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第539章 臥榻之側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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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章 臥榻之側


更新時間:2025年08月27日  作者:北城二千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北城二千 | 歸義非唐 

“轟隆!!”

洪武十年秋九月,在北方戰事告定的同時,西南的戰事卻因為皇帝的旨意而被提上日程。

盡管高駢已經對漢軍熟悉,但擋在漢軍與大禮之間的山川卻不會因為漢軍的兵器犀利而消失。

為此,高駢發劍南、山南西、黔中、嶺南等四道十萬大軍,四十萬民夫,自各道起運火藥五十萬斤,糧草輜重無數,以黔中為主攻,劍南、嶺南為副攻,于九月二十五日開拔進攻。

發動如此規模的軍隊與民夫來攻打大禮,上次還是前唐的天寶戰爭,而結果則令人失望。

如今大漢剛剛立國,四方蠻夷大多都被漢軍兵杖教訓過,而大禮是為數不多幾次入侵大漢被擊退,但是又很快卷土重來的勢力。

如今十萬漢軍及四十萬民夫分四路向大禮進攻,這使得大禮壓力驟增。

陽苴咩城上空陰沉的天氣和時不時作響的悶雷,似乎表示著著此刻整個大禮國所承受的壓力。

“高駢率兵馬近二十萬進駐朱提,糧草輜重轉運不斷。”

“會川的張武聚軍民數萬,有渡水攻劍川之舉,不可不防。”

“嶺南的李陽春兵分兩路,一路以其親率數萬軍民,自田州(百色)開拔通海而去,一路以鄧儼親率數萬軍民,自安南沿禮社江(紅河)攻來。”

五華樓內,祐世隆聽著清平官董成的稟報,面上雖然依舊波瀾不驚,可心底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他們自然摸不準漢軍的兵馬數量,也知道如今探查的數量包含了民夫,但具體包含多少,這關乎大禮國運。

好在大禮通過幾次入寇,大概知道同等距離和路線下需要多少軍隊需要多少民夫,因此董成在停頓片刻后繼續說道:

“以臣與趙清平、范清平所算,漢軍應在十五萬以內,民夫最少是軍隊倍數。”

“劉繼隆舉眾多兵馬來攻,顯然是準備滅亡吾國。”

“臣以為,劉繼隆雖雄才,然其年過半百,吾國只需暫時臣服大漢,待劉繼隆駕崩再行兵戈也不遲。”

董成話音落下,趙諾眉與范脆些也先后走出作揖道:

“陛下,吾國近三十年間陣歿將士足有八萬之多,幾乎家家戴孝,先帝攢下的錢糧也被消耗殆盡,如今國庫可用之錢糧不足四百萬。”

“臣以為,適時向大漢臣服,以此示好大漢,求得吾國百姓休養生息。”

“待到數年之后劉繼隆駕崩,吾國國力恢復,錢糧充足,再行出兵亦不晚。”

“更何況南邊的桑謎(真臘)與西邊的僬僥(驃國)蠢蠢欲動,朝廷可趁著與大漢停戰的機會,南下從兩國擄掠群蠻北上,充實國力。”

“陛下,臣附議,漢軍兵器古怪,威力巨大,哪怕朝廷可以依托山川險阻來堅守,但若長久交戰,朝廷必然支撐不足,更何況吾國許多部落都有抗拒之心,屆時恐怕不易征召。”

二人話音落下,隨即便將目光放在了祐世隆身上,而四十歲的祐世隆也不似二十幾年前那般稚嫩了。

當年的他年輕氣盛,且大禮西邊的驃國,南邊的真臘都被狠狠收拾過,就連占婆都偏向南詔,而且國庫充盈的幾乎裝不下任何糧食。

這種情況下,他才毅然決然與大唐交戰,并且將成都以南的諸州百姓盡數掠走,再揚大禮雄風。

可是如今國庫空虛,大漢正值鼎盛,加上國內白蠻與烏蠻矛盾重重,南邊的驃國與真臘小動作不斷。

如果繼續堅持與大漢作戰,大禮確實會有滅國的風險。

想到這里,縱使心中不愿,可祐世隆還是點頭道:“吾愿削去帝號,將國號改回南詔,歸還昔年所掠漢民,向大漢求和。”

