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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風起云涌(萬字大章)


更新時間:2025年06月17日  作者:北城二千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北城二千 | 歸義非唐 

“嘭——”

寒冬臘月間,在河洛百姓贏得太平的時候,河陽澤州地界的某處河谷村落內,昏暗的地窖被人猛地踹開。

狹小木門框架上抖落灰塵,緊接著便是戴著鐵胄,身著扎甲的兵卒探出頭來,將地窖內藏有的半袋糧食盡收眼底。

“狗鼠的,藏得還挺嚴實!”

他彎腰鉆進去,不多時便他提起了半袋半癟的粟米,掂了掂分量,咧嘴露出了發黃的牙齒。

提著糧食,他轉身走出地窖,出現在眼前的是低矮土墻的破敗院落。

以及散亂一地的柴堆和躺在門口,半張臉上盡是鮮血的瘦弱老漢。

老漢并未死去,喉嚨時不時還能發出微弱的呻吟,卻不敢反抗。

兵卒看都懶得看他一眼,提著糧食大步走出院子,而此時院外的村子卻早已狼藉。

“咩……”

“哈哈,今日有肉吃了!”

“舒服、舒服!”

村子內,穿著甲胄的兵卒正三三兩兩地從各處院子里走出來,有的肩上扛著糧袋,有的手里拽著拼命掙扎的豬羊,還有的懷里抱著撲騰的雞鴨,臉上掛著饜足的笑容。

不遠處,一座院子里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夾雜著男人粗野的調笑。

半刻鐘后,一個滿臉橫肉的兵卒走出這處院子,臉上盡是滿意之色,雙手則是在不緊不慢的系著革帶,順手還在衣襟上擦了擦沾血的手。

他們三五成群的聚到了一處,足有二百多人,收獲不淺,甚至需要用數十輛挽馬車、牛車來拉拽才行。

他們滿足的笑著離去,而村子內卻傳來了令人難受的哭嚎聲。

不顧這些哭嚎,這群兵卒帶著數十輛挽馬車沿著河谷的村道,漸漸走到了官道上。

在官道上,一支上萬人的隊伍正在北上,而其中大部分都是民夫,只有少量穿戴甲胄的兵卒騎在乘馬上,馬鞍上還系著輕裝軍馬的馬韁。

“直娘賊的,搶的夠多啊!”

官道上趕路的兵卒見到這支隊伍搶到了這么多東西,不由得吹哨、贊揚起了他們。

搶掠的兵卒聞言,頓時挺起了胸膛,十分驕傲。

官道上,寒風吹來,吹得旌旗獵獵作響。

旌旗上的“大同”、“李”等字眼,表明了這支隊伍的身份。

中軍處,李克用從容騎馬北上,身旁的蓋寓則是對他勸說道:

“這河陽剛剛投降劉繼隆,還來不及派遣官吏到北邊的澤州,搶些小村子倒也沒什么,但大鄉和城池還是安分些,用搶來的錢買點東西也無妨。”

“等前面過了長平關,差不多就進入昭義境內了。”

“進了昭義與河東兩鎮還是得守些規矩,還是不要弄得四處樹敵。”

“知道了!”李克用略微不耐煩的說著,蓋寓見狀便閉上了嘴。

他知道李克用這些日子心情不好,不僅僅是因為南下沒有得到太多封賞,還因為劉繼隆東進成功吞并河中、忠武、河陽三鎮而產生了失落。

這種時候,他并不想刺激李克用,但李克用卻似乎在自己與自己過不去。

在蓋寓結束話題的同時,他卻又繼續挑起話題:

“這些河東、昭義、義武,不過是土雞瓦犬,酒囊飯袋。”

“若是能吞并他們,某不是沒有和劉繼隆較量的可能!”

