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罩山林。
草廬內,緋色的寶石燈盞,永恒明亮。
禪海觀霧一襲紅衣,步至木門前。亦如三千年前,那個午后一般神情嚴肅,容顏不老,韶華不逝,看著貪玩歸來的太史聰。
不過,手中拿的不是戒尺,而是空冥劍。
太史公站在籬笆門前,淚眼模糊,嘶啞且發顫的低喊:“老師,你是來接我離開的嗎?在生命的盡頭,是你來接我,我真開心。”
“也就千年過去,你怎么老成了這個樣子?這些年,沒有好好修行吧?”禪海觀霧心中亦有滄海桑田的感觸。
太史公閉上眼睛,拭干淚水,臉上掛滿笑容,內心終于接受眼前的真實。當年那個女子,她又回來了,不是內心的幻象。
拙老和堯清玄駕車返回超然府邸。
陣法光紗重新關閉。
“嘭!”
一根鼓脹的特殊材質的黑色布袋,從車內拋扔出來,重重落在地上。
布袋表面全是軟鱗,是妖王的皮煉制而成,不僅堅韌難破,還可隔絕內外氣息和感知。
堯清玄女扮男裝,從車內走出,看向快步迎上來的熬膳老人和李唯一。她眼神冷銳幾乎喝斥:“你回來做什么?凌霄城現在比任何時候都危險。”
車夫模樣的拙老,眉頭也皺起。
“待會兒與你們解釋。”
李唯一問道:“袋子里面是誰?”
堯清玄道:“宋家家主,宋玉樓。”
“什么?”
李唯一不敢相信他們如此膽大包天,連忙蹲下身,解開布袋口的繩索和符文,將封印和捆縛在里面的俊美男子釋放出來。
真的是宋玉樓!
宋玉樓處于清醒狀態,眼神頗為迷茫,沒辦法開口,目光掃視院中的四人。
看見李唯一后,他略微松一口氣。
六念禪院一戰,讓許多人看到了李唯一的人品和擔當。對這樣的人,哪怕是長生境巨頭也會心懷一份敬佩,因為自己未必能夠做到。
“你們兩個,一個是長老,一個活了幾百歲,做事怎么這么激進瘋狂?宋玉樓是可以隨便抓的嗎?”
李唯一連忙看向門外,又看向天空。
總感覺,這里馬上就要被朝廷大軍包圍。又感覺,三宮主下一瞬就會降下陣法光束,將整座超然府邸夷為平地。
堯清玄十分冷靜:“朱門潰敗,敵人動手的時間,必在十天之內,甚至更早。宋玉樓早已被稻教控制,處在極其重要的位置上,必須第一時間除掉。”
“我們須在三天內,不惜一切代價,逼敵人提前動手。”
“只有打亂敵人的節奏,敵人才會因此付出最大的代價。”
堯清玄的策略,與禪海觀霧的想法,不謀而合。
宋玉樓坐在地上四肢皆縛,眼神凌厲,使勁搖頭。
李唯一看了宋玉樓一眼,回想他在府州平原上,與魔童的拼死搏斗。雖然早就懷疑他但總覺得他不該是一個被仇恨蒙蔽,擰不清輕重,辨不清是非的人。
六十歲的長生境武修,絕對是人中龍鳳。
“讓他開口,看他怎么說。”李唯一道。
“嘩!”
拙老坐在車上,一指隔空點出,靈光擊中宋玉樓脖頸。
宋玉樓倒在了地上,終于可以開口,大喊:“我的確與邪教有接觸,但只是虛以委蛇,只是假意被他們控制。我想知道,他們到底是什么目的。只有了解了對手,才知道該在什么時候反擊,予以他們重創。”
“此事,我早就稟告西海王,你們去確認一番,自然可以還我清白。”
拙老冷笑:“西海王遠在神明關,我們哪來得及找他?”
堯清玄取出一本書冊,扔給李唯一:“從他身上收出來的,幸好我們及時出手。按照當時他的前行路線,應該是去六念禪院。”
宋玉樓露出困惑之色,細細回想,卻怎么都記不起入夜之后發生的事,甚至記不得自己是怎么被擒拿。
記憶似乎斷了數個時辰。
李唯一打開書冊,細細翻看,頓時屏住呼吸,瞳孔猛烈收縮。
里面,畫的是云天仙原各處陣法樞紐的位置和陣文圖錄。
甚至還有九霄云外大陣的陣文。
宋玉樓問道:“那是什么?”
