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大門前,那沉沉黑暗中,瞬間便浮現出了上百只針娘!
大門后的曾四兩人,正面面對針娘看不到,但是遠處的朱楊平三人,卻是清楚分明的看見,每一只針娘的腦后,都破開了缺口,里面藏著一只,散發綠火詭光的死人眼珠!
眼珠慘綠、僵硬,中間的瞳孔猩紅,只有針鼻大小!
針娘們的“腳”從街面上劃過,發出刺耳的聲音。
四周的黑暗中,還有更多的針娘在不斷地涌出來。
朱楊平眉頭緊鎖,有些不能理解許源的淡定。
即便是你對自家寵物的實力,有著極強的信心……可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不應該是別管大福能不能頂得住,都立刻上去幫忙嗎?
許源迎著朱楊平質疑的目光,露出了一個微笑:“堂叔放心,萬無一失。”
朱楊平下意識問道:“真的?”
許源沒有再強調,而是說道:“大福要審問這些邪祟,咱們便不能出面——咱們一出面,就將它們都嚇跑了。”
“可是我的手下……”
“你那個部下,嘴上不修德,給他長些教訓也好。”
仿佛是說的很有道理。
可是……朱楊平不禁質疑得多看了許大人一眼:你今日下午那表現,仿佛也不是什么嘴上修德的人物呀。
許源這么一阻攔,那些針娘已經劃著地面,飄飛到了大門前。
只待一擁而入……
大門后面,曾四兩個背靠著門,死死頂住。
同時曾四將一枚信炮拉響——
咻——啪!
信炮的聲音又長又尖,侯府中其余的山河司校尉立刻驚醒,飛快的起身來,抓了配刀就往外沖。
“是大門那邊!”
“出事了,快——”
曾四放了信炮,心中稍定幾分,可是一轉臉就看到,自己左側的門縫中,已經伸進來密密麻麻的一片繡花針!
這些繡花針的針尖上,還掛著血肉!
后面的針鼻中,纏著一道絲線一樣的肉須!
上百只繡花針,同時從門縫中伸了進來。
而后便在那絲線一般的肉須操控下,在門后好像一團銀花一樣盛放!
貪婪的四處尋找獵物!
曾四兩人這才看清楚了,那些肉須,并非像絲線一樣穿過了針孔綁在上面。
而是直接生長在了繡花針上。
這些繡花針進來之后,忽然豎了起來,針尖朝下。
針孔……也可以稱之為“針眼”。
就真的像眼睛一樣,在大門后四處亂看。
……也可以稱之為針鼻。
就真的像鼻子一樣,在大門后四處亂嗅。
都在尋找活人那腥香甜美的味道!
曾四在右、伙伴在左。
兩人隔著門縫,相望,冷汗無聲地順著他們的臉頰滑落。
他倆各自頂著門,悄悄地向兩側滑去。
雖然行動無聲無息,但是逃不過針眼針鼻的搜尋。
那上百只繡花針,猛地朝兩側一分,各自盯上了兩人!
黑暗中,仿佛有一張破碎的無眼面孔在獰笑:找到你們了!
“啊——”
兩人忍不住驚聲尖叫,放棄了大門朝侯府內逃去。
遠處街道上,許源也有些尷尬。
因為許大人忽略了一個問題:大福一嘴鑿進了大門里。
這種錯誤,大福之前也犯過。
一嘴鑿進了墻里,自己拔不出來,就掛在了墻上。
這次一只針娘邪祟眼看著就要沖進侯府了,大福還在努力把自己從大門上拔下來……
它的翅膀和大腳蹼一起撐在大門上,顯得十分努力。
朱楊平斜眼看了看許源,然后一言不發的直奔侯府而去。
許源訕訕,不好再阻攔。
嗤——
朱楊平剛跑出去,大福終于是把自己從大門上拔了出來。
然后得意洋洋的扭脖子晃腦袋。
還好上次失誤把自己掛在了墻上后,福爺我悄悄進行了一些專項訓練!
一只針娘已經從大福身邊飄過,一半的身子鉆進了門縫中。
這邪祟對這只大白鵝視而不見。
鵝肉雖好吃,又怎比得上人肉?
