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寒冬之際,當濃霧在長江江面不斷翻涌,江面可視距離也不由得變短了許多。
鄱陽湖作為南方幾大湖之一,想要封鎖它的湖口并不容易。
只是隨著時間推移,當長江帶來的泥沙在鄱陽湖口形成了一座沙州后,再想要封鎖鄱陽湖便變得簡單了許多。
沙州上本來修建有營寨,但此時的營寨早已被摧毀,化作了焦黑的廢墟。
沙州與鄱陽湖口相隔不過二里,這便是水師能輕易封鎖鄱陽湖口的原因,若是沒有沙州,鄱陽湖口足有十余里,僅憑幾十艘戰船根本無法封鎖。
正因如此,耿明所率二十艘大福船都基本駐扎在了沙州與鄱陽湖口的東側,以此來防備池州的張吉。
“什么時辰了?”
大福船甲板上,看著久久還沒散去的濃霧,耿明忍不住詢問了左右。
左右派人前去查看刻漏,隨后返回稟報道:“回稟都督,眼下是卯時四刻。”
“卯時四刻……”
得知時辰后,耿明看著遠處的濃霧,隱隱有些不安。
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覺,況且洪州又被己方包圍多日,說不定張吉會趁著高駢來援時奪取湖口。
想到這里,他不免對左右道:“嚴防死守,若是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立馬吹哨。”
“是!”左右都尉紛紛應下,耿明見狀才返回了船艙內休息。
在他才走入船艙不久,天色漸漸變得陰沉起來,但江面的濃霧卻漸漸變淡。
正因如此,負責放哨的水兵便很快發現了東方出現上百艘戰船。
“嗶嗶——”
“敵襲!!”
刺耳的哨聲響起后,各艘戰船先后響起鐘聲,剛剛坐下的耿明猛然站起身來,快步向外走去。
不多時,當他來到船首的位置,所見到的果然是上百艘烏泱泱的戰船。
“張吉出兵,那高駢必然已經來到了江西,快派快馬告知陳都督。”
耿明不假思索的對左右吩咐,隨后指揮戰船開始迎敵。
二十艘戰船,雖然沒有火炮,但卻都是兩千料的大福船,比張吉的坐船都大出一圈。
面對上百艘各類戰船,耿明不慌不亂,只是觀察了下風勢,隨后便開口道:
“先將火船放下,如果交戰不利,便放火船與他們同歸于盡!”
耿明的話令左右紛紛倒吸了口涼氣,但他們不敢怠慢,連忙將戰船上的四十艘火船給放下船去。
等火船已經準備好后,耿明這才指揮二十艘戰船收錨,朝著上百艘戰船發起進攻。
火船雖然好用,但必須得等敵軍混亂時才能發揮威力,而今雙方還沒開打,若是直接放出火船,張吉則是可以直接指揮各艘戰船避開火船。
正因如此,耿明需要先用戰船將這上百艘敵船弄得混亂,然后再用火船制勝。
他的心思,自然瞞不過縱橫長江二十余年的張吉,但張吉卻咬牙道:
“直娘賊,二十艘大船便想要與某上百艘戰船交鋒,且看看是誰先沉入江底!”
話音落下,他不忘吩咐道:“注意這些江北狗的火船,別中計!”
“是!”左右都將紛紛應下,繼而開始專門派哨船箭矢起了上游的那四十艘火船。
與此同時,耿明率領的二十艘大福船開始進入雙方射程范圍。
“絞車弩準備!”
“裝上鑿子箭!”
“嗶嗶——”
上百艘戰船中,數千水兵不斷奔走,將絞車弩推上甲板,用鑿子箭瞄準了自上游而來的二十艘龐然巨物。
當刺耳的哨聲響起,漢軍的三弓床弩與南唐軍隊的絞車弩紛紛發作。
無數道黑影在長江上空交錯,最后便見無數丈許長的箭矢從天而降。
“嘭!!”
