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寧的話語擲地有聲,與之前沈昱的剖析相配合,將眼前的這樁疑案逐漸抽絲剝繭,條理分明的攤開在眾人眼前。
一時間,所有目光全匯聚在兩人身上,后院寂靜無聲。
驟然,幾片秋葉落地,枝頭鳥雀驚飛,一陣騷動從葉府前院傳來。眾人的視線被吸引,尋著聲響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通向前院的回廊上,一位貌美的華服女子年歲不過二十,云鬢散亂,垂淚悲啼,被身旁的婢女攙扶著,被侍兒們簇擁著,一步一抽泣地向這里走來。“葉郎!你為何棄我而去啊!”
女子見到地上的尸體,一下子撲伏上去,凄聲喚了一句,就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如同一棵將要被鋸倒的杏樹,花枝顫抖了幾下,便直直地往地上栽倒下去。簇擁在她周圍的侍兒們,手忙腳亂地將她扶起。
方寧打量著這女人,悄聲問身旁的葉府下人,“這位便是大公子的夫人么?”
一旁的下人點頭道:“是。她是我們葉府的長媳文瓊娘子,只是幾個月前剛過門,尚還是家中的新婦。”方寧得了答話微微頷首,起身往文瓊娘子那里走去,準備去寬慰葉公子的家眷,順便旁敲側擊一番,看看能不能從這位大娘子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
李捕頭也有此意,欲跟著方寧一起問詢。
“李捕頭,”驗完尸體的沈昱在樹下叫住他,道:“我聽聞方才先來的兩位官差有提到,葉府昨日因府內有人失蹤而報了官。而今葉大公子被縊死,極可能是熟人作案。我想,這兩件事之中或許有些關聯。”
李捕頭結合之前沈昱二人的分析,霎時豁然開朗,一拍腦袋叫道:“哎,對呀。沈大人說得是。據我所知,失蹤的那位正是葉府上的二公子葉輝。他對葉府上下都熟悉,又能極為輕易地得到葉大公子的信任,說不準殺害其兄的兇手就是他!沈大人且等著,我這就派人去尋找這葉輝的蹤跡,早日將他捉拿歸案。”
他一時興奮,聲量不由提高了些,就連正淌著淚的文瓊娘子也震驚的看向這邊,有些難以置信,道:“不、不會吧。他們兄弟二人平日相處融洽,并無不睦之舉啊。昨晚見父親去世,痛苦之余還互相安慰。怎么會?”
李捕頭卻哂笑一下,道:“是嗎?兄友弟恭是表象,背后捅刀子的可不少見啊。一切還要等找到人才見分曉。”
“方娘子,是那只虎仙找來了嗎?”文瓊娘子無心再這上面爭執,抿了抿嘴,撐著婢女的手起身,目光回轉間,注意到了樹干上的那枚虎爪印,登時駭然變色,猛的后退幾步,顫顫道:“虎仙報復。真的是虎仙報復。”她越說情緒越激動,快速往人多的地方跑,撞到方寧,干脆不動了,死死攥緊方寧衣角,躲在她身后。
方寧一陣不耐,語氣略顯急躁,“怎么連文瓊娘子也信這個?”文瓊娘子沒有回應,喪夫的悲戚痛楚與對虎仙的恐懼不安交織在她的心頭,攪得她心緒混亂不已,只魂不守舍地從方寧背后探出頭,盯著那枚虎爪印,哆哆嗦嗦了一會兒,忽然變得癲狂,朝著空氣大叫道:“是它,是它!就是它!它來向葉家報仇了!”“都是因為葉阿爹搶了虎仙給那人的饋贈,現在它找來索命了!”她向上攀著方寧衣袍,嘴上不斷念叨著,乞求道:“如今阿輝失蹤了,阿爹與我夫君葉郎都被它害死了。求求方娘子,幫幫我吧,下一個一定是我。我不想死,我還年輕!”
