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實受三賊蠱惑,今知……”
咸通十一年臘月初八,李昌言在偃師兵變,殺北司齊元簡、楊玄階、楊玄冀三賊,獻首朝廷。
楊復光負傷,為楊復恭所救東去,挾乾寧帝李侹東逃汜水關。
初十日,李昌言向劉繼隆請降的同時,又派人說服李昌符向劉繼隆請降,并將三賊首級送至登封朝廷。
奏表之中,李昌言言辭誠懇,只字不提自己與齊元簡等人的合謀,只承認自己兄弟被齊元簡三人蒙騙。
對于是被騙還是主動合謀,這點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三賊被殺,李昌言、李昌符兄弟向劉繼隆獻出降表。
登封縣衙內,聽著李昌言的奏表,蕭溝主動朝李佾作揖道:
“陛下,伊闕關、大谷關已經被康使君攻破,汝州全境亦被高渤海收復。”
“如今朝廷在登封、告成便有大軍二萬,而陜虢、河中等處又已經奏表歸降。”
“臣以為,如今當速速返回洛陽,以定社稷。”
蕭溝說罷,堂內便有官員開口道:“眼下最重要之事,理應是安葬先帝,將廟號與謚號定奪。”
此話說出,衙門內官員紛紛點頭,畢竟李漼已經駕崩十二天了,雖說尸身已經收斂在了梓宮(棺材)中,但卻遲遲沒有下葬。
紛亂的局面,也不好為李漼敲定謚號和廟號。
如今楊復恭與楊復光雖然東逃,并且帶走了李侹,但劉繼隆出兵就代表大局已定,故此也是時候返回洛陽,為皇帝敲定廟號和謚號了。
“陛下廟號、謚號,不如等到返回洛陽再定奪。”
蕭溝主動開口,同時看向斛斯光:“斛斯都督,漢中王可曾有奏表?”
蕭溝的話,將眾人目光吸引到了斛斯光身上。
斛斯光雖然很少開口,但整個朝廷現在都被他所控制,沒有他的準許,他們這群人連走街串巷都做不到,更別提返回洛陽了。
面對眾人目光,斛斯光不緊不慢道:“殿下尚未有奏表送抵朝廷,但河中、陜虢既然已經投降,關西兵馬不日便會進入洛陽,不必著急。”
沒有劉繼隆的奏表,斛斯光根本不可能讓這群人隨意走動。
衙門內官員聞言,臉色不免難看起來,而此時卻見皮日休快步走入院內,在正堂外作揖道:
“陛下,高渤海、康使君奏表。”
“進!”聽到高駢和康承訓繼續傳來奏表,路巖忍不住開口。
皮日休見狀走入堂內,將兩份奏表呈上,而這兩份奏表的內容卻大同小異。
得知劉繼隆出兵,高駢與康承訓盡皆以“國事稍安,后方動蕩”為由開始撤兵。
眼下高駢已經撤出了汝州,康承訓與高駢走的路線相同,顯然都是準備后撤,避免劉繼隆突然突襲他們。
高駢走前,已經派王重任將秦宗權及其麾下負隅頑抗的三十余名將校都送往了登封,而康承訓則是向朝廷輸送了三千石糧食。
得知消息,路巖、劉瞻等朝廷官員的臉色徹底晦暗了。
高駢與康承訓此舉,無疑是不敢與劉繼隆交鋒。
如今的局面,與漢末根本不同,畢竟漢末的董卓在進入洛陽后,其本身實力并不強大,只是收編何進與何苗的部曲后,才能與丁原對峙。
再到后來用計除丁原,雖說董卓已經占據朝廷,但是其本身實力還算不上絕對。
但如今劉繼隆大軍東進,忠武、宣武、義成等鎮諸州都被打爛,連糧草都供應不了,只能靠兵馬掠奪鄉民才能有糧食作戰。
這種情況,想在中原和劉繼隆對峙,無疑是自找麻煩。
如今看二人架勢,恐怕不僅僅要放棄百不存一的汝州,甚至還要放棄陳、許、蔡諸州,徹底退往淮南去。
他們走了,那劉繼隆便真的無人抗衡了。
“陛下,時局已經安定,高渤海與康使君撤回駐地也理所應當。”
斛斯光得知高駢和康承訓撤兵,不由得松了口氣,同時主動作揖道:“眼下只需要等待漢中王東進受降陜虢、河中,朝廷便可返回洛陽了。”
“如此甚好……”李佾笑容十分勉強,略帶幾分苦澀。
他本以為自己成了皇帝,就不用看人臉色了。
如今看來,這還不如他做太子與魏王時期,起碼那個時候沒有性命之憂。
“諸位還有何事可議?”