“額啊……”
二三百支鑿子箭宛若箭雨落下,覆蓋式籠罩了漢軍戰船,無數鑿子箭射在甲板和船體上,少數倒霉的漢軍將士被命中,還不及呼救便口吐鮮血死在了甲板上。
相比較下,漢軍二十艘戰船射出的鑿子箭也不在少數,尤其是配上絞盤的三弓床弩,節省的人力可比絞車弩多了太多。
只需要十幾個人便能操作一臺絞車弩,故此二十艘戰船上的漢軍將士,足足射出上百支鑿子箭。
不過三五丈長的走舸在被丈許長的鑿子箭命中后,船體瞬間被破開,江水不斷涌入其中,船上的水兵只能一邊還擊,一邊搶救船體。
即便是那些體型稍大的艨艟、斗艦挨上一箭,死傷的水兵也不在少數。
一時間,雙方打了個平手,但由于絞車弩需要的人力更多,流程過于繁瑣,因此在后續的幾場對射中,漢軍都能用三弓床弩不斷壓制南唐水師。
眼見鑿子箭無法擊沉漢軍的大船,張吉咬牙道:“上投石機和煙火!”
在他的吩咐下,一臺臺小型投石機被拖上了甲板,船上水兵數十人一同發力,卡上機關后,立馬在革帶上放置了類似漢軍萬人敵的物體。
隨著火把點燃此物,投石機兩旁的水兵立馬砸下,機關瞬間發作,將這類似萬人敵的物體投向了漢軍的戰船。
數十顆黑乎乎的物體劃過天空,直到它們來到漢軍上空,這些物體驟然爆炸開來。
“轟隆!!”
它們釋放出類似煙火的火光,隨后便見無數黑色物體落下,沾染在船體上后迅速著火。
“滅火!!”
左右都尉連忙下令各艘戰船滅火,耿明見到此物后,則是聯想到了自家的萬人敵。
“高駢藏得夠深,到了這種時候才將這種東西搬上臺面。”
“不過此物也是仿照我軍手段制作的火器,莫不是以為只有他們有,而我軍沒有?”
眼看張吉將最后的底牌亮出,耿明也不再藏拙,直接對身旁都尉吩咐道:“大軍沖入敵陣,準備萬人敵和猛火油柜!”
“是!”都尉連忙應下,隨后便見漢軍水兵撲滅了戰船上的大火后,各艘戰船不再遠程與南唐水師交戰,而是朝著他們沖撞而去。
見到漢軍戰船沖來,樓船上的張吉也連忙下令:“準備接舷!!”
霎時間,各艘戰船開始緊密相連,以此來抵擋漢軍戰船勢頭兇猛的撞角。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那些直面漢軍戰船的水兵只能看著高出己方丈許的戰船碾壓而來。
“砰!!”
“額啊……”
戰船碰撞,那些小船上的水兵只覺得身體搖晃,隨后天旋地轉的落入水中。
四周的水兵則是可以清楚看到漢軍戰船直接撞翻了那些小船,隨后被后方密集的戰船給擋住了沖鋒。
不等南唐水兵緩一口氣,漢軍戰船撞角上突然開了扇窗,緊接著一個拳頭大小的鐵質鐵管探了出來。
“放!”
瞬息之間,黑色鐵管內噴出黑色的石脂,將擋在前面的戰船噴射大半,而這時甲板上的漢軍水兵取火箭射在了其中一艘船上。
霎時間,所有沾染石脂的戰船紛紛燃燒起來,而那還在噴射石脂的黑管,所噴射之物也成為了兩丈多長的火焰。
猛火油柜,這是宋代用作守城和水戰的兵器,類似于后世的噴火器,主要用于焚燒工程器械和戰船。
這種并沒有太多技術含量的東西,只需要多加上兩個機關,就可以實現隔空操作,即便最后火焰倒灌進入火柜之中爆炸,也無法傷到太多操作士兵。
在二十艘戰船以猛火油柜猛攻的情況下,數十艘南唐戰船瞬息間燃燒起來。
“這是什么東西?!”
張吉望著己方戰船瞬息間折損三成,目眥欲裂的望向漢軍戰船,而此時漢軍戰船上的投石機也準備完畢。
“砰!”
當機關被砸下,二十余個萬人敵飛出甲板,朝著南唐水師狠狠砸去。
在即將落下時,它們在空中猛然爆炸,內部的石脂和鐵丸覆蓋十數丈,無數戰船因此著火,水兵則是被打死當場。
然而作為代價就是漢軍之中三艘大福船的船頭突然炸開,石脂也大火點燃了漢軍大福船的船頭。
“滅火!”
