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寡昧,嗣守丕業……”
“宜更御名,以符典制;朕本名儼,今改名曄,取“昭明有融”之義。”
“其改咸通十四年為天復元年,自天復二年昧爽以前,大辟罪以下,咸赦除之。”
“惟爾萬方,共鑒予心;布告遐邇,咸使聞知,天復元年九月初五,皇帝曄……”
乾符三年九月初五,在漢軍兵分六路南征同時,高駢果然令人扶持李儼于潭州(長沙)登基稱帝,并改名為李曄,順帶還給李漼加了三年陽壽,以此昭示自己的正統性。
如此做法,確實令長江南北震動不少,尤其是高駢早早就令人準備了玉璽的印紙,因此當這些印紙出現的時候,地方上的世家豪強,其實已經猜到了朝廷沒有玉璽。
只是他們自然也不會認為高駢所說的是事實,他們只在乎誰能贏,誰能給他們權力,至于誰才是皇帝,他們并不關心。
正因如此,高駢以為的那種“故臣念唐”的景象并未出現,有的只是漢軍愈發猛烈的攻勢……
“炮口墊高兩分,土壑掘深,木楔多重,不得馬虎!”
“清理炮膛,順序不可出錯,各炮伙長緊盯,出事者斬其隊首!”
“嗶嗶——”
“轟隆隆!!”
初十,山道險隘的大別山中,當三十門青銅炮對準遠處的陰山關齊齊作響,所謂固若金湯的關隘,此刻卻在炮彈下不斷簌簌抖落石塊,裂紋由小向大的不斷擴散開來。
“繼續!”
火炮陣地上,負責指揮炮兵的將領不假思索的吩咐起來,炮兵們也開始糾正變形的炮位,重新校準后開始清理炮膛,填裝發射藥與炮彈。
“嗶嗶——”
“轟隆隆!!”
一聲雙關,火炮對城池關隘的攻打,不僅僅局限于大別山,更主要的還是江南的陸路門戶……黔中道。
只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王建所率部隊將黔州、思州接連收復,擋在他們前面的只剩下費州,然后便是作為如今黔中道治所的夷州了。
漢軍推進的速度,超過了高駢的預料,更超過了魯褥月的預料。
他原本以為黔、思二州能擋住漢軍最少半年,可如今卻連一個月都擋不住。
此刻王建所率漢軍距離魯褥月所處的綏陽城只剩不到三百里,雙方之間僅剩五座城池。
面對這樣的情況,魯褥月決定不再后退,而是在易守難攻的多田城決戰。
多田城作為綏陽東大門戶,城池位于四座山峰交匯的山谷中,四周山體陡峭,而它便是卡在這個十字路口的唯一城池。
魯褥月調集兩萬四千步卒堅守此處,又強征了兩萬蠻兵馳援,只留兩萬軍隊和王建所安排的兩萬偏師對峙。
正因如此,當王建率軍來到多田城后,擺在他眼前的是一座整體壘砌石塊,高不過丈許,卻嚴絲合縫將山谷卡死的城池。
“城池不算高,要不要某率軍強攻?”
王郅詢問身旁的王建,王建卻瞇了瞇眼睛,繼而搖頭道:“張都督傳來消息,火藥管夠,放心打!”
這則消息傳開后,原本還望向多田城面露擔憂的漢軍將領們,此刻頓時充滿了斗志。
“扎營,明日開始強攻這座城池!”
王建對王郅吩咐著,隨后便指揮大軍開始扎營。
與此同時,與王建相隔二里的多田城內,魯褥月親臨此處,目光遠眺漢軍方向。
“漢軍手中的投石機可以將沉重的鐵球砸在城墻上,過往城池失陷,便是因為城墻被摧毀,即便用沙袋塞滿也會被破開的原因。”
站在魯褥月面前的兩名兵馬使低頭稟告,魯褥月卻黑著臉道:“城墻被毀,還可以巷戰。”
“為何我軍死了五千余人,可他們卻看似毫發無損?!”
魯褥月指著城外士氣高漲的漢軍質問左右,左右兵馬使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總不能說,他們連巷戰都不是漢軍對手吧?
“哼!某就堅守此處,且看這賊王八如何攻入城內!”
