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冬夜里蓄滿的雪水還未完全消融,在方寧門外的石階上凍上一層薄冰,惹得經過此地的胖鳥不經意滑了個跟頭。
方寧惰懶地坐在自家的亭臺下,瞧著這一幕,嘴角略帶愜意地上揚。
然須臾之間,匆匆的腳步聲打亂了此刻安寧。
“方大人,有怪事發生,請您斟辨。”六扇門分派到自己隊伍里的下屬,快步流星的闖進方寧的視線,結果沒注意地上結的冰,一不小心,踉蹌著一路滑跪到方寧面前時,行了個拜禮,順便驚飛了胖鳥。
“我二人的官職相差不遠,無需向我行這么大的禮吧。”方寧噗嗤一笑,看清來人是六扇門中年紀最小的孫其,抬手虛扶了扶,遞了杯熱茶給其暖暖手,遂正經問:“究竟什么怪事,讓你如此著急?”
孫其拍拍官袍,肅道:“我家祖墳被人刨了,祖先尸骨不翼而飛。家中長輩覺得是鬧鬼了,非要請道士做法,鬧得沸沸揚揚。但我向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說法,想起方大人探案本事高絕,希望您能到我府上查查。”
方寧挑挑眉,追問道:“你家近日是否有得罪旁人?或許是報復呢。”
孫其搖頭,認真道:“我雖年輕氣盛,但好歹做了官差,為人處事都有分寸,家中親眷就更不可能了。我家住在城郊的土坡上,除了每月采買的日子,少不與旁人交流,幾乎沒機會得罪人。”
方寧默然,想了想也覺得孫其這話倒是沒錯,但眼下正是追查神仙香的節骨眼兒,何況是往返孫其的家,確實得一天時間,她實在不想因小廢大。
想罷,她拍拍孫其肩膀,道:“這事兒先由開封府的人去查探一番,若還是沒有頭緒,我便隨你親自回一趟家中可好?我這還在等同僚的消息,當下神仙香一案刻不容緩啊。”
孫其知道輕重,要了方寧的承諾,便也不再糾纏,立刻拜辭。
方寧望著孫其的背影無奈一嘆,轉身對著庭院的月洞門前的另一身影,懶散道:“別人偷得浮生半日閑,我這勞碌命,只能偷半個時辰的閑,該去查案咯。”
來人正是六扇門另一同僚曲鄴。
曲鄴一看就是一夜未眠,眼下的烏青眼圈再往下一寸,就要到兩腮了。
只聽他憨正道:“方大人,屬下根據昨夜您給出的信息,終于查到交易罌粟花的地點了。”
方寧想起昨夜與沈昱差點中了神仙香的迷魂術后,一陣后怕,索性趁著曲鄴還在值班,叫他前來商議,誰承想這哥們太過老實,真一夜未眠,尋了滿城找到了藏有罌粟花的店鋪。
“你如今瞧著,像是被上司打壓到耗盡陽氣的下屬。年輕人,切記,工作事大,命最重要。”方寧好意提醒,翻開曲鄴為她勾出店鋪位置的手紙時,動作卻一點不含糊。
曲鄴很有眼力勁的為方寧一一解釋,“按方大人所言,五石散好找,罌粟花難尋,我特意找了提煉罌粟作藥的源頭,汴京城里所有藥販買罌粟,都是從一家農田采購。我裝作求藥的病人,到那些藥販店鋪,卻見藥鋪的醫者大多都用花瓣與罌粟籽入藥,只有一家名叫‘極樂莊’的鋪子,用的是一種白色乳汁入藥。我不敢親自嘗試,就將它帶給大人瞧瞧。另外,我察覺到他們的乳汁似乎庫存不夠,所以不愿相賣與我,還是我出了高價才換來的。”
方寧接過曲鄴給的藥方,湊到鼻尖一聞,神色陡然冷峻,“就是這家藥坊。師叔說過,罌粟本無毒,而且是良藥,真正能使人致幻的是它雌蕊中發育而成的蒴果汁液,長久吸食,能讓人成癮,大多醫者在采購罌粟時,就會提前將其摘除。這家藥莊,絕不簡單。”
曲鄴一拍桌案,一掃整夜疲憊,眼瞪如鈴,“既是如此,屬下立刻去抓住那藥坊管事,審問一番。”
