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
如今執掌琉球權柄的,乃是李承乾長子李琮。
或許正是因為自身經歷的緣故,李承乾對這個兒子的教養之道截然不同,幾乎可說是與李世民背道而馳——他竭盡全力為李琮遮蔽了所有風雨。
當然,在這般呵護之下,李琮的性情比起其父李承乾,確實顯得溫軟了些許。
不過這份溫軟亦可稱作仁義,使他成為了一位仁君。
尤其在顧氏的傾力輔佐之下,琉球境內,李、顧兩家的統治根基依舊穩如磐石,無人能夠撼動。
值得一提的是,李琮至今仍未稱帝。
他對父親李承乾的感情極為深厚,自是不會忤逆父親定下的方向。
更何況顧氏對此亦持相同立場,這一點更是無可動搖。
此刻,琉球宮闕之內。
這宮闕乃是仿長安禁宮而建,只是規模氣象相較之下,便顯得有些局促簡樸了。
“兄長,此乃叔父密令。”
顧郎恭敬地將顧靖的手書呈給顧鳴,目光卻忍不住帶著幾分新奇,悄然打量著宮室四周。
雖然早聽過許多關于此地的描述,但對于顧氏年輕一代而言,琉球這片基業,仍處處透著新鮮。
“針對海寇?”
顧鳴接過手書,神情肅然地逐字細讀。
作為顧氏新近派駐琉球的成員,他對家族的忠誠自是不容置疑。
只沉吟片刻,顧鳴便微微頷首:“此事我明白了,定會動兵配合叔父。”
說罷,他又問起了九州之事。
而顧郎也是沒有任何猶豫,對于九州的一切都細細講述了起來。
顧鳴的表情是越聽越是嚴肅。
到了最后,甚至就連他的心中都生出了一股膽寒的感覺。
他很難想象。
顧靖這一次到底要殺多少人。
怕不是整個明州,東萊等地都會人頭滾滾,涉及到的地方勢力至少都會被他扒下來一層皮!
而顧郎對此的評判也僅僅只有一句話。
“這群人,給臉不要臉!”
長安。
此地如今仍是關隴集團的核心根基所在。
盡管大唐早已遷都洛陽,但其中牽涉甚廣,長安余威尚存,依舊是大唐政治版圖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此時的長安城內,街市熙攘喧鬧,百姓往來不絕。
雖然大唐的商業同樣受到海貿沖擊,但這股浪潮似乎未能撼動長安這等重鎮的根本。尋常百姓的臉上,仍可見安居樂業的笑顏。
然而,對于那些真正的“大人物”而言,此刻頭頂卻是陰云密布,揮之不去。
紛至沓來的消息實在太多了。
這容不得他們不心生懼意。
昔日的關隴集團早已不復當年盛景。褚遂良與長孫無忌先后離世,更兼高宗李治在位時對其刻意疏遠——這一連串打擊,已令關隴集團元氣大傷。
重回昔日榮光?
那已是遙不可及的奢望了。
平康坊。
屋外寒風呼嘯,屋內卻暖爐熏人,氣氛卻比屋外的寒冬更冷冽幾分。
數位身著華服面容沉郁的老者圍坐,正是如今關隴集團碩果僅存的幾位核心人物。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檀香,卻壓不住那股焦躁與恐慌。
“明州武氏完了,東萊、番禺那邊的線,也斷了大半。”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聲音干澀,打破了死寂,“顧靖的刀子,比我們想的更快、更狠。”
“他這次,是鐵了心要刮骨療毒,連太皇太后都.”
他沒說下去,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盡之意——連太皇太后都親手將武三思賣了,他們這些人,還有什么指望?
“不能再等了!”另一位身材微胖、眼神銳利的老者猛地一拍案幾,震得茶盞叮當作響,“超頻挺的大軍和御史臺的黑狗就在外面轉悠!”
“消息一天比一天壞!”
“再拖下去,這把火遲早燒到長安,燒到我們頭上!”
“諸位可別忘了昔年這顧靖與太宗皇帝在遼東的大戰,雖然天下皆知那次的殺戮乃是因為太宗震怒,但我們誰不知道,那件事完全是顧靖的主意?”
“那你說怎么辦?”首位上,一直閉目養神、把玩著一枚血玉扳指的老者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是如今關隴集團名義上的主心骨,隴西李氏旁支的李公。
武德年間之時。
李淵曾自稱出自隴西李氏,雖然在后世分析之中都對此事提出了質疑,但無可否認的是如今隴西李氏的地位。
“斷尾求生!”微胖老者斬釘截鐵,“顧靖要人頭落地以儆效尤,要平息民憤,更要震懾四方!”
