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覆枝,暗香浮動,一枝寒梅自溫府院墻后探出,鳥雀蹦跶在清晨的枝頭。
只聽墻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雀兒撲棱著翅膀驚飛,搖得枝頭幾簇碎雪掉落。
一只手攀上了墻頭,五指稍一用力,一個纖細的人影費勁地翻過墻來。
方寧翻身落下院墻,伸手哈了口氣,搓了搓凍紅了的十指。
“好大的雪。”她抬頭看看這被皚皚銀霜覆蓋著的四方天地,有些感慨。
岐縣地處秦地,不比南方。庭院樣式與南方也頗為不同,格局相對開闊,也更加整齊。落了雪之后,入眼處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偶有銀枝素葉點綴。
盡管如此,方寧還是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盧夫人所在的院子。
“喂,那邊那個,你是新來的吧?怎么往東邊的屋子去了?”轉過墻角,不出方寧所料,很快就有人出聲將她叫住。
方寧也不驚慌,施施然地停住腳步,轉過身俯身回道:“趙管事的說有幾類藥還放在夫人房里,要我去拿。”
“那你快去快回就是了,不要耽擱事情。”那小廝聽是趙管事的吩咐,也沒細究,得了她一聲應答便走了。
方寧昨晚得知因著前些日子盧夫人的死,溫主薄大發雷霆,以沒照顧好夫人為由驅趕了府上不少下人。
為此溫府的趙管事近日又采購了一批新人進來。
方寧將計就計,今早出門做了仆役打扮,不想如此輕易就混入了其中。
踏入盧夫人的院子,方寧第一感覺就是冷清。
太冷清了,簡直就像是無人居住過似的。
明明不久前還住著人的院落,此時卻顯得如此寂寥無人。
喪事的白布依舊掛在院子里,屋子的門窗緊閉著,瓦上的積雪也未曾被打掃過,不少已經落到檐下,堆積成厚厚的雪堆。
方寧上前敲了敲院門,出聲問道:“請問這里有人嗎?趙管事的托我來拿東西——”
屋里鴉雀無聲。
她等了一會兒,又重新敲了一遍,卻依舊得不到回應,干脆手上用力一推門。
木門紋絲不動。
屋子是鎖上的?!
就算是死過人的屋子,也不至于這樣鎖起來吧?
疑慮之下,方寧覺其必有蹊蹺。
她離開正門,轉到下方的檐廊,開始一步一步沿著屋子查看起來。
昨夜雖然飄了一晚上的細雪,可院落里依舊能辨認出有人走動的痕跡。
覆著亂雪的淺草,欄桿上的凹陷,還有那些似乎毫不知情的下人,似乎都在彰顯著這座小院里暗藏著玄機。
方寧一路摸到屋后的偏房,發覺積雪明顯減少,門窗雖然被封住,可偏門處還開著個小口,里面傳來一股什么東西在焚燒的味道。
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沒有猶豫,抬手重重的叩了兩下門。
“有人嗎?”她朝里面喊道。
話音未落,屋子里便傳來一道微弱的抽泣聲。
果然,有人被關在這里了!
“別怕,也別出聲,我是來救你的。”
方寧安慰完,看了眼門上掛著的鐵鎖,內力凝聚于掌,一枚隱星鏢飛出,向鎖頭極速切割。
普通的門鎖根本經不住隱星鏢削鐵如泥的鋒利,眨眼便一分為二,啪嗒落地。
方寧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被關在屋子角落的年輕女孩。
她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一身丫鬟打扮,手腳都被繩索捆住,被人安置在近門送飯菜的小口旁,以便夠得著吃食。
看眼下的情況,估計是沒給她送過幾次飯菜,關著她的人,既不想她死,也沒想讓她活多久。
方寧給她喂了點水,又解開她手腳上的麻繩,審視著問:“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被關到這種地方來了?”
女孩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一被解開束縛就立馬起身伸手去推方寧,臉上不住地落下淚來,
“逃!快逃!”
“我不是溫府的人,我不用逃,”方寧一把攥住女孩的手,盯著她的眼睛溫柔道:“你先鎮定下來,別緊張,將事情都慢慢的告訴我,好嗎?”
女孩看著方寧認真的眼睛,聽話的點了點頭。
她失力地跌坐在地上,喘了口氣,才緩慢開口:“奴家叫小荷,是夫人身邊的貼身侍女。”
“——把我關在此處的,不是別人,是、是,”說到這里,小荷不由渾身顫抖起來,聲音也帶上了些許恐懼的哭腔,“是老爺,就是老爺他害死了夫人......”
提到傷心事,小荷再也忍不住,俯下身抽泣起來。
“溫大人害死夫人?不是說盧夫人是被蛇妖害死的嗎?”
“奴、奴婢不知道,”小荷聞言胡亂搖著頭,緊接道:“奴婢所言千真萬確!當日絞死夫人的那條蛇妖,與奴婢那時親眼看見老爺在后院枯井里養的那條巨蟒正是同一條!”
她此話一出口,便掀起方寧心中的驚濤駭浪。
盡管她之前隱隱有預感,可終歸是沒有證據,卻沒想到十年前出現在岐縣的那條害人蛇妖,正是溫閑州所養的!方寧蹙著眉不發一言,手上卻傳來了溫暖的觸感。
小荷拉住了她的手,抬頭仰望著她,焦急地說:“俠客姐姐,我們快出去吧。等下如果被人發現了,老爺不會饒了我們的。”
“不用怕,我自有辦法,”方寧摸摸她的腦袋,牽著她站起來,“還能走嗎?”