大福在占城邪祟圈的赫赫威名,那是經歷了一個個夜晚打殺出來的。
在順化城中,顯然還沒有這種“威名”。
見到這樣一只小小的針娘,竟敢如此的無視自己,大福狠狠一口啄了上去。
針娘頓時感覺一陣劇痛!
這種劇痛要怎么形容呢?
針娘最為古老久遠的記憶被激活了,當年被那黑心商人,在半夜丟出門去,受那數十只邪祟啃食身軀,也沒有這么疼!
對于自身的傷害其實并不高,但就是特別的疼。
直疼的這只針娘連蹦帶跳的從門縫里縮了回來,倒在大門前的地上亂滾!
殘破的大口中,發出了刺破夜空的尖叫聲。
周圍其他的針娘都懵了。
至于嗎?
大福一雙鵝眼怒瞪外凸,好像蛤蟆眼一般。
然后不由分說,張開了翅膀開始沖鋒。
逮誰啄誰。
某些針娘更加古早久遠的記憶被激活了……那是她們還沒有被賣給惡商之前,她們也曾經是村中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每天在陽光下、田埂上歡快的奔跑。
不怕那太陽曬、不怕那風雨狂。
也不怕被野狗追……
只怕被大鵝攆……
幼年的恐懼,重新支配了已經化為了邪祟的它們!
頓時大門前,凄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四周的黑暗中,還有針娘在不斷的涌出來,大門口那上百只針娘卻驚恐地向外逃竄。
朱楊平只沖出去五六丈,就發現眼前這一幕,簡直匪夷所思,他幾十年山河司辦案生涯,從未見過這般的場面:
侯府門前的這一片小小空地上,幾百只針娘邪祟,發生了踩踏事件!
針娘們像遇見詭的小女孩一樣,瘋狂的尖叫著。
聲音像繡花針一樣尖銳刺耳。
幾十只較弱的針娘,被撞翻在地,無數的“針腳”從它們身上劃過。
往里沖和向外逃的兩撥邪祟,好似浪花一樣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于是更多的針娘摔倒了,被踩踏了。
混亂的邪祟群中,有一團矯健的白影翩若驚鴻、矯若游龍!
如果……這團白影不那么肥胖的話,它會顯得更加英武。
朱楊平捂住自己的耳朵,默默的退了回來。
他不李姐!
但他敬佩。
我家小眉的眼光好!
許源養的一只鵝,就能爆殺盤踞在順化城內數十年的邪祟群。
這門婚事,我朱楊平站了!
侯府前,亂哄哄的局面倒也沒有持續太久。
那些被踩踏的針娘,雖然受傷極重,但是它們畢竟是邪祟,滿地亂滾著,漸漸地身形就直接沉入了地面。
而后外面向內涌的邪祟們,也看清楚了里面的情況。
大福又正好沖出來,狠狠地啄了它們幾口——它們就一哄而散了。
大門前很快恢復了一片死寂。
但似乎……
虛空中某個不在陽間的層面上,還有一聲聲凄厲的慘叫,若有若無的傳來。
大福嘴里叼著一只針娘,搖搖晃晃的朝飯轍子三人走來。
它多少是有些嫌棄的。
在占城的時候,大福捕獵那些蛇蟲鼠狐,也嫌棄那些家伙平日里躲在陰溝中、暗洞里。
身上臟兮兮的。
它都是扒皮吃肉。
然后皮毛光亮的,拖回了窩里做褥子。
但是針娘這種,乃是活人變化的,它下不去嘴。
它捉了這只針娘回來,乃是因為覺得這一只好像跟其它的有所不同。
許源三人躲在一處街角拐彎。
伸出頭去看一看清大門前的一切。
但是大門后的曾四兩個,不容易發現他們。
大福將這只針娘丟在飯轍子腳下,然后昂首挺胸,兩只翅膀互相拍了拍,意思是:手到擒來,輕松!
許源笑著夸贊道:“干得漂亮!這個家沒了阿福可真是不行!”
大福表示:那是褲襠里著火——當然了!