看左右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魯褥月自然也猜到了個大概。
眼下他只能以重兵堅守多田城,等待高駢敕令再做打算。
思緒此處,魯褥月開始下令多田城內從北邊遷徙而來的十余萬百姓開始準備沙袋,并令城內兵馬將投石機轉移到城墻后方,準備等漢軍逼近城墻時,再利用投石機重創漢軍。
只是他的如意算盤顯然要落空了,王建根本不準備穴攻城墻,而是依舊采用遠程炮擊。
翌日清晨,當五十門火炮整齊列陣于多田城外,王建依舊沉穩下令開始炮擊。
在他的軍令下,陣地上五十門火炮開始炮擊多田城那低矮卻足夠堅固的城墻。
“嗶嗶——”
“轟隆隆!!”
五十枚炮彈驟然出現在多田城面前,數枚擊中了低矮的多田城墻,余下四十多枚則是盡數打空,落入城內。
“嘭……”
“額啊!”
落入城內的炮彈砸毀了民舍,甚至擊中了百姓,將其當場砸死。
女墻背后坐著的魯褥月看著遠處那幾乎看不見的火炮,此刻只能牙關緊咬,等待麾下左右兵馬使來稟報。
不多時,兩名兵馬使連忙趕來城樓處,對魯褥月稟告了城墻的情況。
“叛軍以妖術攻打城門西側百余步外城墻,城墻中鐵球七枚,城墻落石塊,并無大礙!”
“城門東側無礙……”
二人稟告過后,魯褥月略微松了口氣,盡管漢軍手段令人捉摸不透,但此物想必也與投石機相差不多,只是威力更大,更容易命中罷了。
“繼續注意各段城墻情況!”
他冷臉吩咐一聲,隨后便繼續等待起了漢軍的下一輪進攻。
他倒是沒有利用投石機反擊,因為就雙方的距離,他一看就知道己方投石機根本不可能打中對方。
換而言之,他們現在只能被動挨打,等待漢軍攻破城墻,雙方距離開始拉近后再出手。
“放!”
“轟隆隆——”
從清晨到黃昏,幾乎每隔半盞茶的時間,漢軍陣地上的火炮便要齊齊發作一次,隨后便以濕布開始擦拭降溫。
這么做對于火炮壽命會有影響,但對于掌握了整個北方的漢軍來說,隨著臨州火藥廠開始下放到諸道,漢軍的火藥和鐵料產量都在不斷增長。
更何況如今的這些火炮,實際上根本達不到劉繼隆的要求,可以說只是過渡產品。
正因如此,劉繼隆才會讓炮兵用濕布來為火炮降溫,但即便如此,每門火炮依舊能打出五十到六十發炮彈。
每日消耗的炮彈在兩千五百到三千不等,而這些炮彈的技術含量并不高,王建所部隨軍的工匠就能當場鑄造。
魯褥月雖然可以遷徙百姓,焚毀糧倉,但軍械坊內鐵料卻摧毀不了,更別提帶走了。
這些鐵料都便宜了王建,而此刻的軍隊營盤內角落,數百名鐵匠及上千名學徒正在不斷用繳獲而來的鐵料來澆筑鐵炮彈。
炮彈表面的毛刺交給學徒打磨,每日可出三千枚炮彈,完全可以填補上漢軍所缺。
除非魯褥月能將各城池鐵料帶走,不然漢軍就能不斷用繳獲的鐵料來澆筑炮彈。
哪怕沒有鐵料,漢軍也可以就地取材,用黔中道那隨處可見的石頭來打鑿石彈,只是威力比起鐵炮彈略小罷了。
“軍中火藥還有多少?”
王建遠眺黃昏下的多田城,調轉馬頭回營時詢問起了王郅。
王郅聞言連忙作揖:“行哥放心,軍中火藥還有六萬斤,足夠十日消耗所需。”
“張都督已經派人在涪州掘硝來制作火藥,我軍定然能在歲末前拿下整個黔中!”
劍南道有硝石、硫磺,更有成片的森林來制作木炭,可以說是制作火藥十分方便的地區。
張武很早就派人尋找硫磺、硝石,早就在涪州和渝州發現了不少純度不錯的硝石礦,并在峨眉山、雅州等處發現了硫磺礦。
雖說規模無法與隴右相比,但也是各道首屈一指的存在了。
若非如此,劉繼隆也不會選擇調火炮給王建。
“催促后方運送火炮,我軍得提前拿下黔中與劍南、山南緊鄰各州才能吸引高駢回援。”
“是!”