“嗯!”女孩滿眼期待的點點頭,攢足了勁兒。
“好,那你現在就走。出了溫府往南走,去福樓客棧,找一個叫沈昱的男人。他是我的師兄,你和他說起我,他就能護你周全。”
方寧把自己名字告訴小荷,又幫助她翻過院墻。
“跑吧,小荷!”
天上不知何時放了晴,積雪開始融化。
方寧打算在日中前找到溫府后院的那口枯井,搜集更多有關溫閑州飼養巨蟒的證據。
她一踏出盧夫人的院落,就被先前叫住她的那個小廝逮住了。
“讓你去拿個藥,怎么費了這么些功夫!東西呢?”小廝朝她伸出手來。
方寧訕訕一笑:“夫人的正房門鎖著,進不去。”
“蠢啊!小荷不是在里面嗎?你向她討不就好了!”小廝聞言,脫口而出便是這一句話。
沒等方寧顯露出詫異的神情,他就一拍腦袋:“嗨!瞧我這記性,小荷她正為夫人守著牌位呢,估計也沒心思管這些。”
“守牌位?”方寧沉吟道。
說來她進那屋子,里面確實供奉了香火一類的東西。
“是啊,小荷畢竟是夫人視作女兒撫養長大的。如今夫人一死,她定然很不好過吧,所以才會想不吃不喝地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想要追隨夫人而去。”
追隨夫人而去?溫閑州就是用這種說辭把小荷囚禁起來的嗎?
不過也是,小荷雖是侍女,卻與其他下人不同,沒法隨意遣散,也不能立即殺死,恐會引人懷疑。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囚禁或者慢慢將人逼死兩條路了。
“啊,對了,我現在被老爺支使去出門買些墨寶,能拜托你去后院掃一下積雪嗎?”
此話正和想去后院一探究竟的方寧心意,她一口應下。
后院地方不小,平常應有四五個人負責打掃。
等方寧趕到時,后院卻空蕩蕩的,別說瓊枝玉樹了,就連地面上也沒多少白雪。
糟糕,被擺了一道!
方寧反應過來后,抬腿就要退后,后背卻先腿一步抵上了什么人的身體。
她心中警鈴大作——是溫閑州!
方寧強行壓下內心的驚慌,故作鎮靜地轉過頭,尷尬地露出一個笑:
“老、老爺。”
“哼!家里進小賊了,難道我還不知道嗎?”
溫閑州話還沒說完,方寧就搶先一步往旁邊一躍,欲抽身離開。
可她腳尚未落地,就聽溫閑州吹起一聲哨音,角落的那口枯井里瞬間伸出一條長而有力的尾巴。
眨眼間,方寧就被它纏住腰身,一下子卷進了枯井里,速度之快,仿若真成了精的妖怪,非人能比。
更可惡的是,方寧還未來得及掙脫身上的困束,溫閑州就用巨石堵上了頭頂上的井口。
“王八蛋!”她大罵一聲,五指扣緊蟒蛇的腰身,發誓出去一定要暴打他一頓。
此時,滑膩膩的蟒蛇腹部纏著她,蛇首慢慢弓起,口中嘶嘶地吐出蛇芯子,金黃色的豎瞳死死地盯住方寧,一點一點地收緊尾巴,明顯是吞沒獵物的前奏。
方寧只覺得五臟六腑開始絞痛,呼吸不暢,整個人似要被生生擰斷,連內力都無法輕易調動。
這種搏斗感覺,與人的武斗截然不同。
有一種望而卻步的無力與畏懼。
所幸,她的雙臂暫時未被巨蟒纏繞住,還能活動自如。
她一雙眼睛緊盯巨蟒,慢慢將手至前襟內,將昨夜邵夫子用雄黃配置的藥粉緊緊攥在左手,忍著胸腹的壓痛,強行調出一點內力,抬起右臂向巨蟒甩出三枚隱星鏢。
因力氣實在太弱,隱星鏢不如往日凌厲,對巨蟒無多傷害。
好在可以轉移讓它本能的躲閃。
這就夠了,就是現在!
方寧趁巨蟒躲閃之際,立刻把手中的藥粉拋向巨蟒。
果不其然,藥粉一落在巨蟒身上,頓時發出了滋啦一般的聲響,陣陣白煙冒起。
本該絞緊方寧的蟒身一下子沒了力氣。
巨蟒在井里面翻滾扭動,似乎疼的不輕。
沒有了蟒身的桎梏,方寧飛退至角落,將隱星鏢化作一柄長劍,向其七寸處狠狠斬去!
鋒利的劍尖破開鱗片間的縫隙,直直刺穿巨蟒身體。
巨蟒一生哀嚎,疼的半個身子在空中反復翻動,想要甩出長劍,想要用尾巴擊殺方寧。
但有了防備的方寧飛檐走壁,閃躲自如,根本不給它絲毫得逞的機會。
不過片時,巨蟒從猛力的反抗,漸漸失去了神智,最終癱在井底徹底不動。
方寧長長舒了口氣,查看四周,發現就在這條巨蟒底下,竟然壓著一只與中原王朝風格迥異的小箱子。
她將蟒蛇尸體推到一邊,把箱子拿在手里打開,發現是一些賬目、各種信物、往來信件。
再細細看之,多半是與秦香之間的私鹽販賣頗有關系。
好啊,真是沒白來一趟。
方寧開心極了。
可當她抬頭向上瞇眼一瞧,估算用幾枚隱星鏢和多大力氣破開井口巨石時,又瞬間泄了氣,暗道不好。
這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與井口適配的機關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