朱楊平嘖嘖不已:“厲害啊,山河司曾經清剿這群邪祟,花了幾個月卻毫無效果。
若是大福在此處坐鎮,這些邪祟怕是再也不敢出現了。”
大福滿眼鄙夷:福爺就是看在飯轍子的面子上幫你們一次,還想讓福爺在這里坐鎮?順化城的人真不上道,凈想美事呢。
朱楊平低頭看了一下地上的那只針娘,忽然意識到這一只跟別的不同:“好像是……七流的?”
一般的針娘都是八流,這一只水準更高。
許源點頭,已經用“望命”看過了:“的確是七流。”
朱楊平:“邪祟里的頭目?”
許源不置可否,跟大福說:“幫我問一下,它們的老巢在哪里,最近這侯府附近,有沒有什么新來的邪祟?可曾見過一只耗兒臉的老頭……”
許源一連提了好幾個問題。
大福的雙眼漸漸變得迷茫……我怎么記得住呢?
大福用大腳蹼甩了針娘一巴掌。
別裝死,快起來回話。
針娘哆哆嗦嗦的起來了。
“嘎嘎、嘎嘎嘎嘎,嘎……”
大福一頓質問。
這只針娘根本硬氣不起來。
被啄的那一下,現在還疼呢。
它腦后的那只死人眼,汩汩往外冒著血淚。
于是老老實實,大福問什么就回答什么。
針娘無法剿滅,因為它們的本質,乃是一朵生長在順化城濁間的血肉針花。
這是順化城濁間的大邪祟。
不將這只邪祟從濁間驅離,在陽間殺多少都沒用。
許源便低聲詢問朱楊平:“順化城的義莊,不在山河司手中?”
朱楊平的臉色有些難看:“在的,而且城隍金印,就在指揮大人手中。”
那么順化城山河司分明是有能力趕走這只邪祟,至少也能約束它,不要將針娘放出來。
朱楊平顯然是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指揮大人是故意用針娘來困住侯府。
可暗中盯著重昏侯一脈,是他朱家的差事,指揮大人這是想要干什么?!
大福又審訊了一番,可是針娘從耗兒臉老頭的詭案發生到現在,從未見過陌生的邪祟出現在侯府附近,更別說偷偷溜進去了。
許源一把火將這只針娘燒了。
然后對朱楊平說道:“現在幾乎已經可以肯定,耗兒臉老頭邪祟,是被人偷偷帶進侯府,而且在他的隱藏下,一直躲在侯府里。”
朱楊平點了點頭,咬牙切齒罵道:“狗內奸!難怪之前弟兄們一來,這邪祟就不見了蹤影,只要一走它就又出來為禍!”
他又想了想,道:“可是我已經反反復復搜查過了整個侯府,并未找到那邪祟啊。”
一直沒說話的聞人洛忽然開口:“小侯爺那里……你也搜過了嗎?”
他說的“小侯爺”,當然就是重昏侯的血脈。
但實際上這個稱呼并不準確,因為這個年輕人并未襲爵。
皇帝沒有下旨讓他襲爵。
他本身想必也是不愿繼承“重昏侯”這個爵位的。
朱楊平搖了搖頭:“當然沒有,那一位雖然不受陛下待見,可畢竟也是陛下的親侄孫,我們不敢不敬。”
“問題可能就出在了這里。”聞人洛言辭間毫無顧忌。
可是朱楊平卻不敢再接話了。
這案子眼看著就要卡在這里。
三人各自想著案子,忽然聞人洛和許源同時向一旁轉頭看去。
朱楊平后知后覺,看過去的時候,只見街道的陰影中,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伴隨著腳步聲,是一陣金屬在地面上摩擦的刺耳聲音。
隨著聲音響起,那黑暗中的地面上,閃亮起點點的火花。
火花明滅,微弱的光芒中,隱約可見一尊丈許高的龐大身軀!
終于,這身軀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披著一身暗金色的山文甲,手中提著一只風磨銅狼牙棒!
尖銳的尖刺在地面上,拖出啦幾道長長的劃痕。
朱楊平意外:“史明游?”
