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式已經率軍進入秦州,最多三日就能抵達成紀,而成紀是官軍屯放糧草的地方,但具體有多少糧草,探子沒能探明。”
“此外,王式麾下大軍數量為八萬三千余,另有數萬民夫,軍中精騎、輕騎不少于二萬。”
“更多的情報,我們的人還在探查……”
五月二十二日,隨著官軍開始行動,隴右的諜子也開始了刺探。
趙英站在內院涼亭前,作揖向劉繼隆稟報著剛剛獲得的情報,亭內則是坐著劉繼隆與封徽,夫妻二人正在用膳,而子嗣們則是在學校讀書。
“二郎坐下一起吃吧。”
劉繼隆安靜聽完了趙英的稟告,而這則最后的情報,也代表著他已經得出了官軍的大概數量和質量情況。
他在心里盤算,而封徽則是邀請趙英坐下吃飯。
趙英搖了搖頭:“院外還有差事,某不能在這里久留,某告退……”
他話音落下,當即轉身離去,而封徽則是無奈看向劉繼隆,卻見他在沉思。
她沒有打擾劉繼隆,則是為他夾菜,安靜吃飯。
待到劉繼隆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這才開口說道:“朝廷為了討平我,所動用兵馬不少于十五萬,精騎輕騎最少四萬。”
“各鎮出名的將領都被調往了隴右四周,這一仗不好打,你在狄道待著,若是趙英帶你走,你便跟著他……”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低沉,封徽聞言臉上露出苦澀:“妾身聽聞黠戛斯的職使請求您準許他為您求娶黠戛斯可汗的公主,嫁妝是幾千騎兵。”
“妾身不是不知進退的人,若是能幫到郎君,郎君……”
劉繼隆搖頭打斷了她:“所謂幾千騎兵的嫁妝,也無非就是幾千輕騎罷了。”
“幾千輕騎,我若咬咬牙,也能從民間征募得出,只是沒有必要罷了。”
“隴右地勢在此,幾千輕騎左右不了戰場,軍中精騎已經足夠我施展手段了。”
“只是戰場搏殺,誰又有把握敢說能連戰連捷?出兵必勝?”
“我提醒你這事情,只是擔心你性格要強,不愿離開罷了。”
劉繼隆對其好生安撫,隨后才道:“不用擔心,等我回來便是。”
他起身走出涼亭,封徽瞧著他離去,心里始終沉甸甸的。
不多時,劉繼隆走出了內院,來到了中堂,而此處已經集結了不少人。
眼見劉繼隆到來,他們先后起身對劉繼隆作揖。
“節帥,西川都督府傳來消息,尚摩鄢重病臥床,多康事宜由沒盧丹增節制。”
“沒盧丹增三日前率軍萬五進駐茂州,比此前說好的多出了五千騎兵。”
高進達作揖匯報著西川都督府傳來的情報,而崔恕也作揖道:
“西川、東川調動兵馬不下三萬,山南西道也屯兵二萬于興鳳二州,北邊的朔方鎮更換節度使為神策軍中都虞侯周寶,周寶屯兵于會州。”
“節帥!”李驥沉不住氣作揖道:“其他地方都好說,北邊的朔方鎮必須最快拿下,沙陀和平夏的精騎,加上朔方鎮原本的精騎,精騎數量不下萬騎,時刻威脅蘭州與涼州。”
曹茂接上話茬,作揖道:“節帥,周寶率五千禁軍進駐朔方鎮,朔方鎮內精騎近萬,步卒不少于七千。”
各方軍情被眾人傳遞而來,但劉繼隆早就提前他們一步得知了唐廷的兵力部署,饒是如此他卻并不緊張。
“我軍兵力部署如何了?”
