出示批文，你有遮掩自己外表的權力，隨后你讓監管你的戰士去聯系羅赫，我們會通過手術解決你肉體上的混沌污染，讓你重新融入集體之中。”
這些年來的建制完善終見成效，他已能將這類事務交由麾下專精的戰士處理。
有過被混沌污染經歷的羅赫與負責靈能研究的五芒修會成員，正是專門負責評估、治療受混沌侵蝕戰士的專家。
如今的他們也需要對那些長期處在亞空間的同僚進行心理疏導，以及通過精密手術剝離污染。
這一系列操作在過去需要他與拉美西斯來完成，現在則可以交給麾下戰士。
他伸手握住騎士的前臂，動力甲碰撞發出清脆的金屬聲，手甲的尖銳區域在對方肩甲上刻下一串古老的暗語。
而檢查者在收到消息后，也放棄了摘下對方頭盔的打算，而轉而開始詢問起大遠征時期的瑣碎往事。
過程順利到不可思議，甚至讓心懷死志的騎士都有些迷茫。
“我知道那種感覺，那種被怨恨蒙蔽的感覺。”
而在與阿茲瑞爾的短暫對視后，死活沒想明白這小子情報網到底建立得多大的凱決定不在意這件小事。
殿下的裁決已然為這場對峙畫上句號。
他面向還是有些緊張的墮天使們，張開雙臂向眾人說道。
“我也曾享受過那種感覺。”
“在大遠征的日子里，我參與的是一件偉大的事業，我身邊有我的兄弟，我知道我的目標，所以即使當我們被流放到卡利班時，我也能夠接受，因為我能夠意識到我們的軍團在改變銀河。”
風沙突然變得猛烈，拍打在眾人裝甲上發出細密的敲擊聲。
凱仰起頭，目鏡映出昏黃的天空：
“然后.卡利班毀滅了。”
一聲沉重的嘆息混入呼嘯的風中，他的手掌緩緩握拳，又慢慢松開。
“亞空間風暴將我拋向時空亂流。”
凱的聲音低沉著，他抬起手，裝甲縫隙間滲出的水氣在掌心凝結成珠。
“當我獨自結束這段旅程重返現實，曾經的目標已然模糊，即便后來尋得幾位同伴”
他的目光掃過加拉德斑駁的肩甲。
“我們也只能低頭逃亡，茍且求生，一艘殘破的戰艦，一群各懷心思的同僚，改變銀河的偉大愿景與我們再無關系。”
“但是現在我們可以了。”
突然，他挺直身軀，雙手緩緩抬起，掌心向上呈獻祭姿態，正對著亞瑟的方向。
如同古老儀式中騎士向君主宣誓的姿勢。
“弟兄們，我們的親生父親犯下了錯誤，我很清楚，而你們也即將清楚，我們將從過往的迷霧中脫離出來，重拾利劍，追隨原體的榮光，繼續為人類而戰。”
“你們可以選擇加入我們，找到一個新的目標，與袍澤并肩而立，以人類之敵為唯一仇寇，或者——”
凱右手猛地指向警戒堡方向。
“拒絕殿下的恩典，繼續這無意義的流亡，直到某天被不可饒恕者捕獲，在刑架上償還莫須有的罪孽。“
“當然——”
說到這里，凱再度露出了一個笑容。
“如果運氣夠好，或許等我們入主巨石要塞時，還能把你們從地牢里撈出來。”
墮天使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你沒能從那場亞空間風暴中歸來.”
一位仍試圖保持倔強的墮天使突然開口，破損的發聲器竟透出幾分真實的情緒。
“我也不會為你哀悼的，凱。”
加拉德輕笑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對方肩上的蝕刻花紋：
“沒想到你還有這等口才。“
“我的言辭向來出色只是我的過去并沒有給我發揮的機會。”
凱聳了聳肩開口回道。
“快點走吧，你們耽擱了殿下很多時間了，按道理羅赫現在這個時候應該帶著鐵翼破譯虛空之爪了來著。”
他指了指那些躲避風暴的鉆地機械。
“很多時候我都會懷疑這樣做的意義。”
聽到這話，阿茲瑞爾下意識便皺了皺眉。
“意義？”
聞言的凱嗤笑一聲，隨即搖搖頭。
“這不是意義，這是恩典，是施舍，一個施舍給我們的機會。”
沒有人做得到，正如過去那樣，他們彼此是無法構建信任的，而那些能夠給他們帶來安心的存在又未必會這么做。
這就是施舍，殿下完全可以不管他們，自己去創造一支暗黑天使軍團。
無非就是多廢一點時間罷了。
“殿下需要我們的幫助，他希望盡可能多地保護人類，他需要第一軍團的力量來實現這一目標。”
旁側的加雷斯猶豫了一下，接著說。
“坦白地說，我覺得殿下很孤獨，他像我們一樣突然醒來，進入了一個與他以前所知道的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他內心之中的所有偉大設計和夢想相較于現實來說都已經毀滅了。”
“但殿下一如既往地堅忍面對，但我想他一直都渴望著熟悉的事物與人。”
凱接著說道。
“而我們并不是其中之一。”
“我們正在成為其中之一。”
加雷斯反駁。
“我們已經讓殿下相信，在獅王的軍隊進攻之前，卡利班至少有相當一些人對他與盧瑟之間的敵意的確一無所知。”
“而現在，殿下希望第一軍團變得更好。”
“我不能讓殿下失望。”
“看，一個機會。”
凱沒有再闡述，而是指了指加雷斯，向身側的新兵示意。