“陛下圣明……”

堂內眾多官員先后開口,隨后便定下了出使大漢的使團和官員。

只是定下這些事情容易,難題在于如何熬到大漢愿意結束停戰。

如果求和期間,他們的兵馬無法擋住大漢的兵鋒,那劉繼隆自然不會接受投降。

正因如此,他們必須得將戰線維持住,哪怕后撤,也不能撤退的太過離譜。

想到這里,祐世隆便吩咐道:“征募各部群蠻,以段宗榜率軍三萬兵馬堅守劍川,以楊緝思率七萬兵馬堅守拓東,令楊酋慶率群蠻襲擾攻入通海的嶺南漢軍。”

“陛下圣明……”

依舊是唱聲傳來,但祐世隆的心情卻并不好。

他見識過漢軍火器的厲害,因此近兩年來都沒有出兵襲擾大漢。

如今大漢將渤海、契丹、奚部都擊敗,西邊的多康吐蕃又是大漢的臣屬,這些情況擺在面前,他實在沒有什么自信。

哪怕能夠談和,恐怕也會丟失不少疆土,導致南詔國力衰弱。

“呼……大不了從南邊討回便是。”

祐世隆自我安慰著,而他所下令派出的使團也在朝會后翌日出發,急火火的朝著洛陽城趕去。

隨著九月徹底過去,當時間來到十月,漢軍果斷兵分四路,朝著南詔的劍川、拓東、通海三個都督府發起進攻。

“放!!”

“轟隆隆——”

十月初五,隨著高駢大軍從朱提南下,漢軍開始以每日二十里左右的速度拔城南下。

從朱提南下升麻的三百余里路程中,整段路程都以山脈夾峙,道路狹長崎嶇為主。

在這崎嶇之地,寬闊不過百余步的石頭關擋在漢軍面前,斷絕了漢軍輕松南下的念頭。

只是再厲害的關隘也擋不住火炮,更何況這小小的石頭關。

盡管關隘面前空地并不寬闊,但高駢依舊命令漢軍推動二十門重炮擺在官道上,對面前不足四百步的石頭關炮擊起來。

“放!”

“轟隆隆——”

裝填十斤鐵炮彈的重炮在不足二百步寬的陣地上發作,每門重炮相隔十步,每隔五分鐘便有一輪炮擊。

從清晨到正午,漢軍的炮擊片刻不停,而石頭關的五千南詔軍隊也是叫苦不迭。

高駢繞了十余里路,在數百精騎的護衛下登上后方的一座小山,手里拿著鏡片略微渾濁的單筒望遠鏡。

盡管繞了十余里路,但這座山距離石頭關不過里許,還是可以大致看清關隘情況的。

“這地方著實不好打,后面都是棧道,南蠻若是交戰失利,必然會焚毀棧道。”

站在高駢身旁的王建同樣拿著望遠鏡,皺眉看著石頭關后那看不到盡頭的蜿蜒棧道,忍不住說出心里話來。

高駢聞言頷首,但又補充道:“任憑他們燒吧,這些棧道承受不住重炮和炮車經過,始終要重修才能行走。”

“待他們焚毀后,我軍便以火藥破開山壁,輔以棧道攻入拓東腹地。”

王建聞言點頭,卻又躊躇道:“可若是如此,消耗的火藥必然不少,且耽擱時間。”

“若是全程都是這樣的路,恐怕在來年開春前無法結束戰事。”

他有些擔心戰事無法按照時間完成,可高駢并不擔心,因為他太了解劉繼隆的性格了。

南詔雖然國力衰弱,但其實力并不弱,且又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加持,不是那么容易打下來的。

從朱提打到拓東便已經不易,自拓東攻打陽苴咩城更是困難,而若是祐世隆退往永昌,漢軍要面對的問題便不止是困難那么簡單。

在高駢預計里,討平南蠻最快一年半,最慢三年。

在他這么想的時候,山下突然有兵卒艱難攀爬上山,來到他面前作揖道:

“高王,南蠻派遣使團往洛陽求和,請我軍放關。”

“放他們過去。”

高駢想也不想的就同意了,畢竟他還沒有自大到阻攔使者,更何況使者過關也泄露不了太多情報。

至于使團能否說服劉繼隆,他則半點不曾擔心,畢竟劉繼隆若是如此好說服,那他早就割據江南了。

有火炮火槍在手,南蠻就是大漢嘴前的排骨,雖然有些難啃,但架不住好吃。

“傳令給前軍都尉楊師厚,令其晝夜不停地炮擊石頭關,若關隘告破,令他便宜行事,不必顧忌南蠻火燒棧道。”

“是!”