面對李克用如今略微偏激的想法,蓋寓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說才能在保全李克用顏面的同時,說服他拋棄這種想法。

以蓋寓看來,劉繼隆掌握京畿、都畿、隴右、關內、劍南、山南西道和小半個山南東道及河南道,勢力已經強大到難以抵擋的地步。

唯一的缺點就是劉繼隆掌握的這些道,要么就是原本人口稀薄,要么就是因為兵災而變得人口稀薄,以至于疆域雖大,但人口卻依舊不足。

地廣人稀的局面有利有弊,好處是百姓有足夠的生存空間,只要輕徭薄賦,百姓就能很快的恢復生產。

壞處在于,由于地域廣袤復雜,所以想要轉運錢糧并不容易,而這興許就是劉繼隆此次東進,僅止步于忠武三鎮的原因。

如果李克用能占據河東、大同及義武、昭義等鎮,再獲得河朔三鎮的支持,那還真的說不定能依靠河東地勢來與劉繼隆拉鋸。

只是劉繼隆恐怕不會給李克用這個時間,而大同也不具備快速攻下三鎮的實力。

“劉繼隆占據七道,勢力龐大,除河朔三鎮及高駢外,其余實力難以抵擋。”

“郎君若想發展,只能等待劉繼隆下一步。”

“若是劉繼隆先河東、后河北,那郎君只能蟄伏。”

“若劉繼隆先河淮而后河東,則郎君可以趁其攻略河南同時,以不臣名義討伐義武,再討伐河東,繼而南下討伐昭義。”

“屆時劉繼隆再回師時,郎君已經占據四鎮之地,擁民不下二百余萬,可拉攏韃靼、吐谷渾等部,練兵數萬,繼續臣服劉繼隆。”

“待劉繼隆東進與河朔三鎮交戰時,郎君也可趁勢東進,若能占據幽州盧龍之地,則可編練數萬鐵騎,等待劉繼隆南下收復江南時,舉兵南下。”

蓋寓說得很好,可他用的思維依舊是安史之亂后,大鎮節度使節制小鎮節度使的思維。

此刻的李克用雖然年輕,甚至有些莽撞,沒有戰略定力和目標,但他卻清楚漢軍與諸鎮不同。

面對蓋寓的這番話,李克用忍不住打斷道:“劉繼隆自起兵以來,從未有口頭臣服而不征伐之說。”

“某若臣服于他,他必然會調某前往洛陽或長安,某再無出頭之日。”

“這……”見李克用這么說,蓋寓一時間也沒了更好的辦法。

在他看來,想要對付如日中天的劉繼隆,這幾乎不可能。

這般想著,李克用也沉思起來,半響過后沉下臉色:“劉繼隆挾持天子,屆時他說誰是叛賊,誰就是叛賊。”

“既然如此,倒不如趁他無力東進,某率先攻略義武、昭義、河東真的鎮!”

蓋寓想要阻止,可他眼見李克用已經下定決心,隨即只能閉嘴。

懷揣著割據河東河北的想法,李克用開始催促大軍北上。

與此同時,剛剛撤回淮南光州的高駢,很快便接到了劉繼隆進入洛陽,并繼續出兵逼降河陽,占據忠武三州,并隨時準備東進義成、宣武的消息。

“高王,劉繼隆一口氣占據三鎮,如今還要東進占領宣武、義成二鎮之舉,我們就這樣坐視不管嗎?”

光州衙門內,高駢坐在主位,皺著眉翻看軍報,而王重任則是忍不住開口詢問起來。

面對這個問題,高欽也下意識看向高駢,而高駢則慢慢抬頭道:

“吾說過,撤回江南,趁機占據江西、福建等處,進取兩浙及江東!”

占據江南與劉繼隆割據,這已經是高駢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

長江可不比黃河、淮河,長江動則寬闊里許乃至二三十里,且人口損失較少。

如果能占據長江以南全境,起碼能有上千萬口百姓來支撐大軍。

再者,劉繼隆麾下兵馬大多北方人,即便掌握巴蜀,可巴蜀水性相較于江南還是差些。

隋朝能平滅南陳,主要還是人口倍數于南陳,且南陳君臣腐敗所致。

高駢覺得,自己只要趕在劉繼隆統一北方前,先一步統一南方,再牽制劉繼隆,使其無法占據河北,那還是有機會形成三方牽制局面的。

哪怕只能維持十幾年,高駢也滿意了,畢竟如今他即將邁入五十,很難說還能活多少年。

“敕令,令梁纘、楊損二人調轉錢糧至東境,待吾南下后,便分兵收復江西、福建、宣歙等處。”