耿明沉著指揮己方水兵滅火,他早就知道猛火油柜的缺點是什么,所以早就做足了準備。
在他的吩咐下,三艘受創嚴重的大福船開始撤退,余下的大福船則是繼續攻打南唐水師。
眼見南唐水師指揮混亂,耿明這才看向都尉:“火船進攻!”
“是!”都尉不假思索應下,隨后令旗兵開始搖旗吶喊,將旗語傳遞向后方的火船。
瞬息間,四十艘火船便在撐船水兵的操作下開始沖向南唐水師,而耿明眼見雙方距離相差不多后,這才下令撤退。
“大福船撤退!”
“是!”
所有大福船紛紛開始搖櫓劃槳的撤退,而四十艘火船則是穿過了它們,徑直沖向南唐水師。
水兵連忙點燃引線,隨后跳入水中,朝著己方大福船游去。
大福船上的水兵早就等待好了,見他們跳船,紛紛拋下攀船網,并牢牢抓緊了這些船網。
確定他們抓住船網后,水兵們紛紛用力將他們拉拽上甲板,而此時漢軍的火船已經沖撞進入了那成片燃燒的南唐水師中。
“轟隆!!”
“額啊……”
片刻后,毫不間斷的爆炸聲先后響起,南唐水兵們的慘叫聲令人頭皮發麻,而張吉眼見己方死傷如此慘重,哪里還敢提收復湖口的事情,只能急色吶喊:“鳴金收兵,撤兵!!”
在他的吶喊下,旗兵不斷揮舞令旗,幸存的七十余艘戰船開始有序撤退,而那些僥幸活下來的水兵則是順江而下,在其他水兵幫助下,先后逃回了戰船。
只是能逃回的人始終只是少數,濃稠如墨的烏云下,長江江面硝煙彌布,無數燃燒的戰船被沖向下游,那些沾染石脂的尸體也在江水不斷沖刷下,依舊燃燒著被沖到岸邊,恐怖異常。
張吉再次撤往了池州,漢軍也在付出數百死傷和五艘大船被毀的代價下,成功撤回到了鄱陽湖口。
“派快馬將此事告知王使君和殿下,另外告訴陳都督,小心高駢出兵偷襲!”
“此外令王使君調洞庭湖戰船南下,防備叛軍繼續偷襲鄱陽湖口。”
耿明臉色不好看,畢竟此戰全程都是他們占上風,可他們的死傷卻并不少。
如果江陵水師盡數在此,剛才張吉根本沒有逃跑的可能。
陳瑛那邊的六艘炮船不能動,必要時刻可以幫助陳瑛從容撤退,所以他只能撤回洞庭湖的水師了。
在他這么想的同時,隨著天色逐漸變暗,長江上那些燃燒的戰船也紛紛沉入江底。
與此同時,距離鄱陽湖口六百余里外的南方,贛水上游也剛剛結束了一場戰事。
“唏律律……”
吉州境內,當往日如驕陽般的漢軍旌旗跌落地上,在它身旁則是數以千計的尸體,其中有南唐軍隊的,還有漢軍的,但始終以漢軍尸體居多。
南唐軍隊正在打掃戰場,但戰場上盡皆為尸體,根本沒有被俘的漢軍。
戰場不遠處的官道上,高駢坐在馬札上,渾身上下有些狼狽。
高欽朝他走來,遞給了他一壺水的同時說道:“這些叛軍,比起昔年我們在西川時遭遇的叛軍要弱上許多,應該是劉繼隆招募操訓不久的軍隊。”
“本以為能憑借三萬大軍吃下這五千人,但最后還是讓他們撤回了新淦,真不知劉繼隆到底是怎么練兵的。”
高欽有些惋惜說著,而此刻正在喝水的高駢臉色也并不太看。
他率軍三萬從撫州繞道吉州,為的就是吞下陳瑛分出的這五千兵馬,結果沒能一口吃下,還差點崩碎了顆牙,著實讓他高興不起來。
“這支兵馬的都尉叫做什么?”
高駢忍不住詢問高欽,高欽則是作揖道:“好像喚作鹿晏弘,是昔年秦宗權麾下的都將,在秦宗權攻打洛陽時投靠了劉繼隆,不曾想此人還有幾分能耐。”
“嗯。”高駢沒有反駁,畢竟能將兩千多殘軍從他包圍中帶走,這份本事已經不錯了。
“將這些尸體就地掩埋,以免出現瘟疫。”
“是!”