等待鉆地車沒入大地，向風暴之外的斷鋼之翼營地駛去，凱拔劍跟上了亞瑟。
“跟我來，你馬上就能理解了。”
他向阿茲瑞爾說道。
在風暴的中央，在警戒堡的內部，無數年以來匯聚于此的墮天使們已經亂做了一團。
回歸派，混沌派，復仇派，中間派等等派別全部跳了出來，簡直是群魔亂舞。
墮天使智庫館長奧桑達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他們將犧牲掉小部分人，讓那些人被巨石之中的暗黑天使抓捕，然后刻意送出他們的情報。
然后依靠著虛空之爪這臺足以依靠引力效應扭曲出一枚黑洞的超級武器將巨石要塞直接干掉，從而一勞永逸的解決掉墮天使與暗黑天使的爭斗。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沒招來墮天使，倒是招來了四位原體。
而現在，那位如今統領著暗黑天使的原體向他們發送出了邀請。
有人已經跑路了。
而且還沒死！
但是來自阿巴頓的消息也來了。
他要求奧桑達斯啟動恐懼之爪，將原體們連同他們的軍隊一起送上天。
而墮天使們可不是全是混沌星際戰士，很多人更多是選擇抱團取暖，甚至還保留有當初的榮耀，所以是否答應阿巴頓的要求，饒是奧桑達斯內部的分歧也很大。
在操控室中，奧桑達斯怒吼著，他看著通過靈能投影來到此處的混沌戰帥，聲音帶上了厭惡。
“我的確答應過你的人情，但不代表我要為你做到這種地步！”
混沌戰帥瞥視了他一眼，奧桑達斯的拒絕沒有讓他升起一分情緒波動。
“你們不是想要復仇嗎？現在不就是一個捅出真相的機會？”
墮天使——他們仍然是第一軍團，他們和其他萊昂的子嗣一樣有著近似于狂信的執念，更是多了刻骨銘心的仇恨。
“偽帝再度派出了他的子嗣去修正銀河，去湮滅真相，并為他的野心添磚加瓦，你們那一千個年輕同胞也是如此。”
而阿巴頓利用了這一點，他非常小心地選擇了自己偽裝在交涉外皮下的煽動話語。
這話便讓周圍的智庫們蠢蠢欲動。
這讓混沌戰帥感到了些許振奮。
“讓我們葬送這份陰謀，然后召集忠于你的戰士前來，我們將一齊去解封那些秘密，去掀開那些背叛者虛偽的面紗。”
戰帥的說辭模糊了概念，偏轉了立場，他著重強調了斬斷帝皇之光對于揭露第一軍團黑暗秘密的推動作用，他強調了黑暗天使在卡利班的背叛，強調了帝國對星際戰士的背叛。
在徹底消滅四位原體這一事上，他把“對帝國造成無法恢復的重創”這個概念巧妙地與“逼迫黑暗天使展露自己的真相”合并到了一起，想要動搖那些墮天使們的思緒。
奧桑達斯有些傻了，他不知道混沌戰帥在發些什么瘋。
他只是想要干掉暗黑天使，也不打算回歸軍團，但這不代表要讓人類付出四位原體逝去的代價。
“我不會毀掉人類的希望，絕對不會！”
他幾乎以咆哮抒發著自己的憤怒。
合作也是有限度的，阿巴頓把他當什么了，被黑軍團圈養的狗嗎？
“呵呵，我拭目以待。”
混沌戰帥沒再看憤怒之中的奧桑達斯，在慷慨激昂的結束了自己的演講之后，便直接掛斷了通訊。
“我們怎么辦？”
有人低聲詢問道。
“你們自己選。”
奧桑達斯厭惡的看了消散的投影一眼，隨后開口向自己的副官說道。
“盧文，召集剩下的靈能者，我們看看能不能將這臺儀器傳送走。”
“傳送走？”
相較于奧桑達斯盧文依舊安靜的站著，緩慢的說道：
“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么嗎？還記得你答應過我們什么嗎？帝國已經烽煙四起，帝國各派的斗爭無法讓動亂平息下去，這片銀河會在內耗中愈發虛弱，再也無法掩蓋過往的真相。”
“但是原體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盧文的話語很輕也很慢，看似是對現狀的分析。
“我們的復仇在哪里！”
奧桑達斯的眼睛卻越瞪越大。
“你們效忠的到底是誰！”
“至少不是這一位。”
他身側的侍衛官俯下身，輕嘆道：
“直視我，長官。”
奧桑達斯本能的抬頭，看到那血紅的眼眸，整個人僵直不動，剎那之后，無數異化的肢體從他身體里生長出來，這位頗為傳奇的暗黑天使智庫顫動著盛開出血之花。
撲哧！
他在一瞬間就化作了一枚混沌卵，盧文看了他一眼，又轉身看向肅立在另一側的墮天使，后者早早抬起了槍，卻被靈能拘束在原地。
在隨著奧桑達斯的死亡而響起的密集槍響之中，盧文開始操縱儀器。
但還沒來得及搞清楚奧桑達斯留下的方案，又是一支墮天使小隊殺到。
“為了帝皇！”
他們是暗黑天使.
他們懷著各自的目的，開始了血腥的廝殺。
他們仍然是第一軍團，他們和其他萊昂的子嗣一樣有著近似于狂信的執念。
就像第一軍團后人渴望逼迫墮天使懺悔一樣，墮天使們對復仇的執念也蓋過了一切。
他們在十個千年中互相憎恨，最終成為了同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