高駢話音落下,王重任便詢問道:“如今天子在劉繼隆手中,貿然動兵,恐怕會授劉繼隆把柄。”

“無礙。”高駢眉頭微皺,接著說道:“今運河斷絕許久,劉繼隆若要討擊河淮諸鎮,所用理由,無非就是諸鎮惡意阻斷漕運。”

“屆時劉繼隆若提出此議,我軍便趁勢東進,以諸鎮拒不起運錢糧為由,討伐諸鎮,起運錢糧北上給朝廷。”

王重任錯愕,高欽則忍不住道:“起運錢糧給朝廷,那不是變相輸送給劉繼隆嗎?”

“權宜之計罷了。”高駢沉著道:“只要拿下江南,屆時劉繼隆必然與吾撕破面皮,可立即停罷錢糧。”

見他這么說,王重任與高欽才勉強壓下了脾氣,而高駢也繼續道:“敕令,駐兵二萬于光、申二州,余下兵馬盡數南下江西。”

“是!”二人表情復雜的作揖應下,高駢也不指望他們能理解自己,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在他們退出衙門后,高駢便起身離開了正堂,而此時的天下也因為朝廷的紛亂,繼而變得熱鬧無比。

“直娘賊的,裁軍?阿耶家中爺爺打元和年間就當上了牙兵,這裁軍是那狗腳劉想裁汰就裁汰?!”

“放火,把城燒了,把人都趕出去,看看誰給救火?!”

河中諸州,隨著朝廷準備裁汰河中鎮兵卒的消息傳出,原本還老老實實歸降的河中牙兵,頓時便鼓噪了起來。

各縣駐扎的州兵、牙兵都開始聚眾作亂,焚燒街坊民舍,并搶掠城內百姓。

一時間,城內百姓哭嚎不斷,而河中的亂兵們卻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只希望自己能搶的足夠多。

“嗶嗶——”

“直娘賊,誰吹的哨子!!”

突如其來的哨聲,嚇到了不少正在作亂的河中牙兵,然而此時卻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使得無數亂兵走到了街上。

“狗鼠的!關西的狗腳兵來了!快出來結陣!!”

“嗶嗶——”

但見街頭巷尾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全副武裝的漢軍兵卒,他們手持盾牌與金瓜錘、大棒等鈍兵,朝著作亂的河中牙兵便逼了上來。

見到逃難的百姓,他們便會松開陣腳,讓百姓先突圍,隨后腳步沉悶整齊的靠向河中牙兵。

“直娘賊的,怕死的還不做鬼了!”

“這里是河中,不是他們的關西,結陣打上去!”

從各處屋舍中涌出的數百河中牙兵聚集一處,結陣之后持長槍、鈍兵開始沖向漢軍。

漢軍不過三百余人,數量明顯少于河中牙兵。

即便如此,漢軍并不慌亂,而是隨著哨聲響起,猛然撲向了河中牙兵。

河中軍叢槍戳來卻見漢軍突然讓出幾條道路,不等河中軍反應過來,幾門獨輪車推來的鐵炮擺在了他們面前。

二尺長的鐵炮,引線已經燃燒到了盡頭,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鐵炮便驟然震發。

“轟——”

霎時間,數以千計的鐵丸掃射當場,將十余步內的河中牙兵當場打死。

“嗚嗚嗚——”

鐵炮破陣后,漢軍便吹響了號角,驟然發起沖鋒。

待到他們沖到河中牙兵面前,當即舉起手中金瓜錘,猛然砸去。

第一錘先砸臉,將牙兵臉肉砸得紅腫壞死,牙齒連根帶血的飛出后,再等跳蕩手持大棒照頭砸下。

鐵胄被砸得凹陷,人也被砸得當場死去。

五百多河中牙兵,僅一個照面便被打死四五十人,只能不斷后撤。

“將這群兵痞盡數打殺,一個不留!!”

