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詭事三衙的老校尉們,都長著一只“狗鼻子”。
別看許源滿打滿算,加入祛穢司的時間還不到一年,可現在若是有山河司、除妖軍的人,便裝在自己署衙門前晃悠,許源也能一眼認出來。
那山河司掌律身后的校尉中,有一人朗聲道:“這是我們山河司交趾總署下,緝捕第四房掌律,朱楊平大人!”
朱楊平負手而立,下巴微抬,有些斜眼看人。
神情中帶著那么三分自得。
而他身后的校尉,報上了自家大人的名號后,也顯得極為驕傲。
看起來這位“朱楊平”在順化城中,應該是頗有些“威名”的。
然而……聞人洛和許源都沒有聽說過。
他的名聲還沒有大到傳出順化城。
但他這副作派,以聞人洛的性子,怎么可能就這么算了?
于是聞人洛擼起了袖子,我師爺門下就沒有忍氣吞聲的弟子!
“山河司怎么了?運河衙門又能怎么樣?”聞人洛擼起袖子并不是要跟朱楊平動手,而是叉著腰,站在門前的大街上,和朱楊平大吵起來:“這里是不是大街上?
這大街你山河司的人走得、尋常百姓走得,我們祛穢司的人為什么走不得?
我今天還偏就要在這里走來走去,我看你能把我怎么著!”
許源站在這一位的身后,眼神中充滿了無奈。
是誰在進城前說,要低調查訪一番的?
這一到大門口,就叉腰跟人干上了。
許源見了妙妍真人、又見了馮四先生和臧天瀾之后,便覺得監正大人深不可測!
監正門下都是人中豪杰。
直到……看到了現在的聞人洛。
見證大人門下,也是魚龍混雜呀。
監正大人時常仰觀星空,也該偶爾低下頭,審視一下自己的這些三代弟子們,別讓什么人都混進來呀。
朱楊平冷笑:“呵呵,這就承認自己的身份了?”
兩名校尉立刻拔刀上前,逼著聞人洛:“快滾——”
聞人洛在刀鋒前后退了一步,瞪眼說道:“我不跟你們動手,跟你們動手那是欺負你們!”
“呵呵呵……”朱楊平冷笑起來。
兩個持刀的校尉更是放聲大笑,揮著刀在他的臉前面比劃:“你倒是欺負我們一個,讓我們看看。”
聞人洛又退了一步,怒道:“你們別給臉不要臉!”
許源知道,聞人洛說的是是實話。
可是山河司的這三個,就覺得這是一個色厲內荏的牛皮者。
許源搖了搖頭,上前來收拾爛攤子。
不管怎么說,聞人洛給的價錢夠高。
不管是誰愿意給許大人一兩胎金,許大人都幫他收拾一切爛攤子,而且保證收拾的干干凈凈,一定讓金主滿意、好評!
許源上前來,伸手握住了一柄刀。
許源的手上,蒙著皮丹。
那佩刀被抓住的校尉,眼中閃過了一絲寒意,惡狠狠道:“這是你自找的!”
他猛地把刀一擰,就要將許源的五根手指絞斷——
可是佩刀在許源的手中紋絲不動!
“嗯?”
只這一下,經驗豐富的老校尉就知道:“茬子有點硬。”
朱楊平也是眼神一凜,上前來按住了兩名手下的肩膀。
然后對著許源沉聲說道:“足下在祛穢司中,也非無名之輩吧?
你們這是要挑起山河司和祛穢司的正面爭斗嗎?”
這個大帽子扣下來,誰也扛不住。
朱楊平雖然脾氣壞,性格有些張揚,但的確有些能力,在山河司交趾總署中,被譽為是一名“干才”。
許源手上稍微一用力,那校尉便感覺手里一空,佩刀竟然被對手輕而易舉的奪走了!
他驚愕,呆滯當場不敢動彈。
這實力已經大大超出了他的認知。
若是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高一丈的武修,他雖然畏懼但不會這樣不知所措。
可許源身材正常,手掌可以刀槍不入,那可能是用了某種匠物。
但是這力量……不是武修怎么會有這么強的力量?!