竟然是侯府中坐鎮的四流武修,許源疑惑: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史明游的另外一只手中,抓著一張鋼鐵儺面。
儺面上涂滿了鮮艷的顏料,造型奇異而夸張。
他冷冷的望著朱楊平,沉聲道:“朱楊平,你不守在侯府中,大半夜的在外面做什么?”
朱楊平一聽這家伙語氣不善,就知道他必定是誤會了。
“本官正在查案!這兩位是……”
“他們是你勾結的外人。”史明游毫不客氣的打斷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也是姓朱的!你們想回正州去,你們這些昏君走狗,都恨不得小侯爺馬上薨斃!
什么鬼屁詭案,都是你們這些暴君手下的酷吏搞出來的!”
許源滿心驚疑,看向聞人洛:這是怎么回事?
史明游是朝廷派來的坐鎮強者。
他應該是陛下的人啊,為什么聽他這番話,他似乎是對那位小侯爺忠心耿耿呢?
聞人洛也長大了嘴,不知道史明游這是鬧得哪一出?
朱楊平怒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是史明游明顯腦子一根筋。
他被曾四的信炮驚動,知道有邪祟出沒,便立刻披甲殺了出來。
結果他在侯府中找了一圈,并不見那耗兒臉老頭,便又悄然跟在山河司眾人身后出來。
結果恰好看到朱楊平卻躲在府外,身邊跟著兩個身份不明的家伙——邪祟襲擊侯府,你不在府中護衛,卻鬼鬼祟祟的藏在外面做什么?
剛才邪祟對侯府的沖擊,必定是你這賊廝暗中驅策的!
他就認定了朱楊平乃是奸細!
不管朱楊平怎么說,他只是不信,把手中的鋼鐵儺面扣在了臉上,整個人的氣勢頓時暴漲。
“嗚——”巨大的狼牙棒揚起,在黑夜中,帶起了一陣沉渾的風聲。
史明游雙腿發力,腳下的青石板頓時粉碎。
咚——
丈許龐大的身軀,仿佛是被一尊更加巨大的青銅匠造大炮發射出來,筆直的朝著三人射去。
朱楊平氣惱避走:“這貨腦子是實心的!咱們沒必要跟他計較……”
他是法修,才不會跟武修正面對戰。
聞人洛也是這個想法,他有許多種手段,可以把這個魯莽的武修玩的團團轉,哪怕是大家同為四流。
朱楊平身后鼓起一股強風,他忽然變得如紙片一般輕飄。
沒想到剛飛出去,便忽然撞在了一張巨大的虛幻儺面上!
儺面高達五丈,上面顏色復雜而鮮亮,造型夸張,眼眶巨大空洞,令人驚悚。
朱楊平毫不猶豫的改變了風向,往更高處飄飛而去。
結果頭頂上,一張更大的虛幻儺面壓了下來!
朱楊平被困住逃脫不去,氣的大罵:“這莽夫怎會有如此高明的匠物?”
他已經看出來,這儺面匠物的能力是,只要被帶上儺面的人凝視,便無法從對方的攻擊下逃脫出去。
史明游已經直射而來,手中的狼牙棒朝著三人直砸下來。
許源張口一吐,劍丸便落入了掌中。
飛快的化作了一面門板大刀!
劍丸陰陽鍘形態!
許源揚起大刀,便和史明游拼了一記。
兩股渾厚的力量沉重的碰撞在一起。
史明游舌尖音密爆發,喝了一聲“呔”,手中的狼牙棒力量更增三成!
他自信十足,自己一棒就要打的這歹人手中刀飛出去。
然后一棒砸碎了這家伙的腦殼!
卻沒想到一棒落下,那門板大刀只是往下沉了三寸,就頂住了。
反倒是史明游自己,被震得全身抖動不止,山文甲甲片嘩嘩抖動,臉上的鋼鐵儺面都被震歪了。
儺面的凝視效果被破去。
可是最倒霉的卻是大福,它傻愣愣的跟在飯轍子身邊——那莽夫殺過來,飯轍子不閃不避,大福也就不閃不避。
大福對飯轍子也很有信心。
兩人這一次碰撞,就好似兩頭上古兇獸對撞。
強大的戰斗余波宛若狂風。
朱楊平現在身如紙片,登時被吹得飛出去,卻是恰好貼在了旁邊的墻壁上。
而大福就沒這么好的運氣,嗖的一聲被沖擊波推著飛起,直奔侯府大門而去!