斛斯光主動開口,這時劉瞻主動作揖道:“陛下,臣此前為忠武、宣武、義成等處節度使,如今局勢稍定,臣請旨返回宣武,以便朝廷討平黃賊。”
“如此……”李佾想要說什么,但斛斯光卻突然打斷道:
“此事無需擔憂,漢中王東進不過十余日,且宣武、忠武、義成等鎮破敗,黃賊定不會西進。”
“即便黃賊西進,漢中王亦有兵馬可將其討平。”
“眼下只需等待漢中王東進洛陽,護送朝廷返回洛陽即可!”
斛斯光確實不明白政治是什么東西,但他知道劉瞻這廝在中原名聲很好。
哪怕三鎮殘破,但如果放劉瞻返回三鎮,說不定會培養出個對手。
正因如此,斛斯光根本不可能讓劉瞻返回三鎮,而劉瞻被拒,也只能隱忍不發,不敢與斛斯光撕破臉皮。
眼看局勢不對,楊公慶主動站出來,拔高聲音道:“陛下乏了,諸位退下吧。”
“臣等告退……”
眼見楊公慶站出來,群臣只能忍下不適,恭恭敬敬的對李佾作揖后退出衙門。
斛斯光看著他們離去,隨后看向李佾這個十四歲的天子。
李佾眼神躲閃,斛斯光見狀看向楊公慶:“漢王不日東進,必須保證陛下安危,以防宵小之徒暗害陛下。”
“是……”楊公慶連忙點頭,隨后扶著李佾起來,帶著他返回內院。
眼見他們離去,斛斯光便往衙門外走去。
與此同時,兩支大軍先后離開了汝州境內,并在離開汝州后,分別往申州、揚州兩個不同方向趕去。
“唏律律……”
臘月寒冬,但整個中原卻并未下雪,只是一味的干冷。
高駢所率十萬兵馬民夫開始南下,沿途搜捕許州、蔡州等處百姓,將這些百姓盡皆帶往南方。
只是大軍走入蔡州后,偌大蔡州卻難以尋覓一人。
昔日作為蔡州治所的汝陽縣,經過大軍搜尋,竟然只找到了三十多戶,一百二十多口百姓。
“狗鼠的秦賊……”
南下路上,高欽破口大罵,目光也看向前方高駢,抖動馬韁追上來道:“阿耶,這忠武三州恐怕上百年都難以恢復了。”
“兵災便是如此。”高駢平靜回應,同時又道:
“不過這樣也好,三州人口凋零,百業待舉,便是劉牧之善于治理,也需要數年之功。”
“趁此機會,操練兵馬,適時討平江南叛賊,便是我軍接下來所做之事。”
中原的殘破,讓高駢對自己隔江河而治的想法更多幾分自信。
南北最大的差距,無非就是人口與耕地多寡罷了。
如今中原許多人口大州都衰敗,耕地盡皆拋荒,相比較下的江南卻并未爆發大的戰事。
只要劉繼隆開始吞并北方藩鎮,他也就可以合理的開始吞并南方藩鎮了。
收斂心神,高駢抖動馬韁,繼續平靜向南前進。
與他同樣的,還有距離他百余里外的康承訓。
不過相比較高駢,康承訓這邊的遭遇便有些慘了。
“使君恩情,某必不敢忘。”
官道上,眼看著己方已經走出汝州范圍,諸鎮牙將紛紛向康承訓告別了起來,其中也包括感化軍節度使曾元裕,以及自大同南下的李克用和河北三鎮等都將。
面對五人離去,爭取不到他們的康承訓,只能頷首道:“老夫老邁,不知還能在淮南治理幾年。”
“今日一別,日后恐難再見,諸君保重……”
“使君保重。”曾元裕、李克用等人見狀紛紛朝廷作揖,接著便率領大軍脫離了他的隊伍。
在他們走后,康承訓看向原宣武、兗海、義成、平盧等鎮的都將。
“汝等是準備接應家人,隨老夫去淮南,還是返回本鎮?”