“我們只是從門口路過,你們山河司主動出來找事,我懷疑你們山河司有意要制造摩擦,襲擊我們二人!
你身為山河司的掌律,這么做究竟是何居心!”
扣帽子嘛,誰不會呀?
而且吵到最后,大不了把聞人洛的真實身份爆出來。
那這頂帽子可就大了:你們山河司要謀害監正門下!
朱楊平皺眉,也意識到面前這個年輕人不好對付。
他反而不知道,許源背后那個看起來有些不著調的中年人,才是真正的大雷。
于是朱楊平改變了策略,皺眉問道:“明人不說暗話,足下也不用逞那口舌之利,不妨明說吧,你們究竟想干什么?”
許源回頭看了一下聞人洛,自己畢竟是來幫忙的,要怎么做還得聞人洛拿主意。
聞人洛雙眉飛揚,指著腳下的街道說道:“我們就是想在這里溜達溜達!是你們山河司霸道,非要出來找事!”
朱楊平眉頭皺的更緊了。
但看了一眼許源后,緩緩點頭道:“好,你們溜達吧。”
說完,他就一轉身,返回王府中去了!
兩個校尉一愣,但他們對自家掌律十分信服,沒有多余的話,也急忙跟著回去了。
等他們三個走到了大門口,許源才忽然喊了一聲:“等一下!”
三人一回頭,只見一柄利刃如白電一般破空而來,三人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便“咚”的一聲,擦著他們飛過去,射進了旁邊的墻壁中。
墻壁由青磚混合了石灰和米漿砌成,堅固程度不輸巖石多少。
這一刀卻是直插進去足有七八寸!
“佩刀還你們。”許源說道。
朱楊平回頭,惡狠狠地瞪了許源一眼。
那丟了佩刀的校尉,跨步上前拔刀——拔不出來。
一張臉憋的通紅,吃奶的力氣都用出來了。
他求助的看向自家掌律。
可朱楊平精的跟老猴兒似的。
他也不是武修,力氣比手下強不了太多。
手下拔不出來,他也未必能拔出來。
自己上去拔刀,非但不能給手下解圍,還可能跟著一起丟人。
“廢物!”朱楊平怒罵一聲,仿佛是真的被手下的無能氣到了,背著手大步走回了王府中。
溜了溜了……
兩個校尉只好回去請武修兄弟幫忙。
這一次出來當街攔住祛穢司那兩人,算是一次大失誤。
想給祛穢司的人一個下馬威——沒有給到,反而被對方給了一個結結實實的下馬威。
聞人洛得意洋洋,我把許源拉來一起做事,果然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這樣不需要自己出手,身邊有人替自己裝杯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就是這小子實在貴了些……
兩人既然被發現了,索性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堂而皇之地繞著王府轉了好幾圈。
把王府外面的環境看了個清清楚楚。
許源便回頭問道:“大福,這邊的小邪祟,能抓來問話嗎?”
許源都不用看,就知道大福肯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來了。
“嘎——”
大福一聲回應,倒是把聞人洛嚇了一跳:我堂堂四流,怎么會下意識的忽略了這只鵝?!
朱楊平回了王府中,快步疾走,到了前院的一處廳堂中,立刻吩咐:“準備顏料。”
重昏侯雖然不受待見,可畢竟也是天潢貴胄。
王府里發生了詭案,查了好幾天沒有一點線索,山河司交趾總署上下,都覺得面上無光。
而且事情真的捅上去,肯定是要挨罰的。
所以交趾總署派出了“干才”朱楊平,帶著四隊精干校尉直接進駐王府。
現在整個前院,都被山河司的校尉們占據。
朱楊平已經立下了軍令狀,不破了這案子,絕不離開王府。
手下的校尉立刻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顏料,銀朱、石黃、石青等。
朱楊平接過來一把塞進了口中。
然后閉上眼睛醞釀著自己的詭術。
過了片刻后,他一招手。
手下的兩個校尉立刻在他面前展開了一張雪白的宣紙。
朱楊平張口一噴:
噗——
各種顏料混合,灑落在了宣紙上,自然成畫,正是許源的模樣。
而后朱楊平又拿過第二份顏料,含入口中再次施展詭技,將聞人洛的相貌也噴了出來。
他在山河司交趾總署備受器重,便是因為他辦案的水平高。
辦案的水平之所以高,乃是因為他有著許多手這類型的詭術。
剛才在大門外,最后看了許源二人一眼,便是施展了這詭術,將兩人的相貌,牢牢地記在了心里。
“送回署里,查一查這兩人的身份。”
“是!”