曾四兩個逃進了侯府深處,迎面跟山河司其他的弟兄遇上了。
曾四便著急忙慌的喊叫道:“快快,在二門處設下防線,那些針娘沖進來了!”
眾人臉色大變!
這些人中還有兩位巡檢。
都是七流的水準。
倒是不畏懼這些針娘邪祟,可是被邪祟沖到了二門,萬一驚擾了貴人……那真是人頭落地的大禍!
“弟兄們,這次要拼命了!”
兩位巡檢一起喝道,而后立刻在二門處布好了防御。
所有的校尉嚴陣以待,面容冷肅、氣氛無比緊張。
這個時候,效死能讓全家活命,逃跑就會株連九族!
可是人都怕死,慷慨赴義哪會那么容易?
每個人的心里都在掙扎。
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
可是左等右等,二門外靜悄悄的,就是不見那些針娘殺來。
“怎么回事?”
大家透過了門縫往外看……空空如也,根本不見邪祟的蹤影。
兩位巡檢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人帶著曾四出來,小心翼翼的向著大門搜索推進。
一直倒了大門口,仍舊不見一直針娘!
巡檢轉頭怒視曾四,抬手就是一巴掌:“狗東西,謊報軍情!”
曾四捂著臉,無比委屈:“我怎么敢啊,你們看大門上……”
大門上的門神已經破了。
留下了一片片密密麻麻的繡花針劃痕!
“這……”巡檢也迷惑了。
它們的確來過了,但……又去哪兒了?
曾四的伙伴忽然想起什么來:“那只鵝……”
曾四立刻跳腳:“對,就是有一只大白肥鵝,它把門神啄破了,才讓那些針娘飄進來……”
巡檢更是不解了:“一只……”
還沒說完,便聽到門外遠處的街角,綻放出一聲炸雷般的大喝:“呔!”
然后就見一團白影從那邊彈飛而至,咚一聲,又被掛在了大門上!
大福雖然有些暈頭轉向,但還是聽到了曾四這廝的話。
剛才就懷恨在心,現在又聽得這廝在編排自己肥胖,登時怒從心頭起,猛地把扁嘴從大門上拔出來,嘎的一聲大叫,朝著曾四殺了過去。
曾四“嘿”的一聲怪笑:“老子殺不贏邪祟,還能怕了你一只鵝?”
下一刻,曾四抱頭鼠竄,被啄的嗷嗷大叫。
“救命!救命!巡檢大人救命啊……”
街角處,朱楊平和聞人洛驚愕的看著戰場中心的兩人。
史明游高達一丈,身披山文甲,就像一頭武裝到牙齒的巨獸。
許源只到他的腰部高一點……
巨大的風磨銅狼牙棒下,許源雙手托刀,穩穩站立。
雙腳已經深陷進了地面的青石板中。
但是這一招交鋒,卻明顯是許源勝了!
因為史明游臉上的鋼鐵儺面已經歪了,勉強掛在臉上,隨時可能會掉下來。
朱楊平現在越發看不懂自家這位潛在的女婿了。
他家的鵝充滿了神異。
而他本人據說是命修、丹修,可為什么又能正面抗住一位四流武修?
你要說他兼修了武修一門,可是天下武修一個比一個塊頭大,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分明就不是武修啊。
他對許源的一切了解,都來自于朱展眉和朱展雷姐弟的描述,現在看不明白了,整個人貼在墻上,用眼神去詢問聞人洛。
聞人洛也目瞪口呆。
他無法為朱楊平解惑,因為他自己也是滿心迷惑。
更恐怖的武修他也常見。
同為三代弟子,他當然會經常見到大師兄出手。
三流武修那才叫可怕!
但許源不是武修啊!