高駢吩咐著,隨后繼續說道:“大軍明日拔營撤回撫州,吾要看看這陳瑛還敢不敢分兵進攻吉州。”
“一戰損失兩千多,不知劉繼隆知道后,可還喜歡吾送與他的這份禮物。”
話音落下,高駢便起身前往了遠處剛剛扎下的帳篷。
與此同時,撤回新淦的鹿晏弘連忙派出快馬向陳瑛請罪,而得到己方被襲消息的陳瑛,此刻則是臉色十分難看。
“我軍死傷多少?”
陳瑛耳邊響起炮聲,那是炮船和己方火炮在炮擊鐘陵城的聲音,但他現在卻高興不起來。
分兵收復袁州與吉州是他下的令,如今雖然收復了袁州,可吉州卻還差廬陵、太和、永新三縣沒有收復。
“陣沒二千四百六十七人……”
聽到快馬報出的這個數,陳瑛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他作為東路都督,麾下兵馬五萬,但連續攻克江州和袁州、洪州等處州縣已經折損了不少,如今又被高駢突襲陣沒近兩千五百人。
想到這里,他只能硬著頭皮道:“某親自奏表給殿下請罪,任憑殿下處罰。”
“傳令三軍,在殿下敕令送抵前,務必攻下鐘陵城!”
陣沒將士無法救活,陳瑛能挽救的也就只有在殿下敕令送抵前把洪州治所鐘陵拿下,然后與高駢對峙撫州了。
在他這么想的同時,帳外突然有馬蹄聲響起,他忍不住站起身來。
竇敬崇掀開了帳簾,隨后將手中敕令遞給了陳瑛:“殿下敕令。”
陳瑛微皺眉頭,他還未送出分兵受創的消息,不知殿下有什么敕令送抵。
想到這里,他將敕令拆開,很快便見到了其中內容。
在看到劉繼隆提醒他不要分兵,收攏兵馬攻打鐘陵,避免被高駢分而擊之的時候,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此役為吾之錯,軍令韓建、鹿晏弘不再攻略各州縣,嚴防死守被我軍收復的各縣即可。”
軍令下達后,陳瑛回到位置上寫了份奏表,遞給竇敬崇道:“送往江陵城,此事不能瞞著。”
“是!”竇敬崇見陳瑛要求,只能點頭應下,隨后派出快馬去江陵通稟。
片刻后,陳瑛又接到了王式的軍令,內容與劉繼隆所說的相差不多。
陳瑛只能軍報與其解釋,同時準備重兵攻打鐘陵,搶在高駢撤回撫州前,將鐘陵城攻下。
此時被攻打近十日的鐘陵城也早已千瘡百孔,西城城墻成段垮塌,雖然都被鐘傳用磚塊和沙袋在夜色掩護下修補好,但只要漢軍強攻,城墻必然是擋不住漢軍兵鋒。
鐘傳想要堅守,那就得和漢軍短兵交擊,而陳瑛對己方短兵交擊十分自信。
想到這里,他正準備走出牙帳去觀察鐘陵城情況時,卻又聽見快馬的馬蹄聲。
他揉了揉眉,隨后便見竇敬崇走入牙帳,臉色陰沉道:“高駢令張吉偷襲了耿都督,雙方從清晨開始交鋒,這是剛剛送抵的軍報。”
陳瑛接過軍報,但見耿明安撫他不用擔心鄱陽湖口方向,并提醒他撤回分兵。
可以說,所有人都在提醒他撤回分兵,不過始終還是晚了一步。
高駢近在咫尺,而劉繼隆他們遠在天邊,他們的提醒雖然有用,但送過來時還是太晚了。
面對鄱陽湖口的情況,陳瑛只能繼續謀劃攻打鐘陵,直到夜半又有快馬抵達,將耿明擊退張吉的軍情通稟,他才安心回到了帳內休息。
翌日,陳瑛開始繼續指揮大軍炮擊鐘陵城墻,同時令民夫準備攻城器械。
在江西打得熱火朝天時,此刻的江東卻也并不太平……
“咚、咚、咚……”
作為長江下游的潤州,其治所丹徒縣是面對淮南的第一屏障,而此處長江也足足寬闊十余里,一眼看不到江對岸。
滾滾長江將南北相隔,而駐守此處的王重任則是三令五申的讓麾下將士每日巡邏,時刻觀察江面情況。
不過他們還未等來江北的漢軍,卻等來了楊行愍的突襲。
“不過三千人就敢突襲明州,這并不是楊行愍此前與我軍交鋒時的性格。”
丹徒衙門內,王重任面對眾將,緩緩放下手中軍情,輕蔑看向眾人。
“這定然是江北李陽春的計謀,不過我們也可以將計就計,將蘇州的新卒調往明州,將杭州的五千老卒調到潤州。”
“李陽春想要渡江,那就讓他來。”
“某倒是要看看,等他半渡被擊時,他還能否如此從容。”
“不過在中原對付了個名不見外的朱全忠,便如此輕視我軍,他以為他是劉繼隆?”
