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乾符四年三月初八,隨著高駢投降于廣州,自安史之亂開始便混亂的天下,終于宣告了太平。
不同于此前幾位唐皇面上的宣布太平,乾符四年的太平,無疑是一場從里到外、徹徹底底的太平。
許多百姓得知南方被討平后,自發買來竹子,引發爆竹之聲,空氣中雖然只有竹子燃燒的味道,但卻讓人不自覺的喜氣洋洋。
“仗總算打完了……”
江陵城延光閣內,劉繼隆遠眺長江兩岸風景,如釋重負的同時,嘴角不由輕揚起來。
二十四年征戎,前十五年用兵吐蕃,九年平定天下,至如今四十有一,總算是結束了亂世。
“恭賀殿下討平不臣,天下歸心!”
趙英、敬翔二人先后在劉繼隆身后行禮恭賀,劉繼隆則是側過身子,雖然臉上帶著笑意,但卻回應道:
“結束戰亂只是開始,關東跋扈之風百年有余,想要改變這股風氣,非數十年苦功不可。”
他話音落下,目光繼續看向滾滾長江,敬翔則是上前作揖道:
“殿下,臣以為,如今當務之急,主要還是將叛臣田允等人押往洛陽處斬,將普庶人圈禁洛陽。”
“此外,可廢除成都、江陵、鳳翔、太原等處留守都,將留守都的官吏派往缺乏官吏的地方,只保留長安、洛陽兩處都城即可。”
敬翔的諫言令劉繼隆忍不住頷首,大唐設置了不少陪都,陪都的官員比普通的州要多出十余名官員,甚至多出數十名官員。
官員都能多出如此,更別提流外的吏員了。
維持陪都所需的用度不小,光成都府每年就需要留存三十萬貫,其它府也相差不多。
雖說劉繼隆沒有廢除這些陪都,但也縮減了這些地方的官吏,所以現在只是缺少個名頭罷了。
“既是如此,便起草敕令,告知南衙吧。”
劉繼隆認可了敬翔的諫言,同時補充道:
“此次南征將士不論功績多寡,盡皆發二十貫賞錢,軍賞另以南衙計算發放。”
“南征兵馬,除水土不服者,余下盡皆在廣州軍墾,伐林造田。”
“湖南、江西兩處秋稅,盡皆起運廣州。”
“入冬后,以李陽春為嶺南都督、嶺西討擊使,將嶺西及湘黔之間不服朝廷管教的土官盡數討平,另以嶺南、江西、湖南等處百姓為主,募兵四萬駐嶺南,防備南蠻入寇。”
“待土官討平,北兵盡數返回原籍,帶餉告休三月,歸其籍貫后就安置各處。”
“南下廣州之水師,專集一處,設南海水師,歸嶺南都督府節制,專治南海盜寇。”
“敕令,廢除樂戶、疍戶、丐戶等賤籍,歸入民籍,發放耕地供其自給自足,嶺南百姓免去今年賦稅。”
劉繼隆沒有選擇免去南方所有遭遇戰亂地方的賦稅,而是只挑選了嶺南免除。
說到底還是朝廷錢糧不足,不足以對江南乃至整個天下免除賦稅,若是免除太多,必然會出現不少問題。
具體如何減免賦稅,他還得回到洛陽后與百官商量才能決定。
想到此處,劉繼隆深吸口氣,對那滾滾而去的長江道:“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他轉過身來,目光看向趙英:“準備車駕,三日后返回洛陽。”
“臣領命!”趙英聞言愣了下,隨后狂喜。
劉繼隆既然選擇返回洛陽,而今天下又完全平定,那返回洛陽后該做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這件事,趙英需要好好謀劃,同時做好將那些陰暗臭蟲揪出的準備。
天下安泰在前,決不能出現任何亂子。
三人交談間,王式討平高駢的消息還在不斷擴散。
對于久經戰亂的百姓們來說,這則消息無疑是天大的喜事。
哪怕許多人早就在劉繼隆治下太平了許久,但經歷了安史之亂后近百年的朝廷與藩鎮拉鋸,加上前些年的天下大亂,百姓們總覺得這天下似乎總會繼續亂下去。
如今高駢被討平,所代表的是朝廷討平了所有藩鎮,動亂之象不再復現。
“終于討平了……”
洛陽城內,當李商隱得知劉繼隆不日便將返回洛陽,且王式討平高駢,蔡襲歸附的消息后,他如釋重負般的松了口氣。
朝廷的錢糧拮據,為了供應二十余萬大軍的南征所需,幾乎掏空了整個家底。
如今國庫與地方儲蓄的錢糧,也不過三百萬之多。
劉繼隆從河北繳獲的錢糧幾乎都被消耗了個干凈,好在如今已經三月下旬,距離夏收只剩不到三個月。
雖說免除了嶺南道的賦稅,但嶺南道的賦稅本就算不上多,真正的大頭主要還是江南東西兩道。
“阿耶,殿下時隔近兩年返回洛陽,朝廷是否要好好操辦?”