高駢吩咐王建,王建則是派人返回軍營傳信去了。

如今已經是十月,五月武舉的那些官員早已南下,并且在軍中熟悉了兩個多月。

一甲授都尉,二甲授別將,三甲授參軍……

高駢親自考校過送到他軍中的這些武進士,不然也不會大膽啟用楊師厚作為前鋒。

除了楊師厚,他也發現了不少有才干的官員,他準備在接下來的戰事中,以邊打邊練的方式來磨煉他們。

西南四道的漢軍將士在戰斗力上沒的說,但西南畢竟十年沒有爆發大的戰事了,許多老卒早已退役。

盡管裝備給了漢軍足夠的戰斗力,可經驗始終不足,而南蠻就是這把磨刀石。

討平南蠻,西南的戰斗力和經驗起碼能支撐十幾年,而南中地界的群蠻情況,更是可以保障西南漢軍在日后保持較高的戰斗素養。

想到此處,高駢繼續舉起單筒望遠鏡,繼續觀摩起了石頭關的戰事。

與此同時,張武率軍渡過牦牛水,開始舉兵攻打磨豫城,而想要攻打此城,沿途的情況與高駢遭遇的情況相差不大。

南詔北部都是山脈險阻,官道狹長,棧道不斷,石堡高筑的情況,只能硬著頭皮用火炮將這些石堡城池關隘啃下來。

相比較北邊兩路兵馬,東、南兩路兵馬遭遇的情況則是大有不同。

從嶺西、安南分兵攻入通海境內,遭遇的主要是山城、密林和沼澤等險阻。

由于南詔早已派兵焚毀渡橋、棧道,李陽春、鄧儼只能率軍不斷砍伐樹木,緩慢前進。

半個月后,高駢攻破石頭關,楊緝思派兵火燒棧道,高駢則是令隨軍工匠開始以火藥炸開山壁,擴修棧道。

“這南蠻果然不好對付……”

貞觀殿內,劉繼隆看著手中奏表,眉頭不由緊皺起來。

大漢所面對的南詔,比起被元明清所滅的大理、梁王、南明實力都要強上不少。

更重要的還是西南開發不完善,而這個時代的氣溫雖然比開元年間降低許多,但依舊比元明清三代要高。

氣溫高的好處時降雨線向西北深入,壞處就是熱帶雨林北上,長江以南便有大片瘴厲。

此次漢軍從冬季出兵,自然是避開了瘴氣,但若是無法在來年開春前結束戰事,那就得面對瘴氣襲擾了。

劉繼隆雖然令太醫院和醫學院做了許多準備,但這些衛生準備并不能完全解決瘴氣的問題,終究是得靠人命來推進。

深吸口氣,劉繼隆緩緩抬頭看向殿上的斛斯光、安破胡、陳靖崇、張昶、鄭處、尚鐸羅、耿明、曹茂等八人。

八人作為五軍大都督府中各軍左、右大都督,哪怕最年輕的安破胡都四十有四了,更別說其他人了。

調他們回來,不僅僅是要樹立起五軍都督府的威望,更重要的還是給新人機會。

想到此處,劉繼隆對眾人說道:“朕雖然并未覺得三四個月就能平定南蠻,但以如今進展看來,短則一年,長則三年。”

“前方將士若中瘴氣,能救則救,若因疾病而不得不退役,按照正常陣沒標準進行撫恤,另以州兵職官身份安置。”

“此外,朝廷兵馬雖多,然過于分散,此役聚集如此之多兵馬進攻南蠻,若是遇瘴厲死傷,必然急需補員。”

