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在泊位前,列隊歡迎的人,竟無一穿著西裝,打著領結。
總督府、政務司、財政司、警務處和皇家海軍的代表。
人呢?
禮炮隊的儀仗前無人站崗,幾輛警車身上滿是彈孔,玻璃都已爆碎。
地上滿是來不及洗刷的血跡,墻角的貨堆背后,突然滾落一具尸體,白色的皮膚,藍色的瞳孔,瞪大著眼睛,死相凄慘。
尤德與文森特的尸體四目相對,身體猛地一顫,渾身發抖,肢體無力,雪茄掉出指間,落到褲腿上,慌忙起身后,連連拍打,手指被火星燙出一個泡,都好似沒有痛覺般,只是不住的在整理衣服,掩藏心底的慌亂。
機艙里,乘務長見狀連忙打開小冰箱,取出冰毛巾,彎腰遞給總督先生。
兩名隨行侍從,身穿西裝,提著公文包,臉龐寫滿恐懼,表情都已走形。
一位禮儀性質的隨行武官,打開客艙內的武器箱,取出一把雷明頓霰彈槍,貼身靠在機艙門后,震怒的嘶聲大叫:“劫機,有武裝份子劫機!”
機長推開駕駛艙的門,眼神絕望的道:“sir,劫匪已經控制塔臺,呼叫支援失敗,是否用公共頻道求救?”
機場里,加乘務組兩名空姐,共有九人。長槍短狗算起來有三支,可機外十幾名蒙面劫匪,手持半自動步槍,要想破門并不困難。
關鍵時刻,尤德恢復了理智,揚手喊道:“NO,決不允許公開求救,撒切爾夫人正在北方談判。”
“公開求救是在向全世界宣布,大英已無力管轄港島,無異于公開投降!”
“放舷梯,開艙門,和我一起面對現實,或者做一個躲在鐵桶里的懦夫,各位自己選擇吧。”
總督先生的一席話,叫機上的人大為動容。
“滋啦。”
乘務長按照《安全守則》,釋放艙內氣壓,把客機的艙門緩緩打開。機長曾在空軍服役,當仁不讓地拿起步槍,護衛在總督身前。
尤德用毛巾擦拭著身上的煙灰,褲腿被燙破一個洞不要緊,但領帶一起要系緊,眼神一定要堅定。
伊麗莎白二世陛下親封大英爵士。
死都要有型!
艙門打開,舷梯落地,新任總督首位出場,撐起了英廷爵士的骨氣,大大方方走下舷梯。
“請問是中方代表,還是本港武裝,若有政治訴求,本人尤德已正式抵港,接手本島政務,或可和平談判,磋商協議,以求港島和平,國際認可。”
雖然,尤德只帶了寥寥幾人下場,但是言辭鑿鑿,銳利眼神,毫無敗方之氣餒。
他驚也驚過了,要死活不了,想明白后,心境澄明,更顯豁達。
能臨危不亂,置身生死于度外,是一種大勇。但是,尹照棠絕不會跟著尤德的節奏走,扭頭給傻輝使了一個眼神。
傻輝抄起五六式步槍,斜著砸下,槍托頓時砸到尤德頭上。
“嘭。”
尤德捂住額頭,慘叫一聲,連續后退兩步。
隨行武官和機艙都把長槍留在機上,但武官腰間有一把史密斯左輪,見到總督受辱,急切地掏槍。
可剛剛碰到槍袋,還未摸到槍柄,咖喱馬揸著步槍,扣下扳機,便已射出一梭子彈,把鬼佬武官掃成篩子。
一名長相艷麗,身材高挑,風韻十足的少婦空姐被流彈擊中,慘叫一聲坐倒在地。咖喱馬調轉槍口又是幾發子彈,叫空姐徹底收聲。
嚇的乘務長雙手抱頭,躲到舷梯旁,閉著眼睛,渾身顫抖。大腦喪失了思考,身體不受控制,一股暖流沿著絲襪淌落在地,滴滴答答,氣味腥騷。
但在場的人要么驚恐萬分,要么只剩殺性,竟無人在意。
尹照棠彎腰上前,一把揪起尤德的衣領,瞪著他道:“你是官,我是匪,有什么好談的?”
尤德雙目閃過一抹畏懼,舉起手道:“sir,我知道”
“嘭!”
尹照棠用拳頭打斷了他的發言,一拳砸向他右眼,咒罵道:“你知道個吊!”