政事堂內站著的李袞師開口詢問李商隱,李商隱抬頭看去,但見李袞師、陸龜蒙等人紛紛看著他。
“殿下不喜操辦,更何況多事之秋,還是不要大張旗鼓。”
李商隱可是清楚,這洛陽城內有多少人不希望劉繼隆回來。
只是令他們失望的是,劉繼隆不僅要回來,而且還是帶著討平天下這份功績返回的。
“既是如此,那陛下那邊是否要派人走動走動?”
陸龜蒙眼見李商隱如此說,便主動提起了李佾的事情。
對于他所說的事情,堂內十余名職官心知肚明。
若非劉繼隆不愿,此前討平河北后,百官就應該勸進劉繼隆了。
如今雖說拖了一年有余,但好在天下已經承平,這事情也就不用拖了。
不過相比較這些青壯派,李商隱的意見還是以保守為主。
“此事,待殿下返回洛陽,老夫自然會親自前往,旁敲側擊后再行決斷。”
他的回答令眾人十分滿意,畢竟一年多都等過來了,也不用在意這短短兩個月了。
“今年夏稅,應該能收回多少錢糧賦稅?”
李商隱眼見眾人安分,便主動詢問起了戶部的情況,而在戶部當差的封邦彥見狀則拱手道:
“稅額不變的情況下,今年夏稅應該能征得五百萬貫折色雜項及商稅,以及八百萬石夏糧。”
“若無調令,夏糧需要留存地方,只有錢帛雜項能起運長安、洛陽。”
得知夏糧情況,李商隱不由得點點頭:“倒也不錯,足夠發放南征大軍的賞銀和軍賞了。”
“殿下所送敕令中,曾提及需要裁汰軍中老弱,將部分將領換為職官,出鎮治理地方州縣。”
“眼下朝廷有五十六萬大軍,地方上又有三十萬州屯民兵,而天下百姓雖尚未登籍造冊完成,但也不會超過四千萬之數。”
“如此多的兵馬,確實需要裁汰裁汰了……”
州屯民兵主要是緝捕賊盜,軍餉并不高,其中最高的州兵也不過每年十二貫,屯兵與民兵更是只有五六貫。
此前保持他們的編制,主要還是因為北方雖然安定,可天下并不太平。
地方上的盜寇和水賊并不少,所以需要他們保護縣鄉及官道安全通暢。
如今南邊的戰事已經結束了,只剩下入冬后討平嶺西各處與南蠻眉來眼去的群蠻。
以南邊二十余萬漢軍和數百門火炮,討平這些還在修建木寨,躲在山溪中的群蠻,并不算什么難事。
所以等劉繼隆返回洛陽,群臣勸進后不久,差不多就可以著手裁汰老弱,削減兵力了。
“如此多的兵馬,確實應該裁汰,這其中可以將州屯民兵的軍餉下調,再裁汰各地不愿意遠駐的兵卒,將兵馬削減至五十萬內則最好。”
沉默寡言的韓正可突然開口,張口便是要將兵馬削減至五十萬以下。
這話也只有出身隴右的他,還有李商隱等寥寥數人敢這么說。
若是換做旁人,恐怕消息傳出去后,隴右那群將領早就炸鍋了。
削減最少六萬兵馬,所能騰出的錢糧在一百五十萬貫左右,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若是以工部的情況來看,至少能將黃河河道大致修葺一遍,避免黃河決堤的事情在近年發生。