“我們就給他幾顆人頭!”
“但必須夠分量,卻又恰到好’的!”
“如若不然,當真讓他小覷了我關隴荀貴。”
“哦?”李公眼皮微抬。“說說看。”
“崔湜!”微胖老者吐出第一個名字,“長安縣令。”
“這些年,海貿貨物進出長安,關卡盤查、倉廩轉運,哪一樁少得了他?”
“他手腳不干凈,收受的孝敬,足夠砍頭十次!”
“位置不高不低,正合適!”
“還有薛訥。”另一位面容陰鷙的老者接口,“河東薛氏在長安的支房主事。”
“他家在長安西市掌控著最大的幾個貨棧,專門承接從番禺、明州轉運來的海外奇珍,與武氏、甚至海寇都有不清不楚的勾連。”
“薛訥此人貪財好貨,又非薛氏嫡系核心,推出去,薛氏本家也說不出什么,正好撇清。”
“不夠。”李公摩挲著扳指,語氣平淡,“這兩人,分量還差了點。”
“顧靖要的是能震懾整個天下的典型。”
眾人沉默片刻,目光閃爍,最終落在了角落一個一直沉默不語的中年人身上。
那中年人穿著低調,但料子極好,只是此刻臉色蒼白如紙。
“長孫昕。”微胖老者緩緩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酷,“你雖非我長孫氏嫡系,但畢竟還頂著長孫這個姓氏。”
“如今……也該到了你為家族出力的時候了。”
他的語氣極為平靜,卻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儀。
長孫昕瞬間臉色一白,立刻跪了下去,連話都說不出來。
隨著此人率先表態,
仿佛打開了某個開關,一個個關隴頂級貴族紛紛應和,將各自的旁支外系推了出來。
他們不可能與顧氏硬碰硬。
若換作其他家族,這些人或許還敢一試。
但這可是顧氏。
尤其領兵之人還是顧靖!
這徹底斷絕了他們抵抗的念頭,只能捏著鼻子吃下這個虧。
此事,就此定下。
而那些被推出來頂罪的人,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認命,默默扛下一切。
相似的場景,隨著消息擴散,在全國各地上演。
顧靖人雖未親至,
卻憑借這般大勢壓服了四方。
隨著這些人相繼低頭,明州、東萊等沿海重鎮,新一輪的清洗旋即展開,矛頭直指地方官員。
罪證?
御史臺最不缺的就是這個。
而那些相繼落網的大商人也終究會招供出一切,光憑著這些便足矣讓御史臺掃平四方。
各地人頭滾滾。
哭嚎聲與喊冤聲響徹各地。
但這些聲音當顧靖正式踏入城門之時便是瞬間寂靜。
在確鑿的證據之下,又有誰會去管他們那所謂的冤屈?
——整個天下,一片大亂。
此事所造成的影響遠遠超出了以往。
且不說海貿所帶來的影響。
就光憑著這些個官員相繼落網,便足矣讓各個沿海城市出現動蕩。
也好在大唐的官員極多,且顧靖并沒有實行大規模的株連,但這也足以讓整個天下產生動蕩。
沒辦法,各地沿海城市的發展太快了。
只要人多起來,那出現亂子的幾率便大大提升了。
也好在顧靖早就已經調集了兵馬,這才保證了這個亂的上限。
但這沸沸嚷嚷的大勢,卻仍是足矣讓所有人感受到無盡的壓力。
因為只要稍微一個弄不好,便足矣讓大唐江山受到沖擊。
在這種影響之下,普通的小商販也不敢再出海,以免被牽連在其中,雖然御史臺的行事準則一直都在把控之中。
但這就是人心,任誰也無可奈何。
——也正是因為如此,經海上貿易所生出的各個行業,皆是斷絕。
百姓的抗議,各行業生產線徹底斷絕,各方面的壓力就宛若潮水一般滾滾而來。
但好在——
顧靖早就對此作了萬全的準備。
朝廷具體的制度,就在這短短數日之間相繼在各地傳了開來。
——根本核心便是朝廷成立專屬的海貿部門,借此來管控所有海貿商人。
首先便是要求參加海貿之商人,必須持有朝廷頒布的許可證。
并且這許可證仍是分級。
甲級許可證——可經營大宗貨物,但需要繳納高額保證金;
乙級許可證——則是限制區域性貿易。
