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嗶——”
“駕、駕、駕……”
洪武十一年二月十二,眼看關隘擋不住大漢的火炮,祐世隆最終還是下令軍隊在天明時分將關隘的甬道堵死,大軍撤往陽苴咩城。
經過四個多月的交戰,七萬東境南詔將士死傷得只剩四萬多,大軍士氣跌落,撤退路上陣腳虛浮。
在他們撤退后不久,高駢便察覺到了他關隘內的情況不對,派人試圖打探關內情況。
隨著塘兵發現關內空無一人,高駢則是令人攀爬城墻,開始清理城門甬道。
三個時辰后,漢軍陣列嚴整,按照三軍次序,以騎兵和馬步兵先行穿過關隘,而肩扛火繩槍的火槍兵和炮營則是最后穿過關隘。
在他們穿過后五萬民夫迅速跟上,而祐世隆則是早早撤往了陽苴咩城。
高駢率軍兵臨拓東城下時,只見城門洞開,城內除了近萬老弱病殘,其余的青壯要么就是被被祐世隆裹挾離去,要么就是逃往了四周山林中。
“直娘賊,跑的倒是不慢!”
拓東城墻的馬道上,跟在高駢背后的王建罵罵咧咧,而高駢則是遠眺南邊的昆明湖,將昆明湖及昆明湖四周的山間平原盡收眼底。
“如此地方,若是利用得當,倒是可以開墾數十萬畝耕地,以此作為日后西南道治倒是不錯。”
高駢只是稍微觀察,便感覺出了拓東城作為日后道治的潛力。
陽苴咩城固然成熟,但距離嶺西、安南還是太遠了,遠不如拓東城適合擔任道治。
當然,若是朝廷有意繼續向西南拓展,大力發展身毒道的話,陽苴咩城的地位便又另說了。
在高駢這么想的同時,他將目光收回,看向了王建身后的幾名將領。
這些將領年齡都在二三十之間,而高駢的目光則是鎖定在了其中二十五六的那名青年將領身上。
“楊師厚!”
“末將在!”
青年將領站了出來,而他便是去年的武榜眼楊師厚。
“汝率精騎五千,立即出城往陽苴咩城追擊而去。”
“南蠻雖然早有準備,但強遷徙百姓,速度必然不快,汝切記,以救回百姓為重,不必窮追不舍。”
“得令!”楊師厚不假思索的應下,從高駢手中接過魚符后,隨即刻點兵出發。
兩刻鐘后,城外休整的數千精騎向西奔騰而去,而高駢則是撫須道:
“拿下拓東便暫時不必繼續向西了,眼下距離入夏不遠,自拓東往陽苴咩城而去五百余里,蛇蟲鼠蟻甚多,令各路兵馬暫時休整,等后方糧草運抵再繼續西進。”
“末將領命!”王建頷首應下,而高駢則是令人開始收攏那些逃亡山中的百姓,令將士與民夫們催種播種,避免耽誤了春耕。
兩日后,楊師厚凱旋而歸,不僅截獲三萬多漢蠻百姓,更是斬獲俘虜四千余人。
如今拓東、會川、通海三處都督、節度府被漢軍所占,南詔九大直領疆土丟失其三,元氣大傷。
高駢將捷報奏表洛陽,而趙諾眉也在同時返回了南詔,得知了漢軍占據三處都督府的事情,急忙往陽苴咩城趕去。
“拓東、會川、通海三處都督府都被我軍收復,甚好。”
