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嗶——”
“噼噼啪啪!!”
洪武十年臘月二十四日,隨著寒冬到來,進入南詔境內作戰的漢軍將士也愈發如魚得水。
高駢自然知曉南詔境內的瘴氣厲害,因此他想趁著天氣變熱前,盡可能的將戰線推進到拓東城。
耗時兩個月,高駢才堪堪率軍南下三百里,將升麻城團團包圍,距拓東城不過百五十里路程。
山坡上,高駢穿著錦袍,手拿單筒望遠鏡眺望戰場。
升麻城坐落在群山之中的升麻山上,山背后是被南詔稱呼為清水河的高原湖泊,山前則是高低不平的數萬畝丘陵耕地。
眼下漢軍的營盤幾乎將數萬畝的丘陵占據大半,軍隊正在仰攻升麻山,而民夫們則是將耕地用來種植蔬菜,幫助軍隊自給自足。
“這南詔倒也沒有《蠻書》中說的那么恐怖,起碼比安南和嶺南好些。”
站在高駢身后,王建目光看向那些在山谷丘陵中耕種的民夫,忍不住說道:
“寒冬臘月,還能如此暖和,甚至可以種些蔬菜來供給大軍。”
“東邊還有上百萬畝的山谷平原,若是占據此處,完全可以遷徙十余萬百姓將這些土地接受開墾,供給上萬兵馬吃食。”
王建的這些話,引起了后面那些將領的認可,而高駢則是頭也不回的說道:
“現在還是冬季,這些話還是等留下夏季再說吧,告訴民夫將那些平原丘陵的樹林全部砍伐殆盡,用于修建屋舍和村落,以便日后朝廷遷徙百姓而來,也能防止入夏后瘴氣沿著樹林彌漫。”
高駢畢竟在西南防備了十年的南詔,暗地里早就把南詔的大致情況打聽得十分清楚了。
誠然,南詔雖然看似蠻荒,可實際上山川縱橫間卻有無數山谷平原。
這些山谷平原,小則數萬畝,大則數十萬畝,南詔便是利用這些山谷平原才養活了二百多萬群蠻。
相比較如今的大漢,南詔的農業技術已經領先于大漢周邊許多國家,畢竟南詔先后兩次攻入成都,從成都平原劫掠了數十萬百姓和工匠返回南詔,因此南詔各城的水利工程和農業技術都相當先進。
除此之外,諸如瓷器、漆器和桑麻綢緞等等技術也不差,以此壟斷了前往天竺的身毒道絲綢之路。
南詔東北種植粟麥,其余山谷平原則是以水稻和桑麻為主,年均畝產從山地的一石到河谷的二石不等。
可以說只要掌握一處平原,養活數千上萬的軍隊不成問題,所以在出兵攻打前,高駢便早已有了底氣,知曉在平定南詔后,應該如何派兵筑城,以此開拓南詔。
“嗚吼!!”