方寧被曲鄴的敬業深深折服,抬手叫住他,“你且慢,不可匆忙行事。既按你所說,他們的蒴果汁液告罄,那一定會加急采買,先去罌粟的農莊觀察一番,再做打算也不遲。”
曲鄴點頭,跟在方寧身后,提步就要往門外走,絲毫沒有休息的意思。
方寧瞧著曲鄴這工作的勁頭,恍然明白皇上為何當初要把他安排在自己身邊。
無疑是在她身邊裝了個憨厚老實,既能辦事,又能監督的眼線啊。
她一邊默默感概帝王之術,一邊跟著曲鄴的指引,往汴京城郊走。
二人出了城門,往西走了二十里路,接著又翻了一整座山頭。
方寧不由起疑,“當真整個汴京城中,能供應罌粟花的農莊,只有這一家?花草昂貴,若只有這一家農莊,這一路運輸費、人力費就夠高昂的了,我剛才在山腳下,都見到幾處很適宜養花且搬運方便的空地,就沒有農家尋找到商機?”
曲鄴點頭,“屬下認真探查過,一年前汴京城還有三家農莊能買到罌粟花,也不知怎的,下了場雨,另兩家農莊的田里從此再長不出任何花草,生意沒落后,也就遠離京城了。”方寧不語,只是催馬更快了些,直到繞過一座三丈高的小土坡時,瞧見村外幾塊木籬搭起的牌板上寫著“孫家村”時,驟然停步,問向曲鄴,“孫其的家,是否在此。”
曲鄴不知方寧為何問起此事,但也解釋道:“是。孫家村人口不多,估摸著不過五十。且老人居多,不時還有野熊與禿鷲。我今早聽孫其說墳頭被人挖了,我猜想是那些野獸看上了墳頭的供品,也就打了墓里的心思。這整個山頭,估摸也就孫家村住著了。”
方寧哦了聲,表示認同,便不再關注,繼續快行五里,終于到了農莊。
木制的門頭被人用鐵絲網外圍一圈,高約兩丈,從外面看,根本不知道農莊的內部構造。
只是門內濃煙滾滾襲來,伴著空氣中一股腐爛的酸味,十分嗆鼻。
“哎?”方寧敏銳的捕捉到一絲熟悉的香甜味道。
“是罌粟汁液?那股子酸臭味道又是什么?”方寧心中猶疑,直覺這個大早上閉門燒煙的農莊有鬼,讓曲鄴原地望風,自己則尋了個側墻,翻身而入。
進來了才得見農莊占地約有十畝,近半數都是荒蕪,未經過耕犁的荒地,其余全部種滿了罌粟的種子,結出鮮紅的花蕊。
方寧低著身子,往濃煙處去,悄悄地停在焚燒場的門外,透過縫隙看見農民在往烈火處運輸人骨,而不遠處一蒙面人正將三具人骨放置在一看著像個管事的人面前。
那管事遞給了蒙面人三兩銀錠子,叮囑道:“我們需要更多的骨肉,你務必多給些。”
蒙面人收了銀子,淡淡說了句,“你放心,明早還有。”
方寧見那蒙面人提步一躍,輕功如燕般離開了農莊,立刻折回,交代曲鄴看好這里后,追著蒙面人而去,在蒙面人出了農莊時伺機截下,給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你是誰?”蒙面人身如無骨、掌風又極度狠戾,朝著方寧眉心送去,想從方寧的挾制中再次逃脫。
方寧瞇眼,品了番這般招數,心里已大致知曉來人身份,出鏢的動作更添狠決。
那人見不是方寧的對手,剛欲自盡,便被方寧看了出來。
她冷笑一聲,卸了對方的下頜骨和手腕,“你們西夏人,自盡的方法真是老套,也不知道換一個。”
那人嘴里支支吾吾,約莫是對方寧的臟話。
方寧視若無睹,左右擇了間茅草屋,將人拖拽到其中,拿著牽牛的繩子,五花大綁。
而后解下那人的面紗,果真眉弓深凹,顴骨突出,古銅膚色,一身蠻夷之氣。
果然是西夏人。
“說吧。你給那些農民送去的人骨有何用處?人骨又是從何而來。”方寧俯視對方,審問起來。
西夏人閉目不言,直到感到耳根一陣激烈的痛意傳來,才發現自己的左耳被方寧生生切下。
