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綱和宇文黃中一路西進。
到了西京洛陽時,他們遇到了解州聞喜縣舉子趙鼎。
趙鼎四歲時父親去世,經母親樊氏教育,博通經史百家之書,志氣高遠,心懷天下,氣質不凡,談吐間,已經具備了成為一名優秀政治家的潛質。
李綱和宇文黃中跟趙鼎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三人于是決定一塊前往東京汴梁城參加今年的科舉。
三人來到了陳橋驛時,才得知,趙俁特意下旨,所有未使用的驛館,全都對前來進京趕考的舉子開放,以供舉子歇腳之用。
趙宋王朝自建國以來,對外的交往一直很活躍,來趙宋王朝的各國使節很多,也很頻繁。
在接待這些使節方面,趙宋王朝大體上是實行一國一館的制度。
譬如,遼國使者,都安排在都亭驛接待;西夏使者,一般在都亭西驛或來遠驛;高麗使者,在外城的同文館;南番、交州、西番、大食、龜茲等使者,都在懷遠驛接待;而吐蕃、黨項等使節,則在禮賓院接待。
——趙宋王朝按照一館一國的原則安排使者下榻,一方面體現了對客俗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安全保密的需要。
至于坐落在東京汴梁城北郊陳橋驛的驛館,名叫“班荊館”。
陳橋驛就是當年趙匡胤黃袍加身的那個小鎮,離京城大約有四十里路。
“班荊”典故出自《左傳》。春秋時期,楚國大夫伍舉(即伍子胥的祖父),與蔡國大夫聲子是好朋友。后來因岳父犯事,伍舉避禍于鄭國,并準備投奔晉國。在鄭國都城郊外,他與聲子不期而遇。于是,二人在路邊折了些荊條鋪在地上,相對而坐,邊吃邊談。“班荊”后來便成了朋友相遇不拘禮節、共坐一起暢敘情誼的代名詞。
班荊館雖然設在郊區,但館舍建筑、食宿條件、服務水平等與設在京城的其它館驛相差無幾,同樣是青磚碧瓦、雕梁畫棟、亭臺樓榭,令人目不暇接。
趙俁將這樣的地方對進京趕考的舉子開放,可見他對人才的重視與體恤。
用趙鼎的話來說就是:“實乃圣君的寬仁之舉,足可見陛下求賢若渴之心也!”
踏入班荊館,李綱三人才發現,館內布局錯落有致,綠樹成蔭,花香襲人,仿佛一處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
他們被引至一處幽靜雅致的客房,房間內陳設簡約而不失雅致,窗外便是精心修剪的園林景觀,令人心曠神怡。
跟他們同屋的還有太學生李光以及他特意前來迎接的好友青州舉子仇悆。
五人對坐,品茗論道,談及此次科舉之志,皆是意氣風發,胸懷壯志,誓要在科舉之中一展才華,為國效力。
夜幕降臨,班荊館內燈火通明,來自五湖四海的舉子們或三兩成群,或獨自一人,圍坐于燈火闌珊處,他們或低聲吟誦,或高聲談論,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文化氛圍、政治抱負以及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李綱五人也參與其中,與各路英才交流著自己的政治主張,對時政的看法。
期間,也有新舊兩黨的爭執,甚至爭吵。
但趙俁登基以后,一直在引導,新舊兩黨在法治和規則框架內,以國家和人民利益為出發點,通過和平、理性的方式進行觀點交流和政策探討,誰走極端,不問是非對錯、青紅皂白,不顧國家利益,一心搞黨爭,為了爭而爭,就消滅誰,永不錄用。
還有,這次科舉,新學和儒學并重,以至于那些極端的新黨人士和極端的舊黨人士都不可能中舉,這也使得他們要么改變思想去學習對方的典籍甚至干脆擁抱對方,要么就只能放棄當官,始終郁郁不得志地做閑云野鶴。
在這樣的政治環境下,新生代的官員中,新舊兩黨的矛盾緩和了不少,甚至也可以說新舊兩黨的矛盾開始瓦解,至少雙方暫時擱置了彼此之間的矛盾。