王建倒是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他需要在拿下黔中的同時,吸引高駢回援黔中,以此為江北大軍創造機會。
在他這么想的同時,接下來幾日漢軍的攻勢開始愈發迅猛,每日兩千余枚鐵炮彈不斷地砸在多田城的某一段。
只是五日時間過去,多田城的這段城墻便已經整段垮塌,魯褥月只能令民夫用沙袋填補。
王建也沒有著急,而是繼續穩如泰山的不斷以火炮來擴大這段城墻的口子。
穴攻爆破的手段對于夯土包磚、夯土壘石的城墻,效果并不明顯。
所以王建必須先把夯土城墻外的石砌城墻先破壞,至于那些沙袋則并不重要。
只要把石砌城墻先破壞了,漢軍就能直接穴攻爆破這些沙袋和夯土墻,隨后一舉攻入城內。
王建的想法,算得上是漢軍的老手段了,只是曾經的漢軍用的是投石機,所以面對一座夯土包磚的城池,需要耗費十天半個月,乃至兩三個月才能拿下。
如今有了火炮,破開包磚城墻的速度更快,攻破城池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魯褥月早就嘗過漢軍的手段,所以在王建不斷以火炮攻打石砌城墻的時候,他就知道了王建的想法。
面對這樣的局面,他只能一邊組織民夫壘砌沙袋來守住城墻,一邊將黔中道的情況派快馬繞道送往江東。
在他送出消息的同時,遠在江陵城的劉繼隆,也在一封封捷報中,接到了洛陽的奏表。
“申州、光州、隨州都被拿下,大別山的八關被攻下也只是時間問題。”
“這高千里的手段不算高明,不過進達病倒了,這確實是吾沒有想到的。”
延光閣內,劉繼隆站在這昔日元稹與白居易觀賞江景的地方,遠眺閣外長江景色,眉頭微微皺起。
“以義山的性子,既然接過擔子,答應了進達的要求,必然不會特別奏表與吾。”
“這件事情你且派人去查查,看看是誰在針對他。”
劉繼隆背對著趙英開口,趙英聞言頷首,繼而作揖道:“殿下,只是不知查出來后……”
“暫時不用處置,不過吾確實得給義山寫封手書,讓他安心在洛陽理政。”
他將趙英所說打斷,繼而轉身坐回主位,提筆沉思片刻后才落筆寫成一封手書。
在將手書遞給趙英的同時,他特意吩咐道:“敕令張昶、鄭處圍剿黨項的李思恭,若是他還負隅頑抗則不必留手。”
“敕令斛斯光,令他以騎兵馳援代北,莫要讓李克用入寇成功,至于契丹的宵小之徒,日后再收拾也不遲。”
“是!”趙英連忙應下,他知道這是自家殿下在給北邊那群人找事情做,哪怕沒有這些宵小之徒入寇鬧事,自家殿下也會安排。
如今這群人既然鬧事,那便正好趁此機會,好好安排北疆的這些將領收拾入寇異族。
“洛陽那群人,最近是否有什么異動?”
劉繼隆詢問趙英,趙英聞言低下頭道:“豆盧瑑、裴澈等人似乎在密謀做些對您不利的事情。”
“殿下,要不要某現在就派人將他們……”
“不必。”劉繼隆搖搖頭:“不差這一時,等收復了南方,便將他們一并收拾了。”
趙英見他已經有了安排,便不再主動說些什么,只是確認他沒有吩咐后退出了延光閣。
在他走后,劉繼隆則是琢磨起了朝中的事情。
豆盧瑑、裴澈等舊臣不過是跳梁小丑,他真正需要擔心的,還是自己的那些老兄弟們。
天下平定后,朝廷必須要改革制度,而可供劉繼隆參考的,只有宋元明清。
元的制度過于混亂,不太適用于如今。
宋代因為緊鄰五代十國,教訓過于深刻,去武的風氣太重,對武將限制也太重。
清代的制度倒是不錯,但清代制度建立在八旗制度上,劉繼隆不可能培養一個八旗來幫助自己鞏固中樞權力,因此他能選的只有明代的制度。