方寧的聲音輕微又殘忍,“我問一句,你不說。我就砍了你的左耳。我現在再問你一句,你再不說,我就挖了你的鼻子。你放心,我會保留你的五感,會讓你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那西夏人咬唇,方寧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手里的隱星鏢脫手就出,似乎還沖著下面去了。
“我說!”那西夏人嚇得雙腿松力,下身一緊,尿液隨著血水一同入地。
方寧收回隱星鏢,鄙夷的看了一眼,“我還以為是硬骨頭。沒意思。說吧,最好別騙我,不然你懂的。”
西夏人聲音發顫,如實道:“我偶然發現西夏人常往的夜市里,有人高價收取動物骨灰,且必須是象骨、虎骨或犀牛骨這類大型動物的骨頭。我尋不到如此多的骨頭,便想起人骨也可做替代,就去挖別人祖墳,誰知這批骨灰賣出去效果極好,農莊的管事便與我簽訂協議,定時來收。”
“他們在這里建立這么大一個焚燒場,收人骨又是為了什么?”方寧的鏢快準狠的抵在那人的胸下,只需輕輕一劃,便可開膛破肚。
西夏人匆忙搖頭,眼淚與鼻涕一同迸出,“女俠,我真的不知道了。我就是見錢眼開。”
“不管你是為了什么。你以為,你們有多少本事,能從汴京城天子腳下,全須全尾地走出去。大宋江山也、不是你們蠻夷幾招陰謀算計就能擊垮的。你老實在這里等著,我會讓人來帶你離開,若你敢逃,我就把你做成裝進罐子里游街賣藝。”方寧不置可否,深深盯了那西夏人一眼,轉身離開之際,踢斷了對方一條腿。
西夏人悲慘的嗚咽聲回蕩在屋內,直到曲鄴來堵住他的嘴,才罷休。
方寧叮囑曲鄴收拾好打斗現場,務必不讓農莊人看出端倪,自己則先一步離開。
路上,她腦海中想起孫其的話,感覺孫家祖墳應該就是那西夏人挖的。
不過,她就不去查了,此時此刻,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去做呢。
到了家,方寧便把自己關了起來,閉門不出。
直到夕陽漸沉,夜幕慢慢向整個汴京城延伸,沈昱從宮中回來,方寧還呆在屋子里沒出來。沈昱回來時去了一趟糾察隊衙門,聽六扇門下屬夸起方寧,心里也開心,此時叩門進屋道:“聽說你今日收獲頗豐。”
原本那些下屬見方寧一介女流,多少有些不服管教,但短短幾日,方寧便把他們磨礪得心服口服,可見她為官不次于任何男子。
方寧聞言頭也不抬,專心致志地擺弄著手里的物件,一把刻刀左劃一下,右推一寸,十分謹慎,須臾一張活脫脫的人皮面具已經展于沈昱眼前。
“你掌握了美人面的技術?”沈昱大驚之余,指尖輕輕觸摸,不禁大大贊嘆,“這副人皮面具可謂是薄如蟬翼,栩栩如生。可以啊師妹。”
方寧嘆息道:“還在鉆研,不過先前那案子,多少給我些啟示。人總不能一直原地踏步吧。”
沈昱笑稱,“那我明日便等你的好消息了。”
方寧疲乏的瞧了眼容光煥發的沈昱,不平衡道:“來日我得問問陛下,為何你官職比我高,俸祿還高出我一倍。明明我一直奮戰一線。”
沈昱頗為贊同,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那是,渾天派以后還得靠著我們小師妹罩著,你是大宋的未來啊。”
方寧擺手,送走了沈昱,心道:“真是好大一張餅,吃了不消化。”
次日清晨,方寧戴上那張人皮面具,站在鏡前,見自己活脫脫一個西夏的粗獷男子,不禁咧嘴一笑,瀟灑重回農莊。
那管事的見方寧到來,左右張望,不滿道:“今日怎么沒送來?”