這樣的身體力量,就非常可怕了。
聞人洛想來想去,自己要是把各種壓箱底的手段都用上,倒也能做到許源這般,正面擋住四流武修一擊。
可那也是自己的極限狀態了。
聞人洛雖然很欣賞許源,并且內心中認可他般配槿兮小姐。
但監正門下哪個不自傲?
只是“監正門下”這四個字,就足以讓他們傲視皇明了。
所以聞人洛雖然欣賞,卻絕不認為許源比自己強。
頂多會覺得:這小子不錯,將來有機會追上我。
而關于槿兮小姐,則是因為監正門下都和小姐太熟了,監正也沒有在門下為孫女招婿的意思,所以大家才會留意許源這些外人。
但是現在,聞人洛覺得許源至少在面對武修的時候,已經不比自己差了。
戰場中,兩人腳下地面深陷成了一個下凹的弧面。
青石板碎裂如蛛網。
歪斜的鋼鐵儺面后,露出史明游半只驚愕的眼睛。
許源雙臂發力,向上頂起發了個“震”和“卸”的技巧。
就讓還在震驚中,猝不及防的史明游踉蹌后退了幾步。
狼牙棒滑開,咚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許源單手拖刀,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雙臂,又對著史明游勾了勾手指:“不服氣?再來!”
史明游沒有受激像公牛一樣沖上來。
他抬手一扶,將鋼鐵儺面重新扣好。
這次變得慎重起來,拖著狼牙棒在許源前方了左右游走,尋找著戰機。
戰場外的朱楊平和聞人洛退遠了一些,免得再被波及。
史明游等了半天,卻沒有尋找到有利的戰機,便知道眼前這歹人雖然年輕,但是經驗豐富,輕易不會露出破綻。
他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君臨天下”壓制。
便是許源露出了破綻,他也會無意識的忽略過去。
史明游高高舉起了狼牙棒。
這重兵器上,燃起了熊熊烈火,好似舉著一只巨大的火把。
武密:燎天神炎!
史明游再次大喝一聲,把狼牙棒猛烈揮舞。
每一次都會有一條火龍朝著許源撲去。
許源大笑起來:“跟我玩火?好呀,咱們比一比誰的火更猛烈!”
一口腹中火噴出——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四流武修的武密的確強悍,但是許源的腹中火也是四流,而且是煉了六種火的腹中火。
史明游的那些火龍,被許源的腹中火輕而易舉得就吞掉了。
“啊!”史明游大叫跳腳,索性不玩這些花哨的了,舉著狼牙棒朝著許源狂奔而來,一棒接一棒的打了下來。
許源舉刀相迎。
乒乒乓乓的和史明游殺做了一團。
一旁的朱楊平和聞人洛便只看到,飛沙走石,罡風如刀!
戰場中央一團巨大的灰影,兩人速度太快,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聞人洛的臉色又變了。
這么打,自己是頂不住史明游的。
雖然自己絕不會跟一位武修正面對戰,可聞人洛也不得不承認,想要辦下侯府的詭案,就必須跟史明游心平氣和的認真談一談。
史明游對小侯爺忠心耿耿,只有他能說服小侯爺配合調查。
但是想要讓史明游“心平氣和”,正面殺敗他,是最有效的手段。
聞人洛自己上去,用法修的手段打敗史明游,這家伙就算敗了也不會服氣,絕不會好好跟你說話。
只怕還要給你表演一出“寧死不屈”。
這街道兩頭,同時亂了起來。
許源和史明游在街角殺得天崩地裂。
曾四在侯府門口被大福啄的滿頭是包。
巡檢想要幫忙,結果剛上去就被大福啄了一口,立刻便體會到了那些針娘的痛苦,疼的七尺高的大漢,眼淚汪汪的嗷嗷慘叫。
其余的山河司校尉們亂作一團,也不知道該去先幫誰。
朱楊平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手下被大福欺負了。
可是能讓大福聽話的人只有許源,許源正在跟史明游大戰呢……他一會兒瞧瞧許源這邊的,一會看看曾四那邊,一樣的左右為難,該先顧哪邊?