陣中,漢軍校尉不假思索的下達軍令,隨后便見河中牙兵節節后退,而漢軍強勢壓了上去。

半個時辰不到,五百多河中牙兵被盡數打死,而漢軍死傷卻并不算多。

類似這樣的場景,此時此刻正發生在河中、河陽、陜虢等處地界城池中。

“臘月十七日,浙東節度使董昌令其麾下大將錢镠攻占處州、臺州、溫州。”

“二十一日,盧龍節度使張允伸聞朝廷平定叛亂,捐獻糧二十萬石,錢五萬貫,絹帛二萬匹南下。”

洛陽昔日太子府,如今已經更改為漢王府,府中正堂,張延暉正在誦讀桌上的奏表內容,而堂內羅隱、陸龜蒙及張瑛、趙英等人則是安靜坐著。

半響過后,隨著張延暉讀完這些奏表,劉繼隆這才開口看向張瑛:“河中、陜虢和河陽、忠武的叛軍都收拾如何了?”

“土雞瓦犬。”張瑛不假思索,同時說道:“鬧事很厲害,焚燒了不少街坊屋舍,但我軍入城后,他們便如土雞瓦犬般被擊潰。”

“眼下鎮壓叛軍三千七百九十五人,另有四千三百七十二人被俘。”

“我軍陣歿二百二十六人,七百九十五人負傷,休養半月即刻重回隊伍。”

“此外,河中、陜虢、河陽等處,被焚毀屋舍一萬二千四百六十四間,朝廷調撥十二萬六千余貫錢為百姓修葺房屋。”

“作亂牙兵家產已然抄沒,牽扯親族約九萬七千余人,抄獲田畝二百五十七萬余畝,錢糧絹帛折色約七十萬貫。”

張瑛說到此處,不免小心建議道:

“殿下,不如借此機會,將河中兵卒全部裁汰,反正他們大多都是兵油子。”

張瑛的話,贏得了劉繼隆的認可,他根本不準備要這些作奸犯科的兵油子。

哪怕可以重新操訓,嚴整軍紀,但這群人早就習慣了順手牽羊和搶掠東西,而這些是漢軍內部不允許的。

此前兵馬不足,還需要顧全李昌符、李昌言的想法,而今隨著山南東道的三萬兵馬進駐忠武三州和汝州,便沒有那么多顧慮了。

似乎是看出了劉繼隆的想法,羅隱不免作揖道:“殿下,此次牽連的人有些太多了,盡數發配恐怕不妥……”

“河中鎮鼎盛時雖有二百余萬口百姓,但經過百年動亂,如今百姓五不存一。”

“許多兵卒沾親帶故,所以才能以八千多人,牽連近十萬人。”

“若是將十萬人盡數發配,那河中必然疲弱,故此不如只牽連父子妻如何?”

“若是如此,牽連之人可降至五萬余人,足夠充實西域了。”

“反倒是發配太多,恐怕以如今河西、西域情況,難以補給太多糧草……”

羅隱看向張延暉,張延暉經過半年多的學習,自然也清楚羅隱是讓他幫忙說話。

若是平常,張延暉肯定不會理會,但今日的話題不同,所以他在羅隱話音落下后,對劉繼隆作揖道:

“殿下,羅給事中所言甚至,河西與安西、北庭雖因殿下助力而得以繁茂,但始終無法一次接受十萬人戍邊。”

“臣以為,發配三萬左右,便已經是安西能照顧的極限了。”

張延暉所建議的發配人數,比羅隱建議的還要更少,這也說明了現在的安西農業還沒有那么強大。

畢竟發配三萬人前往龜茲,最少需要半年才能抵達,而三萬人沿途人吃馬嚼,最少要吃去十萬石糧食。

抵達龜茲后,如果龜茲屯田不行,養不活這三萬人,那還得從西州轉運糧食,亦或者從于闐采買。

但不管是轉運還是采買,以西域廣袤的地形,沿途消耗大半都是有可能的。

三萬人,每年起碼要吃十六七萬石,算上路上損耗,那就是三四十萬石。

對于安西和西域各國來說,三四十萬石的糧食可不好拿。

三萬人,已經是張延暉預估的極限了,五萬和十萬人就更不用說了。

對此,劉繼隆也在心里算了一遍,隨后才頷首道:“叛軍者,論罪二等,下等發配三萬人往龜茲戍邊,敢有逃者斬!”