方寧模仿著西夏人的神態,彎腰曲背,歉聲道:“管事的有所不知。最近查得太嚴了,若是不著急,能否緩我兩日?又或許,虎骨可否替代?”
管事顯然不買賬,厲聲道:“不可!人骨效果最好,這還是你送來人骨后,大人才發現的奧秘。若現在替換成動物骨頭,效果受了影響,你擔待得起?”
方寧視線朝著焚燒爐一掃,見除昨日還沒燒完的人骨外,還有點點細碎未燒完的天麻與半夏草藥,而那些下人正將人骨的粉塵與藥材搓成一根根香時,腦海中想起師叔的那句“他們應該還在神仙香里放了不少稀奇的粉灰,起到舒緩罌粟帶來的毒性,重鎮肝陽之功”。
她頃刻了然,“中醫里常用龍骨、虎骨、犬骨來對肝陽上亢之癥進行緩解,另會配佐天麻、半夏、赭石等。神仙香中師叔沒尋出來的藥材,約莫就是人骨,而這農莊顯然是為煉化神仙香而建。”
方寧既已知道這座農莊的來龍去脈,便不再打算與管事周旋,口中哨音一出,埋伏在山間的六扇門同僚頃刻出現。
她雖是里面武藝最高之人,但六扇門的武功也不容小覷,秉著給年輕人留機會的心思,方寧只活捉了最主要的管事。
孫其沖鋒陷陣,本就因祖先尸骨被燒,怨恨非常,一根繩子臨空一甩,薅起四五個幫手,如綁螃蟹一般,絲毫尊嚴不留給他們。
方寧都驚訝于這小子綁人的手法,喊道:“活捉啊,活捉!”
孫其意猶未盡,但還是聽命得將那群人綁在了石柱上。
唯有方寧身邊的管事,不信邪的用腳卷起地上還在燃火的灰燼就往方寧臉上甩去。
方寧眼底刺痛,耳朵依舊能辨清管家的位置,出鏢時,心里只剩一句,“留口氣就行。”
她的鏢在空中一拆為四,利刃卷風,穿透管事的四肢,將人釘在了滾燙的火柱上。
隨著“呲啦”一聲與連綿不絕的慘叫聲,那管事的衣服已經被火柱燒了干凈,皮肉焦糊。
方寧眼角一緊,瞧見那管事殘缺的衣服上,露出的蟠龍標記,原本就火紅的眼里更盈狠色,“遼國人,真是哪兒都有你們的影子啊。”
她重新來到那管事身邊,避免他被火燙死,一把將他從火柱上拉出來,審問道:“我問你,昨日你與那西夏人說的大人,是指誰?”
管事這才反應過來,方寧根本不是西夏人,眼神一轉,道:“兵部侍郎,付亭堅。”
方寧一聲冷笑,掐著管事的脖子,狠狠往火柱上甩去,揚聲道:“加火!看來火還是不夠燙!”