“嗚嗚嗚——”
在高駢與王建他們交談之余,遠處的升麻山上傳來山呼海嘯的慶祝聲,顯然是已經拿下了這座易守難攻的升麻城。
“大軍休整兩日,三日后辰時繼續南下,攻下同起城后,距離拿下拓東城便只有一步之遙了。”
高駢見到升麻山上如此熱鬧,當即便知曉了升麻城已經告破,隨即吩咐起王建等人,而他則是走下山去,來到山腳下乘馬返回軍營。
升麻城失守后,兼領拓東節度使的楊緝思只能撤退退守拓東城,同時加固同起城和同起城后的那些關隘石堡,并派快馬將東邊戰事不利的情況奏表陽苴咩城。
三天后,在漢軍開拔南下的同時,陽苴咩城的祐世隆也接到了楊緝思、段宗榜、楊酋慶等人的奏表。
三份奏表無一例外都是敗績,南詔大軍死傷兩萬有余,大軍士氣低迷。
面對這三份奏表,祐世隆表面并無任何波瀾,可藏在袖中的雙拳卻早已攥緊。
“陛下,如今距離新春只有寥寥數日,最快半個月后便要開始天氣回暖。”
“屆時隱匿山中的蛇蟲鼠蟻紛紛開始復蘇,進入通海的那三萬漢軍必然討不得好。”
“眼下需要擔心的,主要還是東邊的高駢和北邊的張武。”
“此外,拓東城安置的二十余萬百姓應該如何解決,他們中可是有大半都是從劍南道擄掠而來。”
“若是將他們留在拓東,等漢軍占據拓東,恐怕他們會屯墾支持漢軍繼續西進。”
“臣以為,可將拓東城的漢民盡數遷徙至陽苴咩城,將陽苴咩城的數萬漢人遷徙永昌,將永昌的萬余漢人遷徙軟化城(騰沖)。”
五華樓內,已經升任清平官的范脆些提出建議,而祐世隆卻有些猶豫:
“軟化城的路可不好走,這萬余漢人若是遷徙軟化城,恐怕要死數千人。”
能被安置在拓東城以西的漢人,大部分都是有些手藝傍身的工匠及其家眷。
原本將他們從成都平原遷徙到陽苴咩城等地就死傷了不少,好不容易讓他們繁衍了兩代人,恢復了些元氣,如今又要大動干戈,這確實讓祐世隆有些不舍。
對此范脆些則是搖頭道:“陛下,能留在手中的人才是朝廷的人,留不住的人便是敵人。”
“若是漢軍得了這群人相助,朝廷必然會有大麻煩。”
面對范脆些的建議,祐世隆有些無法決斷,仔細想想還是說道:“同起自拓東百里有余,有大小關隘五座,石堡二十四座,山城三座,并非那么容易攻破。”
“朕欲親臨拓東,若是漢軍兵鋒果真銳不可當,則即令大軍遷徙百姓后撤。”
“陛下圣明。”范脆些果斷躬身唱禮。
哪怕他們已經自削帝號,可諸如陛下及朕的自稱卻留了下來,反正大漢也不可能知道五華樓內議事的內容。
更何況如他們這般做的不在少數,而南詔和大漢的議和尚未敲定,不必拘泥這些。
這般想著,祐世隆開始點齊陽苴咩城的五千精騎,率領精騎往拓東城趕去。
“噼里啪啦……”
白馬間隙,只是幾日時間過去,中原大地便已經響起了爆竹之聲。
洪武十年成為過去,而祐世隆也在正月初八率軍抵達了拓東城。
他沒有逗留拓東城,只是短暫休整過后便前往了前線。
“放!”
“轟轟轟——”
數里外,矗立在山丘上的同起城正在遭受漢軍的炮擊,二百門火炮的炮彈好似不要錢般砸向城池。
哪怕同起城壘石而成,卻也扛不住如此狂轟濫炸,更別提這已經是它被強攻的第十一天了。
同起城南部的山坡石堡上,祐世隆身披甲胄,只能以肉眼眺望遠方同起城的情況,眉頭緊鎖。
“同起城有多少兵馬?”
站在他身后的楊緝思見他皺眉,只能硬著頭皮回答道:“臣布置了三千兵馬,只是以如今情況,最多只能堅持兩三日了。”
“能突圍出來嗎?”祐世隆再度詢問,楊緝思則是搖了搖頭:“漢軍數萬,其中馬軍便有萬余。”
“我軍精騎雖然驍勇,可乘騎的軍馬畢竟都是吐蕃馬,而漢軍的則是西域汗血馬與漢馬配種而出的河隴大馬。”
“即便我軍出精騎解圍,也會很快被漢軍精騎纏上,而漢軍的馬步兵會立馬跟上,結陣以火器對付我軍。”
“眼下我軍算上陛下帶來的精騎,總計不過四萬三千余弓弩步卒及八千六百余精騎,實不可冒險。”
楊緝思將情況說明后,祐世隆沒有再說救出被圍兵馬的事情,只是皺眉道:“漢軍開戰至今,折損了多少兵馬?”
“這……”楊緝思不知怎么說,見祐世隆臉上泛起怒意,這才硬著頭皮道:“以臣估計,莫約不過四五千。”
“四五千?”祐世隆聞言火氣更大了,忍不住呵斥道:“漢軍陣上不過四五萬,若是真的陣歿四五千,如何還會有如此銳氣?”