史明游咆哮聲不斷,追著許源把平生所學的武技都施展了一遍。
可就是奈何不得許源。
這廝的身法實在太油滑了。
好幾次明明就要打中他了,結果他的身體就像泥鰍一樣,一擰一繞匪夷所思的就躲開了。
而且,最讓史明游憋屈的是,許源那一團腹中火,就懸在他頭頂上三尺。
史明游試著要將這團火打散。
可是他揚起狼牙棒,這火就飛高一些。
他收了狼牙棒,這火就又回來了!
史明游也明白,這是在告誡自己:我想要你的命,只要這團火往下一落,就能把你燒成灰燼!
史明游殺了一百零八棒,許源全都接了下來。
連退了五十丈遠。
史明游猛地一收,把狼牙棒往地上一杵,一屁股坐下來,滿肚子怒氣:“不打了!”
許源滿身大汗淋淋,衣服都濕透了,好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這武修的武技的確是勝過自己一籌。
《化龍法》雖然能夠提供媲美同階武修的身軀和力量,但武技上還是差了。
更何況許源本也沒怎么練過武技。
全靠了龍形的身法彌補。
許源其實還雞賊了一下,故意用腹中火懸在史明游頭頂。
史明游明明知道,只要火落下來自己必敗無疑,又怎么能專注于比武?
這心理上的牽制,也讓史明游的武藝只能發揮出八成左右。
“服了?”許源以刀支地,問道。
史明游垂頭喪氣,不想服氣,也不說話。
聞人洛和朱楊平已經張大了嘴,這是史明游認輸了?
一位四流武修,跟一位丹修比武,然后武修認輸了?!
“嗷——”遠處又傳來了曾四的慘叫聲,猛地把朱楊平從震驚狀態拉回來。
他急忙上前:“許大人,快讓你家大福收了神通吧。”
許源身子虛軟,雖然心中痛快雀躍,但跟武修這么硬拼,消耗也是巨大的。
他轉頭看了一眼那邊,甚至不想走過去,只喊了一聲:“大福,行了。”
大福啄的曾四滿頭包,又狠狠給了那位巡檢一下。
另外幾個校尉上來幫忙,也被大福懲罰了。
大福肚皮里一口惡氣,浮上來,順著脖子鼓起一個包,一直向上從扁嘴里“嘎”一聲吐出來。
出氣了,這就行了。
大福嘎嘎嘎的絮絮叨叨,是在教訓曾四,然后搖搖晃晃的回去了。
侯府門前,挨了啄的山河司校尉們,一個個躺在地上打滾,慘叫不止。
朱楊平急忙趕過去,他也帶著各種藥丹,朱家畢竟是狗大戶。
可是他療傷的、解毒的,各種藥丹給手下們喂下去,卻沒有半點效果。
“這……”朱楊平茫然了,好歹是七流藥丹,怎么沒有一點效果呢?
他只能求助的看向許源。
許源摸了摸大福的頭:“去解除他們的痛苦。”
大福眼睛一亮,掉頭回去——許大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它的脖子拽回來。
“是讓你卻給他們解毒,不是讓你要了他們的命!”
大福頓時失望。
“嘎?”原來是這個意思啊,福爺我白高興了。
“快去吧。”
大福卻是磨磨蹭蹭,明顯是要讓那些家伙再疼一會兒。
許源這邊,和聞人洛一起詢問史明游:“你是朝廷的人,為何卻對小侯爺忠心耿耿?”
史明游哼哼了幾聲,才不情不愿的回答:“我祖籍山東,當年是山東蝗災的時候,祖父帶著一家人逃難進了北都。
朝廷當年關閉北都各處城門,不準災民進城。
是……老公爺在東門外設了粥棚,我們一家人才活下來。
我爺爺要是活不下來,也就沒有我這個人了。”
他說的老公爺當然就是“昏德公”了,那時候還是太子。
這份恩情,他們一家人一直記在心里。
但這種事情,他們自己不對外人說,朝廷人審查史明游的身世,也是查不出來的。
“況且,”史明游又說道:“朝廷命我保護小侯爺的安危,我對小侯爺忠心耿耿,有問題嗎?”