孫其看著方寧的動作,不由替那管事呲牙咧嘴,“他不是都說了是誰干的。”
方寧白了一眼孫其,“你有沒有腦子,兵部侍郎一家老小都被遼人迫害,妻子更是慘遭遼人毒手,怎么會與遼人勾結。他們是想再為大宋去除一位忠臣。”
她趁著管事彌留之際,一盆冰水潑下,狠辣道:“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我大可以找那西夏人再問上一問,你以為那西夏人也和你一眼不怕死嗎?如果你不說實話,我拿你的骨灰去找你口中的大人赴命。”
那管事眼見又要被方寧丟上火柱,倉皇開口,“是,是欽天監五官保章正杜文。我們煉成的神仙香,每月初一與十五,都要與他在城外東郊的醉仙樓面交。”
方寧微一松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曾與杜文有過幾面之緣,算是她年幼時除了沈昱外,極為敬仰的一位。因杜文常常去拜會她師父,學習天文掌測之術,每每過去,都與師父說起朝廷黨派紛爭,他難以獨善其身。
后來,杜文不來了。
原是因為擇了一黨派,妥協了嗎?
那就讓她來試探一下吧。
是敵是友,該死該活,馬上分曉。
剩下的事情,方寧交由孫其與曲鄴二人負責,她專心準備與杜文的會面。
十五,她孤身去了醉仙樓。
“東西呢?”方寧進了醉仙樓,按管事所言,尋到了“天字房”,開門時,杜文的聲音已出。
方寧裝都沒裝,將盒子里的神仙香示于杜文眼前,招呼道:“杜大人,初來汴京,還未來得及去你府上問好,不知道現在遲不遲。”
杜文眼底一霎驚恐,很快認命,自嘲道:“早聽聞方大人斷案如神,破解神仙香一案時間比我想的還早。”
方寧默然,抬頭仔細打量著從屏風走出的杜文,五味陳雜道:“是你自己與師父保證,要做清廉之官,掌管太史院,必不負他所望。究竟是從何而起,走上的這條邪路。”
杜文神色本藏著寒冰般的冷漠,卻在方寧話后,眼底生出些溢于表面的動容,盯著方寧道:“都是因為你啊。如今我悔過,愿意束手就擒,將一切告知。”
“什么意思?”方寧不解,總覺得杜文并非真正感到懺悔。
杜文哂笑,自顧道:“我與西夏人合作,共同販賣神仙香,牟利分成五五開,而西夏密探都藏身在汴京西郊的一座廢棄觀音廟里,你派人去尋,便可一網打盡。”
方寧追問,“就憑你,能在汴京城掀起如此大的波瀾?”
杜文不語,只是坐在桌案上,品著那壺酒,“圓月佳人美酒,真是良辰。可惜月被云遮,可惜人亦如此。”
語罷,他主動走出醉仙樓,任由沈昱帶來的官兵將其控制,也不做任何反抗。
“想什么呢?皇上聽說你這么快就破了‘神仙香’一案,揚言要給你加官晉爵呢。案子告破,陛下也將明令禁止此香禍害百姓,派人去尋南野王墓,師叔也找到了破解神仙香的方法。還有什么不高興?”
方寧瞧著杜文被官兵押送的背影,被月影拉出一個瘦長的斜影,蜿蜒崎嶇地爬過汴京的街道,心底說不上什么感覺。
她總覺得還有更深的陰謀,明明真相就在眼前,一葉障目的感覺卻縈繞在她心頭。
方寧隨著沈昱回到家中,正欲歇下,腦海中不斷浮現著杜文的背影與他離開醉仙樓時說的話,毫無睡意,起身出門,“不行,得問個清楚。”
她剛到衙門門前,就見衙門的官差架著白布蓋上的尸體,正要往外送去。
衙差見是方寧,不由驚愕,“方大人,這么快您就聽到動靜了?杜大人剛進大牢,趁著我們打個盹的工夫,就自盡了。”
方寧打眼瞧見被風吹起的白布下的清正容貌,伸手探了探杜文鼻息,心底最后一根弦徹底繃斷,擺手道:“也罷,走吧。”
方寧轉身,渾渾噩噩地走在汴京街道上,冷風極其霸道地吹起,帶起她的衣裙與碎發,如一把把利刀,將她的睡意與乏累割散。
她忽然停下步子,轉身去尋杜文的尸體,覺得杜文的死,有值得探查的地方。
她一邊恨自己剛才草率放人離開,一邊疾步跑到存放尸體的亂葬崗,可翻來覆去的找,也不見杜文尸體。
“該死!我就知道!”方寧果決地往返回衙門。
她再次去關押西夏密探的地牢,見每一個囚犯雙手雙腳束縛住,捆在地牢里,不由疑惑,杜文究竟如何順利假死,瞞天過海?