以漢軍如今的軍費,幾乎占據了朝廷七成左右的賦稅,如果能裁汰六萬兵馬,再削減州屯民兵的俸祿,基本上能降低到六成左右。
不過即便如此,這數量還是太多了,因此在旁人看來很激進的韓正可建議,于李商隱眼底并不算什么。
在他看來,如今的天下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軍隊。
開元鼎盛時,天下在冊五千余萬口,賦稅兩千余萬貫,對外有吐蕃、契丹、回鶻等強敵,天寶年間更是多出了大食與南詔等敵人,故此保持五十七萬募兵是很有必要的。
可是放在如今,真正能被稱為敵人的只有南邊的大禮,北邊的李克用、李思恭及韃靼諸部,還有奚人和契丹人罷了。
在陰山、燕山一線布置十萬兵馬就足夠防備北邊的敵人,南邊也只需要布置十萬兵馬就足夠。
剩下的西域、河西等西境布置六七萬兵馬就夠了,洛陽與長安常備些兵馬,總共也不過三十余萬募兵。
地方上的問題,完全可以交給州屯民兵這種耗費不大,戰力不高也不低的兵馬。
若是如此,那能省下最少五百萬貫的軍餉,天下可建樹的其它方面將得到更多支持。
思緒間,李商隱對眾人開口道:“天下剛剛太平,需要建樹的地方還有很多。”
“人力有窮時,故此需要集思廣益。”
“傳令天下各處衙門,盡可奏表天聽,將各地憂慮之情況盡數奏表,等待朝廷處置。”
“是!”眾人聽到李商隱這么說,便知道接下來的南衙恐怕有得忙了。
要知道漢軍之下的吏員是可以累功擢升為官員的,因此他們也可以奏表各道州衙門。
如今李商隱準許他們奏表天聽,那就代表接下來將會有十余萬份奏表送到洛陽。
這些奏表的內容如何,都需要南衙的官吏歸結匯總,輕則擱置,重則速辦。
如此做法,主旨是為了解決地方上遺留的許多問題,畢竟自安史之亂來,大唐基本就沒有怎么好好治理過地方。
地方的作用,除了維穩,其次就是為朝廷輸血。
在這種缺乏治理的背景下,連關中河渠都能荒廢七八,更別提遠離京畿的各道州縣了。
在李商隱的示意下,南衙開始徹徹底底的忙碌了起來,無數快馬疾馳各道州縣,原本鮮少有人行走的官道,很快便恢復了往年的繁榮。
行商們的膽子開始變大,而各地的州屯民兵也開始對境內的盜寇水賊開始圍剿。
如果遇上處理不了的事情,便前去城外軍營請援。
在募兵的幫助下,那些盤踞各地的山賊水匪紛紛遭受打擊。
天下承平不過一個半月的時間,靠近洛陽與長安的治安開始越來越好,百姓也敢走上官道,挑賣貨物前往城內。
五月初,隨著高駢投降,天下太平的消息徹底傳遍整個天下,消息靈通的商賈們便帶著各地出名的商品前往洛陽、長安等處販賣。
在洛陽城的北市里,甚至出現了昆侖奴、新羅婢等稀罕物。
“掌事的,先上一盆山煮羊,再來蓮花鴨簽和酒潑青蝦,胡餅來十張,上兩壺甘草湯加冰雪!”
“來嘞,承惠三百五十錢……”
“不少你錢,用料得足!”