明代的制度,總體又分為朱元璋和朱棣的兩套制度,朱元璋的制度明顯是強人制度。
如果皇帝沒有朱元璋那種每天理政四百多件事情后,還能回宮造小人,隨后睡兩個多時辰就起床繼續理政的精力,那他這套制度便會有著極大的缺陷。
要知道與朱元璋做相同事情的李世民只活到了五十歲,而朱元璋活了七十一。
這種精力強人設計的制度,只有同樣是精力強人的皇帝才能玩得轉,所以劉繼隆并不考慮朱元璋的那種制度,甚至對于朱棣留下的制度,他也并不喜歡。
他所想的,還是以朱棣時期的明代制度為主體,將問題極大的衛所制、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制度,以及藩王、戶部財政不集中、官員俸祿折色等問題打上補丁。
至于內閣和軍機處,這兩個制度雖然相差很大,但最開始都是類似于顧問機構的制度。
明初內閣只是皇帝的顧問,沒有任何權力,但隨著宣德以后的皇帝不喜歡處理政務,加上皇帝開始讓六部尚書擔任閣臣,這就讓內閣官員有了內閣、尚書兩重身份,權力自然就大了。
尤其是宣德以后,內閣擁有了票擬權力,又聯合六科掌握封駁權,內閣的權力便大的有些不像回事了。
同樣的,軍機處最開始也只是當個皇帝顧問的機構,但從同治向后開始,軍機處也就開始漸漸向宰輔機構演化了。
軍機處雖然沒有封駁權,但軍機大臣在清代后期也常常選擇擱置來擺爛,本質上都相差不大。
說到底就是王朝到了后期,各衙門權柄極重是正常的,制度定的再好,但畢竟人亡政息。
朱元璋與雍正又怎么想得到,起先只是個類似于顧問的機構,會漸漸發展成為權柄極重,甚至對皇帝反客為主的機構?
思緒此處,劉繼隆提筆將自己所設想的制度一一寫在手中文冊上,整個延光閣內除了風聲,便只剩下了他的落筆聲。
在他構思新朝制度的同時,江北十五萬漢軍卻在高歌猛進。
陳瑛率先攻入安、郢二州,王式所率軍隊接連拿下大別山八關,東邊的陳靖崇也終于進入舒州境內,長驅直入。
面對四面都是敵軍的局面,只有五萬軍隊的梁纘顯得獨木難支,他開始收縮軍隊于黃陂、黃岡、漢陽、皖口。
在他的全線收縮下,漢軍不斷追擊占領諸州。
待到十月初,江北八州只剩下梁纘所收縮的這四座城池還在堅守,而他的收縮也漸漸出現了成效。
由于江北八州百姓早就被高駢遷徙前往了湖南,因此漢軍深入八州后,漸漸的開始感覺到了后方糧草轉運不順,只能加大對后方民夫的征募。
雙發一時間僵持起來,而身處江東的高駢卻已經趁勢拿下了無錫、蘇州、湖州,此刻正在與宋威、董昌聯軍隔著浙江(錢塘江)對峙。
“這群鼠輩,難道以為退往浙東,吾便拿不下他們了嗎?”
浙江西岸,高駢觀望著浙江東岸的聯軍軍營,再看向浙江江面那大大小小數十艘戰船,面色沉思,似乎在想著破敵之法。
在他尋思的同時,高欽火急火燎的趕來,顧不得高駢此刻在沉思,連忙道:“阿耶,西邊急報!”
他遞出三份急報,分別來自魯褥月、梁纘、蔡襲三人。
“叛軍連續攻占我軍黔中、思州,如今兩軍對峙于費州境內。”
“江北八州已經失陷大半,僅剩四座要城還在手中。”
“南蠻入寇安南,蔡襲請援。”
三份急報,分別來自不同方向,高駢皺著眉將它們盡數看完,隨后才整理了一番思緒,繼而吩咐道:
“敕令魯褥月,若是費州、夷州均堅守不住,那便立即早早遷徙百姓南下矩州。”
“敕令俞公楚,以其率軍二萬馳往黔東諸州駐守,莫要讓叛軍入寇湖南。”
“敕令梁纘,若殺傷敵軍甚眾,則事不可為而渡江撤往湖南,馳往黔東駐守。”
“敕令高杰,以水師接應梁纘,隨后封鎖長江,逼劉繼隆水師現身!”