“方寧自然會幫大娘子。只是大娘子剛才說的那話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能否詳細說來聽聽,或許能幫上大忙。”方寧扶住她的雙臂,將她托起來,讓她倚在自己身上,順撫其后背,語氣溫和,循循善誘的套取消息。
文瓊娘子氣息稍有平穩,緩緩道:“我。我不知道。我只從葉郎那里簡短的聽過,說是葉阿爹為了織造出香思錦,蒙騙虎仙,奪走他人好處。可拿了再還回去不就好了,為何要這般殺戮啊。”
“原來如此。是啊,何以至此啊。”方寧低垂著眸子,靜靜地看著眼前伏在她身上淚落珠連的女子,隨口附和間若有所思。
“師妹,李捕頭現已派人去搜尋葉輝了。你這里如何了?”沈昱看到方寧將文瓊娘子的情緒安撫的差不多,便上前來道:“葉大公子謀殺之象確鑿。葉老爺的死亦不能隨意處置。現我已知會李捕頭,我們接下來得去靈堂看看葉家老爺的尸體,得讓幾個人跟著。”方寧想法與他不謀而合,當即同去。
秋日長空灰蒙無光,冷颼颼地吹過葉府上的白幡,穿過靈堂間暗沉的窗戶,將堂內的白布鼓動得發抖。
葉青忠的尸體就停在靈堂里間,棺材蓋還未合上。
沈昱與一道跟來的官差交代著注意事項,吩咐他們做好文書上的記錄,走到棺材旁,低頭仔細查驗,不消片時,臉色陰沉下去,讓葉家人叫來第一個發現葉老爺死在水缸里的管家問:“水缸多大?幾時發現的?看到你們家老爺時,他是什么體位?是否有舊疾?”管家不敢有半點虛言,道:“高約五尺,口徑約四尺,主要用于存儲清水洗滌布匹的那種。昨夜子時二刻發現的。體位......大概是倒栽蔥的樣子。我跟隨老爺二十年,從未停過老爺有舊疾。”
沈昱再問:“哦,那你去的時候你們家老爺可有在染布啊?周圍是否有一些剛剛動過的染布工具?”管家搖了搖頭,“沒有。”
沈昱冷笑一聲,回頭環視葉家人,道:“死者瞳孔異常放大,口鼻處有還未清理干凈的蕈狀泡沫,胸口處肺部腫大,看上去確實是因溺水而死。然而,白天不能染布嗎?非要半夜?說是染布也未見有什么動作。難道還未開始便突發頭暈,一頭栽進了水缸而死?你們聽到那水缸的高矮了吧。按葉老爺的身高,掉進去,站起來,水位只能到胸腹的位置。怎么淹死?有這么巧,這么倒霉的事嗎?”
葉家人低著頭,無人回應,面色凄哀之余,更添一抹慌張。
沈昱接著對李捕頭等人道:“我剛才未查驗出死者中毒,也沒發現其心肺疾病所致死的癥狀。但死者后頸處有一道顏色較深掐痕。后背有被利器抓傷的生前傷口,依形狀來看,與我們先前看到的樹干虎爪印相似。加之管家所述,我認為,很可能是死者生前被人按在染缸里溺死,而后扔進缸里,絕非什么意外死亡。”
方寧補充道:“可以并案調查了,李捕頭。盡快將葉家人匯聚到一起,看看辰時之內,有誰在靈堂后方徘徊往來。而且我想問一下葉家諸位,在給自家老爺換衣服入殮的時候,沒有發現傷口嗎?絲毫沒有起疑嗎?不應該吧。”
其實方寧心知這兩條調查路線,并不容易得到有利的結果。
一,家中大喪,下人們很忙,沒人會格外注意誰。再者葉家人故意瞞報必有更嚴重的理由,怎可能說出來。但她必須要說出來,敲山震虎。
“是啊,為什么呢?”沈昱音調拉的很長,帶著十分的玩味,“看來這確確實實是一場報復,一場針對葉府的報復。然而,這場報復是否是真的虎仙所為就說不準了!千金一匹香思錦,惘惘不可測人心啊。”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令在場的葉家人,尤其是管家等幾個葉老爺的心腹,無不屏氣懾息,局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