三月初,手執西南捷報,貞觀殿內的劉繼隆臉上也適時綻放笑容。
南詔不好對付,但在漢軍的火炮火槍面前也不過如此,若非大軍深入南詔腹地,導致糧草轉運不濟,再加上這個時代的西南大部分都是原始森林,瘴氣犀利,興許高駢能一戰滅亡南詔。
“陛下,此役我軍收復三處失地,渤海郡王奏表朝廷遷徙百姓,以此讓大軍在拓東自給自足,然西南諸道囚犯不過四千余人,算上其親眷不過二萬,恐怕難以移民實土。”
殿上,崔恕恭恭敬敬的對劉繼隆說出眼下的困局,而劉繼隆則是看向他點了點頭。
不等他開口,戶部的封邦彥也站出來作揖道:“陛下,此役至今消耗西南四道近半積蓄,若是還要繼續將糧草運往拓東,恐怕能運抵的糧食十不存一。”
“如此情況,臣以為討滅南詔之事不可著急,尚需等待……”
封邦彥話音落下后,五軍都督府的陳靖崇也站了出來,恭敬說道:“陛下,此役我軍各路兵馬陣歿將士二千四百余人,因毒瘴疫病而死者更是三千二百之多。”
“臣以為,如今即將入夏,大軍不可擅自出城迎敵,需得等到入冬方可。”
三省六部和五軍都督府都表了態度,其中漢軍的死傷令人咋舌。
明明已經選擇了冬季出兵,可是因為毒瘴疫病而死的將士數量還是居高不下。
患毒瘴疫病而死的,雖然主要是南路的兩支兵馬,但北邊染病而死的兵馬也不在少數。
云南之地在后世是四季如春的地方,但在這個時代就是毒蟲蛇蟻的天堂,雖然沒有嶺南道恐怖,但死傷數量也令朝廷有些難以承受。
畢竟漢軍的撫恤常年居高不下,此次陣歿病死的五千六百多人,起碼要發五十余萬貫的撫恤。
若是加上四道運送糧秣的損耗,也難怪戶部的封邦彥會跳出來反對了。
大漢的錢糧確實很多,可架不住起運的損耗太高。
正因如此,劉繼隆并未開口反駁,而是頷首道:
“南蠻著實兇險,眼下大軍暫時休整,待入冬聽從軍令向西討擊。”
“從京畿、山南東等處調撥二百萬貫前往劍南道,自劍南道買糧運往拓東、通海、磨豫等處。”
“若能以將士屯墾,食拓東一石,可抵西川十石。”
“此外,將南詔故地設云南道,道治暫定拓東城,改拓東為昆州,設為昆明城。”
“設朱提為昭州,改朱提為昭通;石城郡改為曲州,改石城為曲靖城;通海設通州,以建水為州治,原……”
在劉繼隆的吩咐中,剛剛收復的南詔東境之地,很快便改為了大漢的“道州縣”制,許多蠻語音譯的城池也被改了漢名。
劉繼隆在三地設四州,原本的會川也被改為會州,共設四州二十二縣。
盡管如今這些州縣并沒有多少人口,甚至漢人數量少的可憐,但只要自己的謀劃得以成功,遷徙漢人進入云南,繼而讓云南徹底成為漢土便十分輕松。
收回思緒,劉繼隆再度吩咐道:“令渤海郡王擴修官道,務必保障官道暢通無阻,以便接應移民涌入。”
“臣領旨……”
群臣紛紛作揖,劉繼隆見狀便走下了金臺,而鴻臚寺卿見狀也連忙唱聲:“趨退……”
“陛下萬歲、萬歲、萬歲!”