次日清晨,五人一同走出班荊館,迎著初升的太陽,踏上了前往東京汴梁城的最后一段旅程。
沿途所見,略過不提。
只說,五人抵達東京汴梁城時,天色已黑。
此時正好是上元節。
就見,東京汴梁城內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京城各主要道路上,人山人海,載歌載舞,一派祥和富裕幸福的景象。
每年的上元節觀燈,都是東京汴梁城中的一大盛事,皇帝都要登上宣德樓與民同樂。
早在宋太宗淳化元年六月,趙宋朝廷就下令,停止中元與下元燈展,集中力量辦好上元燈展。
于是,上元燈展的規模變得更大,要連續舉辦五天。
“上元五夜燈”早已經成為趙宋王朝的一種規制,上元燈展也已經成為東京汴梁城標志性的盛大節日之一。
這有力地推動了上元燈節的發展。
每到上元佳節,東京汴梁城里大街小巷張燈結彩,御前大街上,燈市更是綿延數十里。市民都涌上街頭,來到宣德樓前廣場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此情此景,令王安石都按耐不住其內心的興奮,用詩來進行描繪:“車馬紛紛白晝同,萬家燈火暖春風。”
到了趙俁這一朝,按說應該發揚這種風格,比如學歷史上的趙佶,將上元燈展辦得更加輝煌壯觀璀璨,盛況空前。
但讓人很意外的是,趙俁竟然將辦燈展的錢縮少到了宋神宗一朝和趙煦一朝的十分之一。
宋神宗一朝和趙煦一朝,常常于每年的十月份就開始扎架子制作山棚,一直到正月十四才徹底完工,所費彩帛,巨以萬計。燈節結束后,這些東西都被皇帝頒賜給了內侍,讓內侍拿去換錢。
而到了趙俁這一朝,因為將辦燈展的錢砍去了九成,這些東西也就不再賞賜給內侍了,而是翻新一下繼續使用。同時,架子也不用提前好幾個月費錢、費人地重新扎,而是提前半個月將去年用的山棚修一修就接著用,只有那些實在腐朽不能用的才會重新制作。
總之就是,趙俁這一朝在這些表面文章上是能省則省。
這樣做出來的燈展效果肯定無法跟以往相比,就更別提跟歷史上趙佶時期的燈展相比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因為有前朝打下的好底子,即便趙俁這一朝如此之省,也能做到,花燈分散在東華門、左右掖門、東西角樓、城門大道、大宮觀寺院等皇城周圍,皇城雉堞上亦遍設之。
反正,從外面來的人,是根本就看不出來這里面的區別。
宇文黃中、趙鼎他們這些沒來過京師的人就震驚東京汴梁城的繁華,以及上元節的熱鬧。
而讓李綱沒想到的是,汴梁城中不僅有木自行車,還有一種新型人力車。
這種人力車,是木質框架結構,精美、結實又質樸。高高撐起的黑色布篷,能遮陽擋雨。車座是厚實軟墊,鋪著藍布坐墊,靠背微微向后傾斜,坐上去一定很舒服。兩個木質車輪被磨得油亮,有些還裹著獸毛氈。車夫站在車把旁,雙手搭在上面,車把上的銅鈴鐺,偶爾被風拂動,發出清脆聲響,引得路人側目。
李綱問李光:“此車是?”
“此乃黃包車,亦是麻皇妃所造。”李光答:“然為何叫黃包車,卻沒人能說得清楚。”
聽說黃包車也是麻曉嬌發明的,李綱就沒再多問了,實在是麻曉嬌已經創造出來了太多太多可以改變這個時代的人生活的東西。
李綱等人沒問,李光卻又主動說了一些東京汴梁城中獨有(也可以說還沒傳播出去)的一些麻曉嬌的發明,像太陽能熱水裝置,太陽能鍋,千里鏡,擴音器,傳播得清楚、傳播得遠、還可以雙向通話的土電話,等等……
這讓李綱等人更加佩服麻曉嬌的發明創造能力。
進入汴梁城深處,李綱五人更是被其繁華所震撼。城內樓閣林立,燈火輝煌,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好一幅盛世圖景。
李光對李綱等人說:“陛下今夜將登上宣德樓與民同樂,你幾個可去一觀?”
宇文黃中說:“此等盛世,豈可錯過?”
仇悆不太喜歡湊熱鬧,所以他說:“我去潘樓街高升客棧為你幾個開房,以便我等落腳,你們去玩罷。”
李綱等人都是君子,哪會強人所難?