八名都將面面相覷,最后有人選擇留下,也有人選擇返回本鎮,投靠在任節度使,亦或者懷揣其他想法。
隨著他們各自領兵離開,康承訓麾下兵馬便只剩八千左右,民夫也不過萬余人。
若非淮南在手,還有重新募兵的可能,康承訓恐怕都有直接返回朝廷的想法了。
“走吧……”
抖動馬韁,康承訓最終帶著這八千多兵馬,踏上了返回淮南的路程。
兩支大軍分道南下,而劉繼隆的兵馬卻開始自關中、唐州開始東進。
臘月十四日,安破胡、王重榮受降河中、陜虢等二鎮六州,四萬多兵馬投降,五萬漢軍入境兩鎮。
十七日,得知高駢南下后,快馬東進路上的劉繼隆也連發多條軍令。
他令王建率軍東進將蔡州、汝州、許州、陳州占據,又令李昌言、李昌符隨從他前往洛陽,同時令斛斯光帶朝廷返回洛陽。
隨后劉繼隆令安破胡北上,與王重任共同駐守河中鎮,并敕令安破胡東進,召河陽節度使劉潼入京。
劉繼隆的意思十分明顯,河陽、河中、忠武三鎮他都要一口氣吃下。
三個鎮,十四個府州,這便是劉繼隆此次東進的開胃菜。
河陽的兵力,早就被掏空了,劉潼根本沒有力量阻擋漢軍東進。
因此當安破胡率軍走孟津關北上后,劉潼便獻出了兩州,南下進入了朝廷。
三鎮十四個府、州的圖籍被送入洛陽,斛斯光也將親率兵馬,將朝廷送回了洛陽。
原本還算完整的紫薇城,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竟然被洛陽百姓偷盜大半。
墻磚被扣走,瓦片、木梁也都毫不放過。
如果不是斛斯光派兵及時,恐怕三大殿都會被拆成廢墟。
“這就是洛陽城?”
洛陽城西,當揚塵漸漸落下,無邊無際的騎兵,幾乎將洛陽城西十余里外的平原占滿。
得知陜虢與河中、洛陽收復的劉繼隆,此刻正坐在馬背上,遠眺這規模不小的洛陽城。
“這洛陽地形倒是平緩,可耕種之地不下百萬,又有雒水、伊水河流和無數支流,不愧為古都。”
“只可惜縱深不足,雖然方便控制關東、河北,但對關西及隴右卻多有不足。”
三十七歲的李漼已經成了冢中枯骨,而劉繼隆卻依舊意氣風發,風姿卓越。
一身圓領袍的他,高大不失矯健,而他身后上萬精騎,更是無時無刻都在彰顯著關西實力。
“走吧,進城看看這朝廷!”
