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此舉并非有意為之。
或許正是顧氏一門長期以來所宣揚的“大一統”思想及其相關理念發揮了作用,盡管當下的天下大勢仍在不斷回歸原本的歷史軌道,但仍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首當其沖的,便是“天命”之說的式微。
在顧氏學院多年倡導之下,“人定勝天”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衍生出諸多不同的理解與回應——而這,也注定會在時代的浪潮中刻下深刻的痕跡。
包括這場亂世中所發生的諸多事件,無一不在悄然推動九州百姓價值觀的轉變。
趙匡胤便是如此。他絲毫沒有遮掩之意,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何不妥。
那年幼的天子扛不起大周江山,更踏不平紛亂的天下。
既然如此,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片片雪花不斷飄落。
就在這一日,當趙匡親率大軍踏入開封之時,整個大周的命運就此徹底改寫。
于冥冥之中,顧易一直都在默默看著整個天下的發展。
他自是早已注意到了趙匡胤。
也早已注意到了整個天下與原史之中所發生的變化。
他當初的設想似乎真的要成功了。
讖緯之力的衰弱,絕對是科學發展的萌芽。
其實顧易也并非沒有想過直接通過顧氏,來推動整個九州的演變,讓整個九州快速進入到下一個時代。
但在深思之后,他便放棄了這個選擇。
并非是顧易不愿帶動九州。
只是他不能去拔苗助長。
顧易為何要大力的推廣數學,包括后續顧氏學院之中的物理學等種種。
這一切都是在為后續的科學發展做著準備。
在為未來鋪路。
無論任何技術的發展,都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是生產力的進步所推動這一切,一點點的去演變出來。
在原史之中。
哪怕是第一次工業革命所產出的蒸汽機,都經過了整整兩百余年的發展歷史。
而其所帶來的影響同樣也不是明面上那么簡單的。
資本主義的出現,以及整個社會架構的重構,都是其所帶來的改變。
而這一切若是發生在九州之上,絕對會帶來難以估算的影響。
同樣,在沒有相對的理解之前快速推動這一切。
別的不說。
九州的讖緯之力絕對會發展到一個難以清算的地步,這雖然或許會讓整個顧氏于九州徹底封神。
這種封神不同于以往,也不同于顧氏在各個教派之中的種種。
其對整個九州的影響是難以想象的。
顧易絕對不可能這樣做。
九州太大了,他唯有一點點的去推動這一切自然而然發生。
而絕對不可拔苗助長。
默默關注著那已經坐在了皇位上的趙匡胤,顧易的眼神不由得亦是愈發深邃,于心中默默道了一聲。
下一瞬,顧氏家族子弟的屬性面板便已經閃了出來。
巨鹿。
城外麥浪接天,城內阡陌井然,桑麻蔽野,炊煙綿連。
多年的戰火似乎刻意避開了這里。
哪怕已經過了數百年,但顧氏一族仍是猶如定海神針一般,始終維系著這此地的安寧。
依稀之間,甚至仍是能讓人看到昔年盛漢、盛唐時的風采。
與當今天下的大亂截然不同。
此時,巨鹿學院之中。
一位老者聲音蒼勁,正在講堂中發言:
“《尚書.召誥》有云:皇天上帝,改厥元子。”
“天監下民,仁義者降祥,暴戾者示災——如今天下大亂,正是昊天垂訓!”
話音未落,一名年輕士子便起身反駁:“此實為謬論!”
“昔年大禹治水,不焚巫不祈雨,而是鑿龍門、通九渠,以救萬民——難道大禹不算有天命乎?”
“再說——”
“去歲我勘察巨鹿地下水脈,依算學之理,與匠人共造全新翻車,竟使千畝旱田得以灌溉——若依諸位所言,莫非我亦得天授命?”
老者拂袖而立,聲如洪鐘:“小子安敢妄解天命!”
“禹授神圖、河出洛書,豈是人力可及?”
“汝造翻車,不過工巧之技,何比圣王載天立極之功!”
青年士子并未退讓,反向前一步執禮而言:“《孟子》云,天視自我民視。”
“今民溺于水火,豈獨坐而論道可救?”
“若言災異示警,則更當修人事以應天——幽州蝗災,官府開倉;魏博水患,兵士筑堤,此非天命在我,而在萬民掙扎求存耳!”
“《顧學》中言敬鬼神而遠之。”
“文康侯亦是言人定勝天。”
“若當真有天命,難不成爾等是在說文成、文康乃是惡人?”
話音落下,還未等老儒開口,一旁便有中年文士捻須接口:“然則朱溫篡唐、契丹南侵,豈非天道崩壞之兆?”