“上等七萬人,盡數遷徙忠武三州,服徭役三年,所耕種土地收成盡數交歸衙門,每口每月發糧五斗。”

“三年后,所耕種土地盡數歸其所有。”

“未叛亂者,每人發錢二十貫遣退,后續均田,一并發放田畝,敢有鬧事者發配西域!”

劉繼隆深吸口氣,將自己安排說了出來。

忠武鎮的三個州,已經被斛斯光領兵收復,但三個州的情況,說是千里無雞鳴、萬徑人蹤滅也不為過。

數十萬口百姓,在黃巢、王仙芝、秦宗權三人連續數年的禍害下,就這樣逃的逃,死的死。

如今遷徙七萬多人前往忠武三州,倒也能勉強恢復些生產了。

故此羅隱聽到劉繼隆安排后,忍不住松了口氣,而劉繼隆也在想著這大半個月的經過。

如今已經是臘月二十九日,明日便是除夕,而河中、陜虢的事情也耽擱了他大半個月。

這五萬兵馬,劉繼隆是不可能要的,不僅軍餉高,還喜歡鬧事,戰斗力低下,遠不如去招募河中、河陽地區的礦工來的實際。

想到這里,劉繼隆看向張瑛說道:“從河中、河陽等處招募礦工二萬,編練為軍,組織掃盲。”

“是!”張瑛不假思索應下,接著說道:“殿下,若是發二十貫退伍費,那差不多要調撥八十七八萬貫,朝廷……”

“朝廷眼下沒有錢糧。”羅隱見狀率先開口,接著解釋道:

“自朝廷動亂以來,江南及河淮諸鎮,盡皆沒有起運錢糧,而此前河東等處運抵的錢糧,基本都被三賊消耗一空。”

“如今長安府庫中,倒是還有八十余萬貫和二百余萬石糧食,但東運至洛陽后,糧食恐怕只能存下六成。”

長安、洛陽近七百余里路程,想要調運一石糧食東進,起碼需要挽馬車往返二十日。

路上人吃馬嚼,加上民夫工價,二百萬石糧食東運能運抵一百二十萬石都算十分不錯了。

劉繼隆聞言,當下也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只能頷首道:“諸道轉搬糧食進入關中,再走關中轉搬進入洛陽。”

“一百二十萬石糧食若是能東進,則可平抑諸州浮動糧價,也能為我軍擢取些許利益來遣散亂軍。”

羅隱聞言應下,而此時陸龜蒙則是對劉繼隆作揖道:

“殿下,關西一千八百余名官員,五千五百余名吏員,均已經調往諸州縣,不日便將開始執行政令,登籍造冊,丈量田畝。”

“嗯。”劉繼隆頷首,不忘吩咐道:“汝州、唐州、許州、蔡州、陳州等處,以及鄭州及潁州等處,盡皆蠲免明年賦稅。”

“凡落戶五州者,皆蠲免賦稅一年,每口不論男女,發田十畝。”

“是!”陸龜蒙不假思索的應下,而劉繼隆也借此機會看向張瑛:“派去受降鄭州的兵馬,已經進駐鄭州了嗎?”

“回殿下,已經進駐鄭州了。”張瑛回應,同時繼續說道:

“楊復光、楊復恭等三千余名殘軍均已投降遣散,李侹及楊復恭、楊復光等人已經送回洛陽圈禁起來了。”

“三日后,這些北司的宦官將會指認本屬田畝、宅邸及別墅,所指出宅邸、田畝盡皆抄沒。”

“不過他們手中并沒有傳國玉璽,據傳是當時招提寺兵亂時,被一名叫做田允的內常侍盜走了。”

張瑛眼下負責宮禁,楊公慶及西門君遂都歸他節制,溝通宮廷與宦官也屬于他本職。

楊復光等人的招降,眼下也是他在負責。

“這么說,玉璽丟了?”