抖動馬韁,劉繼隆帶著上萬精騎往洛陽趕去,而此時洛陽方向也正在有隊伍朝廷們緩緩移動而來。
半盞茶后,前方里許的隊伍停下,并擺出了歡迎的架勢。
斛斯光以五千馬步兵列陣出城十里,并帶李佾與百官出城迎接劉繼隆。
劉繼隆緩緩靠近,抬手之間,身后哨聲不斷響起,上萬精騎接連勒馬列陣。
他帶著張延暉、羅隱、陸龜蒙、李袞師、趙英等人與百余名騎兵不斷靠近,而此時從洛陽隨行而來的許多樂師也開始了吹奏。
一首《象王行》開始作響,配合遠處洛陽城頭的上百面大鼓敲打,好似凱旋之樂。
劉繼隆靠近了洛陽百官的隊伍,而李佾也被人攙扶走下了大輅(車)。
此時的他,以唐代皇帝常服燕居的打扮,前來歡迎劉繼隆。
這是洛陽許多官員第一次看見劉繼隆,見他天姿雄杰,翻身下馬時從容弘雅,不由得將過往種種關于劉繼隆的流言都肯定下來。
許多老臣,甚至羨慕起了,早早辭官西去的封敖。
若非封敖近水樓臺,劉繼隆這種人也不會成為他的女婿,渤海封氏也不會迎來新的高度。
“臣劉繼隆,參見陛下……”
劉繼隆走上前來,恭敬朝著李佾作揖行禮。
李佾自小聽說劉繼隆各種事跡,本以為都是夸大其詞,只是親眼見到劉繼隆后,他才覺得那些流言還是說得太保守了。
“漢、漢中王平身……”
十四歲的李佾確實沒有見過什么大場面,在他眼里,劉繼隆個人格外出眾,而他身后那好似無邊無際的騎兵,更是彰顯了他身后實力。
正因如此,他眼下不免有些磕磕絆絆,而劉繼隆則是頷首看向斛斯光:
“不必如此大張旗鼓的歡迎,先送陛下和百官返回乾元殿,某不多時便過去。”
“是!”斛斯光恭敬應下,接著便把李佾和百官帶向了洛陽城。
劉繼隆見他們離去,目光也看向了身后的羅隱、陸龜蒙等人。
“此前洛陽繁華如何,如今呢?”
面對這個問題,二人紛紛搖頭嘆氣,羅隱先道:“此前洛陽雖說經歷不少動亂,可數十年時間早已恢復太平,二三十萬百姓安居此地,百萬畝耕地郁郁蔥蔥。”
“如今一路走來,城外毫無人煙,便是城內,恐怕也不會有太多百姓。”
見他這么說,陸龜蒙也繼續補充道:“洛陽此前即便比不上長安、成都、江都等城池,卻也是名列前十的大城。”
“如今破敗,沒有數年苦功,恐怕難以恢復。”
換做別的城池,陸龜蒙肯定不敢說數年苦功就能恢復,但洛陽不一樣。
劉繼隆不準備迎接李佾去長安,這就說明朝廷依舊還將在洛陽存續。
只要朝廷在洛陽,那洛陽城想要恢復繁華就不算困難。
這點劉繼隆也清楚,所以在二人開口后,他便對二人及張延暉說道:“此次有三千官吏東進,足可治理十八個府、州。”
“諸州登籍造冊,凡官吏所占土地,盡皆丈量,以便日后收取賦稅。”
“凡有敢于阻礙作亂者,賊首立斬,其三代親族,盡皆發配安西戍邊。”
“是……”羅隱幾人恭敬應下,劉繼隆見狀便往回走去,翻身上馬后,眺望著許多拋荒的耕地,嘆氣搖頭。
待羅隱他們翻身上馬,劉繼隆這才指揮兵馬進駐斛斯光早早安排好的營地,并帶五百精騎進入洛陽城內。
在他進入洛陽時,他倒是還未察覺,不過等他策馬從馬道登上城頭,便立馬看到了雒水以南的雜亂,以及城北的富庶。
“城北多居住官吏,而城南多居住百姓,故此北富南貧。”
劉繼隆沒有多看,他只需要了解大概就足夠了,具體的會有趙英去幫他了解。
“張司徒呢?”
劉繼隆走下城頭后,便立馬詢問了張淮深的住所,趙英早就打探好了,故此作揖道:“住在紫薇城東邊,司徒身體有些微礙,斛斯都督已經派軍醫看過了,好好吃藥便可痊愈。”
“好!”聽到張議潮沒事,劉繼隆心底的石頭也終于落下。
雖然他現在很想去看張議潮,但紫薇城那邊顯然更為重要,他還需要去敲定不少事情,所以不能耽誤。
抖動馬韁往紫薇城趕去,不多時他們便見到了有些“破敗”的紫薇城。
只見紫薇城的宮城城樓被拆了個干凈,大門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這是怎么回事?”