“我等讀圣賢書,當明陰陽災異乃天心仁愛、示警世人。”
“若輕天命而重人力,豈不墮入霸道功利之學?”
此時另一少年學子倏然起身,目光灼灼:“善哉問!”
“然敢問《春秋》所載二百四十二年災異,孔子可曾教人終日占候祈禳?”
“王仲任有言:夫天道,自然也,無為;杜伯山注《左傳》亦明言天道遠,人道邇。”
“當此亂世,正須效文成治農桑,之務實——浚河渠、興文教、整武備,方是士人安民報國之實!”
聲聲辯論之音不斷響起。
這種思想上的碰撞幾乎每一日都會在顧氏學院之中響起,也在無形說明著此事所帶來的種種影響。
顧氏的影響確實很大。
在經過其刻意宣揚的情況之下,年輕的士人對于這一切都吸收了許多,而很多老者則是仍舊排斥這全新思想的萌芽,卻又無法阻止這全新思想的產生。
整個巨鹿都在這種思想的碰撞之中顯得愈發有活力。
絲毫沒有任何亂世的感覺。
除此之外,還包括匠人們于巨鹿的發展。
與原本歷史截然不同。
在原史之中,匠人們其實一直都被當成了一些資源,除卻一些很有能力的匠人們之外,無數的民將匠人地位皆是十分的低微。
但如今則不同。
自顧氏經營起了匠人之后,便在無形之間帶動了整個天下,大大的提高了匠人們的地位。
尤其是在巨鹿之中。
經過這些年來的發展,這些匠人同樣也是在巨鹿之中不斷地發力,一代代的革新著一切可以用到的東西,在巨鹿之中的地位頗為不凡,深受百姓們愛戴。
包括顧易,也始終都在通過通靈玉來影響著一代代顧氏家主。
為這些匠人們提供良好研發基礎。
他們改進農具、修造水利、革新工藝,深得百姓敬重。
包括海船的研發。
這同樣也是顧氏如今仍舊輝煌的原因之一。
雖然這些東西難以超脫出時代的限制,但是在良好的環境之下,一代代人的蓬勃發展亦是不斷在推動著各個工具的持續向前。
對于這些匠人,顧易并未去讓人干涉他們的思想。
這一系列的舉措都注定了巨鹿的蓬勃發展,絲毫都沒有任何的亂世之象。
此時,顧府之內。
“父親。”
一身甲胄的顧瑾急匆匆跨過了府門,一邊叫嚷著一邊闖進了書房:“周地傳來急報,歸德軍節度使、檢校太尉趙匡胤造反,奪周幼帝皇位登基。”
“改國號為宋。”
他一邊說著,一邊便將手中的書信遞到了顧言的面前。
顧言表情絲毫不變,似乎對于這一切都已經有些習慣了,并未直接去看書信,而是緊緊盯著顧瑾身上的血跡,蹙眉問道:“受傷了?”
“區區賊人,豈能傷的到兒?”
顧瑾不屑的笑了笑,擦了擦甲胄上的鮮血:“此乃賊人之血。”
或許正是因為巨鹿的富裕。
此次的亂世之中,雖然未曾有諸侯明著攻打過巨鹿,但同樣也是多出了不知道多少的盜匪。
每一伙人的目的都十分的明確,那就是搶奪巨鹿周邊的一切。
也好在顧氏武德充沛。
這才未出現什么影響。
見顧言仍是盯著自己,顧瑾猶豫了一下,這才將身上的戰甲全都脫了下來,撩起衣服讓顧言看了看,這才讓后者放下心來,旋即才將目光放在了身前的書信上。
看著上方關于開封城內所發生的種種,以及趙匡胤率軍進入開封后的種種舉措。
十分的詳細。
顧氏有著專門的情報之人。
以顧氏在整個天下之間的影響力,包括先前掌控御史臺的經驗,在這亂世之中,在各地發展點探子實在是太輕松不過了。
雖然顧氏并未參與到亂世之中,但也需要知道整個天下的發展。
看著手中的書信,顧言沉默了良久,旋即才幽幽說道:“此人不凡,若得長久,天下將變矣。”
作為當代顧氏家主。
顧言的屬性雖然無法根那些個早已被封為圣人的先人相比,但在“洛書攜律器”的幫助之下,他的平均屬性也已經達到了七十點的樣子。
對于整個天下的局勢自是有著自己的判斷。
沒錯,隨著如今的發展逐漸接軌于原史,顧氏子弟們的才能也在不斷地恢復。
且不說顧言。
如今以顧瑾為首的第二十五代子弟之中,已經有不少人的屬性超過了七十,顧瑾更是有著接近八十點的屬性。
雖然這距離巔峰仍舊遙遙無期。
但是在有著“洛書攜律器”的幫助之下,倒也可稱之為大才。
顧易對此已是十分的滿足了。
“此人確實不凡。”對于自己父親的話,顧瑾認可的點了點頭:“倒也頗有我顧氏新學之風。”
說話間,顧瑾的臉上再次露出了一絲絲的笑容。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顧氏逐漸演變的結果。
甭說是顧易了,包括顧氏的一眾老人都能感覺到年輕人與以往顧氏子弟的不同。
當然,這并非是指秉性如何。
只不過是言行舉止之間,新一代子弟們的特征顯而易見。
顧言眉頭微蹙,似在沉吟,又默然片刻,方再度抬眼看向顧瑾,問道:“此次來襲的盜賊,可曾查出來歷?”