漢軍遠征而來,若是真的折損一成兵馬,士氣必然會頹靡,祐世隆遠征攻打西川時便曾感受過。
眼下漢軍的樣子,怎么看都不像折損了一成兵馬的情況,也難怪他會如此生氣。
見他生氣,楊緝思不敢開口,而祐世隆則是冷哼道:
“繼續讓民夫加筑城池關隘,哪怕一座城池關隘只能讓漢軍折損幾百人,朝廷也能積少成多,讓漢軍知道南詔兵鋒!”
“是……”
楊緝思連忙點頭,但他不敢說真的用關隘堅守下去,恐怕拓東的五萬多兵馬最后都得折損在這。
哪怕漢軍被擊退,等漢軍恢復過來再度發起進攻,南詔面對的局勢恐怕比現在還要慘。
只是不用他說,其實祐世隆也明白南詔國小民寡,若是真的以數倍兵馬換漢軍一倍死傷,最后南詔必然崩潰。
可是他沒有辦法,他根本就想不到,明明幾年前還是南詔進攻大漢,如今卻成了大漢摧枯拉朽進攻南詔。
拓東、通海等地丟失已經是板上定釘的事情,他現在只能寄希望于趙諾眉能說服劉繼隆,促使兩國實現君臣關系。
只要南詔沒有亡國,他始終有機會收復這些丟失的疆域。
想到此處,祐世隆便陰沉著臉走下了山,而漢軍則是依舊在以火炮不斷炮擊城池,試圖將同起城最后的防線給摧毀。
二百門火炮硝煙齊聲振作,而軍營內的隨軍鐵匠們則是將漢軍繳獲而來的諸多兵器盡數融化為炮彈,再將其打磨相較光滑。
接下來兩日時間里,高駢以二百門火炮不斷狂轟濫炸,直到同起城的城墻城段垮塌,他才派遣楊師厚、王彥章等人率軍仰攻同起城。
是日黃昏,同起城內喊殺聲結束,漢軍旌旗插在同起城城頭,高駢也率領王建等人登上同起城,站在城內俯瞰城池內外。
“這同起城不錯,可以用作軍堡駐守,若是有強敵來犯,可以收攏百姓堅守。”
“北邊的幾個鄉村都被南蠻遷走了,他們留下來的耕地便有十余萬畝可供耕種,還有二三十萬畝荒地和坡地可供開墾,十分不錯。”
“陛下曾言,海軍屢次出海,所求的便是東邊極東之地的作物。”
“若是有了那些作物,這些坡地也就能開墾為坡田,此地足以設縣。”
高駢激動之下,忍不住將自己與劉繼隆所聊的那些事情給說了出來,對此也勾起了王建等人的好奇。
“極東之地果真有大地?”
王建忍不住詢問,高駢點了點頭:“陛下既然言明有大地,那想來是有的。”
“不過海路兇險,聽聞海軍已經先后派遣三批兵馬向東探索,至今只有一支中途分兵折返,余下毫無消息。”
眾人聞言,忍不住咋舌收起了心思,而高駢也對王建說道:
“奏表陛下,我軍即將收復南蠻拓東之地,獲耕田上百萬畝。”
“是!”王建應下,但隨后又忐忑道:“可我軍眼下還未收復拓東全境。”
“奏表大約一個月后送到,屆時我軍已經收復拓東全境了。”
高駢不假思索的回答,緊接著便看向同起城南部的那山川峽谷,以及隱隱約約能看到的關隘、石堡輪廓。
“傳令三軍,明日好好休整,兩日后拔軍繼續南下,此次要一口氣打到拓東城!”
“是!!”
在高駢的軍令下,漢軍將士再次得到了休息,而隨著漢軍不斷深入,二十萬民夫如今只有五萬能常駐大軍身后,余下十五萬則需要不斷從朱提轉運糧草來到前線。
隨著糧食不斷運抵,隨軍擔任錄事參軍的王重任也找到了高駢。
“如何?”
