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歲的女子變化頗快。
三四個月不見,椒奴又長高了許多。
她的化身凝實了許多,顯化出來的衣衫也變得頗為華貴。
此時椒奴身著一襲墨綠織錦流云裙,全身以深邃的墨綠為底色,上面織著繁復的流云圖案,腰間又系著一條嵌著寶石的玉帶,更顯得她腰肢纖細,氣質高雅。
長裙之上,又披著一件流金繡鳳織錦袍,上面繡著一只鳳凰。
這一身衣著看起來便頗為珍貴,比起椒奴以往顯化而出的衣衫,不知要貴氣多少。
在這白玉京中,化身顯化衣著本來便隨心所欲。
可椒奴以往前來白玉京,卻并未曾刻意顯化名貴衣衫,衣著頗為尋常。
今日前來白玉京,又配上了這般好的衣著,不難猜出椒奴真身現在大約也穿著這身衣服。
“去了……大乾?”
陳執安有些驚訝,他上下看了椒奴一眼,敏銳的察覺到此時的椒奴與以往不同。
以往椒奴前來白玉京,化身乃是意識所化,并非神蘊化身。
現在再看椒奴,椒奴的化身頗為凝實,甚至還散發著微弱的白光,比起以往的意識化身凝厚了許多。
“椒奴已然破入了神蘊境,而且幾月不見……她這神蘊也并不像是初入神蘊境。”
陳執安心中思索。
椒奴許久未曾見這白玉京中的長安客,今日得見,眼神中還帶著幾分欣喜。
“長安公子……”
椒奴臉上帶笑,她從心底感激陳執安。
若無他的指點,只怕她如今還在暗無天日的掖庭宮中,無法得見天上烈日,更無法脫離深宮。
大乾稱不上什么好地方,血腥而又充斥傾軋,也是一座樊籠。
可對于椒奴而言,離開大虞,離開深宮,便意味著離開全家遭難之地,是一件極好的事。
“想來長安公子應當也知曉,中秋之后懸天京以外出了變故,大乾有許多極不凡的強者元神前來大虞。
我被其中一位強者元神帶出懸天京,前去大乾。”
椒奴并不隱瞞,坦白說道:“那人來歷神秘,修為同樣神秘,我前去大乾之后,便有人悉心教導我如何修行……
并且……我似乎身處一處極為神秘的所在,天上同有明月與烈日,就如同兩只眼睛注視著我。
一舉一動仿佛都落入他人的眼眸。”
“我懼怕在那般境況下,我元神落入白玉京中,會被那天上的明月與烈日察覺!
白玉京主尊貴強大,想來便是被他們察覺大約也無妨。
只是我懼怕椒奴的秘密被他們獲知,元神會被他們用于參研,以期進入白玉京!
于是在那明月與烈日之下,我始終忍耐,未曾前來白玉京。”
陳執安靜靜聽著,心中卻覺得椒奴之顧慮,未嘗沒有道理。
白玉京中青山樓與大息封禪臺中的一座樓閣極為相似,足以見得白玉京必然與這一座世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這天下強者無數……尤其是大乾,不知有多少神秘的人物。
哪怕白玉京神秘至此,陳執安和椒奴卻都不能保證不會被那些同樣神秘的人物,看出一些端倪來。
“再后來,三月苦修,我得以破入先天境界,又參研十余種天功神通,因而得以離開那神秘之地。
天上再也沒有明月與烈日高懸,所以我才敢再度前來白玉京。”
椒奴眼眸中閃著光彩:“也不知帶我前去大乾之人身份究竟何其尊貴。
我生在大乾,獨居一座行宮。
行宮位于一座山巔,山下有一座玄門。
玄門中上千修士,竟然一同供奉、朝拜于我,稱我為……山主。”
“居然如此離奇……”
陳執安若有所思。
他對于椒奴的天賦早有所知。
椒奴剛剛踏上修行之道,便可以一眼看穿玄功妙法的不足之處,可以修改功法,讓功法更加合理。
甚至她刻意壓制自己的修為,不過真元境界,便已經能夠徹底參悟紫清玄微闡真之玄妙,認清這一門道玄宗功法乃是一門玄妙天功的組成功法之一……
這足以證明椒奴的不凡。
而且……能夠被南流景引渡前來懸天京的人物各有不俗。
老黃梁乃是真正的造化人物,而且并非一般的造化強者。
扶廷君是一條真龍,在天下龍屬之中位格頗高。
林聽并非出身名門,區區大乾柴薪,如今卻能夠位居雛虎碑第三,僅次于大乾皇子乾元極,以及那位伏長生。
由此三人,也可知椒奴必然不是尋常人物。
陳水君得悟四時蟬,踏入造化境界,李音希道果身份暴露,引來天下強者覬覦,也引來大乾眾多人物。
椒奴被路過的強者看中,倒也并非太過離奇。
真正讓陳執安覺得離奇的是椒奴口中,那一處同時有明月、烈日高懸的天地。
明月烈日懸空,卻并無朝升夕落,這實在令人驚訝。
“也許是一座道下仙宮?”