大福嘎嘎嘎的表示,這大白天的,我上哪兒給你找這附近的小邪祟?
須得等到夜晚才行。
大福說這些的時候,兩只鵝眼瞪得圓鼓鼓,一副愣愣耿直模樣,便是飯轍子也絕想不到,它在撒謊。
大福已經聞到了城中那些邪祟的氣味。
找肯定是能找到的。
但是這大白天的,那些邪祟們都躲在陰溝深處,陰溝里臟兮兮、臭烘烘的,大福才不想鉆進去把那些家伙啄出來。
反正到了晚上,它們自己就會出來。
“好吧。”許源無奈,對聞人洛攤了攤手:“要不……咱們先找個客棧住下來?”
聞人洛摸摸下巴:“好。”
聞人洛也有自己的計劃。
讓許源看一眼那位重昏侯的血脈,自己這差事就算完成。
說起來好像很簡單,以他的本事,帶著許源直闖進去,找到那個年輕人,指給許源看就行。
但這事情陛下顯然并不想鬧得人盡皆知。
而且這樣闖進去,誰都能看出來這里面有問題。
重昏侯一家已經是驚弓之鳥,這么一鬧,說不準要把那位僅剩的血脈給嚇死。
這罪責,陛下肯定不認,那就只能自己跟許源背了。
到時候,推出午門斬立決,都算是輕的,弄不好就是夷三族!
所以聞人洛知道,一定要把這個詭案搶過來,然后接著辦案子的名義進入王府,再找機會覲見那一位,打著問案的幌子,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聞人洛沒有去找那位同鄉畢伯杰,領著許源就近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他出手闊綽,要了兩間上房,打賞給了足有三錢銀子,喜得店小二嘴角都咧到耳根了,恨不得把聞人洛當親爹伺候。
聞人洛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跟著許源進了屋,問道:“大福真能審問那些邪祟?”
大福歪著頭,氣鼓鼓的瞪著聞人洛:看不起鵝?
等今夜,必定叫你知曉你家福爺的本事!
許源:“師兄盡管放心。”
聞人洛點了點頭,又道:“這案子,你有什么想法?那耗子臉的老頭,你猜是什么來歷?”
他又補充一句:“我第一次來交趾,對本地的邪祟種類并不熟悉。”
許源想了想,問道:“那些被邪祟坐在頭上的人,身體有什么變化?”
聞人洛搖頭:“似乎并沒什么不妥,那邪祟就仿佛是,只想捉弄他們一下。”
許源又問:“既然是王府,護衛力量應該不弱,這邪祟是怎么混進去的?”
聞人洛笑了笑,道:“混進去容易。”
他決定稍微透露一些情況:“這一家的先祖,當年把陛下得罪狠了,所以這王府雖然是按照規格建造,也有一位朝廷派來的四流坐鎮,但整個王府其實并沒有認真的做過防御邪祟的布置。”
許源恍然,又問:“王府中那位四流,是哪一門的修煉者?”
