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貴所言讓案件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各位大人容稟,自我家娘子與公子離席,老爺便吩咐老奴去書房取來《新儀象法要》。老爺與沈大人、方大人共探星象奧秘后,心有所感,欲再細研星圖。然老奴遍尋書房,未見此書蹤跡。待老奴返回觀星臺時,竟目睹老爺被一女子推下觀星臺,慌亂之下老奴誤將那人認成了方大人。后來細細回想,那女子貌若夜叉,力大無窮,許是傳聞中的剝皮鬼!”
林德貴言之鑿鑿,與聞如意先前所述竟不謀而合。
若非方寧剛經歷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又遭莫須有的誣陷,恐怕真要信了他幾分。
鐘縣令聞此,亦無奈搖頭,指責林德貴道:“方大人貌若天仙,與夜叉哪有半點相似?你莫要再胡言亂語。”
林德貴連忙躬身稱是,懇請恕罪。
方寧卻心生疑竇,直覺告訴她林德貴其實并未去找書,而是暗中安排人手刺殺他們。他似乎早已知曉兇手身份,只因刺殺一事未果,才轉而誣陷她為殺人兇手,欲借官兵之手對付她。
只可惜,林德貴算漏了她有不在場的鐵證,此番計謀終是棋差一著。
然此刻方寧無實據在手,無法直接證明殺手是聞府的人。何況聞青山已命喪黃泉,刺殺一事更難尋得真相。
方寧仔細觀察著林德貴臉上的表情變化,試圖從中尋出破綻,“照你所說,最后見到聞大人的便是你。誰能證明你當時確實去了書房,而非去做其他勾當?”
林德貴一副被冤枉的模樣,還真找來幾個聞府小廝為他作證。
這時,驗尸的沈昱沉聲開口,“師妹,聞大人后背的一整塊皮確已被人剝掉。”
方寧、鐘縣令等人聞言,連忙上前查看。
只見聞青山后背肌膚盡褪,筋肉縱橫袒露,血脈賁張如織,慘狀不忍睹目。
方寧蹲下身,指尖輕觸聞青山后背那整齊劃一的傷口邊緣,眉頭緊鎖,問:“師兄,你有沒有覺得這傷口很眼熟?”
沈昱面色凝重,點頭道:“與吳翔身上之傷頗為相似。且觀聞大人傷口的肌理走勢,兇手所用利刃與手法,與吳翔一案高度重合,恐為同一人所為。”
“真的是剝皮鬼!”眾人面面相覷。
“得了吧!是有人假剝皮鬼之名行兇!哪有那么多鬼怪作祟。若人心良善,正氣浩然,鬼怪亦難靠近。”方寧面色微沉,語氣強硬,朝林德貴投去拷問的目光。
然而林德貴在衙役的看押下,垂首隱于暗處,面容難辨。
沈昱察覺方寧視線,低聲言道:“師妹,我看他是不愿也說不出什么有用的線索了。不如從聞大人尸身上尋找線索。”
方寧收回目光,點頭問道:“師兄可還有其他發現?”
沈昱指著聞青山尸身道:“聞大人尸斑未現,尸僵僅及顏面與頸部,四肢尚軟,尸溫尚存,以此天氣與尸身狀況估算,聞大人亡故應在一炷香左右。”
方寧略一思索,分析道:“那大抵便是我們遭遇刺殺之時。當時打斗聲喧,觀星臺若有異樣,我們未覺察倒不奇怪。”
鐘縣令在一旁聞之,贊嘆不已,“沈大人驗尸之術高超,方大人推理之能非凡,二人珠聯璧合,實乃破案奇才呀。”
方寧翻了個白眼,似笑非笑道:“鐘縣令您倒很是伶牙俐齒,相時而動呢。”
鐘縣令尷尬一笑,“是沾了二位大人的光,下官一下子就利腦袋清晰、嘴皮子索了。”
方寧對這等拍馬屁懶得理會,轉問沈昱,“師兄,聞大人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可疑傷痕?”
沈昱緩緩搖頭,“聞大人身上幾乎沒有搏斗、掙扎或防御之傷,除后背的剝皮之傷,唯頭部致命一擊,是觀星臺墜落時撞擊所致。”
方寧微微頷首,沉聲道:“如此說來,聞大人被剝皮后,尚存氣息,致命之因乃是墜臺。”
“正是,”沈昱接過話頭,目光落于聞青山尸身,輕點幾處,“你看,聞大人的尸身落點及傷痕分布,皆表明他是在失去意識、昏迷狀態下,被人推落觀星臺。”
方寧聞之,心中一動,想起曾在吳翔鼻腔中發現的迷藥,上前細查,果然發現聞青山鼻腔中也有褐色物質。
方寧將褐色物質遞于沈昱,“師兄,且看此物。”
沈昱細細分辨一番,言道:“確是迷藥,成分與吳翔所中之藥相似。”
至此,殺害聞青山的兇手,幾乎與傳聞中剝皮鬼的身影重合。
方寧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所有與剝皮鬼相關的案件。
她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炬,仿佛能洞察秋毫,直直鎖定鐘縣令,道:“鐘縣令,說來也巧,我與師兄聽聞文山縣因剝皮一案已致十二人喪生,早有意前往縣衙拜訪一番,如今聞大人之死與剝皮鬼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你又恰好在此,何不與我們詳細說說剝皮鬼一案進展如何?那些受害人又是何身份?他們有何共同特征?”