陳執安想起諸多傳聞,心中暗暗揣測。
“時值現在,我每日只在山上修行,一應修行資糧,都是由那山下玄門供給,閑暇時候我還可以去山下幾座城池游玩閑逛,無人約束于我。
只是不容許我出那崖海郡。
這幾月以來,我的修為也突飛猛進……而且,每過十日便會有人親自送來一本天功典籍,供我研讀參悟。”
陳執安聽了許久,聽到椒奴有如此機緣,也不用為她高興,由衷說道:“能夠肆意修行,肆意閑逛,總比以前在那……大戶府中更好許多。
既然如此,便仔細修行,精進自身便是。
闿陽闕中有紫氣黃庭相助,你修行的速度還能更快許多。”
椒奴聽到眼前長安公子這番話,眼神卻暗淡下來,搖頭說道:“早在我年幼之時家中遭遇變故,便知這天下可沒有平白的好處。
受了恩惠,便要付出代價,扛上責任。
有時候這些責任、代價會讓你家破人亡,會讓你一落千丈。”
“那神秘強者帶我前去大乾,他卻始終未曾露面。
山下玄門供養于我,修行資糧一應不缺,可那些玄門長老看一下我的眼神,卻帶著狂熱,帶著……貪婪。”
椒奴深吸一口氣,她就在掖庭宮中,身旁人出出進進,經歷大難,早已見過百樣人。
又因為身上擔負著罪責,乃是掖庭宮中的罪人,揣測大人們的心思眼神,對于椒奴而言并非是什么難事。
所以當那些玄門長老以耐人尋味的目光看著她,椒奴故作輕松之余,便越發擔憂。
“樊籠之后又是樊籠。”椒奴抿了抿嘴唇。
陳執安低頭想了想又抬起頭來,神色倒是頗為輕松。
他轉頭看向南流景,看向闿陽闕,對椒奴開口說道:“便如你所言,白玉京乃是神秘之地,白玉京主神秘無比。
我曾向白玉京主祈求,白玉京主為我架設無矩橋,引不知幾萬里以外之人,入我之世!
椒奴,你我同被南流景選中,何不也向白玉京主祈求?
倘若白玉京主應允,讓你元神得入廣寒樓,也許可以踏過無矩橋,徹徹底底脫離樊籠。”
陳執安聲音平靜,循循善誘。
椒奴眼睛一亮,轉而看去,卻見遠處白云消散,靈氣蒸騰之間,一座高聳的樓閣出現在虛空。
樓閣最頂上,兩座橋梁各自延伸而出,探入虛無中。
“白玉京、南流景、無矩橋……”
椒奴感知著白玉京中諸多玄妙,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她面朝南流景,朝著闿陽闕緩緩下拜。
一時之間,南流景金光大作,落在椒奴身上。
椒奴一道元神神蘊流轉而出,徹底落入廣寒樓中。
緊接著,又有金光凝聚于虛空,化作一道尊貴無比的虛影。
椒奴神色崇敬,再度下拜!
陳執安同樣下拜,神色不改。
椒奴元神落入無矩樓,卻并未馬上踏過無矩橋離開大乾。
“無論如何,那座山上還有許多機緣,有許多玄妙傳承!