“這位四流名叫史明游,乃是四流武修。”
“實力自然是不俗,但武修嘛,你懂得,除非倒了大師兄那個水準,不然應對邪祟的手段就單一了些。
讓他明刀明搶的和邪祟廝殺,他不吃虧,可是對上耗兒臉老頭這種神出鬼沒的邪祟,他防不住。”
許源點了點頭,摸著下巴道:“還是等晚上審問了王府周圍的小邪祟之后再看。”
“好。”聞人洛點頭。
兩人談了片刻,聞人洛忽然提起另一個話題:“那個朱楊平,沒幾年活頭兒了。”
許源回憶了一下朱楊平的相貌,也覺得這家伙似乎有些陽氣不足。
聞人洛:“他修煉的法,怕是需要常和邪祟接觸。身體反復被侵染,然后再清理掉。
但他顯然沒有徹底清理,然后徹底恢復的本事。
這法用的多了,自身便會不堪重負。”
能夠徹底清理自身侵染的手段,本來就十分稀少。
只有徹底清理了,才能徹底恢復。
許源的“”算是一種。
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修煉者,身上或多或少都沉淀著一些“深入骨髓”的侵染。
只要入了門,這幾乎就不可避免。
聞人洛又道:“不過這個朱楊平倒是有些能力,怕是要給咱們造成些麻煩,我得想個法子應對……”
他這話就有些自言自語的意思。
這件事情上,沒指望許源能幫上忙。
朱楊平是山河司的掌律,這里又是山河司在交趾的大本營。
許源一個祛穢司的掌律,就算是有麻天壽支持,也沒能力把朱楊平怎么樣。
聞人洛心思一轉,就想到了幾個法子,雖然都是可行的,但不管哪一個,都沒有十足的把握,把朱楊平從王府里趕出去。
晚飯前,朱楊平派回去送畫像得的手下回來了。
“查到他們的身份了嗎?”
朱楊平急切詢問。
手下有些疑惑,拿出幾張紙,道:“只查到了其中一人,大人請看。”
有真人畫像,以山河司的勢力,按說能夠順利的查到了兩人的身份。
但偏生兩人中有一個,在山河司的所有卷宗中,都找不到一點線索!
這就很古怪了。
朱楊平也意外,但還是拿過資料先看了一下。
但是看到名字,朱楊平就愣住了。
許源!
那個年輕……才俊,竟然是許源!
朱楊平的這個“朱”,和朱展眉、朱展雷的“朱”,是一家。
朱家的勢力主要在山河司中。
朱楊平是朱展眉他們的堂叔。
姐弟倆去了占城,自然會將自身情況報回家里。
山河司占城署上下,都快成了許源的形狀了。
姐弟倆多次受到許源的幫助。
而且姐弟倆傳回來的消息中,對許源全是褒揚稱贊。
甚至建議家里跟許源建立良好的關系。
最好能跟傅家、宋家一樣,供養許源這位大有前途的命修。
就在不久之前,朱展雷這個紈绔,還悄悄的跟大姐說過,三姐好像對那個許源,有些動心的樣子。
也是因為這個因素,朱家專門和苗家溝通過。
向苗禹側面求證許源的人品和實力。
苗禹當然也是大加稱贊。
下一步,朱家會有一位長輩出面,找個機會和麻天壽交流一番。
以確定麻天壽對許源的真實態度。
如果麻天壽準備將許源當“接班人”培養,那么朱家就會行動,推動許源和朱展眉的事情。
這種“聯姻”的手段,大姓世家操作起來輕車熟路,都成了固定的套路了。
所以現在朱家上下,對許源的觀感極好。
包括朱楊平。
他下午的時候,看許源是怎么都不順眼。
但現在知道了是他,態度立刻表演原地掉頭。
又隨手翻了翻資料,他就丟到了一邊去。
這衙門里的資料,還不如他知道的多呢。
“另外那人……”朱楊平迷惑:“衙門里找不到半點線索?”
“是的。”手下道:“指揮大人親自操作那匠物,仍舊是查不出一點資料。”
朱楊平心頭一顫:不會吧……
朱楊平是知道,這皇明的某些人物,是不會出現在任何一家衙門的情報中。
或許衙門里是有他們的資料,但絕非交趾署能夠調閱。
而朱楊平恰好知道有這樣一群、不會出現在衙門記錄中的人物,不久之前就在占城中!
周圍山河司的校尉們,忽然看到自家大人,額頭滲出了一片豆大的汗珠。
然后有些顫顫巍巍的伸手,似是想要扶住什么東西。
幾個手下忙搶了上去。
朱楊平按住一個手下的胳膊慢慢坐下來。
校尉們七嘴八舌的關心起來:
“頭兒,您這是怎地了?”
“我老母親家中養著一只十年大公雞,趕明個我去偷出來,殺了給您補補身子!”
“我這有藥丹……”
都知道咱家大人體虛,萬萬沒想到,虛到了這個程度啊。
老子沒事!