高駢放下手中毛筆,皺眉詢問眼前的王重任,而王重任則是點頭道:
“朱提的八十萬石糧草只剩二十四萬石,好在戎州和黔中秋收后又運抵十三萬石。”
“此外,劍南道和山南西道分別起運八十萬石運往朱提,估計二月中旬能運抵三十萬石左右。”
“以我軍眼下的消耗,若是能在二月初拿下拓東城并開始休整,屆時應該還能有二十萬石左右的余糧,能供應前線十萬軍民兩月之用,還需要朝廷最少運抵十萬石,才能撐到夏收。”
“待到夏收,我軍沿途安置民夫耕種的那些麥子應該能收獲二十萬石,能讓大軍撐到八月。”
“此外……”
漢軍從朱提打到同起城用了三個月,但在打下這些地方后,民夫只需要駕車十五天就能抵達前線,往返則是三十天。
一輛馬車能拉六百斤物資,其中糧食便占據四百斤,但其中民夫駕馭馬車往返便消耗四成,只有六成能運抵前線。
這還是四百五十里的路程,若是打到拓東城,這個消耗還要往上增長,而這便是高駢認為攻打南詔,最快需要一年半,最慢需要三年的原因。
劉繼隆在朱提儲備了八十萬石糧食,可開戰才三個月,便已經消耗了五十余萬石。
高駢看似輕松,但肩頭的壓力并不輕,而供應大軍的西南四道壓力則更大。。
西南四道十年沒有經歷較大的戰事,基本以防守和境內作戰為主,積蓄的錢糧自然不在少數。
只是戰事開打前,各道便起運了四百萬石糧食前往前線,運抵前線的只有不到二百萬石。
二百萬石糧食看似很多,可面對五十萬軍民的消耗,這點糧食也就勉強能撐七八個月罷了。
戰事開打后,隨著漢軍逐漸深入,這糧食能撐的時間也在不斷縮短。
如果不是后方又再度起運糧食,漢軍的糧食頂多撐到他們拿下拓東城,然后就得因為斷糧而后撤。
現在有后方起運的糧食,如果操作得當,應該能維持大軍繼續在拓東屯墾。
想到這里,高駢起身在帳內來回渡步,好似自言自語道:
“若是攻下拓東城,然后將所有民夫遣散返回諸道,那運抵拓東的糧食肯定能讓軍隊撐到秋收。”
“吾如今擔心的是……酋龍會將二十余萬百姓遷徙,亦或者將百姓留下,但是將百姓的糧食搜刮離去。”
“若是如此,我軍便需要照顧著二十余萬百姓,屆時恐怕需要調動上百萬民夫起運糧食,將糧食十不存一的運抵拓東才能養活他們。”
“屆時西南因此疲敝,需要數年才能恢復過來……”
“不過只要養活了拓東城這二十余萬百姓,夏收時我軍就能收獲近百萬石糧食,哪怕其中大部分需要用于養活這些百姓,但后續還有夏收。”
“食拓東之民一石米,可抵西川十石米矣!”
從西川運糧到拓東,哪怕利用岷江和長江水道運送,也得走千里陸路才行,十石米起運,能運抵一石便不錯了。
哪怕中間還有各州縣補充,但沿途的消耗依舊很大。
經此一役,西川怕是元氣大傷,需要數年才能恢復過來。
“此事,必須稟明陛下,非吾能做主。”
高駢思緒落下,他便主動走到主位坐下,拿起毛筆開始親自書寫奏表。
隨著墨跡變干,他便遞出奏表,令王重任派人送往洛陽。
王重任按照他所說的操辦,可在送出奏表后,他卻忍不住看向高駢的牙帳,接著又看向了遠處的南詔山川。
直到巡邏的將士走來,他才匆匆離開了高駢的牙帳,而漢軍的攻勢也如高駢安排的那樣,朝著拓東城不斷強攻而去。
“放!”
