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跡可循,竇遠空的行蹤很快就被查了個清楚。
他最后出現在青州萬全郡的南明城,不過當時的他已經坐馬車出了城門,而看朝向,他應該是要去那座以釀酒聞名的安遠城。
而這段路,距離他那位老仆尸首被發現的地方不算太遠。
但很快,隨著竇遠空最后落腳地的確認,關于此事的傳言便漸漸平息了。
無論是盛京亦或是天書院,都再也沒有消息傳來。
直到三日之后,才有一些世家子弟重新提及了此事,關于竇遠空行蹤搜查最終線索也逐漸被流傳開來。
“找到了?”
“是啊,據說是去了一家酒莊,酒莊老板說他喝大了,非要找什么歌姬,迷迷糊糊地就走了,那酒莊附近到處都是山野,老板說他可能是神志不清走進了山林。”
“這么說純粹是運氣不好?與邪種一事無關?折騰如此之久,怎么會是這樣的結果?”
“不是人禍也算是一件好事,難道非得再出個妖道才好?”
季憂這幾日一直在內院的藏書殿中,翻閱著關于定道一事的記錄,想知道有沒有辦法繞過問心局而融道。
結果可想而知,并沒有查到什么。
千百年來,修仙者的修行體系一直都是固定的,像他這樣修的如此抽象的并不多見。
除此之外,他還看了一下關于先賢圣地的記載,以及遺族的一些歷史,包括前人對于邪種的研究。
先賢圣地是人族氣運中興之地,這一點和他先前聽說的并無差別。
而圣地之中的破碎空間之中,確實有天道祭壇與人族祖廟。
至于遺族,資料較少,有些事情也很難考證。
而關于竇遠空的事情,他也一直在關注。
因為這件事每日都有人討論,他甚至都不需要刻意打聽,那些事情就會飄到耳朵當中。
正在季憂翻閱著手中書籍的時候,溫正心與班陽舒來到了藏書館之中,他們二人曾親歷過邪種一事,對這事自然是格外掛心的。
此時聽到竇遠空事件的調查結果,兩人便匆匆前來尋找季憂。
見到季憂正在藏書閣翻書的時候,溫正心忍不住想起了關于竇遠空每次都只能搗十幾下的傳聞。
季師弟這身子,估計能頂幾千個竇遠空都要多。
“季師弟,竇遠空的事你聽說了么?”
班陽舒此時坐到了他的旁邊:“據說他的失蹤與邪種一事無關,純粹是自己倒霉。”
季憂此時看向兩人:“你們有沒有發現,雖然有消息流出,但宗外那些行走并沒有回來。”
班陽舒微微一怔:“?”
“我感覺是假的,一個特地被流傳出來的假消息。”
“這……應該不會吧?”
季憂看著班陽舒不確信的樣子,伸手將書合上:“掌事院這次分別派出了兩批弟子,你不覺得這很像當初我們去岐嶺的安排?”
聽到這句話,溫正心和班陽舒對視一眼,忽然明白了季憂的意思。
當初岐嶺出事的時候,他們是作為先遣者被派出去調查的,而直到確認了遺跡之中有仙緣之后,七大仙宗才派出了第二批人爭奪仙緣。
也就是說,當掌事院第二次派出的弟子的時候,大概率是找到了一些能夠代表竇遠空和邪種一事有關的線索。
不然的話,高高在上的仙宗不至于會如此興師動眾。
溫正心張了張嘴,回過神后忍不住壓低了聲音:“莫非他們是查到了什么不能公開的?才用了假結果來平息關于此事的議論?”
“應該是有這種可能。”
“那會是什么事?”
季憂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青云天下有很多不能公開的,例如那些傳家的術法,還有定道的方式,早已不新鮮了,怕只是怕非福即禍。”
班陽舒與溫正心對視一眼,隨后抿著嘴:“七大仙宗在意的事情定然是大事,不知道也好,反正我們這般小人物是參與不得的。”
聽到兩人的話,季憂將手輕輕按在了書桌上。
七大仙宗執天下之牛耳,一直都是帶領著人族存活于天下的真正掌權者。
他們所謀劃的事情,小人物確實是參與不了的,可問題是他們決定的事情有時候未必會是好事,這才是最讓人擔憂的。
如今豐州剛剛發展起來,百姓的日子過的已經不錯了,最怕的就是預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不過自己一個鄉野私修,能讓這世間少死幾個孩子就已經是出乎先前的意料的。
要知道他一開始的想法只不過找個匪窩當堂主,有事沒事就劫仙濟貧而已。
溫正心此時也看到了桌上擺著的那本關于融道的書籍,見狀不禁看了季憂一眼。
季憂先前曾在她的院子里住過一段時間,當時他在定道,隨后季憂就毅然決然地走上了煉體的道路。
他對外都宣稱自己對煉體感興趣,還說好男人要有好身體,但溫正心一直都覺得季憂是無法融道,此時看他翻閱過的書籍,心中稍稍有些些許的確認。
正在此時,班陽舒的聲音忽然從她的耳邊響起。
“師弟這是在看什么書?”