“調山南東、江南西、江南東等道兵馬前往黔中操訓,另令劍南、江南東、西,山南東、西等五道各募兵馬萬五。”

劉繼隆話音落下,八人先后躬身行禮:“臣等謹遵圣旨……”

嶺南、黔中百姓還是太少了,只能從人口相較于來說比較稠密的這南方五道抽調軍隊,重新募兵。

這般想著,劉繼隆對八人說道:“朕已令御廚準備午宴,汝等先去集仙殿等待,朕稍后便去。”

“臣等領旨。”八人聞言,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喜色,隨后領旨退出了貞觀殿。

在他們走后,常在東上閣當差理政的太子劉烈則找到了劉繼隆,行禮作揖后對劉繼隆說道:

“兒臣已經提前將臨州大學中剛剛結束“下鄉從軍從吏”歸來的學子召至洛陽,計二千六百二十二人。”

“只是西南戰事尚未結束,若是現在便開始查案,是否會導致軍心浮動,戰事不順?”

劉烈小心翼翼詢問劉繼隆,余光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什么。

劉繼隆不為所動,只是放下朱筆,端起茶杯抿了口道:“兩千六百人,這個數量有些少了,更何況用其他人,朕亦不放心。”

“暫且等等吧,高駢這仗沒那么快結束,等明年那批也歸來,合計差不多超過五千人了。”

“以五千人督導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及地方三司官員,情況應該能控制住。”

“兒臣也是這么想的。”劉烈點頭附和,遲疑片刻后繼續說道:“兒臣想向陛下要幾個人。”

“說來聽聽。”劉繼隆反問起來,而劉烈也說道:

“今年文舉中的一甲和二甲前列幾名進士,如郭崇韜、嚴可求……”

劉烈小心翼翼的說出了二十幾個人的名字,幾乎是要將這次科舉中名列前茅的進士都要挑走。

面對他的請求,劉繼隆沉吟片刻,接著才說道:“汝可曾好好研究過他們的才干與性格?”

“自然。”劉烈連忙頷首,隨即說出自己眼中的這群人:

“兒臣以為,郭崇韜眼光和手段不錯,但性格剛直,鋒芒畢露,容易得罪人。”

“張濬雖然有些空談,但學識廣博,能言善辯。”

“李巨川工于心計,擅長文書謀劃,但格局稍遜。”

“李襲吉忠貞不二,文筆超群,但多謀寡斷。”

“盧質博學多才,精通典章制度,穩重有度。”

“嚴可求……”

眼見劉烈將這些人優缺點說的大差不多,劉繼隆抬手打斷了他,繼而說道:

“汝確實需要些自己的班底,但東宮能施展的地方確實太小,且這些人如汝所言,都有不小的缺點,需要好好磨煉。”

“嚴可求、郭崇韜可任太子通事舍人,趙光逢可任太子舍人、盧質可任太子家令寺丞。”

“其余的高郁、李巨川等人自然有大才,但他們更適合其它衙門。”

“汝可派人拉攏,待日后監國時再行調動。”

交代過后,劉烈連忙行禮:“兒臣受教。”

“嗯……”劉繼隆點頭,同時提道:“汝與張娘子,張郎與大娘子的婚事倒也可以操辦了。”

張延暉二十有八,劉雉也十八歲了,二人確實是該完婚了。

至于劉烈比張妙音大三歲,若非劉烈需要把下鄉從軍從吏的流程走完,二人怕是早就成婚了。

“兒臣遵旨。”

得知自己要成婚了,劉烈心里還是有些激動的,不僅僅是因為他確實喜歡張妙音,更重要的還是他能得到張氏的支持。

有了張氏的支持,再加上自家阿耶準許自己培養自己的班底,自己的地位也不至于如之前那般虛浮了。

若是再能取得自家兄弟們的支持,自己的地位才是真正的穩若泰山。

想到此處,他不免開口道:“聽聞二郎、三郎、四郎犯事,阿耶已經懲治其數月有余,不若……”

“他們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不教訓不成材,還真以為朕能縱容他們偷奸耍滑,狐假虎威?”