劉繼隆走上前去,只見堂內擺放著一張巨大沙盤,上面的兵力布置也是剛剛調整過的。
隴右軍中有精騎八千,輕騎萬余,馬步兵四萬,隨軍的軍吏、軍醫、伙頭兵等四千余人。
除此之外,還有半個月前就開始動員的四萬屯兵、州兵。
眼下渭州駐扎著六千馬步兵和一萬州兵,蘭州駐扎三千馬步兵和五千州兵,涼州駐扎六千馬步兵和五千屯兵。
南邊的成州、武州駐扎六千馬步兵,州兵五千。
龍州、茂州等東川、西川都督地區的兵馬則是各六千。
除去這些,如今集結在臨州能調動的兵馬,分別是八千精騎,二萬二千馬步兵。
后方的州縣還有一萬五千屯兵負責維持當地治安和募兵,只等劉繼隆下達募兵的軍令。
只是在此之前,劉繼隆繼續開口道:“傳我軍令,各鎮嚴防死守,不得輕易出擊!”
“節帥?!”聽到劉繼隆的話,李驥、崔恕等人忍不住開口道:
“眼下我們若是先出兵,說不定可以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是啊節帥,我們可以集結兵馬,趁機突襲他們。”
兩人各抒己見,但大體相同,而高進達則是皺眉道:“若是不主動進攻,選擇防守的話,也應該增加兵力守城才是。”
“現在我軍直面官軍兵鋒的有七個州,但七個州只有三萬三千戰兵和兩萬五千州兵、屯兵。”
“這等兵力,直面各處均處于我軍兩倍以上的官軍,顯然不利……”
高進達擔憂守不住城池,可劉繼隆卻開口道:“按照平日里的守城操訓守城,不怕守不住!”
“戰事一定要讓朝廷先打,只有朝廷先打,我們才能反擊!”
劉繼隆依舊保持著自己的見解,而曹茂聽后則是眉頭緊皺,片刻后才道:
“如果朝廷先打,那肯定是齊頭并進,官軍隊伍會拉長,確實容易我們突擊,但我們能應付過來嗎?”
諸軍齊頭并進,各軍之間的距離也會隨著深入隴右境內而拉大,畢竟隴右境內多少而少路,官道都在都護府掌握之中。
他們只能按照官道進軍,破城后方能匯合。
簡單來說,他們在沒有攻破城池前,越深入隴右,與各軍聯系就越薄弱。
這點有利于隴右反擊,但也代表隴右的守城壓力會變得更大。
如果某個點出了問題,導致官軍在某處匯合,那突襲的難度也會增強。
至少在曹茂看來,他沒有自信在某個點被擊破前,率先擊破圍攻城池關隘的五支兵馬。
不止是曹茂,就連李驥等人也沒有自信肯定。
他們即便算上州兵和屯兵,也不過十萬大軍,而官軍調集的兵馬,至少從掌握的情報看來,應該不低于十五萬。
他們是以少打多,以弱打強。
李驥他們想要突襲,也是想著集結軍隊,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結果。
他們的想法,倒是與明清薩爾滸之戰的努爾哈赤想法相差不多。
隴右軍素質較高,官軍雖然在數量上壓住了他們,可官軍分兵五支,隴右若是集結臨州三萬馬步精騎去單獨對付一支官軍,除東邊的王式外,打其余幾支官軍,都是以多打少。
如果不出問題,確實能夠在局部打出優勢,甚至擊潰一支官軍,將整體兵力拉回到持平的程度。
更何況劉繼隆在幾個月前也說過,先拿下朔方,再拿下秦隴,最后便是揮師南下,占據三川。
李驥和崔恕的想法,完全是按照劉繼隆此前制定的進攻目標而進行的。
按理來說,劉繼隆應該按照他們的想法進行,可劉繼隆并沒有。
當著眾人的面,劉繼隆開口說道:“官軍遠道而來,不會急于進攻,就算著急進攻,也不會從北邊主攻,而是從地形更復雜的南邊。”
“南邊的高駢、李福二人手中兵力不少于三萬,若是有希望拿下六州之地,他們甚至能增兵到五萬。”
“我們不管去北邊作戰,還是渭州與王式對峙,亦或者南下先解決高駢和李福,都會留出一個戰略空隙。”
“別忘了,我們地勢復雜是我們的優點,也是我們的缺點。”
“如果以渭州為中心,南下最南邊的茂州需要八百里,北上會州需要三百里,而靈州也是八百里。”
“也就是說,我軍作戰的南北距離是一千六百里,便是我軍擁有馬步兵,也需要十五日才能從北邊戰場突襲到南邊戰場。”
“若是守在臨州去馳援三方,距離也基本在八百里左右,需要七日才能抵達戰場,來回也是半個月。”
“官軍分兵多處,為的也是促成我軍分兵,亦或者故意讓我軍主力前往去某處作戰,以此形成某個點以少打多,其他地方以多打少的局面。”
簡單來說,李驥他們所想的“集中力量,進攻一點”,實際上就是王式、高駢等人想要他們去做的事情。
王式和高駢都對自己訓練的軍隊有著自信,因此他們有把握能以偏師拖住隴右主力。
只需要拖個三五日,算上趕路的路程,其他方向的官軍就能擁有最少半個月的攻城時間。
即便隴右城池再怎么堅固,半個時間也足夠改變許多事情了。
別的不提,單說一個故桃關失陷,一個隴西縣陷落,甚至是涼州和蘭州遭受精騎突襲等等小事就能發展為大事。
“娘賊的,那我們該怎么打?”