“你們既然見到了那被我斷去雙耳的同胞,就知道我手段毒辣。是你們自己說,還是我幫你們說?”方寧特地命人將那挖人骨的西夏人與他們放在一起,為的就是殺雞儆猴。
一膽小的很快遭不住,開口道:“我們的主上派我們來汴京,尋找《步天歌》,同時散布得《步天歌》者得天下的謠言,攪亂大宋國運。大人,我們知道的就這么多了。”
方寧皺眉,話鋒一轉道:“你們為何與遼人合作?”
那群西夏密探眼底錯愕,兩兩對視時,滿口不知。
方寧見從他們口中再問不出什么,只好離開。
她最為不解的便是,為何杜文沒有供出農莊里的那群人是遼人?
是他真的不知遼人暗中埋伏,圖謀利益。
還是單純為了保護那群遼人,為的又是什么?
等方寧從衙門走出時,月已西沉。
方寧走到一茶樓,聞到飯菜香味,肚子咕嚕一聲響起。
“噗嗤。”她身后忽然傳來一不合時宜的清脆笑聲。
她轉身一看,是個約莫二八年歲的俊朗少年,寬肩窄腰,身段極好。
方寧皮笑肉不笑道:“夫食欲者,人之常情也。飲食之道,關乎性命。這沒什么好笑的。”
語罷要走,沒曾想被少年一抬胳膊擋住去路。
少年聲音比料想的更添三分沉穩,還帶著一絲溫柔,“抱歉抱歉,是我失禮。只是覺得娘子面色寒肅,氣質又如謫仙,忽然一聲肚鳴,拉回人間煙火氣,有些意外罷了。”方寧被俊朗少年一夸,心底舒坦了些,爽快道:“原來如此。”
少年見方寧還是要走,不依不饒,“娘子若不嫌棄,可否賞臉讓我請你喝個茶?”
方寧正欲開口拒絕,茶樓內的說書人界方清脆一拍,聲音明朗高昂,“上回書說到,大漢朝大辭賦家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恨情仇,可謂是可歌可泣。”
方寧瞄了眼少年,心想著實在餓了,不如給他個機會唄,便尋了個座位,百無聊賴的喃喃道:“老掉牙的故事了。”
“說那司馬相如突破封建禮制,在卓家做客時,當眾唱起,‘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說書人的聲音婉轉悠揚,幽幽繞繞進每一個聽客的心里。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少年接下那說書人的話,為方寧點了些小食。
方寧抬頭,見那少年說起這曲子時,眼神赤裸又熱烈地瞧著自己,心底總隱隱有些莫名的熟悉與悸動。
她不是很喜歡那少年的眼神,冷笑道:“姐姐不是你可以調戲的人。”
少年的語調不減深情,反而更多幾分熱切,與說書人的聲音幾乎重疊,“后面那幾句我覺得寫的更好。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方寧別過頭飲盡一盞溫茶,實在覺得少年的語調太過認真,難以繞開,轉頭剛想開口,就見身旁已經空無一人。
她不禁搖頭笑侃道:“一二八年歲的小孩,對著我說什么思之如狂,使我淪亡。搞得好像再續前緣似的。以前又沒見過我。”
然尾調還沒落下,她的笑意頓時僵在臉上,原本松弛的神色瞬息緊繃。
不對,見過。
這么赤裸霸道的眼神,這么無辜靈動的模樣,她都在見到過。
她蹭的起身,追出門去,可那少年早已不見蹤影。
“司宴,你行啊。我棋差一招。”方寧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全無半點情深的感動,反而一股冷意席卷她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