“轟隆隆——”
當火炮朝著石關發起炮擊,二百枚大大小小的鐵炮彈便狠狠撞擊在石關上,看似堅固的女墻在瞬息間抖動破碎,裂紋無數。
炮擊結束后,祐世隆策馬前來觀看石關情況,陰沉著臉看完后,便迅速上馬撤往后方的第二道石關。
從同起往拓東城而去,盡管只有五十余里,但每隔十里就有一道東西寬五里的石筑關隘,左右山峰上還有三座山城和二十四座石堡。
石堡、山城內布置投石機、絞車弩,然而卻根本沒用。
漢軍的火炮在二里外進行炮擊,這正好處于投石機的射程外。
盡管距離遙遠會導致火炮炮彈威力變小,但只要時間足夠,依舊可以攻破石關。
更何況漢軍除了用輕炮炮擊關隘外,還布置了四十門重炮去炮擊兩山之上的石堡。
哪怕一輪炮擊只有五六枚炮彈命中,也足夠讓石堡內的南詔將士喝一壺。
南詔軍隊只能被動挨打,只有等到城墻被攻破,漢軍派兵強攻關隘,雙方短兵交擊的同時才能有殺傷漢軍的可能。
只是對于巷戰,漢軍的戰術更是十分嫻熟。
漢軍在巷戰時以刀牌手在前,長槍手在中,火槍手在后,隊末還有手持硬弓面突的駐隊兵。
以這種打法將南詔軍隊打得節節后退,楊緝思根本想不到任何方法攻破漢軍巷陣,只能效仿漢軍巷陣來與之交戰。
沒有火槍便多布置強弓手,但強弓手并非那么好操訓,死一個少一個,而火繩槍幾乎只要對將士稍加訓練就能使用。
漢軍正是城外靠火炮,城內靠多兵種配合的巷陣將南詔打得節節敗退。
只是如今祐世隆親臨前線,南詔軍隊的士氣空前高漲,哪怕如今面對炮擊,他們也未曾像之前那般表現得不堪,這令高駢略感詫異,但很快猜到了原因。
“看來是酋龍來了,不然以南蠻此前與我軍交鋒情況來看,南蠻兵卒如何有如此膽氣?”
高駢放下單筒望遠鏡,王建則是咧嘴笑道:“若是如此,倒是要看看能不能將其生擒。”
“呵呵。”高駢輕笑,顯然他也是這么想的。
“轟隆隆——”
火炮的炮擊還在繼續,南詔軍隊的士氣也在隨著單方面被壓制而漸漸消退。
“如此打下去,敗北只是時間問題,難道就沒有什么遏制他們的手段嗎?”
在后方看著己方單方面挨打的祐世隆十分憤怒,可他的憤怒并沒作用。
看著楊緝思等人低下頭去,祐世隆也反應過來,若是南詔有如此利器,怎么可能會被漢軍長驅直入?
想到這里,他沉下脾氣,知道拓東丟失只是時間問題,也不由得回想起了范脆些的建議。
要么就是遷徙拓東城附近二十余萬百姓,要么就是將二十余萬百姓留下,但帶走他們手中的糧食,把他們作為包袱甩給漢軍。
只是以大漢的國力,想要養活這二十幾萬人并不困難,最多艱苦數月,耗費數百萬錢糧就能養活這群人。
待夏收和秋收收獲,漢軍就可以直接從拓東征募民夫,朝著陽苴咩城攻去。
因此留給祐世隆的,實際上只有將百姓盡數遷徙這一條路。
想到這里,祐世隆不甘心的攥了攥拳頭,最后還是嘆氣道:
“令鄭買嗣率軍五千,將拓東城及其余各城百姓盡數徙往陽苴咩城、永昌城。”
“陛下……”楊緝思有些不甘心的開口,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如何反駁,只能無奈離去。
很快,后方六十余里外的拓東、晉寧、江川、安寧等城的二十余萬百姓開始被下令遷徙陽苴咩城。
對于軍隊來說,強行遷徙城內的百姓很容易,但遷徙城外的百姓就困難了。