“掌事的……”
北市的某座酒肆,坐在二樓雅間的劉繼隆聽著一樓的熱鬧,不免將目光看向窗外。
但見窗外一整條街的鋪子都大門打開,掛上了各類寫有店鋪經營內容的帆布。
在這其中,有買賣青銅器的,也有賣紙筆硯墨和書畫的,還有賣成衣帽靴鞋,以及各類瓷器和柜坊。
其中格外引人注目的,主要還是鋪子占地廣大,門口有十余名壯丁看護的柜坊。
開元初年,由于民間商業繁榮,而錢帛作為主要交易貨幣過于沉重,因此便出現了柜坊這種行業。
柜坊主要經營的業務是代客商保管金銀財物,并收取一定的租金。
在商人需用時,憑帖(類似支票)或信物提取,為最早的銀行雛形。
不過隨著安史之亂爆發,柜坊常常成為亂兵搶掠的第一目標,故此柜坊的范圍開始越來越小。
如今天下太平后,不少嗅到商機的人,紛紛憑借自家勢力,在本地開設一家又一家的柜坊,甚至將手伸到了洛陽、長安等處。
柜坊的存在,令劉繼隆不由想到了后世的銀行。
單從銀行業務來說,如存款、貸款、匯兌等業務在此時的唐代早已變得十分普及。
不過想要把這些業務匯總起來,由朝廷經營,恐怕會遭遇不小的問題。
對于這件事,劉繼隆只能在日后嘗試看看,不行的話也能迅速結束,不至于損失太多。
“這些商賈倒是消息靈通,恐怕南邊剛剛討平,他們就帶著昆侖奴北上了。”
劉繼隆觀察柜坊的時候,卻見街上有番商帶著數十名昆侖奴走入,吸引了沿街不少人的目光。
不得不說,這些番商還是有頭腦的。
為了防止大唐的奴商采買昆侖奴來繁衍販賣,他們在出航前就把這些昆侖奴閹割,以此壟斷昆侖奴貿易。
劉繼隆雖然廢除了奴隸貿易,但市場上也根據他的政令做出調整,將奴隸貿易改為家仆。
若是大唐百姓去做家仆,犯事不得私下處置,若主家私下處置毆打,則家仆可前往衙門告官。
哪怕主家在地方有關系,但這些關系都需要錢糧維系,所以地方世家豪強對于家仆都不敢太過苛責。
不過如果家仆不是國人,而是從外國采買而來,這些人便是報官也無人理會。
正因如此,諸如昆侖奴和新羅婢及菩薩蠻、胡仆等家仆便變得更受歡迎了。
“現在洛陽北市中,新羅婢和昆侖奴、菩薩蠻的價格是多少?”
劉繼隆不免詢問起來,趙英則是對這些事情都似乎十分清楚,恭敬回答道:
“昆侖奴分為兩種,一種個頭矮小,擅長下海采珠,每個人五十貫。”
“另一種身材高瘦纖細,每個人四十貫。”
“新羅婢分懂官話和不懂官話,其中不少精通刺繡,價格在四十貫到八十貫不等。”
“菩薩蠻六七十貫,胡姬一百貫左右,妙容較好的在二百貫。”
“其它的突厥、回鶻、韃靼等胡奴在二十貫左右……”
趙英如數家珍的將這些說了出來,隨后并對劉繼隆解釋道:
“不少官員家中都養有這些奴婢,故此臣對這些奴婢價格十分清楚。”
“此外,交河郡王(張淮深)麾下牙商常販賣胡仆與胡姬,臣自然了解一些。”
劉繼隆倒是沒想到,張淮深麾下還有販賣胡仆與胡姬的生意。
不過即便他就知道了,他也沒有表現出什么不喜的態度。
說到底時代背景在這里,他能廢除奴隸制,改為家仆制度,就已經是歷史的進步了。
他只需要在意國人即可,至于那些尚未納入疆域的外人,便不是他要管的了。
更何況但凡權貴都需要家仆,他不能把口子徹底堵死。
哪怕他堵死了這條路,但等他死后,該恢復的還是會恢復。