劉繼隆詢問宮城門口的漢軍兵卒,其中隊長連忙作揖解釋道:“三賊兵馬撤出洛陽的三日時間里,洛陽百姓爭搶宮城磚瓦木料,以至于如此破敗。”
“無礙,修補修補便是。”聽到是百姓搶走的,劉繼隆并未怪罪百姓。
說到底,若非大唐苛捐雜稅如此之多,加上天下叛亂不斷,百姓的日子也不會那么慘。
反正宮中值錢的東西都被李漼這廝派人搬走了,如今也搬了回來,其它不值錢的東西,倒也沒有必要追回。
他抬腿走入紫薇城,只見左右都是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宮殿,只有前方的乾元殿還算完好。
乾元殿的臺階很高,但與劉繼隆這一路走來相比,可謂是他走過最輕松的一條路。
情況來到如此,距離天下一統,也不過只是時間問題了。
劉繼隆走上臺階,門口的漢軍校尉、旅帥立馬高聲唱禮。
“進——關西諸道防御使、驃騎大將軍、光祿大夫、太子少保、長安留守、上柱國、漢中郡王劉繼隆!!”
殿內群臣心里緊張,劉繼隆也抬腿走入了殿內。
大唐根據朝會等級來決定是否脫靴,如果是大朝會和重要節日朝會,那是必須脫靴的。
不過今日雖然隆重,卻是普通常朝,所以并不用脫靴。
劉繼隆走入殿內,左右百官隱晦看向他,卻只能看到他足部。
若是還想往上看,動作幅度太大的話,恐怕會引起殿內的漢軍兵卒注意。
盡管他們穿的甲胄是禁軍甲胄,但卻清一色都是關西出身的漢軍兵卒。
劉繼隆走到金臺之下,恭敬朝金臺上的李佾作揖行禮:“臣劉繼隆,參見陛下,陛下千秋萬歲!”
“漢中王平身……”
李佾身旁站著楊公慶,他自然不敢怠慢,連忙示意劉繼隆平身,同時開口道:
“漢中王勤王有功,茲授開府儀同三司、左右神武、羽林、龍武諸軍大將軍,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領同平章事,制河南、河東、山南東、山南西、劍南、關西、隴右諸道行營都統,進漢王。”
“臣、謝陛下隆恩……”
劉繼隆松了口氣,心道大部分都是自己交代過的,只是多出了進漢王及部分散階,好在沒鬧出什么加九錫、總百揆的鬧劇。
這般想著,他緩緩起身,而此時與劉繼隆早早相熟的蕭溝也走上前來,持著笏板作揖道:
“陛下,百官經過數日商討,欲為先帝上謚曰睿文昭圣恭惠孝皇帝,廟號懿宗,請陛下圣斷……”
李佾聞言,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加上劉繼隆在這里,使得他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看向劉繼隆:“漢王以為如何?”
唐懿宗李漼,放在歷史上李漼的功績來說都算得上是粉飾,更不用提如今的李漼了。
畢竟李漼挑起隴右戰事,導致自己丟失關西巴蜀,隨后引發黃巢之亂,怎么看都配不上“溫柔賢善曰懿,言行不爽曰懿”的廟號。
“陛下,百官以為,漢王乃先帝肱股之臣,為大唐收復河隴及嶲黎、安西、北庭等處,而陛下有收復之功,故此建議……”
蕭溝硬著頭皮解釋起來,這角度著實令劉繼隆都意想不到。
如果只是按照李漼原本的功績,那不評個“靈”、“僖”都算好的了。
但若是把劉繼隆當做大唐臣子,那李漼不僅沒了丟失關西巴蜀的過,反而多出了收復西域的功。
哪怕還有黃巢、王仙芝、龐勛等人作亂的過,卻也足夠評個懿宗了。
劉繼隆倒也不打算爭論這些東西,直接看向李佾道:“陛下,臣以為百官所言為實。”
李佾聞言松了口氣,接著說道:“既然如此,那便依蕭相所言吧。”
他話音落下,這時路巖走上前來作揖道:“陛下,數日前楊復恭、楊復光奏表請降。”
“陛下,二楊皆三賊幫兇,決不可受!”