溫正心轉頭看去,發現季憂手中有本書,書封上寫著三個字——守夜人。
季憂將書拿起,思量了半晌之后開口:“你們知不知道青云天下曾有個叫守夜人的說法?”
溫正心眉心一皺:“沒有聽說過什么守夜人。”
“看來還真是個依托現實背景杜撰出來的故事。”
“杜撰?師弟這是在研究什么?”
“沒什么,隨便看看而已……”
閑聊半晌,溫正心和班陽舒隨后離去。
就像他們說的那樣,就算竇遠空真的與邪種有關,這件事終究不是他們可以參與得了的。
在所有人都議論紛紛的時候,湊湊熱鬧是可以的,可若真發生了什么預料之外的事,他們也只是祈禱這件事不會有什么危機四伏的后續。
眼見著班陽舒和溫正心離開,季憂重新看向了手中的那本《守夜人》。
這是他在查資料的時候發現,起初是被名字所吸引,感覺還挺帶勁的,于是便隨手拿了出來。
這本書被放在存放煉體功法的書架上,而煉體則在整個藏書殿的最深處,這本書又在最角落,普通人還真的很難發現。
畢竟煉體功法一直都被人當做是旁門左道的,根本不會有人專門來看。
就連季憂,之前也一直未曾注意過這個角落之中的角落。
《守夜人》這本書里講的不是青云天下的歷史,更像是一個話本里的故事。
起初翻開的時候,季憂還以為這本書是隨手被人放錯了的。
故事中有一段傳說,說的是這世間藏有可怕的夜色,夜色之中暗藏無數危機,有吃人的妖魔,亦有滅世的災禍。
不過人們并不擔心夜色的降臨,因為他們所生活的世界有著守夜人的存在。
這是一個自上古就開始存在的職業,與圣器降世的歷史一樣悠久。
每一代的守夜人都出身于天書院之中,傳承與他們這些天書院弟子一樣,也是來自于天書啟靈。
不過守夜人并不在天書院生活,而是孤身鎮守于深山之中,抵擋那些妖魔與災禍降世,除了七大仙宗知曉之外,基本上鮮為人知。
季憂之所以會把它當話本,就是這本書的描寫風格就像話本故事。
而且他不但問過溫正心和班陽舒,還問過管理藏書殿的一位年邁長老,他也沒在現實之中聽過守夜人的名字。
而當季憂看到“孤身鎮守”“直至死去”的時候,則忍不住吐槽一句,心說天下還有這等牛馬職業,簡直狗都不干。
不錯,也就只有這些寫話本的人能想出這種橋段了。
因為這要是放在現實之中的青云世界,守夜人們都有抵擋妖魔的能力了,還不得重新立個仙宗作威作福。
不過再往后看的時候,他就陷入沉默了。
因為故事中說,守夜人為了能夠有足夠鎮守這方世界的戰力,走的都是霸體煅成的路子,以肉身成境……
世間的事就是這么奇怪,專門去找煉體資料的時候,他一無所獲,如今卻在一本話本之中找到了有所相關的只字片語。
就因為這一句,季憂久久都未曾回神。
這故事寫的太玄了,有種非常浮夸的感覺,看上去就像是公輸仇寫出來的。
但這一句當中透露出的信息,卻讓他覺得好像冥冥之中有所對應了。
因為他瞎修的煉體功法,與這本書中所說的幾乎一樣。
世間人的都以為他是個鄉野私修,沒有家族傳承,但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有傳承的。
他的傳承就在于當初在那茂密的樹林之中撿到的半卷仙書。
不過他一直都沒找到那半卷天書的來源,也沒聽過相似的煉體方法,可此刻卻忽然有了一種相互關聯的感覺。
如果守夜人是真實存在的,那么自己所修怕不是他們的功法。
季憂此時將書合上,于藏書閣中靜坐,思索。
當初他為了救邱茹,一夜連破兩境,隨后咳血幾日,靈元就此碎裂。
他一直以為那是受到反噬的結果,但如果自己所修的當真是守夜人一脈的霸體煅成,那說明這不是反噬。
這很有可能是這守夜人一脈的修行正途。
從啟靈、微照再到凝華,功法的暗勁早已在他的體內埋下了伏筆,下三圓滿之時靈元會自然破裂,從而讓靈氣灌輸全身,為鍛體打下基礎。
這就說的通了。
因為季憂入了天書院之后查過很多靈元破碎的傳聞,無一例外都是身死道消。
如果不是霸體煅成之術的話,他怕也是這種下場。
不過,為何自己會拿到守夜人的傳承?
難道是某個守夜人當初曾從豐州路過,不小心丟了半卷仙書,被自己撿了去?
那他們現在守在什么地方?
季憂其實一直都挺孤獨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找不到歸屬感。
老邱叫他少爺,但他自己清楚,他不是那個季少爺。
至于天書院,算了吧。
他對天書院的歸屬感還不如對靈劍山的高,畢竟靈劍山里是有傲嬌鬼的。
而知道青云天下有守夜人這一脈之后,季憂的心中忽然有了些許的歸屬感。
這并非是因為他們所修的可能是同樣的功法,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按照故事來講,這些守夜人好像都是好人來著。
不知道以后是否有機會見見?