朱元璋也曾禁止官員私下招募太多奴仆,結果他死后沒幾年,江南便奴仆遍地,到了明末更是爆發了江南奴變這種鮮為人知的起義。
吸取教訓是劉繼隆常做的事情,哪怕他知道每個教訓都會以不同方式反饋回來,但他只能在時代背景下添補,做不到徹底杜絕。
“走吧,該回王府了。”
劉繼隆此次提前返回洛陽,為的就是不給豆盧瑑那群人機會。
在該給機會的時候,他會給出機會,但其他時候他將自身安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現在還不是給豆盧瑑他們機會的時候,因為南方還沒有徹底安定下來,朝廷派往江南的官吏也遠遠不足。
等到南方安定好,那時就是對這群人動手的時候了。
朝廷臃腫的官員體系,也會在此次謀劃結束后變得健康。
思緒間,劉繼隆便在趙英護送下離開北市,往漢王府的方向返回。
他走后門進入王府,提前知道消息的封徽及張嫂等人早已帶著府中三十余名家仆在此等待。
“參見殿下……”
“都起來吧。”
走入內院,劉繼隆便見眾人對他行禮,他抬手示意眾人起身,隨后便上前看向了封徽及其他幾位女子。
她們大多接近四十,最小的便是封邦彥與昔年封敖送來的四名侍妾。
三十多歲的年紀在劉繼隆看來,正是風韻猶存時,只是他剛剛返回洛陽,并沒有太多心思去享受她們。
“都先退下吧,細君與吾前來。”
“是……”
劉繼隆想和封徽好好說說話,故此便遣散了眾人。
他的那些子嗣基本都在長安,只因長安的官學較為健全,且劉繼隆沒有太多時間監督。
與其由他監督,倒不如放在長安,派值得信任的人去監督他們。
思緒間,劉繼隆已經帶著封徽走入了內院的正屋,與她并肩坐在主位后,他才伸出手去握住封徽的手。
感受著那依舊柔軟的手,劉繼隆安慰道:“離家近兩年,如今終于得以回來,便迫不及待來見細君了。”
“殿下如此關心,是妾身之幸。”封徽含笑頷首,可劉繼隆卻感受到了一種疏遠。
畢竟離家兩年,雖說是多年夫妻,可重新見面時,不免有些生分。
劉繼隆只能繼續緊握她手,與她說起了這兩年的經過。
封徽也從一開始的生分,再到后來的漸漸熟悉,時不時都敢插話劉繼隆,宛若數年之前那般。
實際上隨著劉繼隆位置越來越高,封徽對他便越來越守規矩了。
只是劉繼隆似乎從未改變,他的性格和脾氣還是與以前一樣,這令她稍微安心了幾分。
二人就這樣聊了許久,直到張嫂前來詢問是否用膳,劉繼隆才頷首示意傳膳。
一場晚膳,二人吃的十分開心,直到晚膳結束,劉繼隆用茶水漱了漱口后,封徽才躊躇道:“耶耶走了……”
“……”劉繼隆愣了下,隨后反應過來封徽所說的是封敖后,他才嘆了口氣。
“何時走的?”
“去歲九月,妾身怕打擾您,便將此事壓了下來。”
面對劉繼隆的詢問,封徽如實交代。
封敖對他的幫助還是很大的,隴右前期能引進那么多人口,主要便是得益于封敖。
封敖幾乎是把全部身家都押寶到了他身上,他自然也該投桃報李。
若非如此,封邦彥是肯定坐不上戶部左侍郎之職的,而這還只是權,還不是富貴。
真正的富貴,自然是開國之功、封爵授勛……
封邦彥的功勞不算大,但是憑此他與劉繼隆的關系,便是得到個郡王的爵位,也不會有人說什么。
事以密成,劉繼隆并未承諾封徽什么,只是微微頷首:“稚兒與虎頭什么時候回來?”