劉繼隆的水師遲遲不曾現身,這讓高駢有些摸不準,尤其是魯褥月和梁纘的軍報中所提到的叛軍妖術。
他可以斷定,如果那種妖術真的類似于投石機那樣,能使鐵球命中城墻,那肯定也能命中舟船。
想到這里,高駢繼續看向高欽:“敕令給高杰,令他告知水師諸軍,小心防范梁郎軍報之中所提到的那種妖術。”
“是!”高欽果斷應下,隨后轉身趕回牙帳,將高駢的敕令盡數發往各處。
在他發出去敕令的同時,高駢則是觀望以水師護衛浙江,試圖將自己擋在浙江西岸的宋威、董昌所部。
二人既然已經歸順了劉繼隆,那必然會負隅頑抗到底。
自己麾下的水師都在江夏和皖口,現在沒有水師可以來與之來浙江交戰。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沿著浙江前往中上游,利用水師只能在下游作戰的情況,在上游渡江前往浙東作戰了。
想到此處,高駢對左右吩咐道:“留兵五千在此駐扎,令孫儒率軍二萬,沿著浙江攻向睦州,等待睦州告破后,便集結兵馬進攻浙東余下的杭、越、明三州!”
“末將領命!”孫儒不假思索應下,眼底卻閃過幾分盤算。
半個時辰后,隨著孫儒帶兵趕往富陽,高駢則是看向身后的將領:“江西的三萬新卒都調來了嗎?”
“已經在江東各州駐扎。”將領們的答復讓他稍稍心安幾分。
“淮南的李陽春還沒動,他手中起碼還有一支水師和兩三萬兵馬,不可忽視。”
“若是他渡江南下,便立馬令皖口水師沿江而下。”
“是!”左右將領各自應下,高駢則滿意返回了自己的牙帳。
在他返回之余,浙江東岸的楊行愍在看見高駢調兵出營,沿著浙江上游而去時,他便暗嘆糟糕,于是對身旁的李神福道:
“傳令給睦州的宋使君,高駢以大軍沿浙江往睦州而去,令他早做防備。”
“是!”李神福果斷應下,并派快馬往睦州趕去。
高駢本就要想著吃下他們,尤其是如今在得知他們歸順了劉繼隆后,吃下他們后再與劉繼隆交鋒的心思就更重了。
楊行愍有些叫苦,忍不住轉頭看向袁襲:“先生,淮南的官軍到底什么時候渡江?”
面對他的詢問,袁襲也暗自盤算起來,過了片刻后才說道:
“若是某所想不錯,朝廷必然已經在強攻其余各處,逼高駢回防。”
“若高駢回防,則淮南立馬出兵江南,占據江東后多面夾擊高駢所部叛軍。”
“眼下高駢執拗討平我軍,我軍必須得撐到高駢撐不住才行。”
袁襲這話令楊行愍有些煩躁,這是源于情報缺失的不自信。
倘若他知道黔中道岌岌可危,江北八州只剩四座城,那他便不會如此擔心了。
在楊行愍擔憂自己處境的同時,與江東隔江對峙的揚州衙門內,李陽春站在沙盤前面不改色,而堂內則是站著劉松、譚凱、鄧儼及七八名都尉,二十余名別將。
別將之中,葛從周、張歸霸、張歸厚等人十分顯眼,只因為他們相較來說十分年輕。
“殿下讓我軍等待高駢撤軍后再渡江南下,以求兩面開花,但這高駢看樣子是不討平宋威、董昌決不會走。”
“以我軍諜子所探明的消息,高駢應該是從江西調遣了數萬大軍駐守潤州、常州來防備我們。”
“他們的水師駐扎在皖口,距離此地不過六百余里,皖口水師只需要三天時間便能抵達揚州與潤州的江段。”
“三天時間,以我軍如今所掌握的舟船,倒是可以將三萬大軍盡數運往江南,但高駢不撤,我軍便要面臨與皖口水師爭斗,甚至被切斷補給的問題。”
“若是枯坐此地,則恐怕會見證董昌、宋威敗亡。”
“這件事,必須知會殿下。”
李陽春將他們面臨的局面說出,他還沒有自信到以三萬大軍背水一戰去和高駢所部的七八萬兵馬爭斗。
若是勝了還好,可若是敗了,他便是朝廷的罪人。
是坐視董昌、宋威被滅,還是背水一戰渡江南下,這個抉擇只能由自家殿下來決定。
這般想著,他便令人派出快馬前往了江陵。
與此同時,洛陽的李商隱也收到了劉繼隆的手書,他忐忑不安的將手書打開,但隨著手書內容展開,他的表情卻從忐忑變得呆滯,最后露出無奈的笑容。
與義山書:今日得書,欣慶無已;不睹芝儀,瞬逾載許。
知進達疾篤,憂心如灼;然覽義山手札,便知必有宵小構間,使君不安。
某今總戎前線,后事盡委進達與君,縱疑天下,豈疑義山耶?