鐘縣令本想置身事外,此刻卻只覺冷汗涔涔、后背發涼,忙不迭地解釋道:“方大人,這剝皮鬼實是狡猾至極,下官能力有限,追查至今仍未有果。只查到這剝皮鬼似是一個身材高大、面目丑陋的女人,慣于在夜晚出沒害人。如今有兩位大人在此相助,下官相信,定能早日抓到這剝皮鬼,還文山縣百姓一個安寧。”“至于其他受害人的信息,下官即刻派人回衙門取來。”鐘縣令說著,朝身旁的衙役使了個眼色。
衙役心領神會,即刻折返縣衙。
方寧見從鐘縣令這里也問不出更多線索,不禁皺眉沉思:
按傳聞中所描述,聞青山身為成年男子,被迷暈前定然不會毫無反抗之力。
是什么讓他毫無防備?
若剝皮鬼一直躲在暗處,她自己竟也未能辨聲察覺?
難道對方武功在她之上?!若是如此,那就不好辦了!
方寧抬眼望向隱匿在黑暗中的高聳觀星臺,果斷道:“鐘縣令,你挑幾個機敏謹慎之人,隨我前往觀星臺一探究竟。”
鐘縣令正欲尋機立功,好蓋過剝皮鬼一案探查不力之事,聞言立即親自帶人跟上。
方寧又轉頭看向沈昱,囑咐道:“師兄,此處就交給你了。”
沈昱自然應允,讓方寧放心前去。
夜幕低垂,云厚月隱。
眾人踏著沉沉夜色來到觀星臺,但見臺上燈影幽明,四周陳設與方寧他們離開時毫無二致,只是此刻被淡淡陰霾籠罩,平添幾分詭譎之感。
“方大人,這剝皮鬼不會正躲在暗處,就等著我等自投羅網吧。”鐘縣令搓了搓發毛的胳膊,有些打退堂鼓。
方寧瞥了鐘縣令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鐘縣令怕什么?莫非是做了什么虧心事,怕被剝皮鬼找上門來?”
鐘縣令一聽連連擺手,神色帶著幾分慌張,“方大人,下官不過是膽子小些,哪會做什么虧心事呢。實是剝皮鬼一案詭異非常,下官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吶。”
“既然害怕,那便竭力尋蹤,早日將兇手繩之以法。”方寧說著,將案發現場劃為數域,吩咐衙役仔細搜尋,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方寧則往聞青山墜臺之處細察,至聞青山所坐主位時,忽生異樣之感。
她快步趨前,只見主位之側,多了一個宴會上的精致燭臺。
此地本為觀星臺上最為尊貴、氣場祥和之所,卻因這燭臺的出現,致使整個氣場悄然而變。
方寧當即細搜主位周遭,果于一暗處縫隙中發現一塊碎布。
那碎布色澤艷麗、隱有花紋,頗似女子衣料。
但今晚宴會之中,諸女皆著淡雅衣裙,無一與此布相匹。當然,也不排除她有遺漏之處。
鐘縣令見方寧面色沉肅,正凝眸注視某物,忙上前道:“方大人,莫非……咦,此地怎有頑石?”
鐘縣令步履匆匆,不慎踏及一物,險些仆倒。
方寧聞聲望去,旋即運功上前,扶穩鐘縣令。
鐘縣令感激涕零,正欲開口恭維,卻被方寧一口打斷,“抬腳。”
鐘縣令不明所以,尷尬抬足,頓時,一枚色澤黯淡的珠子映入眼簾。
方寧俯身細察此珠,總覺得在哪見過,卻一時難以憶起。
她拿起珠子與手中碎布比對,發現它們出自同一件衣物!
這時鐘縣令也跟著蹲下身,看著方寧手中之物,好奇道:“方大人,這些是何物?”
“不確定。但很可能是兇手身上的衣物。兇手在行兇時,遭聞大人反抗被扯下的。”方寧言罷,欲妥善保管證物,卻在不經意間發現手上沾有點點金粉,細細摩挲幾下,猛然想起昔日在吳翔指縫中也發現了此類金粉!