羅隱、陸龜蒙等人盡皆忍不住站了起來,而劉繼隆則是開口安撫道:“不必驚慌。”

“這內常侍官職不低,盜走玉璽,肯定是要交給旁人,換取富貴。”

“此前招提寺內亂時,洛陽四周的勢力就那幾人,這內常侍不是去尋康承訓,便是尋了高駢。”

劉繼隆看向張瑛,對他吩咐道:“你派人去查查,看看這個人與高駢、康承訓的關系如何,與誰更密切。”

“是!”張瑛倒是沒有想到這點,只覺得有了突破口,也沒這么焦慮了。

見劉繼隆沒有吩咐的,他便主動詢問道:“殿下,楊復光這些北司宦官指認了田產后,應該如何處置?”

對于北司這些宦官,既然劉繼隆承諾了指認過后不會斬盡殺絕,那張瑛自然不會自作主張。

不過怎么安排這群人,他還得仔細詢問。

對此,劉繼隆略微沉思,倒是不想浪費這群人,畢竟北司宦官的文化素養還是有保證的。

這群人既然都是宦官,那倒是可以將他們調往土渾地區,讓他們在土渾地區修建佛寺,出家為僧。

想到這里,劉繼隆對張瑛說道:“吾欲在土渾地區修建佛寺,設置傳教僧官。”

“這些宦官無人欲,且善于勾心斗角,倒是可以先留下,等待悟真大德抵達洛陽,再進行商議。”

把佛教傳播整個吐蕃和吐谷渾地區,開設佛堂,修建佛寺來漢化當地,這是劉繼隆的初步設想。

只是在傳播過程中,佛教的性質肯定不能變,尤其是不能融入印度的濕婆派和性力派。

佛苯之爭后,吐蕃佛教之所以會搞出許多血腥祭祀,最重要的就是因為融入了印度的濕婆派和性力派,接著又引入了尸身法等神鬼祭祀。

這點在劉繼隆看來是不被準許的,他需要的是讓吐蕃人感受漢文化魅力,而不是畏懼。

僧官制度如果用好了,吐蕃高原將數百年都翻不起風浪,而自己也能扶持沒盧丹增,將整個吐蕃統一。

“悟真大德三日前已經抵達秦州,元宵前后應該就能抵達洛陽。”

張延暉對劉繼隆解釋著:“按照殿下要求,此次東進的除了三危山外,還有沙州其余名寺僧人,共計三百七十二名僧人。”

“多少?”劉繼隆聽著這個僧人數量,不免皺眉,接著對張延暉詢問道:“如今河西、西域、北庭之地,到底有多少僧人?”

張延暉見劉繼隆詢問,自小在沙州翻看圖籍的他,自然清楚如今河西、西域之地的僧人數量,所以不假思索回答道:“約五千七百人左右。”

得知張淮深麾下竟然有這么多僧人,劉繼隆無奈嘆了口氣。

盡管他知道,歸義軍內部的僧人數量不少,甚至發展的有些畸形,但他沒想到竟然這么畸形。

如今河西、西域兩處地方不過三十余萬口,而僧人便有五千七百人,相當于每五十個人里,就有一個僧人。

這些不事生產的僧人,主要依賴信徒的施舍和當地衙門的資助來維持生計。

這導致了僧侶群體的特殊社會地位,他們不需要參與勞動,但同時也不承擔社會生產的責任。

這樣的局面,也得虧是有劉繼隆在后面支撐,不然以河西的人力物力,恐怕連維持現狀都十分困難。

想到這里,劉繼隆便已經想到了該如何對佛道改制,又該如何將佛道更加正規化,職業化。

不過這點,還需要悟真抵達洛陽,配合他才行。

將此事擱置一旁,劉繼隆示意張延暉繼續誦讀奏表,不過下份奏表的內容,就讓劉繼隆有些動容了。

“二十三日,兗海節度使朱全忠合兵天平節度使張思泰,二人率軍于大野澤擊破黃賊,甲首七千,黃賊退回曹州。”

張延暉說罷,劉繼隆抬手制止他繼續下去,同時看向默默不出聲的趙英:“黃賊和朱全忠有多少兵馬?”