李驥他們只覺得腦子不夠用了,他們苦思冥想那么多個月的戰術,結果卻是王式、高駢等人故意設下的陷阱。
“不必懊惱。”
劉繼隆將沙盤上那代表臨州城外三萬大軍的旌旗拔起,詢問道:“若是你們決定要出兵,現在應該出兵何處?”
他詢問眾人,可眾人被他剛才那番話說得支支吾吾,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出兵。
既然王式他們在等他們主動出兵,那他們肯定不能如其所愿。
思前想后,便是李驥這種激進之人都變得保守了:“節帥,我們還是增兵各處,嚴防死守來拖垮他們吧。”
“節帥,某附議!”崔恕也附議了堅守不出的戰術。
長安的糧食是走通濟渠運抵洛陽,再從洛陽運入關中的。
如今西線十幾萬大軍人吃馬嚼,每天消耗的糧食都足有數千石,而馬車轉運而來,距離豈止千里。
即便把江南的糧食運抵東都販賣,再把東都糧食販往關中,再把關中販往隴西,這其中消耗也是筆不小數目。
堅守不出,以唐廷的情況,頂多三四年就會被拖到議和。
在十萬戰兵、州兵、屯兵都聯手防守的情況下,李驥他們還是有自信能堅守的。
不過僅僅是堅守,這根本不達不到劉繼隆想要的結果。
“我說過,我們要先拿下朔方鎮,再拿下秦隴,最后揮師南下西川。”
“這個過程和結果不會改變,即便官軍舉眾十余萬而來,也不會改變。”
“他們的謀劃很好,但只需要讓他們五支軍隊脫節,我們就能出其不意的拿下一點。”
話音落下,劉繼隆用手在沙盤上畫出幾條路線。
眾人死死盯著,目光漸漸從凝重轉變為不解,最后錯愕。
“點齊五千馬步兵,按照這路線,等待我軍令出發。”
劉繼隆重新將代表臨州三萬人馬的旌旗插回臨州,但這次少了五面旌旗。
在他的軍令下,整個都護府都開始運作了起來。
與此同時,狄道城蘭州坊內的某處院子也響起了急促的拍門聲。
“挈(qi惡)彪!軍營集合,快走!”
聽到急促的拍門聲,院內的神堂里,一道身影恭恭敬敬的對牌位躬身上香。
做完這一切,他轉身抱起旁邊桌上的鐵胄,側目看向了角落站著的五旬老婦。
“阿娘,阿耶沒打完的仗,我替他打完;等我回來!”
他話音落下,當即抱著鐵胄向外走去,不多時單手將院門打開。
門外,一身甲胄的馬懿和高述等人都滿臉焦急,眼見李陽春出來,他們這才松了口氣。
“走,軍營集合兵馬,我們估計要被選中出征了!”