老子只是被嚇到了……
朱楊平狠狠瞪了一個手下一眼,道:“這年景,你娘還敢把一只公雞養到十年上,怕不是快成邪祟了吧?
回去趕緊殺了燒個干凈!”
那家伙一縮脖子,這是馬屁拍在了馬腿上啊。
又有一名心細的女校尉,捧來一種熱茶:“大人,您喝口茶。”
朱楊平慢慢喝著茶,趁著這個時間,已經在心里把一些事情理順了。
放在茶碗,他吩咐道:“去找一下,那兩人住在什么地方。”
這順化城是山河司的地盤,所以下午的時候,朱楊平根本沒派人盯梢。
想要知道兩人在城內的行蹤,對山河司來說易如反掌。
這城里所有的會黨、幫派,都要仰山河司的鼻息生活。
果不其然,剛才拍了馬腿的那廝,呲溜一聲竄出去,只過了頓飯的功夫,他就回來了:“那兩人就住在前面石花打劫上的姚記客棧里。”
朱楊平點了點頭,板著臉吩咐:“你們安排好今夜的執勤,本掌律親自坐鎮,若是再被那邪祟做了惡,老子這張臉掉在地上,你們這群兔崽子,誰也別想好過!”
手下們立刻連連保證。
朱楊平孤身出來,兩個手下連忙跟上:“回去!老子有事情要做。”
兩個手下撇撇嘴,就您這身體,這大晚上還能有什么事情做啊?
您雖然有錢,可沒那個本事了不是?
朱楊平快走到姚記客棧門口了,想了想卻折回了家。
翻箱倒柜,找出來一本前宋年間的詩抄孤本。
這東西也是別人送的。
朱楊平欣賞不來,但是在某些上位者眼中,乃是一份極為雅致的禮物。
當然了,在我皇明,雅致往往和“昂貴”掛鉤。
前朝孤本價值不菲。
朱楊平用綢緞包裹、裝入檀木匣子,然后來到了姚記客棧。
天已經全黑了,客棧早就上了門板,但朱楊平很輕松就叫開了門。
方法也很簡單,從門縫里把山河司的腰牌塞進去。
在順化城里,沒有人有膽子把山河司的人關在門外。
朱楊平問到了許源兩人的房間,選了許源那間敲門。
許源正準備帶著大福出門,大福表示今夜要讓聞人洛開開眼界——在它的強烈要求下,聞人洛也被許源喊來。
所以這會兒房間內,是兩人一鵝。
“半夜邪祟敲門!”聞人洛順嘴說了一句,并且很興奮的樣子。
“并非邪祟,在下朱楊平。”
朱掌律在門外回道。
嘎吱——
房門從里面拉開,許源面帶疑惑:“你……”
朱楊平露出一個微笑。
盡量表現得和善一些。
但他這幅尊榮,便是笑著,也顯得有些古怪陰森。
朱楊平對許源拱了拱手:“許大人,咱們里面說話。”
許源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讓開門口,請朱楊平進來。
聞人洛一臉的不耐煩,他著急看大福審訊邪祟呢。
朱楊平等許源關上門,立刻便單刀直入的表明了身份:“許大人,如果從小眉跟小雷那邊論,你得叫我一聲堂叔。”
許源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位山河司掌律為何夤夜拜訪了。
許源腦海中浮起朱展眉的俏臉,立刻起身來抱拳一拜:“晚輩見過堂叔。”
朱楊平心中立刻有數了:這小子的確對小眉有那個意思。
“不必多禮。”朱楊平扶住他,笑道:“白天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我查到你的身份,就趕緊來解開誤會。”
聞人洛卻是緊皺起了眉頭。
山河司讓朱家的人,來調查重昏侯府的詭案……會不會是居心不良?!
這時,朱楊平朝他看來:“白天是我過于霸道了,請閣下大人大量,不要計較。”
聞人洛正要說話,就見朱楊平拿出了禮物來:“小小心意,賠禮道歉。”
聞人洛看了一下,隨手收下了了。
他是法修,他老師是武修——對這種詩抄孤本并不感冒。
但是門中有人喜歡,回去可以送人。
朱楊平見他收了禮物,心下松了口氣。
許源想了想,還是給朱楊平介紹:“這位聞人師兄,是監正門下三代弟子。”
朱楊平頓時動容,雖然猜到了,但正式介紹,就是表明身份。
“山河司交趾署朱楊平,見過監正門下!”