王重任冷哼,他從未覺得劉繼隆麾下眾將有幾個能拿得出手的。
除了劉繼隆外,北邊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王式和張武,而如今他們都在西邊。
李陽春對付朱全忠的手段,他也仔細研究過,無非就是虛虛實實,再以絕對兵力碾壓罷了。
楊行愍是虛,那江北的李陽春本部就是實,如今想要利用絕對兵力碾壓己方登陸江東,哪有那么容易?
潤州有二萬新卒,算上從杭州調來的五千老卒,二萬五千兵馬提前準備,不怕擊退不了李陽春。
“強征各處百姓打造投石機,任叛軍方術如何犀利,只要我軍投石機足夠多,某倒是要看看這李陽春如何登岸。”
“是!!”
在王重任軍令下,整個江東都開始被調動起來,而這份調動自然瞞不過劉繼隆早早安插在江東的諜子。
在諜子的通報下,李陽春也知道了王重任猜出自己意圖,但他并不慌亂。
面對堂內眾將,李陽春滿不在乎的面朝他們笑道:
“王重任以為布置些許投石機,就能將我軍兵鋒挫敗。”
“如此看來,他倒不是瞧不起某,而是瞧不起諸位啊……”
隴右之人,興許是因為曾被吐蕃奴役的原因,故此他們最好面子。
如今被李陽春這么說,他們自然有些掛不住臉。
“豬犬的南雜,當初在西川被某等打成喪家之犬時,不見他如此自信,如今定要渡江將他全數擊破!”
“王重任個不出名的豬犬,也想要阻礙我軍?”
“莫不是忘記張璘、藺茹真將是怎么死的了!”
“那高潯和他麾下眾將的親眷都還在長安關押,他們哪來的臉面瞧不起某等!”
“豬犬的家伙……”
本來還并不覺得有什么的眾將,在李陽春的三言兩語間,頓時怒不可遏,恨不得現在就渡江南下,將王重任擊破生擒。
李陽春看著被激怒的眾人,忍不住點頭道:“既然諸位都覺得南邊鼠輩,那某也就不遮掩了。”
“明日卯時,三軍拔營南下揚子渡口,以譚凱所部為先鋒,劉松所部水師為助力渡江,搶占丹徒北岸。”
“末將領命!!”
眼見李陽春下令,眾將不敢怠慢,紛紛作揖稱是。
隨后,李陽春又仔細吩咐了其他事宜,直到眾將開始離去,譚凱則是從人群中走到了主位。
見狀,他所部麾下的葛從周、張歸霸、張歸厚、龐師古等人紛紛留了下來。
葛從周與張歸霸、張歸厚三人為漢軍別將,龐師古等人則是校尉官職。
面對他們,比他們年長不了幾歲的譚凱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掃視他們后說道:
“汝等皆是降將出身,能否洗刷降將身份,得到殿下拔擢,即在此役!”
“此役若能先登南岸,某親自奏表為汝等請功,希望此役過后,汝等皆能得到拔擢,擢升都尉!”
葛從周等人擢升都尉,這也代表譚凱的身份能水漲船高。
他在提醒眾人,也在幫助自己。
葛從周等人聞言,紛紛抬手對譚凱作揖:“請都尉放心,某等定不負顧都尉所托!”