“恐怕要到入冬。”封徽回答著,而這時張嫂卻走入堂內對劉繼隆行禮道:
“殿下,李相公與高相公在外院求見。”
“吾去去就來。”聽到李商隱與高進達到來,劉繼隆并沒有露出任何意外之色,因為這是他讓趙英通知的。
與封徽寒暄幾句后,劉繼隆便前往了外院,不多時便來到了正堂之中。
“殿下……”
正堂內,李商隱與高進達起身對劉繼隆行禮,二人雖然都是六十多歲,但李商隱身子健朗,反倒是高進達不僅瘦了一大圈,就連面色也不太健康。
“吾此次南征,北邊事宜盡皆依靠二位,如今歸來,還望二位照顧好身體,等待往后開創太平盛世。”
劉繼隆上前扶起二人,言辭真切,但高進達卻咳嗽道:“臣自上次大病過后,身體已然不行,恐無法繼續為殿下處置南衙之事。”
“李相近日處理政務得當,還望殿下多多依靠李相……”
高進達的身體確實不太行了,哪怕是劉繼隆都能感受到對方的虛弱。
原本以為養一養就好,可就高進達開口就咳嗽來看,恐怕短期內是養不好了。
他這些病,基本都是為了劉繼隆而積攢下來的,如今他想享受太平,劉繼隆又怎么可能拒絕?
“進達先好好休息,政事堂永遠有汝一席之地。”
劉繼隆牽著二人,示意二人落座后,這才走到主位坐下。
“南邊的事情,二位應該已經知道了,洛陽城內對吾不滿者甚眾,但吾并不打算現在就處置他們。”
“眼下需要先安撫好南邊,將南邊恢復生產后,吾想看看天下人口土地究竟如何,隨后再決定賦稅,不至于使百姓負擔過重,也不至于讓朝廷處處受制于錢財。”
面對劉繼隆的這番話,二人紛紛頷首表示認可,同時李商隱又詢問道:
“殿下說過要裁汰軍中老弱,不知道準備如何裁汰?”
“眼下天下剛剛太平,理應將各道州縣遺留的問題解決,但朝廷養募兵五十六萬,州屯民兵三十萬,七成賦稅盡數輸入其中,另有兩成半用于官吏俸祿。”
“若非殿下在河北抄沒甚多,朝廷恐怕早就入不敷出了……”
劉繼隆在河北抄沒的錢糧可不少,后來又抄沒了路巖等人的家財,更是使得國庫變得富裕起來。
一年過去,這些錢糧盡數耗盡,若非天下已經太平,李商隱真不知道該如何當這個家。
由于李商隱在奏表中沒少提及軍餉的事情,因此劉繼隆早就有了腹稿。
“裁汰老弱,吾決意將四十歲以上的普通兵卒裁汰,此外定下大軍更戍制。”
“若是無法接受更戍制的兵卒,即可退伍后在原籍獲得五十畝的退伍田,自此耕種生活,免賦稅一年。”
“至于具體的更戍制,吾需要先說說吾所想的治天下制度。”
劉繼隆面對二人,表情漸漸嚴肅起來,二人也連忙端正態度,身體前傾來表示重視。
眼見二人如此,劉繼隆便直接開口道:“自安史以來,節度使之害,二人想來也見識到了。”
“節度使之害過多,而關東武人跋扈之風更不用多說,故此武風不可太盛,亦不可太弱。”
“吾決意三省六部不變,地方置都督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簡分為軍事、民政、司法,合稱三司。”
劉繼隆話音落下,繼而又將三司分權的事情詳細說了個清楚。
布政使司設一名布政使和兩名布政副使,專管本道的民政、財政、土地、戶籍、錢糧、官員考核、溝通州縣等各類事宜。
按察使司設一名按察使和兩名按察副使,主管本道司法、兵備、提學、巡海、清軍,驛傳、屯田等事務。
其中州兵、民兵盡皆劃歸兵備、巡海節制,主要負責緝捕盜寇和圍剿山賊。
都督使司設都督一人,副都督兩人,都督僉事四人,兵馬使二至四人,節制本道募兵、屯兵。
此外,在京中設五軍都督府,將天下諸道都督使司劃歸五軍都督府管理,五軍都督府設東西南北中等五軍,每軍設左、右大都督各兩人,大都督僉事四人,節制本軍各道。
五軍都督府和兵部都共同職掌武官銓選考核及軍籍、地圖、疆界、邊防、車輿、廄牧、驛傳、裝備、軍械、儀仗等節制,但兵部管的是各道兵備的州兵和民兵,都督府管的是募兵和屯兵。
都督府管在外征戰,保境備敵,而兵部主要是管境內治安,圍剿盜寇水匪等等,必要時可以向五軍都督府請援。
在劉繼隆的解釋下,五軍都督府與三省六部及地方三司的制度逐漸明朗。
李商隱與高進達聽后,雖然覺得這么做有些分化了兵馬,但在這個尚不注重文武,且并未經歷過五代十國那種非人哉武風氣息的時代來說,劉繼隆的改制并非無法接受。
況且三司分權可以相互掣肘,避免一家獨大,這對于遭受藩鎮之害的大唐來說,確實是個極好的制度。
“殿下,若是如此,各道都督府要設多少兵馬?是否與兵馬使數量相關?”