“不曾。”顧瑾搖頭,“兒原想留下活口,可他們與以往一樣,一旦察覺無路可逃,便立即自盡。”
“你怎么看?”顧言目光緊鎖著他。
如同顧氏歷代培養子弟的方法,借時事磨礪其判斷之能,此時顧言也在引導顧瑾剖析局勢。
顧瑾神色更肅了幾分,遲疑一瞬,才開口:“兒原以為,是契丹人所為。”
“這些年來,契丹之中揚言要報昔年之仇、與我顧氏為敵者不在少數。”
“但兒仔細思量,又覺此事或許另有蹊蹺。”
“如今契丹深受我九州文化浸潤,其志在于九州稱尊,一統天下,成就千秋偉業。”
“應當不會在此刻與我顧氏為敵。”
“即便真要動手,也絕不會如此猶豫反復。”
“因此,兒推測要么是有人設下陰謀,欲誘我顧氏出世、與契丹相爭;要么,便是內部有人存私心,暗中作祟。”
說到這兒,他語氣微頓。
神色卻再度輕松起來,含笑說道:“不過以兒之見,我顧氏其實不必深究這批賊人的來歷。”
“哦?”
原本面露贊許的顧言,聞言輕輕蹙眉。
“契丹之中,多人怨我顧氏,無論如何,絕不能容其入主中原。”
顧瑾語氣堅決,說到最后更是冷冷一笑:“管他究竟是何人所為?”
“在我顧氏這里,他就只能是契丹所為。”
他忽然拱手一禮,正色問道:“父親以為,兒與幾位弟弟的才能如何?”
顧言沉默片刻,未多評價,只微微頷首以示認可。
“父親,兒近日翻閱家族史籍,曾將如今時局與昔年炎漢末年相比。”
顧瑾神情愈沉,語氣中也帶上一分慨然:“當年與今朝,何等相似。”
“當年我顧氏沉寂多年,而一旦族中再現賢才,隋文帝那般的人物亦隨之出世。”
“以眼下大勢來看天下,是否又將重回一統之時?”
“兒并非自負,亦不敢言我等才能比肩先祖。”
“但若果真如此.”
他聲音壓低,目光凝重:“我顧氏,又當何去何從?”
聞言。
一瞬間,顧言的表情亦是不由得嚴肅了起來。.
“顯德七年春正月癸巳,契丹會北漢入寇,陷紫荊關,澶州告急。
時世宗皇帝山陵未畢,少主沖齡嗣位,殿前都點檢、檢校太尉趙匡胤見朝儀不整,幼主嬉于丹墀,群臣相顧失色,乃慨然請纓北伐。
太后詔許精兵三萬付之。
宰相范質率百官餞于宣德門外,執太祖手嘆曰:“此役非獨御寇,實系宗廟社稷之重。”
太祖默然不應。
師出汴梁,顧謂親衛曰:“主上幼沖,豈能安天下?昔世宗櫛風沐雨以定中原,今奸雄環伺,某雖不才,當承世宗遺志,混一四海。”
三軍聞之皆泣下,愿效死力。
太祖深知攘外必先安內,遂旋師南還。文武百官詣軍門請曰:“主少國疑,愿將軍效伊尹、霍光故事,以安天下。”
太后乃下詔曰:“予母子煢煢無依,社稷危殆。趙將軍世宗托稷之臣,可總領軍國重事,開府儀同三司,授鉞專征。”
二月甲子,太祖即皇帝位于崇元殿,下詔曰:“予本世宗舊臣,遭時多艱,敢不勉從眾議?俟嗣君長成,當還政明廷。”
改元建隆,大赦天下。
是日雪霽,赤光滿室,萬姓歡呼如雷。”
——《宋史.太祖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