趙英眼見劉繼隆詢問,頓時恭敬起身:“黃賊兵馬約三四萬,朱全忠兵馬則在三萬左右。”

對于朱溫,劉繼隆還是挺感興趣的,但也僅此罷了。

等關西的錢糧跟上,他也差不多該拿下河東與河南,到時候朱溫投降,他倒是可以看看這人。

如果不投降,那劉繼隆就只能送他下去了。

在他這么想的同時,一名兵卒出現在了堂外,趙英見狀看向劉繼隆,劉繼隆則示意他可以出去。

趙英離開正堂,張延暉這時拿起來先前張允伸的那份奏表遞給劉繼隆。

劉繼隆接過查看,隨后點頭道:“張允伸所求,無非就是我能庇護他子嗣,這點我可以手書保證。”

“不過這么一來,我軍眼下需要做的,就是先奪下河東、大同兩鎮了。”

提起河東和大同,劉繼隆就想到了在中原大放異彩,卻沒有任何犒賞的李克用。

“敕令,以李國昌、李克用父子中原討賊有功為由,召其入京擔任左、右羽林將軍。”

眼見劉繼隆如此敕令,羅隱作揖道:“殿下,此二人恐怕不會來。”

“吾清楚,要的就是他們不來。”劉繼隆說著,同時起身看向了身后的大唐輿圖。

他伸出手指向河東,接著向上指向大同,繼而說道:

“眼下北方還有些寒冷,等到來年三月徹底化凍后,便可以二人不入朝為由將其討平,借道河東北上時,再出兵占據河東。”

“現在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從長安剩余六十萬石糧食中,轉運三十萬石前往河中,屆時由安破胡為主,王重榮為副,領三萬大軍北上大同。”

三萬漢軍北上征討河東和大同,這未免有些殺雞用牛刀了。

不過對手是李克用,且此次不是劉繼隆親率大軍前去,所以準備充足些沒有錯。

“臣領命……”

見劉繼隆已經定下明年三月收復河東道全境,羅隱便閉上了嘴,恭敬接令。

與此同時,走出去半刻鐘的趙英也返回了堂內,但臉色有些不好看。

見狀,劉繼隆便示意羅隱等人先去吃飯,單獨留下了趙英。

“如何?”

劉繼隆看向趙英,趙英見堂內沒有其他人,這才作揖道:“近來洛陽之中有人傳出流言,聲稱殿下挾天子以令藩鎮。”

“呵呵……”劉繼隆輕笑:“任他們說吧,無需在意。”

“眼下只要收集這群人為非作歹的證據,再讓我們的人在后天的大朝會上彈劾即可。”

“不過到時候殿內多準備些人,避免這群蟲豸狗急跳墻。”

“是!”趙英應下,劉繼隆接著又吩咐道:

“我們此前散落各地的諜子,是時候重新聚集起來,向江南、嶺南、齊魯、河北等處滲透了。”

“此事所需錢糧,你可盡數從府庫調撥。”

“此外,想辦法以使者為借口,派些兵馬前往瓊州,吾要知道,先前派遣去的人都為何消失,吾所求的棉花又是否存在。”

“是!”趙英聽到劉繼隆再次提起瓊州的事情,立馬又繼續上心了起來。

此前高駢擋在南邊,劉繼隆想要派遣兵卒偽裝商隊南下也不容易。

如今他手中有天子,完全可以用朝廷的名義派遣使臣和兵馬往瓊州探索,高駢也不會阻攔。

高駢的意圖是什么,劉繼隆十分清楚,無非就是效仿南北朝局面,形成南北割據的態勢。

如果高駢與那內常侍的關系不一般,那劉繼隆可以肯定高駢是準備等自己登基即位后,再以玉璽扶持李唐宗室為帝,形成北漢南唐的局面。

他想的倒是不錯,但等臨州的火炮將倍徑問題解決,高駢試圖依托長江對峙的想法便將成為個笑話。

“臨州那邊,你派人去看看,看看火炮倍徑能到什么程度了。”

劉繼隆對趙英交代著,趙英點頭應下,隨后見劉繼隆沒有別的吩咐,便躬身退出了正堂。

在他退出的同時,洛陽城內的流言蜚語也越來越多,但劉繼隆并不在意。

只要他不犯何進、爾朱榮、高澄那樣的錯誤,而是牢牢掌握兵權,保障自己安全,那這群人不過跳梁小丑罷了。

如今的他,只需等待幾個月,等到關西糧草運抵洛陽,他就能大軍東進了。

在他這么想的同時,距離洛陽五百余里外的曹州,此刻卻變得無比兇險了起來。

“殺!!”