城內的百姓只需要關閉城門,挨家挨戶的搜查就行,可城外的百姓大多都居住鄉村之中,他們得知軍隊要強行遷徙他們,本就屬于平民的他們,此刻根本不管自己是漢人還是蠻人,紛紛在軍隊趕來前帶著家當逃亡四周的山中。
恐慌開始在昆明湖四周的城池鄉村蔓延,五千軍隊就試圖強行抓捕遷徙分散在昆明湖四周的百姓,這軍令實在過于勉強。
軍隊的騎兵們根本抓不過來,只能將人帶往拓東集結后,佯裝全數抓到,隨后押送著這些百姓往陽苴咩城和永昌城撤去。
在祐世隆下令遷徙的同時,南路軍的李陽春勢如破竹,正月十八日鄧儼、張歸霸攻破建水、石坪等城,北上攻打通海。
李陽春、葛從周、龐師古等人率軍沿著盤江(南盤江)進入拓東都督府南部,將師宗部、彌勒部、彌鹿部的三部烏蠻盡數降服,西進攻打通海。
正月二十日,拓東門戶的五重關隘被攻破三重,只剩兩重關隘和一座山城還在負隅頑抗。
與此同時,天氣漸漸變得炎熱,北邊的高駢、張武兩部兵馬尚不覺得,但從南邊向北進攻的李陽春和鄧儼所部就情況不妙了。
二十日,鄧儼在率軍攻打通海的路上染病,他這支兵馬因為瘴病倒下者十之三四,只能撤回建水休整。
李陽春的兩路夾擊變成孤軍深入,但好在通海的楊酋慶只有三萬群蠻,群蠻不著甲,火繩槍便是在百步開外都能將其擊斃。
“嗶嗶!”
“噼噼啪啪——”
通湖以南,山川以北,當火繩槍的硝煙在戰場上升騰,三萬赤膊上身,手拿吹箭、長槍和投矛的群蠻則是毫無章法的對面前平原上的漢軍發起了進攻。
八千漢軍皆直陣,其中三千火繩槍手拿著火繩槍站在戰鋒隊面前,前后五排輪換著開槍擊斃向他們沖來的群蠻。
群蠻的標槍、吹箭對火槍兵確實有不小的威脅,但前提是他們能靠近才行。
硝煙不斷升騰,激射的鉛丸將群蠻不斷擊斃,李陽春則是坐鎮中軍,左右兩翼分別是率領騎兵的葛從周與龐師古。
群蠻如浪潮不斷涌來,李陽春見狀,隨即揮舞令旗。
“嗚嗚嗚——”
號角聲作響,陣中四千漢軍步卒開始前進,而火槍兵也以線列排槍的戰術不斷壓進。
葛從周與龐師古見狀,各率五百騎兵從左右兩翼沖向群蠻。
群蠻沖到了漢軍三十步內,投矛手開始投擲投矛,而他們的投矛威力著實不小。
“哼……”
“噼噼啪啪!!”
“不可自亂陣腳,繼續壓進!”
沉重的投矛撞在身上,許多火槍兵悶哼倒下,被后方戰鋒隊派人抬到后方醫治。
“殺!!”
面對騎兵從兩翼包抄,群蠻們仿佛野人狩獵猛犸象般,將投矛不斷朝著鐵騎投擲。
葛從周他們已經與這群人交手數次,知曉他們的手段,因此他們以弓箭騎射襲擾。
仗著硬弓射程更遠,陣中不斷有群蠻倒下,但后方的楊酋慶卻根本不為所動。
對于南詔來說,群蠻不過是隨意征召的耗材罷了,只要能消耗漢軍,別說死傷數百,便是數千、數萬都是值得的。
戰場上愈發混亂,群蠻眼看著漢軍火槍手不斷前壓,他們的壓力越來越大,身邊倒下的族人也越來越多。
李陽春坐在馬背上眺望戰場,眼看群蠻陣腳松動,他當即揮舞令旗:“進!”
“嗚嗚嗚——”
號角聲不斷作響,原本還在騎射的葛從周與龐師古兩部騎兵,瞬息間便更換兵器為馬槊,策馬朝著被漢軍三面包夾的群蠻殺去。
與此同時,火槍兵也開始收槍背在背上,從后方戰鋒隊手中接過軍槊,讓戰鋒隊的四千步卒朝著群蠻結陣壓去。
“撤軍!”