提起不成器的那三個兒子,劉繼隆自然知道是自己疏忽才導致三個兒子膽大妄為,但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如果他也包庇這三人,天知道這三人日后能給自己闖出多大的禍事來。

他可不想像朱元璋那樣,幾百年后被人討論生了幾個畜生兒子。

“是……”

劉烈汗顏,這才察覺自己步子邁得有些大了,自己只是太子,還不是皇帝。

自家阿耶的安排,不是自己可以插手和忤逆的。

“你下去吧。”

劉繼隆顯然還在發脾氣,聲音變得冷淡下來,劉烈只能硬著頭皮,漲紅著臉作揖離去。

在他走后不久,劉繼隆才稍微消了脾氣,回過頭來覺得自己剛才反應有些大,隨即對西門君遂道:

“前幾日渤海國令人送來了些東珠,汝親自挑選幾顆,派人給太子送去。”

“此外,如今太子也開始培養自己的人了,東宮那邊每年的用度便提高到五萬貫吧。”

西門君遂恭敬行禮:“奴婢領旨。”

他走下金臺,對外面的宦官吩咐起來,而返回東上閣的劉烈則是感覺汗流浹背,背后潮濕。

見他回來的表情不對,輔助他處理政務的張瑛等人先后起身,面色擔憂的詢問道:“殿下,您這……”

“無礙,只是逾越遭了訓斥罷了。”

劉烈擠出笑容,隨后便與他們說了自己這趟的所獲。

在得知皇帝準許劉烈培養自己的班底后,張瑛等人臉色浮現欣喜之色,只有敬翔、謝瞳面色如常。

二人可不是如張瑛等人出身的隴右官員,更沒有勛臣背景,況且內閣也不能完全都倒向太子,這點不止是他們,就連劉烈和張瑛等人都心知肚明。

“七位先生先坐下吧,吾先處理奏表了。”

劉烈吩咐著,隨后便自己走到東上閣的主位椅前坐下,提起朱筆開始替劉繼隆處理些奏表。

在三省六部、五軍都督府、內閣及太子這些人的重重處理下,每日需要劉繼隆決斷的奏表數量大大降低。

此前劉烈還未回來時,劉繼隆需要處理二百六七十份奏表,如今下降到了一百三四十份,壓力和強度大大降低。

正因如此,劉繼隆的作息也算恢復正常了,偶爾還能去內廷耕耘子嗣,走出紫薇城去尚鐸羅、高進達、李商隱等人的府上敘舊。

在這樣的日子中,西南的戰事也在有條不紊的推進著。

面對掌握了火炮和火槍的漢軍,南詔軍隊只能依靠山川地利,不斷修建石堡、關隘來堅守,將時間拖延。

饒是如此,隨著時間來到臘月,高駢卻也收復了麻州,將楊緝思逼得退守拓東(昆明)門戶的升麻(會澤)。

張武收復深利、七部、磨豫三城,段宗榜退守馬邑城。

李陽春兵分兩路的情況下,北路的葛從周成功繞過獠子部,正月前定然能攻入通海。

南路的鄧儼、張歸霸沿著禮社江(紅河),連破二十余寨,直逼同澡水。

在這樣的情況下,祐世隆派出的使者也來終于來到了洛陽,而為了表示誠意,祐世隆甚至把身為南詔諸相之一的趙諾眉都派了出來。

“臣世隆,誠惶誠恐,頓首再拜,謹派清平官諾眉,奉國書于天朝大漢皇帝陛下闕下。”

“天漢肇興,景命維新;陛下承乾御極,德覆寰宇,威加海內。”

“昔大唐失其鹿,天下共逐,而天命終歸于漢祚,此乃歷數所在,萬民所仰。”

“臣僻處西南,聞陛下登基,改元洪武,未嘗不拊掌而慶,知乾坤有主矣。”

“臣初即位,年少狂悖,僭越稱尊,改國號曰“大禮”,竊帝號于邊陲;此乃臣年少昏聵,惑于奸佞之言,貪圖虛名,以致逆天而行,獲罪于上國;今臣每思此事,汗流浹背,羞愧無地。”

“自陛下龍興,王師赫怒;劍南、山南、嶺南、黔中四道并進,旌旗蔽空,甲光耀日,聲勢之隆,震于荒服。”