他們在漢軍中待了一年多,除了接受自己如今別將的身份,熟悉漢軍的編制和軍紀外,每天晚上也要接受掃盲教育。
漢軍的掃盲,并不僅僅包含了掃盲,而是還摻雜了不少思想政治教育。
盡管這種教育無法扭轉成年人的思維,但卻能潛移默化的影響著他們的一言一行。
在這種影響下,曾經過往經歷的許多暴戾事情,覺得理所應當的事情,如今再去做,便會覺得有無法說明的東西在約束著他們。
譚凱掃視眾人,見眾人沒有什么怨言,當即擺手遣散了他們。
眾人各自返回軍營休息,翌日清晨便開始在民夫的幫助中拔營南下。
三萬人的隊伍拉長數里,在他們身后則是四萬多民夫。
這些民夫駕馭挽馬牛車,車上滿載物資,而在他們前方不遠處的揚子渡口上,則是橫陳停泊著一百多艘各類樓船、艨艟。
這些船只都是從康承訓手中獲取的,連帶著還有康承訓手中的數千水兵。
他們經過李陽春操訓和裁汰,又隨著時間推移的補充,如今已有近萬水兵。
若是皖口水師尚在,李陽春自然不敢貿然對江東發起突襲。
既然已經猜到了高駢將會利用皖口水師對鄱陽湖發起進攻,那他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思緒間,李陽春已經率領七萬軍民抵達了揚子渡口,而擺在他們面前的除了上百艘戰船外,便是一望無垠的長江。
軍中不少將士都沒有看過長江,如今突然見到長江,陣中唏噓感嘆之聲不在少數。
李陽春這些日子已經私下來了這長江岸邊不知多少次,對長江的情況十分清楚。
古往今來,長江以北進攻江南,主要選擇江夏、皖口、采石三處。
從揚子直接渡江攻打江都,歷史上并非沒有先例,只是沒有幾人能夠成功,而他自明日起,便將是這其中之一。
“三軍扎營休整,明日渡江南下!”
“是!”
在李陽春吩咐下,七萬軍民開始扎營休息,而近萬水兵則是在戰船上休息。
翌日,天色還未亮,近萬水師便開始護送譚凱所部五千余人南下江南。
面對黑漆漆的長江,船上的漢軍將士心中忐忑,譚凱本想開口說說話,卻見身后的葛從周三人面色凝重,頓時也不好再說什么,生怕給他們太多壓力。
“嗚嗚嗚——”
隨著天色漸漸變亮,長江南岸已經距離他們不足里許,而江邊巡哨的南唐軍隊顯然也發現了他們。
號角聲在江邊響起,驚醒無數陷入假寐的漢軍將士。
“一刻鐘后下船登岸!”
譚凱看著遠處劉松主艦不斷揮舞的旗語,果斷轉身對葛從周他們吩咐了起來。
“水師一來一去,最少要兩個時辰后才能將第二批弟兄運到江南。”
“我軍登陸南岸后,就地挖掘塹壕,列陣堅守南岸,必須撐住兩個時辰!”
“末將領命!!”
見譚凱吩咐,葛從周他們幾人紛紛作揖應下,心里對于堅守兩個時辰的任務信心十足。
他們這支漢軍,雖然其中不少人只操訓了兩年,但在劉繼隆飯食管夠的情況下,整支軍隊并不比各鎮精銳要差。
以五千人阻擋萬余大軍兩個時辰,這對他們來說并不困難。
想到這里,所有人紛紛穿戴甲胄,做足了準備。
與此同時,丹徒城內的王重任也得到了消息。
“這李陽春,還真是不給某時間!”
王重任臉色不好看,蘇州的五千老卒還在路上,現在潤州只有兩萬操訓五個月不到的新卒。
“調遣兵馬,他們不可能有幾百艘戰船將數萬人都運到江南,只要我軍先擊敗他們的先鋒,后面再想挫敗他們就容易許多了。”
在王重任的吩咐下,丹徒城外的兩萬南唐軍隊很快被調往了江岸,而譚凱他們已經換乘小舟開始朝著岸邊趕去。
當王重任著甲率軍抵達城外時,已經有近千漢軍登陸岸邊,并迅速開始結陣對敵。
“結六花直陣,趁他們援兵抵達前,先擊敗他們!”