楊酋慶看到漢軍發起反擊,頓時下令撤退,而前面的三萬群蠻根本不需要他的軍令,因為當他們看到漢軍發起沖鋒后,他們便果斷的開始逃向后方。
一時間,戰場從本就碾壓的局面,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屠殺。
“投降不殺!”
“投降不殺!!”
葛從周在群蠻亂軍中左突右刺,口中喊著生硬的蠻語。
有些蠻人丟下兵器投降,但更多的依舊在亡命逃亡。
“撤回拓東城。”
楊酋慶眼看群蠻騷亂,頓時知道利用群蠻消耗漢軍的計劃破碎,群蠻的抗壓始終差了些。
面對交戰不到兩刻鐘便被擊斃數千人的慘烈,他們的崩潰雖然是意料之中,但丟失通海的責任依舊讓楊酋慶臉色難看。
他帶著千余精騎開始不顧群蠻死活的撤退,直接將通海城丟給了漢軍。
李陽春見狀,當即揮舞令旗:“步卒收降,精騎追擊。”
在李陽春的軍令下,漢軍開始有條不紊的收降群蠻,劉松則是策馬上前對其作揖道:
“挈彪,這些群蠻不通官話,尤為野蠻,招降他們有什么用?”
面對劉松的詢問,李陽春則是用手中馬鞭指向南邊的群山。
“鄧郎中瘴病倒,南路大軍也病者十之三四,某漢人始終還是不能適應這南蠻群山。”
“與之相比,這些蠻人進入山中如履平地,背上百斤重物也游刃有余。”
“若是能將他們操訓為軍隊,加之他們熟悉諸部情況,屆時想要圍剿南邊的群蠻就容易了。”
李陽春的話令劉松眼前一亮,可他又懊惱道:“可這群蠻人的妻兒都在南邊,他們會背叛嗎?”
“這不是我們需要擔心的事情。”李陽春笑著收回手,抖動馬韁往通海城趕去的同時,與跟上來的劉松繼續交談道:
“若是他們部落的頭人知道他們被擒,汝以為他們的妻兒又會是何等下場?”
“他們若是不愿從軍,那便辦個掃盲班,教他們官話和書寫,發田地給他們耕種。”
“若是愿意從軍,不僅發耕地和掃盲,還發軍餉給他們,讓他們知道成為大漢百姓的好處。”
“以蠻攻蠻,以漢實土,這才是治理南中的良策。”
李陽春這番話令劉松茅塞頓開,畢竟遷徙漢人到來耗費甚大,如果將其征募為兵,最后戰死山林之中,那著實有些可惜。
但若是招募群蠻作戰,以漢人開墾實土,那用不了幾十年,這南中便是漢人自古以來的疆土,而群蠻也會在戰爭中被消耗。
“此計雖好,但若是軍中群蠻過多,屆時群蠻作亂又該如何?”
劉松比較擔心群蠻鳩占鵲巢,畢竟這種事情在前唐時發生了無數遍。
對此李陽春則是頷首道:“汝之擔心,某亦曾想過。”
“可以群蠻為短兵,以漢兵為火器兵。”
“他們不懂火器,便無法利用火器破城,而漢軍雖少,卻可以火器輕松攻破營寨。”
“再者,可將令漢家男兒娶群蠻女子,而群蠻男子除非有功之臣,則不準許娶漢家女子。”
“長此以往,群蠻必然踴躍參軍,而群蠻血脈也將在數十上百年后被沖淡。”
李陽春將自己的謀劃娓娓道來,令劉松不由咋舌。
“若是如此,群蠻上百年后恐怕盡皆成為某漢家兒郎,南中即便尚有群蠻,也不成氣候了。”
“挈彪此計,著實有些……”
劉松不知道該怎么說,李陽春則是平靜道:“皆是為了漢家與陛下罷了。”
話音落下,他頓了頓后繼續道:“拿下通海,我軍急需休整。”
“眼下即將走入二月,二月過后蛇蟲鼠蟻必然增多,瘴氣也會出現的愈發頻繁,不可輕易動兵。”
“嗯!”劉松點了點頭,他也是如此認為的。
在二人交談中,他們在護衛的保護下進入了被舍棄的通海城,而通海城內除了千余老弱病殘,其余百姓都被楊酋慶強行遷徙離去。
劉松有些氣憤,李陽春倒是不以為意,甚至有些高興。
畢竟只有這群蠻子都被遷走,朝廷才能直接獲得數萬乃至數十萬的無主土地,繼而將土地分配給日后遷徙而來的漢民。
在他掌握通海的同時,北方的高駢也在勢如破竹的進攻。
二月初七,隨著剩余第四重關隘和山城被漢軍拿下,擋在漢軍面前的只剩下了一重高丈許,東西寬三里的石關。
“令騎兵好生休息,若是吾所料不錯,今夜蠻軍便會撤軍,屆時可令精騎追擊。”
“末將領命!”