聞人洛擺擺手:“罷了罷了,你既然來了,我就要問問:那案子你查的如何了?
若是辦不了,就早些抽身,我們來接手。”
朱楊平嘆了口氣,神情有些黯然:“說起來……并非是我不肯相讓,而是我已經被逼著立了軍令狀,想抽身也走不掉啊。”
山河司內的事情,朱楊平不想多說。
有些事情,即便是他看不明白,家中還有幾位老祖宗,也能一眼看穿。
朱家被遷來交趾,就是為陛下盯著重昏侯的血脈。
朱家這些年在山河司發展起來的勢力,是朱家自身的選擇。
讓他查侯府詭案,當然是因為山河司內部的權利爭斗導致。
許源有心幫忙:“堂叔可有頭緒了?”
朱楊平搖頭,道:“我已經把侯府中翻了三遍,找不到一點線索。”
他又忍不住冷哼道:“哼哼,這局面,顯然是侯府中有人在幫那邪祟隱藏!”
許源和聞人洛都沒有顯得很意外。
重昏侯府這種地方,府中有人搞事情,很正常呀。
許源便道:“那不如……咱們聯手查辦此案。堂叔在明,我們在暗,彼此援助呼應。”
“如此甚好!”朱楊平立刻答應。
聞人洛不由得看了許源一眼,這小子福運很高啊。
下午的時候我還在擔憂,找不到一個穩妥的辦法,把朱楊平踢出去,接手這件案子,晚上就被許源解決了。
聞人洛便猜測:這家伙,一定有一個大幅提升福運的命格!
跟這種人一起做事,那真是不要太舒服。
聞人洛現在對許源的一切都很滿意,唯獨有些肉痛:這家伙的酬勞太貴了。
“正好我們準備去審問一下侯府周圍的邪祟,堂叔不如跟我們一起?”
朱楊平也很意外:“能審問邪祟?”
“嘎?”大福不滿的叫了一聲,怎么總有些個沒見識的家伙,質疑你家福爺的能力!
朱楊平一驚:“哎!這屋里怎么還有只鵝呢?”
許源趕緊介紹,并且著重提了一下朱展雷曾經的遭遇。
你可別亂說話。
朱展雷吃過虧了。
他是小輩的,臉丟了也就丟了,你是長輩啊,要是屁股上也挨一下……
朱楊平臉色變了變,下意識的和大福拉開了距離。
“行了。”聞人洛說道:“快走吧,那些邪祟也該出來了。”
三人一鵝,從窗戶翻了出去。
重昏侯府按照規制要求,和周圍四鄰之間,留出了能夠并行兩輛馬車的寬闊街道。
甚至這街道也是有要求的,得用固定尺寸的青石板鋪路面。
要遠比城內其他的街道平整、干凈。
這就將整個侯府孤立了出來。
而周圍其他的房屋,大都是空置的。
之前的住戶、商戶,來了此地之后要么是莫名其妙的不斷倒霉,要么是連年賠錢,后來就都搬走了。
侯府這一片,到了夜晚便是冷冷清清,陰森邪異。
周圍的四條街道,在夜里似乎也要比別處更黑沉幾分。
山河司今夜有一隊校尉、十二人執勤。
正門兩人,其余的分散在府中定時巡查。
兩個時辰換一班。
恰好是拍了馬腿那廝今夜執勤。
他大名曾立成,小名“四子”。
大家伙就都喊他曾四。
曾四和另外一個同伴守在大門后。
側耳聽著外面,街道上已經響起了一些怪異的聲音像是……有許多細長尖銳的東西,正在刮擦著路面上的石板。
“針娘出來了!”
普通人可能不會注意,侯府門前的路面上,靠墻跟位置的石板上,有著大量極細、極密的劃痕。
就像是……有人拿著繡花針,一道一道的劃出來的!