王重任不假思索的揮下令旗,在他后方的兩萬南唐軍隊則是開始聚集列陣。
一刻鐘后,五千漢軍率先登陸并結陣成功,嚴陣以待。
王重任麾下的兵馬則是在漢軍結陣后半刻鐘才堪堪結陣成功,這令他臉色有些不太好。
“進!”
沒有半點猶豫,他指揮大軍對處于江灘上的五千漢軍發起了進攻。
譚凱見狀,以葛從周為左掖,張歸霸為前軍,張歸厚為右掖。
由于戰船空間不足,因此他們這五千先鋒都是步卒,騎兵和馬步兵都在后面。
在譚凱的指揮下,五千漢軍結直陣對敵,而王重任麾下的兩萬大軍則是橫壓而來。
譚凱有些緊張,反倒是身為他麾下都將的葛從周、張歸霸、張歸厚、龐師古等人十分冷靜。
通過此前與漢軍交戰來看,雖說淮南漢軍素質不如此前的河南漢軍,但對付王重任麾下的兵馬卻綽綽有余。
“放!”
“噼里啪啦……”
當雙方距離逼近一百二十步,南唐軍中三千弩手開始以弩矢壓制漢軍,而漢軍不為所動,直到南唐軍隊逼近六十步后,漢軍才開始張弓搭箭。
霎時間,雙方箭矢碰撞,而全軍穿著扎甲的漢軍,并沒有被箭矢影響,反倒是穿著紙甲的南唐軍隊有不少兵卒中箭負傷。
隨著雙方距離不斷拉近,漢軍之中的神射手開始面突,南唐軍隊吃過虧,自然也訓練了相對應的面突弓手。
不過漢軍的甲胄只露出雙目,想要面突十分困難。
一時間,南唐軍隊栽倒甚多,而漢軍中箭者也不在少數。
王重任不為所動,雙方距離也靠近到了十步左右。
在這個距離下,兩軍被弓箭面突的陣腳兵也越來越多,但每當有一名陣腳兵倒下,便有另一名陣腳兵頂上。
“嗚吼!嗚吼!”
“殺……”
“嘭——”
“額哼……”
當雙方戰鋒隊的陣腳兵開始持長槍碰撞,被長槍擊中的悶哼之聲不斷傳出,栽倒之人更是數不勝數。
南唐軍隊如潮水橫壓而來,可漢軍的陣腳卻宛若頑石,佁然不動。
“諸隊不可退!駐隊兵督戰!”
王重任凝重著臉色,不斷對前方正在作戰的將士們下達軍令。
手持陌刀的駐隊兵不斷掃視前方,但凡有逃兵后撤,他們便舉起陌刀劈砍,將其就地正法。
“殺!!”
南唐軍隊的新卒是第一次經歷戰場,后方督戰隊的做法讓他們恐懼,只能硬著頭皮不斷發起沖鋒。
他們宛若海浪,一次次的撞擊在漢軍陣上,使得軍陣扭曲、變形。
“頂住!”
江風裹著血腥氣卷入咽喉,張歸霸的吼聲在短兵交擊的撞擊聲中撕出一道口子。
作為前軍別將的張歸霸,他此刻無疑是遭受敵軍壓力最大的人。
一千五百余名漢軍將士,需要頂住近萬南唐軍隊的沖擊,壓力可想而知。
他親自帶來駐隊士兵游走前線,但并非是督戰,而是馳援陣腳不穩的任何地方。
作為別將,他手持大棒游走,凡是有敵軍突破陣腳便舉棒將其打殺當場。
在他的游走下,前軍陣腳穩固若磐石,任憑南唐軍隊不斷沖擊,絲毫不動。
漸漸地,兩軍交鋒之間開始倒下越來越多的人,漢軍的將士倒下后有人拖拽去到后方,而南唐軍隊卻根本達不到這種組織力。
他們只知道不斷與漢軍交鋒,爭取攻破漢軍陣腳。
沒有騎兵,雙方只有步兵不斷鏖戰,王重任的臉色隨著時間推移的越來越越難看,尤其是在看到長江重新出現漢軍的水師戰船后而變得陰沉。
“嗚嗚嗚——”
“援軍就要到了!都給某頂住!”