放下單筒望遠鏡,高駢頭也不回的對王建等人吩咐著。
王建作揖應下,隨后高駢便調轉馬頭,返回了剛剛搭建起來的營盤中。
他回到營盤后不久,便將如何治理拓東的奏表寫了出來,并喚來王重任,令他將奏表發往洛陽。
王重任看著手中奏表內容,略微皺眉看向帳內的高駢,緊接著走到帳門對護衛吩咐道:
“汝等先退下,半盞茶后再回來。”
“是……”
支走了護衛,王重任走回帳內,隨即便見到了皺眉看著他的高駢。
對此,王重任也并不慌亂,而是對高駢道:“高王,您難道忘了張郎和藺茹的死嗎?”
“……”高駢聞言,眉頭頓時軟了下來,嘆氣道:
“過往之事,皆乃吾一意孤行,若是早早投降陛下,何至于如此……”
高駢六十有三,哪里還有作亂的心思,更何況劉繼隆待他不薄,他如何能背叛劉繼隆。
“高王!”
王重任看著盡顯頹氣的高駢,恨鐵不成鋼道:
“如今您手中輕重火炮二百五十門,又有萬余火槍兵和二十萬民夫。”
“只要您將王建、楊師厚等將領召至牙帳,挾持眾人并割據拓東,屆時可以南詔之險要,火炮之犀利割據南詔,縱使劉繼隆以十萬大軍來攻,高王您亦能將其擊退,屆時……”
“然后呢?”高駢眼神復雜的看向他,詢問道:“然后呢?”
“吾老矣,而四十三郎又在洛陽當差,其余子侄亦是如此。”
“割據南詔后,吾亦不過化作黃土,偌大基業拱手讓人……”
話到此處,他頓了頓,似乎不想說些傷人的話,但又不得不說。
“王郎,汝想要占據拓東嗎?”
“末將……”
王重任語塞,說他不想占據拓東是不可能的,但他知道他沒有這個威望,也沒有這個能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蠱惑高駢自立,興許是受不了張璘、藺茹真將等人的死訊,亦或者是接受不了自己如今不得重用。
若非高駢,他興許還在洛陽當個散官,每年領著數百貫的俸祿,毫無權力在手,只能看著后輩逐漸平庸。
“此事自汝口中出,進吾之耳,日后莫要再提了。”
“若是汝覺得張郎與藺茹等人尤為冤枉,吾此役后便以軍功向陛下求個余蔭,保其三代富貴。”
“汝此行過后,莫要再有如此想法,吾也會向陛下舉薦汝。”
高駢苦口婆心的說著,他是真的不想再折騰了,而王重任則是沉默不語,最后轉身離開了牙帳。
在他走后,高駢嘆了口氣,低頭繼續處理起了軍務。
在二人對話結束時,卻有人影從牙帳不遠處的角落離去,很快尋到了王建的牙帳并走入其中。
“如何?”
王建見到來人,頓時放下手中毛筆,而塘兵也連忙作揖道:“高王似乎拒絕了。”
“拒絕了?”王建臉上浮現失望之色,同時提筆將桌上奏表內容完善,最后吹干墨跡遞給塘兵。
“發往洛陽,此事陛下定然已經知曉,但某不可不報。”
“是!”
塘兵接過奏表后走出牙帳,而王建則是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搖搖頭,目光投向了自己的鄣刀。
“可惜,如此功勞,竟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