“陛下,臣附議……”
面對楊復恭、楊復光的請降,百官群情激奮,根本沒有接受投降的打算。
李佾見到群情激奮的百官,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這種時候,反倒是劉繼隆主動開口道:“天無二日,如今二人請降,倒可以令其向天下人開誠布公,揭露三賊丑惡,以此為陛下洗清污濁。”
對于楊復光、楊復恭二人,劉繼隆并沒有太多惡感,出于政治目的,他只需要殺死三賊就足夠。
如果任由他們帶著李侹到處亂跑,這反而讓劉繼隆比較為難。
“敢問漢王,此二賊該如何處置?”
皮日休壯著膽子詢問劉繼隆,而劉繼隆側目掃視百官,百官紛紛低下頭去。
見他們這般模樣,劉繼隆開口道:“凡牽連者,盡皆抄沒家產,發配西域!”
北司這群宦官的財富可不少,其中大部分土地都被趕回洛陽的官吏兼并了。
沒有北司的宦官指認,許多土地恐怕會不明不白的被這些官吏貪墨。
如果讓楊復光、楊復恭回到洛陽,并讓北司其他宦官站出來指認田地,盡皆抄沒,那對恢復洛陽的生產,還是很有幫助的。
“敢問漢王,涼王又該如何處置?”
皮日休再度詢問劉繼隆,而這也讓劉繼隆反應了過來。
合著這群人是準備一點點試探自己對朝廷的態度,如果自己使出斬草除根的手段,那也就能證明自己性格,洛陽城內的官員必然人人自危。
不過自己既然決定東進,且自己還沒有實力將治理天下的盤子從世家豪強手中徹底接過,所以眼下還是擺出懷柔的態度比較好。
想到這里,劉繼隆這才開口說道:“涼王不過九歲,稚子又有何罪?”
話音落下,劉繼隆看向李佾,同時作揖:“陛下以為,涼王何罪?”
涼王李侹確實無辜,別說他這個九歲的孩童,便是十四歲的李佾,又如何能做主自己的人生。
想到這里,李佾不免回想起與李侹等兄弟玩鬧的記憶,動容道:“三弟無辜……”
“話雖如此,然涼王畢竟僭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殿上幾名老臣開口,而路巖也主動作揖道:“陛下,臣以為,可將涼王廢為庶人,流放黔中!”
路巖的這個做法,無疑是效仿了郭子儀收復長安,唐代宗廢吐蕃擁立宗室李承宏為庶人的手段。
只是路巖沒有想清楚,唐代宗和李承宏不過是出了三服的親戚,而李侹對于李佾來說,卻是共同成長的兄弟。
李佾有些猶豫,劉繼隆見狀干脆定調:“稚子無辜,可奪其爵,授勛而保護其富貴。”
見劉繼隆開口,原本還在猶豫的李佾,當即便點頭說道:“漢王所言有理,既是如此,便奪其爵,授勛上輕車都尉。”
上輕車都尉是個正四品的散勛,盡管比不上親王,但待遇也算不上差,至少比被流放后死去的李承宏好太多了。
想到這里,李佾不免不滿的看向了路巖,而路巖卻在感受到目光的同時,心里咯噔。
對于他剛才的諫言,換做是李漼,那李漼肯定會同意,所以路巖覺得李佾也會同意。
只是不曾想,平日里唯唯諾諾的李佾在面對這個問題時,竟然有這么大意見。
路巖不免有些忐忑起來,而劉繼隆也對李佾開口道:
“陛下,日前安西大都護、壽昌縣公張淮深招撫于闐、仲云兩國重歸大唐,臣奏表擢授其為交河郡王,擢授司徒張議潮為敦煌郡王。”