于是,他們將各自的隨從以及馬匹、木自行車、行禮物品交給仇悆,然后一人叫了一輛黃包車,前去宣德樓前。
位于皇宮宣德樓對面的鰲山山棚,是所有山棚中最高大最豪華最壯觀的。它結彩為山樓影燈,起露臺,教坊陳百戲,是上元燈節之夜里最繁華熱鬧之處。
李綱等人來到此處,隨人群等著趙俁登上宣德樓上觀燈。
在等趙俁登樓時,李綱等人聽說了,趙俁將辦燈展的錢縮減到了十分之一,不少無知的人在那抱怨說,若非如此,今年的燈展肯定不會比前朝遜色那么多。
李綱等人則感慨:“陛下即位以來,崇尚節儉,輕徭薄賦,實乃百姓之福也。”
趙鼎也點頭附和:“此乃盛世之兆,吾等定當盡心輔佐陛下,共創大業。”
正當李綱等人沉浸在對趙俁圣明之舉的贊嘆中時,宣德樓上突然傳來一陣宏大的樂聲。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紛紛翹首以盼。
只見,趙俁身著華服,在一眾侍從的簇擁下緩緩登上宣德樓。他面帶微笑,向樓下的百姓揮手致意。
百姓們見狀,頓時歡呼雀躍,高呼“萬歲”,聲浪一波接著一波,震耳欲聾。
鄭顯肅緊跟趙俁身后,她儀態端莊,鳳冠霞帔在燈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二人站定后,樓前廣場上的百戲表演正式開始。雜耍藝人在空中翻騰跳躍,身手矯健;舞獅隊伍活靈活現,引得眾人陣陣喝彩;還有那妙齡女子的長袖善舞,身姿婀娜,令人陶醉其中。
李綱等人被眼前的熱鬧景象所感染,跟著一塊載歌載舞,嬉笑玩鬧。
不多時,人群中突然一陣騷動。
李綱回頭看去,就見,十幾米外人群中正發生著令所有行人都來不及反應的突兀一幕。
這時候的廣場上,本來就摩肩接踵,各種聲音也喧囂成一片,很多人手上都拿著花燈狂歡,遠處那條黃龍更是隨著喧天的鑼鼓聲舞過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般的聲音原本很難引人注意。
然而,忽然響起的這個聲音,卻并非是喧鬧,而是凄厲。
那是“啊——”的一聲慘叫,人之將死時的呼喊聲撕裂了這一片聲浪。
由于正好回過頭,李綱眼中看見的是,無數花燈間菁然露出的金屬冷芒,在剎那間劃出,血花隨著慘叫聲高高地飛過行人的頭頂,一條斷臂沖天而起。
混亂的聲潮,弄得清狀況與弄不清狀況的人,反應過來的與未曾反應過來的人,全都混合在這一刻。
“呀啊——”
叮叮叮叮——
吶喊聲,驚叫聲,廝殺聲,化為波紋朝四周霎然推開,似乎有數之不盡的頭系紅帶的人,一邊亂殺人制造混亂、一邊向著宣德樓殺去。
不等李綱等人弄懂這是怎么回事,他們就被人群推著如潮水一般向兩邊散去。
僅僅離李綱等人十幾米外喊殺聲越來越盛,鮮血也越飆越多,隨后就有數之不盡的人,吶喊著,沖到了宣德樓前不到二百步的距離。
呼喊的聲音在夜色中炸開了,十幾米外,沖殺的聲音密集地響起,有人“啊——”的狂呼,氣氛熾烈肅殺,猶如戰陣上的兩軍對壘,那邊掛著的花燈本就繁密,街道上空像是掛起的蜘蛛網,不時有一盞燈爆開,或是一整條繩索帶著花燈掉下來,地面上有人被劈飛出去,或是斷手,或是斷腳,他們捂著傷處慘烈嘶喊,還有些人直接就是頭沒了。
人們相互踩踏,死傷更是不可計數。
按照規定,天子御樓觀燈,開封府尹必須在樓下安排警衛人員,以保障皇帝的安全。
可不知為什么,今天在宣德樓下似乎沒有安排警衛。
此時此刻,趙俁身邊只有數百御龍直和弓箭直親從算是能打的,其他人,要么是趙俁的妃嬪,要么是宮女、宦官,全都是非戰人員。
還有,此時此刻趙俁以及自己的一眾妃嬪坐在宣德樓上,窗外是燈光萬盞,人群熙攘,隔著重密的簾幕,下面的百姓不可能看見趙俁正在宣德樓中。
可這些刺殺趙俁的人,似乎篤定趙俁肯定在宣德樓上,他們邊屠殺民眾制造混亂,邊徑直向著宣德樓殺來。
見此,黃經臣大急,他勸趙俁道:“官家,快撤回宮罷。”
梁師成、李彥、楊戩等人也都勸趙俁趕緊撤回皇宮。
甚至就連鄭顯肅都緊緊抓著趙俁的胳膊,少有地緊張起來。
至于趙俁的那些妃嬪、宮女,就更不濟了,她們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
就在這時,有人卻跟別人唱反調道:“官家,萬不可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