并且所有的商人都禁止涉及敏感商品,比如銅鐵、軍械等物,以及核心的生產資料。
這就是一道極為嚴格的限制了。
除此之外,無論任何人敢于勾結海寇,除本人問斬外,剝奪家族三代貿易資格。
包括市舶司也有了更為嚴格分明的制度。
將模糊抽分制度取締為了更加詳細的按貨物價值分階梯制,并強制要求商人登記貨值,隱瞞者以偷逃稅額十倍罰沒。
這兩項權利都是直屬中央,為的就是避免他人滲透,再次影響海外。
并且顧靖還打算成立專門的水師。
這不僅僅是為了防范于海寇,同樣也是用來監督于海貿的商人,監督各地走私的問題。
顧氏名聲的作用在這種時候便完全彰顯了出來。
顧靖為此甚至特意于洛水行祭。
此舉,本就是為了安撫天下的小商販與普通百姓。
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以及對顧氏的信任之下,總有人愿意率先踏出這一步,迎合朝廷的新制,在監管之下重開海路。
于是,那如山的壓力,也隨之開始緩緩減輕。
顧靖對此并未心急。
海貿必須經過監管,這是他必須要完成的,哪怕是在短期之內會影響到海貿也不能影響到他的決心。
與此同時——
琉球的軍隊也有了動作。
顧靖原本還想親自出海抗擊海寇,卻被家族子弟們勸阻下來,只得作罷,轉而專心籌措水師事宜。
這場戰斗毫無懸念。
無論大唐這些絲毫沒有半點海上作戰的官兵也好,亦或是琉球水師也罷,實力都遠非這些海寇可比。
海寇甚至未能組織起一場像樣的抵抗,肆虐的海患便被徹底蕩平。
可惜的是當時的海戰經驗終究太少。
莫說大唐官兵,便是琉球水師,也難在這茫茫汪洋之上生擒敵寇,追查其確切來歷。
然而對整個大唐而言,眼下的結果已然足夠。
顧易一直都在默默的看著這一切,對于這一切沒有半分的訝異。
這就是顧靖的實力了。
若是解決不了這一切才會讓他感受到驚訝。
雖然在顧易看來如今的海貿制度仍是留有了空子可鉆,但這也是必然的。
沒有任何制度能夠盡善盡美,只能去適應不同的時代。
如今的一切便已經十分不錯了。
真正令他掛懷的,仍是顧靖的身體。
無論是他你那滿頭的霜發也好,亦或是日漸枯槁的面容也罷,都在說明留給顧靖的時間已然是不多了。
這,才是他最為掛懷的事。.
“大安十二年冬,太傅顧靖以海疆不靖,商道濁亂,奏請行邊。
帝隆基執其手泣曰:“太傅春秋高,朕何忍以風濤勞卿?”
靖對曰:“臣受三朝厚恩,今蠹吏豪商勾連為奸,隱沒國課,私通外蕃,若不及早芟夷,必傷社稷元氣。臣雖老,尚能挽弓。”
帝乃賜太宗龍弓以壯行,百官縞素送于洛陽門外,觀者如堵。
初,海貿之利,起于貞觀,盛于開元。
然商賈恃財結黨,州郡官寮貪墨成風。
明州武氏、東萊崔氏之流,或私融官銀,或匿海盜劫掠事,賦稅十不輸三。
更有關隴世族,陰持股本,坐分其利。
靖既行,檄令御史臺徹查,得贓牒累箱,遂調邊軍鎮要津。
至明州,武三思猶抗辯,稱“后族懿親,豈可輕辱”。
靖示其密信,三思伏地戰栗不能起。
乃鎖武氏全族,并東萊、番禺奸商七十二人,俱檻送洛陽。
旬月間,沿海坐贓官吏自盡者十九人,靖命懸首轅門,血色浸染旌旗。
關隴聞震怖。
隴西李氏首獻族子三人,稱“私受海商金珠”;長孫氏縛支房主事;河東薛氏親斬逆商首級十二函獻。
月余,長安令崔湜仰藥,關隴獻罪者三十七。
靖受其囚,謂左右曰:“早知今日頸血濺地,何必當初貪墨成山?”
靖命懸其首于市舶司轅門,曰:“此大唐血食之地,非豺狼窟穴!”
當是時,海商震怖,舟楫不行,靖乃頒《市舶新制》以安人心,平海寇以安海路,犁庭掃穴,海波遂靖。
論曰:靖以古稀行霹靂事,世或譏其酷。
然觀武氏伏鎖、關隴獻囚、鯨鯢授首,非雷霆豈破百年痼疾?
昔管仲通魚鹽,未若靖之立法掃氛祲。
開海疆清晏之世,皆承其烈也。”
——《唐書.顧靖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