李佾見劉繼隆剛剛為自己說話,當下也投桃報李的頷首道:“既是如此,便依漢王所言。”
“臣代二人向陛下謝恩……”劉繼隆躬身作揖,接著便繼續說道:
“陛下,臣請調江陵尹蕭鄴為禮部尚書,以山南西道節度使陳靖崇為江陵尹。”
面對劉繼隆突然將目光對準江陵,不少官員都隱晦的攥緊了笏板。
江陵如果被劉繼隆所得,那劉繼隆就能躲過最難攻打的秭歸和夷陵,水師也將沖過兇險的夔門,進入水域較為平緩的洞庭地界。
屆時劉繼隆只要打造水師,便能依靠江陵,謀奪長江。
“陛下,臣以為江陵局勢復雜,唯蕭使相坐鎮,方能平安無事,此事理應暫且擱置。”
一名正四品官員站了出來,斛斯光見狀側目看向他,而劉繼隆則是不為所動。
李佾見狀,頓時看向劉繼隆和蕭溝、路巖、劉瞻等人,但蕭溝與路巖不敢反駁劉繼隆,唯有劉瞻主動道:
“陛下,如今忠武、河中、河陽等處百廢待舉,不如等三鎮治理差不多了,再調蕭使相北上也不遲。”
李佾還是拿不定主意,只能看向劉繼隆。
對此,劉繼隆并未強硬要求,而是恭敬對李佾作揖:“諸位相公所言皆有理,朝廷眼下理應先治三鎮,而非江陵。”
劉繼隆壓根沒想過現在就收復江陵,不提耿明還未準備充足,單說官吏數量也是尤為不足。
江陵地區人口少說六七十萬,雖說隴右還有不少儲備官吏沒有調動,但這些都是劉繼隆為宣武鎮準備的。
他主動提出江陵的事情,主要就是看看這個朝廷還有幾個有骨頭的官員。
如今既然已經看出來了,那后面的事情就好做許多了。
想到這里,劉繼隆看向楊公慶,而楊公慶也心領神會道:“退朝……”
“上千萬歲!”
百官眼見楊公慶開口,只能慶幸劉繼隆能松口,接著恭敬送離李佾。
李佾被楊公慶帶著離開了乾元殿,而劉繼隆也以首位入班的身份走出乾元殿,在趙英等人的護衛下走出紫薇城。
后續退出乾元殿的官員,陸陸續續聚集在門口,遠眺著劉繼隆離去的身影,心里隱隱浮現不安。
“殿下,今日那群老雜毛如此駁斥您,您難道不準備收拾他們?”
“只要您一聲令下,末將便把廟堂那幾個反駁您的人宰了,把頭擰下來當馬球打!”
斛斯光小跑追上來,惡狠狠的叫罵著,但劉繼隆卻輕笑說道:“放過他們?怎么可能?”
他目光看向趙英,對其吩咐道:“為官者,沒有幾個人屁股是清白的,尤其是那路巖。”
“吾聽聞路巖收受賄賂,賣官鬻爵,家財足有數百萬之巨。”
“你且派人去查查,若是能順藤摸瓜則再好不過。”
“是!”趙英頷首應下,斛斯光卻道:“殿下,末將直接動手不就行了,何必查來查去?”
“無規矩不成方圓。”劉繼隆對他提醒著,并解釋道:
“如果我們沒有證據就隨意抓人,那這種風氣肯定會自上而下的傳遞下去,最終傷害的還是百姓。”
“把證據找出來,讓他們心服口服,吾不相信他們有這么干凈。”
話音落下,他們也走出了宮城,而劉繼隆也對斛斯光交代道:
“宮城的事情交給楊公慶便可,明日你領精騎前往武牢關招降楊復光、楊復恭。”
“若是他們能說服那群逃脫的宦官指認洛陽田產,亦或者將朝中與他們有勾結的官員盡數指認,那吾可以考慮不把他們發配西域。”
“是!”