正當此時,一衙役匆匆奔上觀星臺,高呼:“方大人,沈大人言其有新發現,請大人速往共議!”
方寧嘴角微翹,“正好,我也有話要與師兄說。”
言畢,方寧囑余人繼續搜尋,她則返回聞青山墜地之處。
沈昱一見到方寧,立即迎了上來,臉上帶著幾分急切與興奮,道:“師妹,我在聞大人的右手指甲里發現了些許肉屑,兇手在行兇時定被聞大人抓傷。”
方寧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目光在眾人臉上掠過,確認今晚參加宴會的人物都到齊,俯身湊近沈昱,動作自然而不露痕跡,將尋得的證物悄悄交給沈昱,而后輕聲低語了幾句。
沈昱微微頷首,以搜查為由,引數位衙役離去。
眾人見狀心生疑惑,不知又發生了什么變故。
此景正合方寧心意,她將眾人神色變化盡收眼底,安撫道:“諸位莫急,我等已覓得線索,沈大人已前往核實,真相大白指日可待。不過——”言及此處,方寧話鋒一轉,“為證眾人清白,我需要查探在場諸位身上有無傷痕。”
聞如意聞言面露遲疑,一直沉默的聞昌晟反而應允:“理應如此,義父遇害前我們都在,確有嫌疑。”
方寧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對意見相佐的“戀人”,道:“既如此,便從聞公子開始吧?”
慮及男女大防,方寧特尋一隱蔽之處,僅攜一仵作,逐一查驗。
方寧的目光落于聞昌晟遮掩面容的面具上,道:“聞公子,多有得罪,還請摘下面具。”
聞昌晟一愣,卻并無遲疑,旋即摘下面具,露出一張毫無瑕疵、俊逸非凡的臉龐。方寧訝異道:“不是說聞公子早年臉上受傷,不便示人?”
聞昌晟神色平和,輕撫面具留下的痕跡,“義父慈悲,為我延請高人,傷勢近日方愈。只因尚未習慣,遂仍以面具遮掩。”
“原來如此。”方寧眉頭輕揚,“我先前尚遺憾聞公子與壇華戲院的鳳聲同命相憐,看來倒是我多思了。”
“多謝方大人掛懷。”聞昌晟微笑回應,言語間對“鳳聲”二字避而不談,又戴上面具,道,“方大人,在下是否可以離去?”
聞昌晟身上毫無破綻,方寧自不好強行扣留,只好頷首示意。
門扉開啟,卻見聞如意正焦灼的守在門外,見到聞昌晟后連忙迎上前去。
方寧本欲先查林德貴,然目睹聞如意擔憂之容,轉念道:“既然聞娘子在此,那接下來便你來吧。”
聞如意看了聞昌晟一眼,隨即點頭應允,隨方寧步入室內。
“您不必緊張。”方寧先以言語安撫,見其心神稍定,邊查驗邊感慨,“聞娘子與聞公子情誼深厚啊。”
聞如意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生硬道:“晟哥對我照顧良多,猶如親兄。”
方寧故意試探,“是嗎?會不會是因為聞公子對你還有救命之恩。”
聞如意面色一僵,聲音微顫,“方大人說笑了,如意不明白。”
方寧確認聞如意身上也無傷痕后,直視其眸,“聞娘子無須諱言,聞昌晟便是兩年前為救你而毀容的鳳聲吧。”
聞如意臉色驟變,慌道:“就算晟哥便是鳳聲又如何,這與父親被害一案毫無干系。”
方寧正欲步步緊逼,忽聞敲門聲起,“師妹,聞娘子在內嗎?我按你的吩咐,找翠兒領我們去搜查宴會上女眷的房間,結果在聞娘子房間床下發現了一件戲服!”
方寧聞此,眸光一閃,疾步上前開門,“師兄快進來。”
沈昱步入室內后緩緩展開手中黑布,露出了包裹在里面的戲服。
“師妹,你所料不差,這碎布與珠子皆源自于此!”沈昱說著將碎布與珠子遞給方寧。
方寧端詳片刻,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這些東西似曾相識,竟與那日我們在壇華戲院見著的戲服相差無幾!”
沈昱的嘴角微揚,看向方寧的眼神滿是欣賞與信任,“而鳳聲,正出身壇華戲院!”
聞如意聞言,神色大變,雙手緊握成拳,喊道:“不,這戲服是我之物!”
方寧審視著明顯寬大的戲服,似笑非笑道:“那聞娘子不妨試穿一番?”
聞如意的謊言難以為繼,慌亂間,門外傳來一道爽朗之聲:“二位師侄久等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風度翩翩的男子信步而來,正是邵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