在山呼萬歲聲中,劉繼隆坐上了玉輅,對跟著玉輅行走的西門君遂吩咐道:“宣太子、太子妃前往瑤光殿用膳。”
“此外,令有子嗣的妃嬪和宮內幾位皇子都前往瑤光殿,宮中許久未曾辦過家宴了。”
“奴婢謹遵圣諭……”西門君遂應下,然后派遣幾名隨行宦官前去操辦此事。
玉輅往瑤光殿駛去,而西門君遂派出的人也來到了東宮,將劉繼隆的口諭帶給了劉烈。
劉烈恭恭敬敬的接下,隨后便與張妙音返回了正殿之中。
“召幾位先生來。”
“是……”
回到殿內,劉烈便對身后的張承業吩咐起來,張承業見狀退出殿去,準備親自走一趟。
聽著他腳步聲遠去,劉烈眉宇間的燥郁卻并未消退,而是眉宇更為凝重,而他此刻也正負手立于一幅巨大的輿圖前,目光死死釘在“關中”二字之上。
這是他半個月前大婚時,自家阿耶派人送來的禮物,名曰《天下坤輿總圖》,是貞觀殿那副輿圖的副圖。
在他皺眉思考的時候,作為太子妃的張妙音則是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后,將女官端著的溫茶放到了桌上,聲音輕柔卻字字清晰:
“南邊剛剛平定了南詔的拓東、通海和會川,陛下便在瑤光殿設家宴。”
“殿下雖然得陛下寵愛,但這家宴恐怕不是那么好參與的……”
面對自家細君的話,劉烈沒有回頭,只是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略微有些發干:
“自然不是好參與的,阿耶恐怕是要詢問某,是否已經準備好了對京畿道的那群人下手了。”
他皺著眉轉身來到位置上坐下,端起溫茶抿了口,眼中是與他年輕面容不符的沉重和憂慮。
隨著溫茶下肚,他這才覺得喉嚨微微舒服了些,長嘆口氣道:“京畿道多為隴右出身的勛臣文官,說起來也算某的叔輩。”
“他們之中,哪個不是跟著阿耶打過天下,坐擁從龍之功的?”
“如今二十幾年過去,京畿道早就被他們弄得盤根錯節,諸如圖籍、賬目、人心都爛了一部分!”
“阿耶想看看某是否有決斷去做這個惡人,拿著“京察”這把刀去割京畿道叔輩的肉!”
“這刀割得好了是太子本分,割出了亂子便是某的罪過!”
劉烈話音落下,張妙音也略微皺眉,低頭思索起來。
與此同時,殿外也傳來了腳步聲,張承業來到殿門率先作揖:“殿下,四位先生來了。”
“請進來。”劉烈頷首示意,緊接著便見張承業帶著四名臣子走了進來,其中年紀最大的也不過二十三四歲,最小的盧質更是只有十八歲。
饒是如此,年長他們許多的劉烈卻依舊稱呼他們為先生。
“給四位先生賜座。”
劉烈吩咐著張承業,張承業也有條不紊的安排起來。
隨著四人坐下,劉烈目光在四人身上掃視起來。
嚴可求面容清癯,雖然有些沉穩,但青年朝氣蓬勃的氣質卻改不了。
郭崇韜眉宇間自帶一股鋒銳之氣,濃眉長目,雖然年輕卻不怒自威。
趙光逢神色溫和,氣質沉靜,而最后的盧質年紀最小,舉止恭謹,眼中卻藏著一絲不拘之色。
“陛下召某往瑤光殿去,四位先生應該都知曉了。”
劉烈將事情道出,末了對著四人微微拱手:“京察之事,如虎狼環伺,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四位先生若有良策,還請教某,以此讓阿耶滿意。”
面對身為太子的劉烈能擺出這番姿態,四人有些惶恐和動容,因此嚴可求在回禮過后便率先開口,語氣十分沉穩:
“殿下,陛下此舉,非以太子詢事,乃以儲君問心。”
“今日殿下稱之苦差,他日關中堂上,皆是殿下之叔伯故舊,哀泣求告之聲盈于耳,殿下可能心如鐵石,執法如山否?”
話到此處,他話音略微停頓,讓話語的重量沉下去,也令劉烈感受到了壓力。
不等劉烈表態,他便繼續說道:“若無此決心,此刻便應向陛下陳情,可以殿下年輕,恐負圣恩之言周旋。”
“若殿下有此決心,則便需向陛下請明專斷之權,并調神武左右兩軍天騎隨行。”
“此外,當薦酷吏于前臺理事,殿下居于幕后,使惡名為旁人所擔,不至于玷污殿下名聲。”
嚴可求的這番話,劉烈早已想過,自然是有了決斷。
“此事,某既然已經接下,自然是有決心去操辦的,只是具體如何操辦,還得有個章程。”
“如此便好辦了。”郭崇韜見劉烈性格剛強,立即接口說道:“既要辦,就要辦得雷霆萬鈞,堂堂正正!”