尤德一聲哀嚎,一屁股坐在地上,右眼頓時腫包,發出淤青,只得瞇出條縫,剛剛還氣度非凡的英廷爵士,頓時形象俱毀,淪為笑料。
同尤德這種鬼佬精英,更沒話好講。
給他兩拳就行。
因為,尤德本就是外事工作出身,最擅言辭,1948年,紫石英號事件時,他可是英廷在華使館三等秘書。
那年大英軍艦打著接應僑民的旗號,不顧勸阻,故意戰爭時期,公然開進內海做攪屎棍。
以達成分裂中華,阻擾統一之目的。
眾所周知,近代史之慘狀,直到揚子江上百炮齊鳴。
紫石英號中彈五十幾發,擱淺揚子江,舉世嘩然。
當時,就是尤德向上級毛遂自薦,以標準官話,與前線軍官斡旋。
雖然,經過近兩個月的談判仍然陷入僵局,前來營救的兩艘英艦也被岸上炮臺擊退。
但是,紫石英號暗中搶修自救,在某個夜晚,突然潛逃,駛出揚子江獲救。
英廷覺得尤德立下大功,授予小小三等秘書“大不列顛帝國勛章”,冠以爵士之名,名登皇家騎士團。
后來,這位倫敦大學亞非學員,“中文專業”畢業的外交官,便一直在華工作,直到前幾年調回祖家。
在麥理浩因病請辭后,立刻便被列入總督備選名單。當尤德表態支持鐵娘子保留治港權的政策后,被視為最佳人選,定為新任總督。
特意將抵達履新的日期,定在中英談判當天,亦是想看談判之風向,再來決定執政之風格。
要是談判成功,自是鐵腕治港,要是談判失敗,便可懷柔為主,吸納人才,扶持鷹犬。
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精明,且了解華人的鬼佬,要是跟著他的節奏走,只恐留下手尾,釀成禍患。
何況,忠義堂是虎頭鍘,管殺不管談,談判的事歸國內管。他私下跟鬼佬聊天,是要勾兌利益,出賣國家嗎?
旁邊仲有揸車佬在盯著呢。
只有以拳頭回應最解氣。
尤德被人揪著衣領塞進總督座駕里,余下的隨行人員,嘴巴都被封上膠帶,捆住手腳,塞進后備箱里。
車隊重新啟程,但隊伍有些駁雜,VIP護送組的騎警,只剩下六名,警車有兩輛,奔馳車三輛。
這些都是湊出來車子,余下車輛全部中彈,或是滿身彈孔,或是玻璃爆裂,根本不可能再上路。
當總督車隊呼嘯駛出大門時,機場行動隊黃志剛連檢查證件的資格都沒,帶著隊員們立正敬禮。
塔臺上,安保人員舉著槍下令:“讓航班恢復起飛!”
一架架飛機開始排隊升空。
機長們習慣性往下方瞥去,見到許多警車還停在泊位區,面色都有些疑惑。但正如飛機降落前,看不清地面,航班起飛后,也只能看個大概,覺得不對勁,卻都猜不到答案。
幾輛垃圾車開到泊位,開始收撿尸體,清理現場。
安保人員見機場秩序恢復,帶著槍離開塔臺。機場差館警員收到報警,來到塔臺,做完筆錄卻沒上報,把事情暫時壓下。
尤德坐在車里,見劫匪沒帶他前往港口,而是在車隊里光明正大的駛向港府,立刻明白自己性命無憂,爭取道:“出來做檢方證人,我可以批準五千萬美金的特別經費,并保證你的生命安全。”
“如果你愿意,可以入職軍情處,并獲得特別許可,全家移民至倫敦,擁有新的身份!”
尹照棠接過一個大哥大,擺在他面前,笑著問道:“保護計劃有幾年?”
尤德保證道:“終生!”
許諾巨大利益,策反綁匪領袖,是英方本輪政治交鋒中獲勝的最后機會。哪怕明知機會渺茫,尤德都必須開口,做一次臨死前的掙扎。
尹照棠卻用兩下抬肘猛擊,作為回應。
“FUCK,FUCK,我對你的耐心只有兩秒,再廢話一槍崩掉你的頭!”
尤德卷縮車內,雙手抱頭,俯身強撐,表情非常痛苦,西裝皺皺巴巴,領帶歪歪扭扭。
尹照棠全程不講國語,粵語,操著一口前世學的美式英語,讓尤德拿捏不準背景。
尤德又吃了幾肘,緩過神來,又見到一部大哥大被遞過來。
“打電話!”尹照棠露在面罩外的眼眸,如狼似虎,殺氣騰騰。
尤德緩緩伸出手,面色畏懼的道:“打給誰?”
“撒切爾。”尹照棠道:“跟她聊兩句,問她希不希望自己推薦的第一位總督,在抵港當日被槍決在太平山總督府門口!”
“要么在租期到期時交換政權,要么,用你的人頭祭旗,正式開戰!”
尤德的手如觸電般收回,但旋即尹照棠又抬起肘子,驚的尤德連忙接過電話,嘀嘀嗒嗒,顫抖著輸入號碼。
正當他要摁下撥號鍵時,大哥大又被尹照棠搶過,由尹照棠親自撥號,拿在手中,監視通話。
電話被一位男性接起,身份是撒切爾的隨行秘書。
盡管尤德覺得難以啟齒,但還是道:“威廉,我有事找夫人?”