若復有搖唇鼓舌者,聽君捶殺之,勿論其罪。
乾符三年九月初十,牧之再拜。
面對字句簡短,卻處處為自己著想的手書內容,尤其是末了劉繼隆對自己的自稱,李商隱原本積藏心中的擔憂,瞬息間蕩然無存。
“能讓殿下如此的,也只有高相和阿耶了。”
李袞師在旁邊羨慕的看完這封手書內容,不由得感嘆起來。
李商隱雖然比較沉穩,但聽他這么說,還是不由得顯露出幾分驕傲。
“某奏表中并未提及什么,殿下卻能看出某之擔憂,繼而開導。”
“如此說來,卻是某自己有些杞人憂天,小看殿下氣量了。”
李商隱唏噓說著,李袞師聽后卻搖搖頭:“若非旁人挑撥威脅,阿耶怎會如此?”
“只是現在有了殿下手書,阿耶也不必再擔心那些宵小之了。”
面對李袞師將張瑛等人說成宵小,李商隱個人并不贊同,反駁道:
“張郎君等人所言,并非挑撥,只是在提醒于某罷了。”
“自某入政事堂以來,汝也都看見了,那些舊臣皆來往于此處,無非就是想要某念在宗室關系上,繼續扶持大唐罷了。”
“只是他們也不曾想,若非殿下,某至今恐怕還只是節度衙中微末官吏。”
“大唐如此待某,某為何還要扶持大唐?就因為區區血脈嗎?”
李商隱知道那些舊臣是什么心思,張瑛所擔心的,無非就是李商隱自找麻煩,甚至擔心李商隱被策反罷了。
只是李商隱早就看開了所謂血脈,甚至樂于見到大唐傾覆,改朝換代。
想到此處,他目光看向李袞師:“戶部的圖籍文冊送上來了嗎?”
“剛剛送到。”李袞師將戶部秋稅的文冊端到了李商隱面前,放下后與他說道:
“今年關中、關內、河北、河南等處依舊大旱,朝廷蠲免了五十一個州的秋稅。”
“故此,今年秋收的粟米為一千六百余萬石,其余絹帛錦緞等項折色為六百萬貫,煙酒茶鐵礦等朝廷官營各項收入折色為三百二十七萬貫。”
李袞師三言兩語便把今年秋稅情況說了出來,盡管比往年還要低,但卻是大唐自元和年間以來,秋稅最高的一次。
李商隱將文冊打開,確認無誤后才開口說道:“糧食豐盈的州縣,以轉般法將糧食運往關東、關內受災各縣,以此平抑糧價,讓百姓能買到糧食。”
“那些受災的各縣,令各州縣官員募工,等待各州縣支援的糧食抵達后,以糧代錢的讓當地的百姓去修繕道路,堰堤、水渠。”
“以工代賑下,每日每人發糧三斤,不僅要讓干活的百姓自己吃飽,還要考慮到他們的家里人。”
“受災各州縣,于城門處每日施粥一次,令都察院巡察各州縣,監督各州縣施粥情況。”
李商隱交代過后,不忘繼續吩咐李袞師:“此外,轉般糧食中,先把河南、山南東的糧食轉般前線,供應前線兵馬糧草不可斷。”
“是!”李袞師連忙應下,隨后火急火燎的離開了政事堂。
接下來幾日,那些前來觀察李商隱的官員都察覺到了他的變化,一句話概括,那便是如今的他更有底氣了。
這樣的變化,不難讓人想到劉繼隆,而李商隱面對舊臣們邀約而從不應邀的行為,則是令張瑛等人漸漸安心,令豆盧瑑、裴澈等人愈發焦慮。
他們都清楚,等劉繼隆南征結束歸來,大唐的國祚也就走到頭了。
“公主府、政事堂都不見我們,就連陛下也到處躲避我們……”
宅邸中堂,豆盧瑑氣得胡須發顫,忍不住質問道:“難道這大唐,只是你我的大唐嗎?!”
裴澈坐在旁邊,沉默不語,眼底略微閃過失望之色。
似乎除了他們這群還不服輸的人外,其余人已經接受了大唐即將傾覆的現實。
“不若向南去,南邊有普王主持的朝廷,即便最終不可避免的傾覆,你我也曾反抗過!”