甚至是圍墻上,也有密密麻麻的這種劃痕。
“針娘”是順化城里的老牌邪祟。
據說當年建造這座侯府之前,此地本有一片低矮的民房,乃是一個大商賈建的繡場。
里面有三四百繡娘。
她們每日辛苦繡花,便是到了夜里也不能休息,那商賈逼著她們在豆大的油燈下刺繡,繡娘捫往往兩三年,眼睛就被熬瞎了。
瞎了眼的繡娘,對于商賈來說毫無用處,留著乃是浪費糧食。
賣也賣不掉,于是商賈便命人趁夜將瞎了眼的修煉丟到外面去。
任憑邪祟啃食!
商賈利用這些繡娘,賺了萬貫家財。
他的繡衣裝船運到西番,便能賣出天價!
二十年的時間里,不知道有多少繡娘,被商賈害死。
后來終于發了一場大詭案,商賈被一群繡娘邪祟,用無數根繡花針,從身上劃下來一道道肉絲,如受了凌遲之刑一般的痛苦死去!
這里也就成了城內的一片禁地!
而后……陛下便將侯府的建造地選在了這里。
每一夜,都有許多的“針娘”在侯府外游蕩。
用繡花針,重復著當年處死商賈的刑罰。
順化城中的山河司,也曾經組織力量,剿滅這些邪祟。
但也不知為何,今夜殺了五十只,明夜這些邪祟卻又再次出現,好像能夠無限刷新一般。
山河司努力了整整三個月,針娘的數量絲毫不見減少,最后也就只能放棄了。
好在是這些針娘不知什么緣故,被困在了這片土地上。
它們無法離開侯府外四條大街的范圍,對整個順化城的危害有限。
針娘的水準約么是八流。
一般的校尉根本不是對手,遇之則死!
每夜值守,最苦的位置就是這大門后。
雖然知道那些邪祟們進不來……但萬一呢?
只是一門之隔,對校尉們來說,真是一種恐懼折磨。
曾四趴在門后,從門縫里朝外看。
一只身軀破破爛爛、仿佛被幾十只野狗啃食過的人形邪祟,如幽靈般的在大門前的街道上飄過。
它的臉上沒有眼睛。
原本眼眶的位置,平平一片,顯得無比怪異。
它的手腳,都已經變化成了幾十只攢在一起的繡花針。
飄過的時候,針腳劃過石板,發出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一只、兩只、三只……
曾四只看了一小會兒,就感覺頭皮發麻,外面已經過去了幾十只針娘!
忽然,街道上搖搖晃晃走來一只肥大白鵝。
曾四頓覺可惜:“這么肥的鵝,若是被我得了燒來吃了該多香!
現在便宜了這些針娘了……”
他千不該、萬不該,把心里這話隨口說了出來。
在這寂靜的夜里,立刻就被大福聽到了!
“昂!”
大福勃然大怒,總有刁民想害朕!
走到哪里都有人想吃我。
大福猛地轉頭,一雙圓溜溜的鵝眼,透過了門縫看到了曾四。
然后大福甩開兩只大腳蹼,也不管那些邪祟針娘了,吧嗒吧嗒的猛沖向了大門!
曾四的同伴頓時埋怨起來:“你就管不住你這張破嘴!
這大晚上的,哪有正常的鵝會在街上溜達?
這明顯也是一直邪祟。
現在好了,你把它招惹來了!”
曾四也有些害怕,但還是嘴硬:“大門上貼著門神呢,既然是邪祟它就進不來,你慌個什……”
話還沒說完,大福已經一嘴鑿在了大門上。
大門和門上的門神像,立刻出現了一個深深的窟窿!
“什么?!”
曾四和同伴目瞪口呆!
這邪祟怎能冒犯門神!
“不是……邪祟?”
而后兩人便看到,外面街上所有的針娘,一起轉身朝向了大門。
雖然它們都沒有眼睛,卻讓人感覺到,它們都在盯著門后的兩個活人!
那一張張破爛的嘴巴里,流出了腥臭的口水。
“壞了!”伙伴立刻明白了:“門神被破了,這大門擋不住那些針娘了!”
遠處的朱楊平看到這一幕,也慌了,趕緊要過去救人,許源一把拉住他,淡然道:“放心,有大幅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