“夫人正在進行談判,有什么事?”
“我會稍后轉達。”秘書很給面子。
尤德羞愧難當,結結巴巴的道:“我剛剛落地港島,被一名身份不明的劫匪綁架!”
“爵士!”
威廉語氣驟變,出聲道:“你的情況還好嗎?”
尹照棠拿起電話,放在耳邊:“如果英廷不尊重華人回歸的愿景,撒切爾夫人將收到一份大禮。”
“尤德爵士的首級!”
“希望你們明白,港島的未來,港人話事!”
既然不能跟撒切爾直接通話,那么就沒廢話的必要。
尹照棠直接掛斷電話,只余下電話那頭的人,臉色陰晴不定,小跑進入福建廳,在官方攝影機和記錄人員不解的目光下,站到夫人身后,靜待匯報的機會。
此刻,撒切爾放下茶杯,身穿一套典雅的藍色禮服,開始重申條款:“《南京條約》之港島,《北京條約》之九龍,《新界條約》之新界,三項條約是符合國際法的,有效的,不能單方面廢除,一切談判都應基于合理合法的基礎。如果中方單方面宣布收回港島,那么就可能出現災難性的后果。”
面對鐵娘子咄咄逼人的態勢,一段載入史冊的話,正式宣告中華決心:“我要告訴夫人,我們在做出這個決策的時候,各種可能都估計到了。”
“歷來,我們都不承認一切不平等條約,收回港島是通知,不容許談判。另外,我們還考慮了我們不愿意考慮的一個問題,就是如果在十五年的過渡時期內香港發生嚴重的波動,怎么辦?”
“那時我們被迫不得不對收回的時間和方式另作考慮。如果說宣布要收回港島就會像夫人說的‘帶來災難性的影響’,那我們要勇敢地面對這個災難,做出決策。”
這份決心是:人民勇于面對災難,民族勇于戰勝困難!
可素有鐵娘子之稱的人,不信邪,只道:“只有在基于三個條約的共識下,我方才承認貴方對港主權之名。”
還是那一套以治權換主權的策略。
“我先抽支煙,似乎您的秘書有話要跟你講。”
秘書獲得機會,靠近夫人耳邊,三言兩句把事情做了簡單匯報。撒切爾臉色驟變,眼中滿是震驚,不可置信地扭過頭。
“我相信,夫人已經明白我們的勇氣!”
場內眾人都在猜測著有什么突發新聞,撒切爾卻沒作太多表露,而是立即中止談判,帶上隨從,禮儀性的禮貌告辭后,頭腦迷迷糊糊地走出會堂。
要知道,這個動作可是代表他們有手段,有渠道實際控制港島,在絕對的武力控制下,再談治權換主權就有些可笑了。
所謂主權,即是控制權。
這個動作證明,港島不需要他們歸還,主權無需承認,自己的東西,自可取之,自己的名義,自可正之。
但是港島那些華人怎么敢?
撒切爾本在巨大震驚當中,走出會堂時,視線被大量攝影機閃花,一不留神,階梯上腳腕一崴。
整個人便五體投地,面向紅旗了磕了響頭,叫隨從人員都來不及反應,咔嚓,咔嚓,記者們深感震驚之余,手頭中快門卻不忘摁下,連拍的快門聲響成一片,世界名畫就此誕生。
同時,總督府車隊停在太平山腳,在封路標志前值班的警員們,立正敬禮,歡迎總督履新。
掛著皇冠牌照的頭車卻忽然停下,車門推開,一個身形狼狽,鼻青臉腫的鬼佬,給車上的人一腳踹下。
尤德幾個翻滾,躺在地面,發出哀嚎。
警員們迅速上前檢查狀況,當政治部趕到將人秘密送走后,一個小道消息悄然在警隊中流傳開來。
盡管親眼目睹者都被下封口令,并附一紙嘉獎狀,調往送往倫敦警察學院進修,但都不可避免有風聲吹出,致使警隊人心動搖。
濠江,政治部暗殺行動組,策劃人兼指揮官畢大衛接到急電,臉色逐漸發青,最后咬著牙道:“yes,sir,我馬上帶人回去!”
在老窩候命的S1反紅色情報組長“高卓霆”有所察覺,低聲道:“sir,出什么事了?”
畢大衛回頭看了高卓霆一眼,事情大到根本不敢和華人講,只得埋在心中,只道:“行動取消,回港待命。”
“是,長官!”
在場二十多名政治部警員都立正敬禮。
這次暗殺抽調有三十多人,情報和行動各一半,由S1組長高卓霆,S2組長婁長福,S5華人商人社團情報組劉驍三人共同協力。
眾人本就對境外行動感到不安,加上神仙棠深居簡出,身邊人手眾多,行動格外棘手。
獲知行動取消,表面不動聲色,一個個在心里暗自竊喜。
終于可以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