這個邏輯……很合理!
聞人洛在一邊暗暗點頭,果然武修這幫莽夫,只要打服了,他們是問什么答什么。
許源道:“我們真是為了侯府中的詭案而來,對小侯爺絕無惡意。”
聞人洛暗嘆,我們是沒有惡意,但背后指使我們的……可就不一定了。
史明游有些懷疑地盯著兩人:“真的?”
許源攤手:“山河司查了這么久一無所獲,不如換我們來試一試?反正,你跟小侯爺也沒有別的選擇。”
史明游不吭聲了。
許源說的是實情。
便是這座侯府中,小侯爺能夠完全信任的人,除了他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好吧。”史明游嘆息:“你們想讓我做什么?”
聞人洛搶著問道:“府中那詭異,可曾驚擾過小侯爺?”
史明游摘下了鋼鐵儺面,咬了咬牙,道:“來過,但是被我驚走了。”
“什么時候的事情?”
史明游說了個日子:“三月初二。”
許源便去大門口,將朱楊平請了回來。
朱楊平聽說了日期后,道:“府中得下人向山河司報案,我們來調查之后發現,其實那邪祟在侯府中已經鬧騰了一段時間了。”
“我們綜合了所有撞見過邪祟下人的證詞,發現這邪祟最早一次出現,應該是在三月初五前后。
具體的日期無法精準確定,因為有些下人記不清楚了。”
許源:“也就是說,這邪祟進了侯府,最早其實是奔著小侯爺去的?”
史明游怒不可遏:“我定要捉住那東西,生撕了它!”
但他也只能無能狂怒一下。
他要是能抓住耗兒臉老頭,三月初二那夜就抓了。
那東西不知有什么詭技,神出鬼沒,被人看見就立刻消失。
聞人洛看了看史明游,道:“你若是信得過我們,帶我們去見一見小侯爺。
有些情況我們還得要當面問清楚。”
史明游兩眼往上一翻:“我當然信不過你!”
你又沒親自打敗我。
從我跟這小子動手,你就賊兮兮的站在一邊,一看就不是好人!
聞人洛:……
接下來,史明游指著許源:“我信得過他。”
聞人洛皺眉。
讓許源單獨去見小侯爺?不妥啊。
許源也沒有要求自己單獨去。
這是一種敏銳的直覺。
從一開始許源就明白,聞人洛重金酬謝,讓自己陪著來一趟順化城,絕不是為了一件簡單的詭案!
所以許源到了順化城之后,嚴格的和聞人洛保持著步調一致。
局面一時間僵住了。
朱楊平看了看聞人洛的神色,隱約猜到了些什么。
他想了想,道:“不如這樣,我來安排兩位覲見小侯爺。
史明游你信不過我們,你可以全程陪同。
我跟聞人洛絕不說一句話,全程由許源來提問。
小侯爺怕是信不過外人,你要勸說小侯爺,對許大人知無不言,我們才有可能將那邪祟揪出來!”
他頓了頓,隨即加重語氣:“在這么拖下去,那邪祟不管有什么陰謀,說不定就要得手了!”
從三月初二那邪祟第一次出現到現在,已經快半個月了。
史明游想了想,終于點頭:“好。”
夜晚小侯爺在休息,不能打擾。
第二天一大早,朱楊平就回了山河司總署,向上司提出申請,關于詭案的情況,要詢問一下小侯爺。
折騰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批準為公文才下來。
朱楊平安排許源和聞人洛,換了一身山河司的官服,跟著自己從后門進了侯府。
史明游早在門后等著。
小侯爺雖然是這座侯府的主人,但其實住在西側的一個不大的小跨院內。
不是下人苛待他,而是他自己堅持要住在這里。
似乎是地方窄仄一些,反而能給他少許安全感。
朱楊平和史明游走在前面,許源和聞人洛在后。
聞人洛伸出手來,悄無聲息的在許源背上寫了兩個字:命格!
許源側首,深深看了聞人洛一眼。
果然如此。
進了那座小跨院,許源的眉頭便皺了一下,因為“”的命格輕輕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