高進達主動作揖詢問起來,劉繼隆則是解釋道:
“往后各道都督府兵制需要改一改了,都督府內官員負責本道軍務,而兵馬由兵馬使節制,每名兵馬使節制兩到三名都尉,每名都尉節制四千五百余名戰兵和四百余名軍吏軍醫、火頭等雜職兵。”
“改別將領兵為營,一營一千五百余人,改都尉領兵為軍,一軍五千人,兵馬使所令為軍團,一軍團一萬五千人。”
經過劉繼隆解釋,高進達便明白都督府只是在都尉與都督之間增加了兵馬使的職位,然后只是編制名稱上的變化,其它并無較大改動。
“各道根據情況不同,設置的兵馬數量也有所不同。”
“如河北道需要滿編四名兵馬使,設四個軍團駐扎,滿編六萬戰兵。”
“此外的河東、關內、隴右、嶺南則是設三個軍團,滿編四萬五千戰兵。”
“西域設安西、北庭兩道,安西設兩個軍,滿編一萬戰兵;北庭設一個軍團,滿編一萬五千戰兵。”
“劍南、京畿與東畿設兩個軍團,滿編三萬人,其余諸道各設兩軍,置戰兵萬人即可。”
“天下計戰兵四十二萬五千,軍餉調整至步卒十五貫,馬步兵十八貫,騎兵二十貫,每年所耗八百萬貫左右。”
劉繼隆將他裁汰后的戰兵數量說出,每年八百萬貫的軍費開支還是有些偏高,但比起現在已經算低的了。
“殿下,按察使司兵備數量是否有限制?”
李商隱見狀詢問,劉繼隆則是說道:“兵備數量以本道人口人口計,每道設一軍到三軍,數量在五千到一萬五千不等。”
“具體的由汝等自行定額,州兵數量最好不要超過十五萬,民兵不要超過十萬,屯兵則是由吾親自根據情況設定。”
“至于州兵、屯兵和民兵的軍餉,分別設為十二貫,八貫和四貫。”
劉繼隆將屯兵的軍餉提高,民兵的軍餉削減,而這么做的目的主要還是屯兵軍屯的地方過于艱苦,而民兵則是隨著天下越來越太平而漸漸變得清閑。
等到各道較大的盜寇水匪被剿滅的差不多,民兵制度也差不多該被取締裁汰了。
“這些只是大致的情況,具體的例如兵卒出差要發多少補貼,以及每年的絹布棉花如何發放,都得仔細商量后才能定下。”
“汝二人回去后,勞費些心神,將這章程早些定下,等待來年實施。”
劉繼隆與二人吩咐著,見二人紛紛頷首應下,這才略微寬心。
只是他剛剛松了口氣,便見李商隱主動作揖道:“殿下,如今天下安泰,陛下卻怯懦而無法治理天下,臣深感憂慮。”
李商隱裝作憂國憂民的樣子說出這番話,劉繼隆聽后便知道他是準備試探自己態度,以此安排小皇帝禪位,百官勸進的戲碼了。
想到此處,他本想直接回答,卻又玩心生起,不由逗鬧道:“李相是相公,自當憂慮。”
“吾不過人臣,此事當然是聽陛下與李相的了。”
劉繼隆這話說罷,李商隱就繃不住了,目光朝劉繼隆看去,見劉繼隆憋著笑,安下心的同時也不免佯裝嚴肅道:“殿下此話當真?”