“今臣痛悔前非,幡然醒悟;謹于洪武十年十月朔日,于太和城中,告祭宗廟山川,自削帝號,去偽國;自此復稱南詔,永為大漢西南藩屏,世世代代,不敢復生貳心……”

洋洋灑灑上千字的求和國書,此刻正在洛陽乾元殿內,由南詔清平官趙諾眉誦讀,聲音在殿內回蕩,沖向殿外。

“臨表涕零,不知所言;謹奉表以聞。”

“大漢洪武十年十月朔日,南詔國主、臣世隆、頓首再拜……”

趙諾眉誦讀完畢,雙手呈出國書,而禮部隨即派人將國書接過,轉呈給西門君遂的后,由西門君遂放到了劉繼隆案前。

劉繼隆身穿冕服,面對這份國書卻不為所動,只是開口道:

“只是自削國號及帝號,歸還三十萬百姓便再無任何舉動,酋龍是覺得朕與前唐舊主無異?”

他的話令趙諾眉感到了壓力,低著頭作揖道:“下國愿以拓東、通海二鎮換陛下息怒。”

拓東和通海二鎮占據南詔兩成疆土,且擁有不少能開墾的河谷,只是南詔人口不夠,所以開墾的耕地不算多。

饒是如此,也能看出南詔求和的決心,但劉繼隆不是前唐舊主,也不想功虧一簣。

十萬大軍正勢如破竹的朝南詔腹地進攻,收復拓東和通海不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何必因為憐惜數百萬錢糧而止戰回歸?

“僅是如此?”

劉繼隆的聲音不算大,可卻如重錘砸在趙諾眉心頭,他臉色難看幾分,但還是硬著頭皮詢問道:“陛下以為如何?”

“朕以為,削南詔國,朕賜世隆云南郡王爵,凡南詔臣子,盡皆遷往山南東道、河南道享受中原太平。”

劉繼隆語出驚人,若是他只是要求南詔投降滅國,祐世隆領著郡王爵來洛陽過著被監視的日子,那哪怕希望渺茫,但至少是有希望的。

可他開口就是要把祐世隆包括南詔所有臣子家眷都遷往中原,這完全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趙諾眉要是敢答應這樣的條件回去,不等他回到陽苴咩城,沿途的白蠻、烏蠻和各部頭人就得把他解決在路上。

“陛下何故咄咄逼人?”

趙諾眉也是來了火氣,忍不住說道:“臣主誠心歸化,非懼戰也,實乃不忍蒼生再遭兵燹之苦;故而自屈尊號,送還人口,此乃仁德之心!不料天朝竟如此相逼!”

他目光毫不退縮地逼視著劉繼隆,呼吸沉重道:“南詔立國百年,憑的不是天朝的冊封,不是天朝的賞賜……憑的是山川之險,江水之塹,是那千山萬壑、瘴癘毒泉!”

“漢家兵馬再雄壯,甲胄再精良,可能填平每一條深谷?可能驅散密林的每一片瘴母?可能讓我每一個賨人、樸子蠻的戰士都放下他們的毒弩和藤甲?”

趙諾眉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利箭:“陛下若必欲以此亡國條款相逼,則唯魚爛土崩而已!”

“南詔二百萬臣民,咸知今日大漢,非為懷遠,實欲絕祀,必歃血為誓,效死報國!”

“當是時也,西洱水濱,瀘水之陰,必復見天寶舊觀……”

“漢家骸骨再壘,陛下旌旗盡染瘴癘之墨,永陷詔地山川泥淖!”

“臣愿陛下三思,是欲得帖耳藩臣耶?抑或尸穢蔽野、永無寧日之死域?!”

話音落下,乾元殿內死寂一片,只有趙諾眉因激動而粗重的喘息聲,仿佛是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正發出最后的咆哮。

只是呼吸過后,反應過來的乾元殿內已如沸鼎炸裂!

“狂悖!”

“南蠻安敢如此!”

“陛下!此獠狂言辱國,當立斬以徇!”

宰相崔恕率先出列,他須發皆張,昔日雍容氣度盡化雷霆之怒,戟指趙諾眉,聲如寒冰:

“趙諾眉!爾休要恃山川之險!豈不聞我大漢洪武神機之威?”