李唯一走過去,翻開其中一頁給他看:“墨跡是新的!麟臺少卿負責巡視各處陣法樞紐,你能拿到陣文圖錄,不奇怪。但九霄云外大陣的陣文,你怎么抄錄到的?三宮主不在麟臺山頂?”
“這是……”
宋玉樓雙眼凝聚,看到書冊上的內容后,頭皮發麻脊背發涼:“三宮主在和魔國太子斗法,不敢有任何分心,所有事物全部交給了我們。”
“云天仙原的一百八十座陣法樞紐,麟臺和太史家族管理的城防營,各負責一半。在麟臺,資料很詳細,我早就觀閱過,只是一直沒有整理。”
“至于九霄云外大陣的陣文,其實麟臺只有一半,很多靈念師都會學習,每個人掌握一部分,相互獨立。這是為了保證,若有巨變發生,眾人可以輔助三宮主一起催動陣法。”
“你這上面太詳細了……為什么會是我的字跡?我沒有抄錄過這些東西。”
宋玉樓萬分困惑,咬緊牙齒,近乎以哀求的語氣:“李唯一,凌霄城要出大事!我必須立即去見三宮主,我知道我肯定有問題,但我發誓,我以西海王府的榮譽發誓,我絕不會背叛朝廷,不會背叛人族。”
太史祖府,草廬。
太史公規規矩矩的坐在木凳上,雙手抱杖首,看向對面燈下的紅衣女子:“老師,我沒有懈怠!千年前,幽境鋪天蓋地而來,在那場滾滾浩劫中,我肉身幾乎被打廢了,靈神也遭受重創,此后修為進境便十分緩慢。”
禪海觀霧道:“我回來的消息,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
太史公點了點頭,看出禪海觀霧狀態不對勁:“老師,云天仙原可能要出大事。”
“怎么看出來的?”禪海觀霧問道。
太史公道:“很多事,都太詭異。”
“東境,龍門和三島夷賊,將東海公和雷霄宗牽制。又有妖族超然,禍亂梁州,擺明是想把我留在東境。”
“南境,已經很明朗,邪教在府州地底,施展秘術,陰尸種稻。左丘門庭和姜家,現在是動彈不得。”
“北境,雪劍唐庭橫渡迷霧草原,拿下封州后,臣家那個老家伙,也就走脫不得,必須在那邊盯著。”
“西境,更不必多言,已是塌天之勢。二宮主和曹財神,今天已經動身,趕去了神明關。”
“所有超然、軍隊、長生境皆被牽制和引走。凌霄城,現在只剩鎖宮不出的大宮主,血衣總管夜玄明,以及三宮主。”
“目前,三宮主的所有精力,都被身在六念禪院中的魔國太子牽制,兩者隔空對峙,意念交織,全力以赴警惕,根本無法兼顧城內諸事。”
“夜玄明要看守內帑和國庫,如何監察全城?”
“酈龍樹和神圣黑暗家族的超然,消失在六念禪院,隱藏到了暗處。誰都不知道,他們會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現身,給凌霄城造成最致命的破壞。”
“另外,邪教也一定有超然進城。”
“亡者幽境中的鬼城和骸府,至少有十方勢力參與進來,超然層次的逝靈,保守估計也有十位會出手。多半有老怪物,已經進城。”
“憑夜玄明一人之力,哪能監察多位超然?”
“所有人都以為,魔國太子現身,是為了將朝廷的超然,牽制在凌霄城,無暇顧及西境。但,敵人就真的不可能對凌霄城動手嗎?大宮主的威懾力,還剩多少?”
“老師,你去看過她了嗎?”
禪海觀霧道:“她那邊,不要有任何指望。聰兒,云天仙原之戰,不出意外,會在后天爆發。我要提前把戰火點燃,你要不要和為師赴一場沒有任何勝算的戰斗?”
太史公明知兇險,卻還是秘密返回凌霄城,已是表明態度,不驚不懼的笑道:“我本以為,這將是一場慘烈的孤軍奮戰,是臨死前不甘心的痛苦掙扎。但若能跟在老師身邊去面對,好像就沒那么痛苦了,仿佛回到了年輕時,充滿斗志和期待。”
禪海觀霧道:“把東海的霍笛,臣家的臣肅,秘密召喚回來。”
“那二宮主、曹財神、宋彥仙呢?”太史公問道。
禪海觀霧道:“他們三個,就守西境吧!凌霄城這些年,犯了太多的錯,早已失了人心,我沒有看到任何保住它的可能性,該滅就讓它滅。但朝廷可以亡,人族不能亡,你我師徒就在這云天仙原,為凌霄城打出一個體面的落幕,償還這十數年施加在天下人身上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