“殿下萬不可存僥幸之心,專挑軟柿子捏,反而要先挑那等門第最高、仗著從龍之功最是跋扈的門第,查他個水落石出,辦個清楚明白”
“如此只需拿下一家,則百家皆喪膽,事情便好處理了。”
“若是前往瑤光殿后,陛下詢問殿下,殿下可言明眼中唯有《大漢律》,更要在關中公示罪證,讓天下人都看看,這不是朝廷過河拆橋,是他們自作孽,不可活!”
相比較嚴可求,郭崇韜的計謀便有些冷酷狠辣了,因此原本還在保持沉默的趙光逢不由開口道:
“霹靂手段確是根基,然菩薩心腸亦不可少。”
“殿下此行,非僅為懲惡,更為揚善,彰顯朝廷法度之公。”
“《大漢律》便是那把尺子,但要量得準,量得人心服口服。”
“陛下之所以要讓殿下對京畿道京察,無非就是因為安西、北庭和今日設立的云南等處人口不足,想要京察后發配罪犯官員及其親眷,以此移民實土罷了。”
“因此殿下在京畿道京察時,對于罪刑較輕者不必嚴懲,只需要將其發配即可。”
趙光逢說罷,劉烈點了點頭,他也想到了自家阿耶從一開始就只想要能遷移的人口,只是貿然遷徙肯定會落人口實,因此要先把案子查清楚,先把他們弄成罪民,然后再發配。
如此操作過后,便是廟堂之上的群臣非議,自家阿耶與自己也有話可說。
“諸位先生這是要把殿下架在火上烤啊,又是刀又是尺的。”
在劉烈想著這些的時候,年紀最小的盧質則是苦笑幾聲,隨后看向劉烈:“殿下,臣倒覺得,這是個安定您地位的好機會。”
見他這么說,劉烈疑惑看向他:“先生此言何解?”
面對劉烈的疑惑,盧質則是干笑道:“諸位莫要忘記,自古而今,雄主之子皆不好做,更別提如陛下這般起于微末的開國雄主了。”
“殿下雖然是嫡長,但嫡長的身份卻不可能庇護殿下一世,除非殿下真的得到陛下認可,不然太子的位置,不過是陛下隨手能更易的位置罷了。”
“正因如此,您此次去京畿不僅僅是要去辦差的,更要展示出儲君的威儀,絕不可畏畏縮縮。”
“殿下對京畿道京察后,必然會惹得不少勛臣官員不快,若是畏畏縮縮,必然會讓旁人誤會殿下與陛下有間隙。”
“正因如此,此次前往京畿道,殿下的儀仗要足,威儀要盛。”
“除此之外,對于那些蠹蟲,其罪狀中若有那些貪鄙可笑之事,不妨讓東宮的書吏寫成戲文段子,再令人發在《國報》、《京報》的報紙上,叫天下百姓們都聽聽,都笑笑。”
“這悠悠眾口,有時候比朝廷的旨意傳得更快,殺人更狠。”
“此外,稍后面見陛下時,殿下不妨帶些銳氣,哪怕頂撞陛下也無妨。”
“有陛下如此雄主作為阿耶,您若是沒些銳氣,難免重現‘子不類父’的典故。”
“唯有讓陛下覺得您與其年輕時相像,方才能讓陛下更為傾心于您。”
盧質長篇大概的說出自己所想后,他隨即便緩了口氣,而劉烈則是頻頻點頭。
經過四人點名,他此前的焦慮已經被他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斷后的平靜。
想到此處,他起身示意張承業等人上前為他整理衣冠,隨后對四人鄭重長揖:“某知道該如何回阿耶的話了。”
四人紛紛起身側著避過這禮,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汝替某送四位先生,某與太子妃現在便往瑤光殿去。”