不過孤身守山這種孤寂牛馬的工作還是算了,他不太合適,他在天書院都坐不住,更別提在山里了。
說真的,這種孤身守夜的工作,當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干得了的。
季憂在藏書閣思索半晌,隨后將書合上,邁步出了藏書閣。
知道自己可能的傳承來源之后,季憂其實有一定程度的心安。
因為早先之前,他一直都覺得自己選擇煉體是無奈之舉,尤其是周圍人都說煉體是旁門左道,讓他一直擔憂這條路會是一條斷頭路。
可如今看來,自己并不是瞎修的。
守夜人的傳承同樣來自于天書,但又卻別于道修,這又可以解釋自己為何與旁人所感應的天書不同了。
季博長,果然是有點氣運的,隨便撿的都能練成這樣,還撿到一個大美妞。
不過自己為何會在天書之中見到顏書亦,這一點季憂仍不清楚答案。
隨后的日子當中,季憂倒是頗為的留意起了關于守夜人的事情,也問了不少身邊屬實的人,甚至還特地去查看了關于天書院的藏書。
所獲得的信息很少,甚至不如那本書中的一頁更多。
曹勁松也被他問了一番,卻也沒什么信息提供:“守夜人是什么來的?”
“教習,看來你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還是知之甚少的。”
季憂也沒有再接著問題,而是換了話題:“教習您月俸發了沒?”
曹勁松立刻擺手:“沒,一分沒有。”
“不對吧,這好像已經過了發月俸的日子?”
“掌事院如今只有幾個駐守弟子,其他人還沒回來,月俸發放推遲了。”
季憂聞聲皺眉:“掌事院的人還沒回來?”
曹勁松點了點頭,眼神也變得凝重了幾分。
季憂覺得竇遠空因為氣運不佳而碰到邪種的事情是假的,這件事曹教習也知道。
其實他本來以為孽徒是在危言聳聽,但注意到掌事院弟子久久未歸之后,心中其實也有些泛起了嘀咕。
不過沒幾日的功夫,季憂就收到了來自于匡誠的紙條,邀他下山。
季憂隨即下山來到了匡誠的院子,就見到匡誠有些凝重地看著季憂。
“季兄前幾日聽到竇遠空的事情了么?”
“聽說了,說是他自己倒霉,因為喝醉酒誤入山林,迷路之后瞎轉,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三里縣,隨后便碰到了邪種。”
匡誠此時看著季憂:“事情沒那么簡單。”
季憂抬起眼眸看他一眼:“又查到了什么?”
“我有同僚剛從安遠城歸來,中途曾去過那里。”
“該不會那里沒有所謂的酒莊吧?”
匡誠搖了搖頭:“酒莊是有的,但里面只有酒沒有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要么這酒莊先前就沒人,要么就是七大仙宗去過之后才沒有的,但真相一定不像他們說的那樣。”
如果酒莊先前就沒人,那么就不可能會有說出竇遠空行蹤的老板。
如果七大仙宗去過之后人才沒有的,那就說明有些事,仙宗不希望外界知道。
季憂早先便有此猜測,并不覺得驚訝:“七大仙宗的宗外行走還在安遠城嗎?”
“不在了,按我那位同僚所說,安遠城之中現在沒有修仙者。”
“可他們也沒回來。”
其實季憂早先在知道這件事之后,就已經給靈劍山去了一封信。
在他看來,此事不管隱瞞與否,顏書亦總歸是知道發生了什么的。
不過一直到現在,他都未曾收到回信。
于是隨后的幾日,季憂一直都在煉體。
得知了自己并非瞎胡修,他也沒有先前那么謹慎了,此間一直修行到秋日臨近之際,季憂與匡誠一起離開了天書院。
天道會加上在先賢圣地修煉,轉眼就又是一個秋日。
對于他們二人來說,有些天下大事他們是無法插手的,即便是再掛念也沒什么太大的意義,而豐州的秋收卻是他們該做的。
“季憂又回豐州了?”
“這不又要入秋了,他每年都要在這個時候回去吧。”
天書院原本已經沒了議論季憂的聲音,不過在得知季憂歸去之后,卻又忽然來了一波。
因為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此番回豐州是為了秋收。
這件事對他來說好像很重要,他之前參加的天道會的時候都要抽空回去的。
而這次之所以會被在意,主要是因為季憂從先賢圣地出來之后仍舊是通玄,所以在他們看來,曾經屈服于季憂淫威之下的那些仙莊也許不會再那么配合了。
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真正的情況并非如此。
豐州那些仙莊子弟,基本就都出身于北方各大世家。
所以對于季憂回去之后發生的事情,他們是有足夠的渠道知曉。
據說季憂第一次回去之后歇息了一日,隨后就去拜訪了豐州比較大的幾個世家。
當時這幾家仙莊的態度都不算好,連開門的門房都冷著臉。
讓人意外的是季憂出來的時候,先前的冷漠全然不在,不但是莊主親自送出門去,甚至還一個個都是點頭哈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