劉繼隆可以讓朝廷在洛陽繼續待著,但前提是洛陽城內都是自己人。
類似路巖這類官員,他們積攢的財富,如果真的有傳說中的那么多,那劉繼隆短期內也不用為錢糧發愁了。
這般想著,他翻身上馬,在趙英指路的情況下,往張議潮的府邸不緊不慢的趕了過去。
兩刻鐘后,當劉繼隆翻身下馬,此時張氏府邸已經被漢軍團團包圍,而張延暉見狀則是走上前去,輕車熟路的敲了敲門環。
不多時,烏頭門打開,張淮澄扶著張議潮出現在了門后,而他們的身后還有數十名張氏族人。
“參見……”
“河西何必如此!”
劉繼隆含笑走上前來,如沐春風般。
張淮澄看著劉繼隆,總算知道自家叔父為何會記得劉繼隆這么多年了。
這種人看過一眼,即便是很多年不曾見面,也能輕松想起。
“阿耶,這是殿下為您求的旨意!”
張延暉不忘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圣旨,雙手遞給了張議潮。
張議潮沒有看的想法,他只是上下打量著劉繼隆,眼底滿意之色幾乎快漫出來了。
“十數年過去,牧之依舊英姿勃發,而老夫卻垂垂老矣。”
張議潮拿自己開著玩笑,劉繼隆聽后輕笑對張議潮作揖:“河西,吾所說之言,不日便要實現了,您可得看到那一天才行。”
張議潮聽后愣了下,但很快就想到了劉繼隆所說的是什么,不由得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只能搖頭道:“老了……”
劉繼隆知道他的意思,并未順著他,而是反駁道:“河西的百姓,可都還掛念著您。”
“不止是他們,便連軍中不少子弟,都想親眼看看您。”
在河西,由于劉繼隆和張淮深將這份來之不易的和平鞏固下來,因此在大部分河西百姓看來,張議潮的地位是無與倫比的。
他是反抗吐蕃成功的第一人,而劉繼隆和張淮深則是繼任者。
隴西更尊崇劉繼隆,而河西更尊崇張議潮,西域則更尊崇張淮深。
歸義軍的火苗,最終還是將整個西北大地燒了個遍。
“殿下,阿耶身體不好,還是在里面坐著說罷。”
張淮澄自認為自己是個很自信的人,但如今見到劉繼隆,也不免有些自卑了起來。
他小心翼翼的說著,而劉繼隆則是自信大方的點頭,扶著張議潮往院內走去。
不多時,他們來到了正堂,而張議潮對于院子的布置,似乎還是延續著在沙州的那種實用為主。
看似正二品的規格,實際上卻連正四品官員的宅邸都不如。
“河西倒是一如既往。”
劉繼隆與張議潮坐在主位,目光打量堂內,最后給出了句評語。
這句評語令張議潮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這代表他還是他,并未被長安、洛陽的這些年給污濁。
“你能如此說,我心甚慰……”
他話音落下,便不再言語,而是嘴角帶著笑意,目不轉睛的看著劉繼隆。
他越看越覺得惋惜,心想如果自己當初選擇扶持劉繼隆,盡管河西歸義軍內部肯定會爆發內亂,但以劉繼隆和張淮深的能力,加上自己幫襯,那應該會很快平定。
之后借助河西五州之力,他們兩人一東一西,齊頭并進下,說不定收復隴西的時間還將更快。
“昔年,是我沒有魄力,不然你也不用拖到這般年紀……”
張議潮突然開口,劉繼隆聽后微微錯愕,接著卻笑道:“能以這般年紀走到這步,吾已經十分滿意了。”
他這話倒是沒有任何客套的成分,畢竟統一天下的許多手段他都準備好了,如今便只是時間問題。
張議潮顯然也早早預料到了,因此面對劉繼隆這番說辭,他點頭頷首道:
“天下動蕩太多年,百姓渴望了太多年和平,五年時間,能讓百姓享受太平嗎?”
聞言,劉繼隆爽朗笑出聲來,隨即說道:“何須五年?三年足矣!”
“好……”張議潮點點頭,目光似乎已經看到了三年后的天下,看到了百姓承平治世,享受太平的場景。
想到這些場景,他的嘴角便不免上揚,整個人都似乎精神了幾分。
“那老夫便再熬三年,且看個太平治世再離去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