劉烈令張承業送四人出殿,同時示意張妙音與自己前往瑤光殿。
在幾人注視下,劉烈與張妙音率先乘坐車輿前往了瑤光殿,而張承業則是送走了如釋重負的郭崇韜等人。
在他們走后不久,劉烈與張妙音也乘車往瑤光殿趕去。
由于眼下已經是三月,瑤光殿四周的九州池風景秀麗,隔著老遠便能見到有女官在陪著好幾名孩童玩耍。
那些都是劉烈的弟弟妹妹,但他離開太久,對于這些弟弟妹妹的感情并不深。
車輿停在瑤光殿前,夫妻二人走下車輿,朝著殿內走去,不多時便在瑤光殿的空中環廊上見到了用單筒望遠鏡打量遠處的劉繼隆。
“兒臣參見陛下……”
“起來吧。”
劉繼隆頭也不回的示意二人起身,片刻后才放下單筒望遠鏡,遞給了劉烈說道:
“這單筒望遠鏡的鏡片是海軍派人前往波斯故地所得,比我們的要清晰許多。”
劉烈接過看了看,心道果然如此,這鏡片確實比大漢如今制作的鏡片要干凈,甚至能看清里許外的人臉。
“阿耶,這技藝……”
“已經掌握了。”
劉烈還未問出來,劉繼隆便給了答案,同時目光在張妙音身上打轉。
他不是第一次見這個兒媳婦,但過去幾次他都忙于政務,沒好好看。
如今得空看了看,只覺得確實漂亮乖順,也難怪張淮深會當寶貝捂在手里。
“汝阿耶立了大功,如今把城池都修到黃草泊去了,想來用不了多少年便能修到弓月城,收復碎葉城了。”
“新羅那邊朝貢送來了一批婢女,你與皇后說說,挑些去東宮照顧汝夫妻,爭取早些誕下皇孫。”
“是……”張妙音恭恭敬敬應下,隨后劉烈看向她:“細君可去陪陪阿娘。”
張妙音頷首,接著對劉繼隆行禮離去。
在她走后,劉繼隆目光看向劉烈,但不等劉繼隆開口,劉烈便作揖道:
“阿耶放心,某已經做足了準備,京畿之事很快便會開始。”
面對他的主動,劉繼隆卻目光平靜:“先將那群屬官的話放放,說些汝的心里話吧。”
這話到耳中,劉烈心里咯噔,卻又心中暗自咬牙:“阿耶此舉,除了清理朝中貪官污吏,獲取錢財,所圖無非就是以罪犯及其親眷發配邊疆。”
“某以為,移民實土才是某大漢根本,這天下乃漢家所有,而非群臣。”
“若是某說的有什么不對的地方,還請阿耶教某!”
他字句斬釘截鐵,仿佛自己所言都是對的。
對此劉繼隆只是瞥了他兩眼,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只是說道:
“自隋以來,朝廷多有錢荒,而朝廷產銅之地甚少,因此朕方才試圖從海外獲取金銀,試圖以金銀鑄錢來緩解錢荒。”
“海外多有金銀銅礦,然海外畢竟遙遠,且人心多變,若是海外出現差錯,難免會給朝廷和天下增添禍事。”
“云南之地,看似蠻荒,然金銀銅礦十分豐富,光是以諜子所探來看,以漢家如今礦科手段,只要人口充足,每年便可獲得二十萬兩白銀,三百萬斤銅料。”
劉繼隆所言的數量,其實已經有所收斂,但在劉烈耳中卻依舊如雷霆炸響。
三百萬斤銅料,按照眼下的鑄錢手段,起碼能鑄八十多萬貫,只需要開采二三十年就能解決如今錢荒的局面。
“此地竟如此重要,某此前實不知……”
劉烈感嘆著,而劉繼隆見到他這般模樣,心里十分滿意。
遷移百姓進入云南,這并非一代人就能完成的事情,而是需要好幾代人共同努力。
想要守住一塊土地,前提是這塊土地必須有所產出,而云南的產出就是金銀銅礦。