“自然!”劉繼隆隨口應道,二人便隔空對視,強壓嘴角,隱隱有些憋不住。
高進達見狀,不由撫須苦笑道:“殿下與李相何故如此?”
“哈哈哈哈哈……”
在他話音落下后,劉繼隆與李商隱紛紛笑了出來,拂袖道:“是義山先生先來糊弄吾的。”
“臣也不過是擔心惹到殿下不快罷了。”李商隱連忙笑著解釋。
見他如此,劉繼隆便抬手道:“吾倒是從不與二人回避這些,吾雖隴右布衣,未曾想過天下加之吾身,但天要吾取,吾自然不得不取。”
高進達見他這么說,隨即笑著撫須:“既是如此,那陛下與百官那邊,便由李相前去操辦吧。”
“唐運二百五十六年,儼然超過歷朝歷代,只是不知道殿下是否以漢為國號?”
自古而今,雖然后人都稱呼大秦、大漢、大唐等等,但這些朝代的國號都只是單字。
因此在高進達看來,劉繼隆應該也是稱國號為漢。
只是面對他的詢問,劉繼隆笑著放下手中茶杯:“自古而今,國號素以單字。”
“后人既然將漢朝分為東西兩漢,吾若是繼續稱漢,不知后人又該如何稱呼吾朝?”
“是稱呼為北漢?還是稱呼為南漢?亦或者如昭烈帝那般的季漢?”
“既然歷朝歷代都用以單字,吾便用以雙字,以大漢稱呼如何?”
劉繼隆開口詢問,卻帶著幾分篤定,這讓李商隱與高進達面面相覷。
“這……”
二人有些拿不定主意,似乎覺得這有些不符合禮法,但禮法中也沒有規定必須用單字。
“既是殿下所想,臣等自然遵從。”
高進達率先表態,李商隱隨后從之。
見二人應下,劉繼隆便頷首道:“接下來幾日,莫要將吾返回洛陽的事情說出。”
“先令關西學子提前兩個月科舉后接替關東官吏,調合適南下的關東官吏安撫江南。”
“等到南邊安定的差不多了,吾便可以走上東門返回洛陽了。”
他在說這話時,二人頓時心里一驚,先后道:“朝中不安者甚眾,殿下明示回城后,恐有不妥……”
面對二人擔心,劉繼隆只是嘴角輕揚:“要的便是這份不妥。”
“吾倒是要看看,他們能否為了心中的大唐獻出性命。”
“天下初定,百廢待舉,所需錢糧甚多,只要他們動手,吾便能省去許多手段了。”
二人見劉繼隆如此,不免張嘴啞然,半天說不出什么話來。
他們不是沒有見過用自己當魚餌來引誘他人的手段,但如果這個人是素來將安全放在第一位的劉繼隆,那就值得他們擔心了。
見他們面露擔心,劉繼隆輕笑道:“放心吧,吾可不會以身犯險。”
“這天下還需要吾好好治理,許多遺留的陋規陋習,還得吾用心解決。”
他話音落下后緩緩起身,目光向窗外的暮色看去,隨即看向年邁的高進達與李商隱。
“戎馬二十四載,所求的無非就是農有所耕,稚有所學,百姓賴安。”
“如今天下紅遍,你我之輩,忍將夙愿,付與東流?”
聞劉繼隆如此詢問,二人不免想到了昔年劉繼隆與他們所說的那些愿景。
如今他們開創太平,雖身倦鬢秋,但每每想起那些記憶中的場景,再回顧如今,只覺身軀雖老,志氣依舊。
“臣愿隨殿下,治天下以太平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