“殺黃賊,賞錢百萬,拔擢三級!!”

“砸下去!”

“嘭——”

曹州冤句縣,作為如今大齊朝廷的國都,黃巢沒想到自己還會有機會回來。

令他更沒想到的是,昔年在官道旁請求加入他們的那個少年郎,如今竟能將他逼到如此地步。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坐在昔年黃氏院中的黃巢緩緩抬起頭來,只見黃揆快步走入堂內,連忙作揖:“陛下,三鎮聚兵五萬猛攻,滑州、濮州已經丟失,我們只剩曹州了。”

“趁冤句縣外的官軍不過萬余,我們趁此機會繞道南下吧!”

“城中還有近萬天平忠孝軍,這是我軍唯一的機會了!”

黃揆的話說罷,黃巢忍不住道:“濮州有葛大郎,如何會失陷如此之快?”

眼見黃巢提起葛從周,黃揆便瞪大眼睛,拔高聲音道:“葛從周、張歸霸、張歸厚及霍存等狗雜,眼見朱三郎勢大,竟相繼投降了!”

“你說什么?”黃巢聞言,語氣雖然還算冷靜,可臉色卻如霜打的茄子,毫無生氣。

“陛下,不若投降劉繼隆如何?”

黃揆突發奇想,可黃巢聽后卻苦笑道:“他擁立了朝廷,而朕攻入洛陽,他如何可能接受朕投降?”

“罷了,南下便南下吧,正好南邊亂成了一鍋粥,宋威將水師都調往了浙東,我們興許也能有渡江南下的機會。”

黃巢緩緩起身,深吸口氣后,最后看了眼自家的老宅:“南下……”

“殺!!”

隨著黃巢決斷,他最終帶著尚讓、黃揆、黃鄴等人殺出冤句,突圍向南趕去。

得知他突圍,正在從濮州南下的朱溫便忍不住叫罵道:“這黃二郎倒是能跑,某倒要看看他能跑到哪里去!”

謝瞳見朱溫有些脾氣上頭,當即對他作揖道:“節帥不必在意,黃巢精銳喪失大半,即便南下,也恐怕很難突破徐州、淮南兩鎮。”

“如今劉繼隆奉天子以令不臣,轉瞬間便吞并了三鎮,足以說明其實力。”

“某以為,不若借口平盧節度使韋宙不滿朝廷,趁機出兵占據平盧。”

“占據平盧?”朱溫皺眉,有些不安道:“占據平盧雖好,但如此來做,豈不是授把柄與劉繼隆?”

“自然。”謝瞳沒有否認,所以他主動道:“劉繼隆不可能放著宣武、義成鎮不管,所以節帥可向劉繼隆獻出滑州,以此討好劉繼隆。”

“好!”朱溫聞言沒有半點猶豫,畢竟曹州、滑州作為此前蝗災爆發的地方,當地百姓早就十不存一。

拋棄一個破敗的州,獲得平盧鎮,這個買賣十分劃算。

不過只是拋棄滑州,那劉繼隆便將與自己接壤,這并不利于自己。

想到這里,朱溫看向自己身后那多達兩萬人的隊伍,繼而看向謝瞳:“將滑州交給劉繼隆,曹州歸還張思泰,我們撤回兗州。”

“節帥高見!”謝瞳頓時明白了朱溫的想法。

“三郎,這么做我們得到了什么?”

朱存聽到朱溫要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兩個州交出去,頓時有些著急了。

謝瞳見他著急,只能與他解釋起來:“我們實力薄弱,直面劉繼隆兵鋒并不好。”

“如果能讓張思泰擋在身前,屆時劉繼隆即便出兵討擊,也是先討擊張思泰,然后才輪到我們。”

朱溫頷首,隨后補充道:“丟失二州固然可惜,但招撫了黃賊如此多兵馬,難道還不夠嗎?哈哈哈……”

他笑聲爽朗的調轉馬頭,不多時便更改了軍令,率軍往兗州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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