只要云南的金銀銅礦產出在天下占比足夠高,劉繼隆便不信會有人舍棄這塊寶地。
大漢的局面比明代要好,四周沒有強敵,且掌握了火器,并且在安南有足夠的漢人作為基礎。
因此大漢沒有必要在云南和安南這兩個地方中二選一,只需要主要發展云南,次要發展安南就能形成良性循環。
劍南道的糧食主要運往云南西北和東北部,而安南的糧食則是可以運往云南南部和中部。
只要有糧食輸入,想要遷徙人口進入云南并開墾耕地并不困難,畢竟云南的地理條件雖然不行,但農業條件卻不差。
哪怕在后世,此地的糧食自給率也不低,起碼是能自給自足的,這比南方大部分地區都好多了。
只要云南穩定下來,大漢就可以在日后寒冷期時,著手向西南開拓疆域了。
只是在此之前,東北和西北的開發不能落下,因為這些地方只有在王朝上升階段發展起來,才能在王朝沒落時期掌握在漢人手中。
安西和北庭,劉繼隆已經不再擔心了,畢竟如今河西人口一百五十余萬,安西和北庭合計近六十萬,等京畿道的京察結束,河西和安西、北庭的人口都能再往上增長些。
如此規模的漢家人口,足夠供給數萬軍隊將敵人阻擊在國門之外了。
他如今擔心的,主要還是收復不久的大寧與遼東二地。
想到此處,他順著環廊走了起來,劉烈則是跟在他身后,準備時刻回應。
“眼下大寧、遼東各自駐軍三萬,可大寧百姓不過十三萬口,遼東雖然稍微多些,但也不過十五萬口。”
“云南雖然需要人口,但更需要的是秦嶺江南的人口,而秦嶺江北的人口則是為大寧與遼東準備的。”
“京畿道只是個開始,京畿道事情結束后,西南的戰火也差不多要重新點燃了。”
“屆時汝再帶人回洛陽來,但那之后要京察的可就不止是一道之地了。”
“汝此次前往關西,除了要解決關中人口稠密的問題,還得將京察的隊伍擴大,想辦法把案子牽連到各道去……”
劉繼隆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劉烈:“知否?”
“兒臣知道。”劉烈雖然有想過這件事并非那么輕松,但卻沒想到自家阿耶準備玩那么大。
真要牽連,一個京畿道能牽連出去的事情可就多了,更何況要搞牽連,那即便無中生有,出現些冤假錯案也不出奇。
劉烈倒是不覺得這種事情能牽連到什么小門小戶,畢竟小門小戶才幾口人?
只要牽連到家族,哪怕只是個小家族,那也是數百上千口人,這些才是他要牽連的人。
“家宴開始了,走吧。”
“是……”
在劉繼隆的吩咐聲中,劉烈思緒繁雜的跟隨他走下環廊,來到殿內的主位和次位坐下。
二十幾個妃嬪,十幾個親王公主都在此處,場景好不熱鬧。
這種情況下,李梅靈牽著少年郎的手走到了劉繼隆面前行禮。
“棠棣參見阿耶……”
“老八來了?”
十三歲的少年郎恭敬行禮,而劉繼隆則是笑著看向他說道:“今年應該上大二了,如何?”
“某覺得洛陽大學沒甚意思,還不如折沖府內的武學有意思。”
雖然只是十三歲的少年郎,但劉棣容貌不用多言,起居郎甚至評價他年少魁偉,神采雄毅。
他性格大大咧咧,但舉止有度,劉繼隆雖然與他見面甚少,但他每次都能說些讓劉繼隆高興的話。
“喔?”劉繼隆好奇詢問:“如此看來,汝日后要當將軍?”
“若是可以,那自然最好!”劉棣嘿嘿笑著。
見他這般,劉繼隆聞言道:“若有胡人南下,汝敢領兵否?”