就此離開,反而可惜。
我會暫且留在山上修行,若是有什么可怖的端倪,再行祈求白玉京主,倒也不遲。”
陳執安頷首。
椒奴修為弱小,讓椒奴跨越無矩樓,并不需要多么強大的元神,也許一道天關修士的元神,就已經足夠了。
正因如此,陳執安同樣并不著急。
椒奴前去闿陽闕修行,陳執安本要同去,卻又好像感知到了什么,神蘊化身也消散在白玉京中。
黑牢中,何觀披頭散發,身軀顫抖。
死亡距離他太近了。
陳執安瞥了他一眼,走出黑牢,走出督察院。
卻見督察院之外寬闊的街道上,有一輛馬車正在等候。
陳執安登上馬車,卻見馬車中的桌案上擺放著一枚玉佩。
當陳執安的目光落在玉佩上,頓有光芒流轉,化作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司天臺靈臺官謝作梁。
“謝明赫已然化龍,頭伸雙角,食氣修行,已經踏足造化。
他如今就在西蓬萊山上,麾下有幾位人物。
我向他借來了一位天闕。
此乃一尊妖屬修士,與西蓬萊山上的七尾將軍同出一族。
陳大人……這只妖屬肉身強橫,足以搬山。
比起你麾下那一尊傀儡,還要強出許多。
他會前去河上州,能否殺了他……還要看陳大人底蘊如何。”
“這妖屬……叫什么名字?”陳執安平靜詢問。
“他叫徐風去,陳大人,可莫要小覷了他,反而死在了這妖孽手中。”
徐風去?
陳執安不動聲色的看了這謝作梁一眼。
謝作梁卻好像從他眼神中看出了些什么。
他身上白衣一塵不染,坐姿也一絲不茍:“陳大人不必顧慮,我所求在那龍脈機緣。
陳大人生或死,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龍溪謝家是否興盛,更不重要。
在我得到那龍脈機緣之前,我絕不會暗害陳大人。”
謝作梁如此道來。
陳執安抬起左手,手中醞釀出一道氣息來。
“這龍脈機緣對謝靈臺……究竟有何作用?
竟然能令謝靈臺背棄宗族。”
謝作梁沉默不語,并不回答。
陳執安眼珠一轉,忽而笑道:“謝大人既然對龍脈機緣如此了解,又勢在必得……那么謝大人是否知曉如何褫奪我這手中的龍脈機緣?”
謝作梁神色不改,這道化身虛影卻開始緩緩消散。
陳執安卻還在說話:“陳某在想,倘若我死了,我手中這龍脈機緣會就此消散,又或者為他人所得。”
“謝靈臺,你乃是司天臺靈臺官,見識非凡,傳承玄妙……也許我死了,我這龍脈機緣也會為謝靈臺所得。”
陳執安語氣中帶著幾分探詢。
謝作梁的身影緩緩消失,只留下最后一句話。
“陳大人倘若并不放心于我,便只當我未曾來過便是。”
當他說完這句話,馬車上便只剩下陳執安一人。
陳執安看著自己的左手,眼神中的探詢消失不見,反而多出了些好奇來。
“這謝作梁必然知道我這手中龍脈機緣,究竟有何妙用。”
他心中如此思索。
馬車駛過街道。
一處酒樓上,有人女扮男裝,正在飲酒,卻又遠遠看著馬車駛過。
“公主,安國公府那幾位門客也在這條街上。”
玉絮奴站在玲瓏公主身后,神蘊流轉。
玲瓏公主一襲白衣,宛如一位翩翩貴公子。
她遠遠看著陳執安的馬車駛過,這才站起身來。
“魏離陽這般想讓我前去有龍府,心中必有謀算。”
玲瓏公主走到酒樓欄桿處,遠遠眺望北城。
安國公府持天樓頗為高聳,清楚可見。
“他心有所謀,我也早已不想待在這一處牢籠里了。
以前去安國公府,告訴他……等到新年之后,便啟程前去有龍府。”
玉絮奴抿了抿嘴唇,低頭不語。
等了幾息時間,玲瓏公主忽然補上一句:“與他說,自北云州借道,我想去看看我母親修行的那座山。”
玉絮奴猶猶豫豫,卻不得不恭敬應是。
玲瓏公主再度看向陳執安馬車離去的所在。
她眼中帶著幾分不舍,又仔細思索一陣,卻終究未曾追上去,與陳執安多說些話。
“前路未定,就不要給陳先生帶來多余的麻煩了。”
玲瓏公主這般想著。
恰在這時……玲瓏公主卻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上一壇瓊花露,再炒幾個菜。”
玲瓏公主微微一怔,卻又聽那人說道:“公主何時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