“火繩槍發,洞穿重甲,紅衣炮響,城碎垣崩!”

“爾等依仗著重鎧鐵甲、寨墻石壘,可能擋此天威一擊?!”

見有人發難,斛斯光這暴脾氣也胡虎步上前,怒叱道:“蠻夷小丑,也敢妄言死戰?”

“蚍蜉撼樹,可笑不自量。”戶部的封邦彥忍不住笑道:

“我朝太倉、洛口、并渭諸倉,粟米積腐不可勝數。”

“巴蜀、江南,糧船蔽江而來,十年之積,豈是爾等瘴癘窮山所能想象?”

“汝適才所言,無非徒耗歲月,屆時我大軍糧草無憂,而汝境內,恐先易子而食矣!”

“酋龍自削帝號,甘愿入京,尚可保全宗廟,得享郡王之封。”

“若執迷不悟,負隅頑抗,那待天兵踏破陽苴咩城日,宗廟盡成齏粉,爾等所謂清平官、大軍將,九族盡滅!”

一時間,大漢文武重臣的呵斥如狂風暴雨,將趙諾眉裹挾其中。

他們所說的每句話都重若千鈞,砸碎了他剛才憑血氣建立的脆弱防線。

面對群臣的這些話,趙諾眉只能喘著粗重的呼吸,目光所有掃視,最后定格在了金臺之上。

他將目光投向劉繼隆,可劉繼隆卻嘴角輕揚,好似看跳梁小丑般看著他。

“陛下,即便大漢強過南詔百倍,可石子總能崩碎門牙,難道陛下愿意看到漢軍將士死傷慘重嗎?”

“只要陛下愿意接受南詔臣屬,臣愿意回國說服吾主,再讓出弄棟之地,并為陛下總制群蠻。”

趙諾眉口干舌燥的說著,試圖換取南詔一線生機,可劉繼隆卻緩緩收起笑容,眼神漸漸冰冷。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這句話從他口中吐出,不帶絲毫火氣,卻比之前所有的威脅加起來更令人膽寒。

那不是戰場上的勝負,不是談判桌上的條件,而是一種不容置疑、不容分享的絕對主權。

在他這句話下,整個乾元殿內再無喧囂,便是大漢群臣都感受到了劉繼隆想要滅亡南詔的決心。

面對劉繼隆的這句話,趙諾眉面色慘白。

他終于明白,今日議和并非可以討價還價的談判,而是只有生與死的選擇。

“送趙清平官去好好休息,還望其能將朕這番話帶回給酋龍。”

劉繼隆示意送客,禮部官員當即便示意趙諾眉退朝,而趙諾眉只有垂頭喪氣,慘白著臉的離開了乾元殿。

在他走后,劉繼隆目光掃視群臣,原本在趙諾眉前趾高氣揚的群臣,在感受到他目光投來時,紛紛將頭低下。

“南詔以兵災禍西南百年,今朕舉義軍討平,上承天道,下順民心,不可有爭駁之言,唯其國滅,西南百姓方能安心。”

“臣等謹記,陛下圣明……”

在劉繼隆示意下,群臣紛紛附和,而劉繼隆也起身向金臺下走去。

“趨退……”

“陛下萬歲!萬歲!萬歲!”

熱鬧的大朝會在劉繼隆離去后結束,而趙諾眉則是返回寅賓館后便一病不起,高燒不退。

劉繼隆并不關心他的身體,他在回到貞觀殿后,便一如既往的處理起了奏表。

身為太子的劉烈在他返回后不久來到貞觀殿,喜上眉梢的對劉繼隆作揖:

“兒臣參見陛下,陛下今日之威令兒臣神往!”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句話劉烈覺得說的太好了!

想他天漢君臣,怎么能受到小國威脅?

在劉烈神往的同時,劉繼隆則是頭也不抬的開口道:

“正旦新春快來了,傳旨給戶部和五軍都督府,凡西南前線將士,皆發絹二匹,錢十貫,民夫發錢五百,布二匹。”

正月過去后,西南的氣候便要開始轉向濕熱了,哪怕南詔地處高原,但密林形成的瘴氣肯定會隨著春季到來而出現。

屆時將士們死傷不少,定然心神懼怕,而朝廷必須提前反應并表態,以此才能安撫住將士們的心情。

“兒臣領旨!”