“敢!”劉棣不假思索回應,倒也沒有什么夸耀自己的說辭,只是說敢于如此。
劉繼隆見他這般,不由看向劉烈道:“看來八郎日后必然是汝之將軍。”
“呵呵……”劉烈笑了笑,眼底有些不安。
劉棣畢竟是前唐皇室血脈,與他同父異母,他自然需要提防。
對于他的提防,回頭太快的劉繼隆并未看到,但李梅靈和封徽卻看到了,兩女心中隱隱不安。
“若是汝在大學中就讀有所成就,朕便準汝不必下鄉從吏,直接從軍,在軍中博個前程。”
劉繼隆高興許諾著劉棣,然后拍拍他道:“去坐下吧,可以動筷了。”
“是!”劉棣高高興興的走了,而劉繼隆也收回了目光,側目看向了劉烈。
“關西和西南,汝皆前往過,自然熟悉民情,然河北及江南之事,汝卻多有不解。”
“待京畿道的京察結束,汝可趁京察之事前往河北看看。”
“是。”劉烈點點頭,而家宴也在劉繼隆親自動筷下開始,遠處更是有畫師將此情景畫下。
在劉繼隆與家人們共同用膳的時候,舟車勞頓的趙諾眉則是在漢軍的放行下,拖著病體返回了陽苴咩城。
此時的陽苴咩城不復昔年平靜,西洱河以西的平原上充斥著無數臨時搭建起來的帳篷,而城內更是人心惶惶。
五華樓內,祐世隆坐在主位,拳頭攥緊,關節泛白。
殿內諸多貴族臉色難看,目光死死盯著一臉病色的趙諾眉。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好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主位的祐世隆壓著脾氣說出這番話,群臣也被氣得不輕,只有趙諾眉和董成臉色泛白,知道這句話的份量。
劉繼隆是真的打算把他們亡國,將南詔徹底收歸漢人手中。
想到此處,董成忍不住起身作揖道:“陛下,漢軍如今沒有動靜,無非就是糧草不足罷了。”
“待到入秋秋收,大漢必然會將秋糧運往拓東,屆時高駢必然會揮師西進。”
“如今朝廷手中僅有六萬兵馬,西南的群蠻死傷慘重,如尋傳蠻、金齒蠻、茫蠻等部落紛紛自立,甚至向拓東城派遣使者,準備投降高駢。”
“臣以為,僅憑六萬兵馬想要擋住漢軍兵鋒,恐怕十分困難。”
“臣愿意親自帶兵遷徙這些百姓遷往永昌,將永昌、麗水試圖自立的諸部討平,在押西城重建王都,等待陛下西狩!”
董成這番話令眾多貴族意動,畢竟他們現在已經知道了,劉繼隆不僅僅是要滅亡南詔,還是要將南詔所有貴族、官員遷往中原。
中原雖然好,但離開了南詔這塊土地的他們,注定不會有什么大的成就。
他們寧愿西逃,也不愿意被漢軍擄掠到中原去。
想到這里,他們紛紛看向祐世隆,而祐世隆雖然生氣董成的未戰先怯,但他也知道董成的話才是他現在應該做的事情。
只要他還活著,南詔始終存在,可若是他死了,他那貪玩的兒子肯定撐不起危難之間的南詔。
想到這里,他深吸口氣道:“此事由董清平操辦,朕不日便會西狩押西城。”
“臣領旨……”董成與眾多貴族臣子紛紛松了口氣,連忙應下。
祐世隆看著眾人的表情,深吸口氣后繼續說道:
“吾民百萬,若是盡數遷往西邊,又該以何生存?”
“朕決意以大軍將段宗榜為將,發麗水二萬兵馬滅驃國,再遷徙吾民占據驃國之地,延續國祚。”
“朕會率軍堅守弄棟,劍川、銀生等處,使漢軍無法輕易越過龍和城!”