在馬懿的催促下,李陽春跟隨幾人走出院子,翻身上馬,騎著乘馬便往城外軍營趕去。
不多時、城外軍營疾馳而出數千馬步兵去,每個人都穿著甲胄,騎在馬背上出發,可見軍令有多急,竟然需要馬步兵騎馬疾馳趕路。
在他們疾馳走出軍營的同時,官軍的各支兵馬也按照原本的計劃,進駐到了各州縣。
在這其中,隊伍十余萬的官軍主力也在五月二十五日,準時抵達了秦州上邽縣。
當三軍抵達上邽縣時,王式立即展開了整頓。
他深知軍中紀律的重要性,尤其是隨軍商人與將領之間的私下交易,不僅影響軍心,還可能泄露軍機。
因此他第一時間向長安送去了奏表,詳細匯報了當前的軍情,并請求朝廷進一步的支持。
與此同時,就在三軍剛剛扎營休息,不少將領準備出營尋歡的同時,王式趁機下達了一道嚴令:
“所有隨軍商人必須距離官軍營地二十里之遙,嚴禁將領夜宿商賈營地。”
這道命令一出,軍中頓時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許多將領對此極為不滿,尤其是那些習慣了夜宿商人營地、享受軍妓服務的將領,更是暗中抱怨。
正因如此,軍令下達后,軍中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些騷亂。
一些將領暗中煽動普通兵卒和小軍頭,試圖通過制造混亂來迫使王式收回成命,但王式早有準備。
普通兵卒和小軍頭并非真正關心將領的私欲,他們更在意的是實際的利益。
于是,王式果斷下令開放上邽縣的秦州州衙庫房,發放二十萬貫錢犒賞全軍。
不出王式預料,隨著普通兵卒和小軍頭們拿到錢后,這些被煽動兵卒的不滿頓時煙消云散。
對于普通兵卒和小軍頭來說,他們本來就沒有機會享受營妓的待遇,軍中的騷亂不過是那些大軍頭為了自己的私利而煽動的。
如今,王式發放了犒賞,他們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到了即將到來的戰事上。
“有了這些錢,咱們攻破隴右后,還能分到更多!”
“是啊,聽說隴右的番人奴隸可是搶手貨,咱們抓幾個回去,說不定還能賣個好價錢!”
上邽縣外的軍營中,這些得了犒賞的官軍兵卒們眼底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他們現在只想盡快攻破隴右,將隴右全境洗劫一空,發泄自己這么多天的苦悶。
在他們激動于接下來的戰事時,幾日后的長安咸寧宮內、李漼也聽完了王式派快馬加急送來的奏表。
對于王式的這些手段和安排,他臉上露出了滿意之色,緊接著他的目光也看向了咸寧殿上的群臣。
北司四貴、南衙三相都在此地等候李漼問對,而李漼也在他們聽完了王式奏表后緩緩開口道:
“如今萬事俱備,只等朝廷的討賊制文下發,便能出兵討隴。”
“朕想要詢問幾位相公,這討賊制文應該怎么寫?應該由誰來寫?”
討賊制文這種存在并不難寫,難點在于誰愿意背這個鍋。
若是朝廷打輸了,寫討賊制文的官員可不好受,即便不被送到叛軍軍中受辱,也無法在朝中擔任要職了。
不過這種制文又沒有辦法交給官職一般的官員,所以李漼必須詢問一聲。
只是面對他的擔心,徐商卻站出來作揖道:
“陛下,臣今早前往兵部時,被兵部侍郎鄭畋所攔。”
“制文之事,鄭畋早已準備好,還請陛下過目……”
徐商話音落下,當即從袖中拿出一份奏表。
田允見狀走下金臺,從徐商手中接過后,走上金臺交給李漼。
李漼平靜著將奏表打開,起初皺眉,但隨著制文漸漸往下,他的眉頭逐漸舒展,臉上也浮現喜色。
“鄭畋這手制文不錯,便以他這制文來書寫討賊制文吧。”
話音落下,李漼緩緩起身,手中拿著鄭畋的制文說道:
“傳朕旨意,以鳳翔鎮節度使、太子少保王式充任招討隴右行營都統制置等使、關內道供軍使,擢授驃騎大將軍、祁縣縣公,領兵討伐隴右!”
“六月初一發討賊制文,朕要借此機會收復隴右,重樹朝廷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