劉烈恭恭敬敬作揖應下,并在之后想到了自家阿耶這么做的原因,不由得更為佩服自家阿耶。

與此同時,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劉烈側身看去,只見謝瞳出現在了殿門外,并在劉烈示意下快步走入殿內。

來到劉烈身旁后,他急忙對金臺上的劉繼隆作揖:“陛下,北庭捷報,交河郡王率鐵精騎七千,大破回虜十萬之眾于黃草泊,斬其可汗名王二十七,回虜大潰,我師乘之追奔百余里,殺虜近萬,俘獲男女六萬眾”

“虜棄輜重牛羊雜畜滿川,連延百余里,盡為我師所獲。”

“好!”縱使早已猜到會有這日,但當這日真的到來時,劉繼隆還是忍不住的叫了聲好。

回鶻遭受重創,丟失黃草泊這個重要的牧場,那就只能逃亡天山以西的中亞了。

屆時他們必然會和葛邏祿交鋒,而大漢則是可以輕松發展北庭,將胡虜抵御在天山之西了。

明白這個道理后,劉烈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若是交河郡王知曉某與張郎君皆娶親,必然會十分欣慰。”

“嗯。”劉繼隆點了點頭,他知道張淮深對自己遲遲不把劉雉嫁給張延暉很有意見。

若是他知道此事,心里必然高興,而自己也可以在這個時候送上些禮物。

想到此處,劉繼隆對謝瞳詢問道:“今歲關內、隴右、京畿等道之罪民,數量幾何?”

“約三千余人。”謝瞳不假思索的說著,這還是來前敬翔告訴他的,不曾想陛下還真的詢問了這件事。

“太少了。”劉繼隆微微皺眉,緊接著看向劉烈:

“眼下不宜多生事端,但牛刀小試還是可以的。”

“京畿道人口稠密,汝可在大婚過后親自帶人京察,事后將犯事之人發配北庭,再發隴右五十萬石糧草往西州去,以助北庭早早成為漢土。”

“是!”劉烈笑著應下,劉繼隆也滿意的吐了口氣。

只是他這口氣還未吐出,便見殿外來了個氣喘吁吁的宦官,臉色并不好看。

劉繼隆微微皺眉,忍不住拔高聲音:“發生了何事?”

“陛下……”見劉繼隆詢問,那宦官急忙快步走入殿內,來到金臺下方躬身作揖。

他的這番姿態,令劉繼隆下意識不安了起來,而他也磕磕絆絆的說道:

“陛下,西平郡王、西平郡王薨了……”

西平郡王尚鐸羅,盡管自劉繼隆東進開始,他便因為年邁而退居二線,但前些日子他還站在貞觀殿內,與曹茂等七人向自己奏表西南的戰事,當夜他們還共宴共舞。

如今不過才過去幾日,他便與自己天人兩隔,這令劉繼隆表情頓滯,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阿耶……”

劉烈看著自家阿耶呆住,他連忙走上金臺,而西門君遂也躬身急切道:“陛下?”

“朕無礙……”

他抬手打斷了二人的關懷,只是語氣有些生硬,目光看向劉烈。

在劉烈注視下,他緩緩起身,眼神復雜道:“尚鐸羅的事情,便由汝操辦吧……”

“是。”劉烈對尚鐸羅并不太熟悉,可畢竟是長輩,他自然表現得恭恭敬敬。

“下去吧。”

“兒臣告退。”

劉繼隆示意劉烈離去,劉烈見狀只能壓下擔心,與謝瞳等人離開了貞觀殿。

在他們走后,劉繼隆側目看向西門君遂:“汝也帶人下去走走,朕一個人處理處理奏表。”

“陛下,這……”

“去吧。”

“是……”西門君遂不安的行禮離去,離開路上一步三回頭,卻見劉繼隆坐回椅子上,繼續提著筆朱批奏表。

在他離開后,劉繼隆長嘆口氣,嘆氣聲在殿內回蕩。

“走了、又走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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