龍和城確實易守難攻,眾人也是心知肚明,但以漢軍此前的手段來看,哪怕龍和城那邊布置有再多的山城,漢軍也能用時間和火炮將這些城池抹平。
只是現在的南詔所求的正是時間,畢竟驃國早就被南詔在幾十年前滅國了。
后來驃國原本的各城池雖然再度組成聯盟,但由于驃國衰敗,北邊的緬人和東邊的孟人開始南下,現在的驃國名義上有個國家,但實際上一盤散沙。
只要南詔撤往永昌和麗水,再想辦法擊敗驃國余部和緬人、孟人,哪怕無法恢復往日南詔的榮光,但依舊能保存南詔的血統。
想到這里,眾清平官和大軍將們紛紛點頭附和,而此次朝議則是在劉繼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震撼中結束。
南詔擁有二百萬百姓,可其中近半都是南邊的群蠻。
隨著南詔在戰場上節節后退,南部的群蠻要么自立,要么投靠了大漢。
六詔之地的白蠻與烏蠻是肯定要遷徙的,但六詔之地以外的白蠻和烏蠻卻根本不愿意遷徙。
若是南詔強行遷徙他們,恐怕他們寧愿與南詔開戰。
情況危急之下,董成也沒想著將百萬烏蠻、白蠻遷徙永昌、麗水,而是先將貴族、官員和他們的親眷奴隸帶往了永昌的押西城。
十余萬人的隊伍率先出發,這自然引起了六詔之地百姓的恐慌。
不少百姓自謀生路,還有甚者舉族南下,投靠曾經依附南詔的群蠻。
南詔的動靜并不小,因此許多投靠大漢的群蠻,都給大漢送來了消息。
“看來祐世隆是真的準備一直向西逃……”
曾經的拓東,如今的昆明城內,高駢拿著手中那一份份從南邊獲取的軍碟內容,不由得有些頭疼。
李陽春所率的兩萬五千兵馬駐扎在通海以南,因此各部蠻人投靠漢軍,首先接觸李陽春。
如今漢軍的情況并不好,李陽春所部兵馬因為毒瘴和疫病又犧牲了一千多人,這還是在城池周圍生活的情況下。
若非李陽春令群蠻不斷砍伐樹木,將密林向深山推去,這個犧牲的數量或許還會更多。
李陽春所部如此,高駢所部情況也不算好,因為毒瘴疫病而死的在八百人左右。
三支兵馬中,情況稍好的只有張武的兵馬,但前番幾次交戰,張武所部兵馬也死傷了不少。
十萬漢軍,如今只有不足九萬人能作戰,直接陣歿的將士只有三千多人,余下的都是因為疫病而死的。
這還只是剛剛入夏,若是繼續耽誤下去,十萬漢軍恐怕等到戰事結束,能否有五萬人存活都成問題。
“不能讓他們繼續向西逃跑了。”
高駢做出決斷,隨后起身對衙門內的王重任吩咐道:“告訴李陽春,讓他轉告各部頭人,凡殺南詔一人,賞鐵鍋一口或糧食一石!”
對于西南群蠻來說,大漢的鐵鍋完全就是黑科技,別說他們,就連西邊的天竺乃至更西邊的波斯都不能制作出來。
大漢這些年在安南利用鐵鍋和群蠻沒少貿易,鐵鍋的價值他們自然知道。
換做以往,一口鐵鍋起碼可以換幾兩沙金,而現在卻管不了那么多了。
組織群蠻有些困難,但是讓各部群蠻自發襲擊南詔的遷徙隊伍,這比指揮他們容易多了。
“末將領命!”
王重任連忙應下,腳步匆匆的離開了衙門。
在他走后,王建也走入了衙門中,身后跟著楊師厚、王彥章、符存審等將領。
作為將領,他們基本都在城內活動,自然不會染上什么毒瘴。
“如何?”
見到王建等人到來,高駢主動開口詢問,而王建也作揖道:
“酋龍帶走的人不少,但逃亡的百姓也不少。”
“那些百姓見到朝廷的兵馬,很快便從山林之中搬出,眼下昆明湖四周搜出了三萬多百姓,算上原本沒能帶走的百姓,起碼有五萬人。”
“五萬?”高駢微微頷首,心道這個數量不少了,但比起他預計的還是少了些。
不過不要緊,等夏收結束,朝廷那邊應該就會把流配的罪民和糧食運來了。
只要熬到入冬,他就能出兵把南詔滅亡,不給他們遷往驃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