豆盧瑑沖動的說出自己的想法,裴澈聽后卻搖搖頭:“長江兩岸盡是大軍,你我又能走何處南下?”
“劉繼隆諸子尚年幼,若是能按照原先計劃的在其返回洛陽時行刺,即便不成,你我也當青史留名。”
見他這么說,豆盧瑑卻隱隱不甘的攥緊雙手:“且不提劉繼隆左右護衛甚嚴,單說劉繼隆可是萬人敵,能縱馬相間時斬將奪旗,又有何人能行刺他?”
裴澈聞言黯然:“若是公主愿意配合,這劉繼隆恐怕早就……”
“她閉門不見客,顯然早已歸心劉繼隆。”
豆盧瑑聞言將其打斷,生氣將手拍在案上。
“說來說去,她不過也是一女子,這些女子哪有什么國家大義可言?”
“只要委身于人,便仿佛沒了歸宿般,只知道取悅其人!”
“當初某便不同意讓此女嫁給劉牧之,如今看來,只是為劉繼隆羞辱太宗后嗣平添一筆罷了!”
裴澈見他這么說,頓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張了張嘴道:“若能讓公主所生王子繼承大統,倒也算是令太宗血脈……”
不等他說完,豆盧瑑冷笑道:“若是可行,昔年為何不讓吳王繼大統,而讓高宗繼承?”
裴澈被他懟的說不出話,只能皺眉道:“行刺之事,某會去安排,汝這些日子便安分守己些吧。”
話音落下,不等豆盧瑑開口,裴澈便起身離開了中堂。
豆盧瑑沒有送客,只是坐在原地生氣。
二人交談甚秘,但隨著裴澈不斷尋找人刺殺劉繼隆,洛陽留守的諜子還是隱隱猜出了個大概,于是便派快馬送信南下,趕在十月初將急報送到了劉繼隆手中。
面對來自洛陽與淮南的急報,劉繼隆略微皺著眉頭。
趙英見狀,忍不住說道:“殿下,他們行事如此張狂,讓臣帶人將他們盡數抓捕吧!”
面對他的這番話,劉繼隆卻不悅看向他:“吾說了,南征結束后再論。”
他將關于裴澈等人的消息放在旁邊,拿起李陽春的急報反復閱讀起來。
高駢的戰略定力,倒是遠遠超過劉繼隆所想。
他本以為高駢也差不多到了該吃丹藥,變糊涂的時候,卻不曾想自己過往給他打擊太大,這廝連長壽都懶得求了,一副要斷尾求生的模樣。
舍棄江北來奪得江東兩浙,繼而依靠黔東各州縣來阻擊自己,他想的確實不錯。
但他要是覺得自己只能從江東、黔中兩面開花,那他就算錯了。
“他不來湖南,那吾等便先一步進入湖南了。”
劉繼隆沉著開口,趙英聞言眼前一亮,隨后便見劉繼隆看向他道:
“敕令,令江北諸道兵馬速速討平江北余下四城,令耿明將其麾下兵馬交由曹茂統轄,著其率水師攻打枝江、松滋、公安登城,江陵留駐大軍盡數渡江南下!”
“臣遵命!”聽到劉繼隆準備趁著江陵以東打的熱火朝天而從江陵渡江南下,趙英立馬就精神了起來。
只要漢軍渡江成功的消息傳出,高駢肯定坐不住,只能放棄浙東,回撤湖南。
趙英不敢耽擱,當即令人快馬前往漢陽,告知耿明將兵馬交給曹茂指揮攻城,令他后撤指揮水師南下湖南。
耿明不敢耽擱,交接兵權后便快馬趕回了江陵,回到江陵時他兩眼血絲,整個人卻十分激動。
“兩萬水師盡數交給你,幾日能拿下枝江、松滋和公安三城?”
劉繼隆看著他,手中則是握著水師的魚符,隨時準備遞給他。
面對劉繼隆的詢問,耿明不假思索的作揖道:“十日、十日內攻下三城,逼高駢回防湖南!”
“既是如此,接魚符領軍去吧,吾在江陵等你的好消息!”
劉繼隆將魚符遞給了耿明,耿明不假思索接過魚符,隨后便恭敬退出了思政殿,馬不停蹄的往水師營寨的夷陵趕去。
瞧著他背影消失,劉繼隆這才回頭看向了那插滿旌旗的沙盤。
“高千里,汝又作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