譚凱聽著身后傳來的號角聲,他根本不用特意去看,便知道了后方是個什么情況。
一個多時辰的鏖戰,讓所有人都雙手發顫,哪怕輪換休息也無法短時間恢復體力。
陣腳兵在持長槍碰撞,跳蕩兵則是持弓弩不斷以箭矢壓制敵軍,駐隊既要督戰,又要馳援各處,兩軍皆是如此。
這種時候,作為左右兩掖的葛從周、張歸厚則是各自以一千五百兵卒,硬生生抗住了五千南唐軍隊的沖擊,甚至在穩住陣腳后,隱隱有反推之勢。
“混賬!穩住陣腳!”
王重任站在鼓車上,可以清楚看到前方戰場中,己方分兵攻去的左右兩翼有多么狼狽。
左右近萬人強攻其左右不過三千人,竟然還能被反推數步。
“督戰隊去督戰,左右兩翼凡有后退者……皆斬!”
王重任發了狠,他要是帶兩萬人還被漢軍這五千人擊敗,日后天下人必然恥笑他。
此刻的他一邊指揮戰場,一邊在遠眺長江江面不斷逼近南岸的戰船。
“五千人便如此難以對付,若是再來五千人,某又該如何?”
王重任咬緊牙關,只能寄希望于漢軍援軍抵達前,自己率先擊破這看似平平無奇的五千先登兵馬。
只是隨著時間推移,眼看漢軍戰船已經開始放下小舟,而自己面前的五千漢軍依舊陣腳穩固,瞬息間他便想到了江東被漢軍數萬大軍席卷而去的景象。
“中軍變銳陣,攻破漢軍,賞錢十萬!!”
王重任開出了讓人難以拒絕的犒賞,正在與漢軍交鋒的南唐軍隊聞言紛紛激動起來,但面前的漢軍卻宛若一盆盆冷水,每當他們強攻一次,便有一盆冷水落下。
尤其是當海上出現的舟船越來越多,數以百計的舟船朝著另一處江灘靠攏后,南唐軍隊的陣腳不可避免的開始了浮動。
葛從周抓住了這個機會,猛然舉起手中步槊:“敵軍陣腳松動,殺!!”
他帶著數百名駐隊士兵,朝著南唐軍隊陣腳薄弱處發起反擊。
瞬息之間,后方駐隊士兵便見葛從周左突右刺挑翻兩名南唐陣腳兵,使得原本就松動的陣腳更為明顯。
“殺!!”
數百駐隊士兵紛紛跟隨葛從周沖入此處陣腳之中,將原本只是松動的陣腳破開,瞬息間撕裂。
“混賬!!”
王重任不敢置信的謾罵,只見側翼數倍于漢軍的軍陣被破開,引得其余兩面軍陣開始動搖。
“節帥,又有一支漢軍登陸江灘了,撤軍吧!”
眼見己方軍陣被破,左右立馬以漢軍登陸江灘來勸說王重任撤退。
王重任不想撤退,可他清楚再不撤退就會有被留下的可能。
“撤!”
帶著不甘,王重任只能下令三軍撤退,而他親自指揮身后近千駐隊斷后。
“鐺鐺鐺……”
鳴金之聲響起,南唐軍隊如釋重負的開始結陣后撤,而譚凱見狀則是不假思索的揮下令旗:“進!!”
瞬息間,戰場局勢扭轉,萬余南唐軍隊開始撤退,而不足五千的漢軍竟然開始主動追擊他們。
遠處剛剛登陸的千余漢軍見狀,也連忙加入了追擊的戰場。
“撤!”
王重任繼續下令,同時令駐隊結陣擋住試圖追擊的漢軍。
雙方交鋒,兵器碰撞聲絡繹不絕,原本體力枯竭的漢軍將士,此刻卻憑空生出力氣,將王重任留下斷后的駐隊不斷擊退。
涌入江灘的漢軍越來越多,王重任見狀也不敢托大,直接調轉馬頭吹哨:“撤!”
不等斷后的千余駐隊士兵反應,他便抖動馬韁朝著遠處的丹徒城撤退而去。
眼見王重任撤退,原本還在抵抗的千余駐隊士兵連忙轉身向后方丹徒城逃去。
“逃啊!!”
“殺——”
鮮血染紅了江灘,四處都是折斷的兵器與旌旗,代表南唐的“渤海”旌旗就這樣在漢軍追逐下被踐踏進入江灘的泥沙中,殘破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