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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周氏埋下腦袋,蜷縮在墻角瑟瑟發抖,常藺才覺出幾分享受,手一松,散落的發絲從他指縫中劃走。
本想就這么算了,常藺卻突然惡從心起,反手便將手腕一般粗寬的一簇發尾揪在了手心,大臂猛然一甩,便聽“滋啦”一聲,那簇頭發被他撕扯下來,頭頂處現了一溜兒白色的頭皮,接著便從發囊里如雨后春筍般冒出細小的血珠。
周氏一聲慘叫。
常藺卻樂不可支地笑起來:“你禿了...哈哈哈...你禿了!”
周氏將頭埋在雙臂之間,哭得五官皺成一團,一口氣沖上鼻腔,她險些被酸澀到窒息,頭皮火辣辣地發麻,疼痛的位置就在天靈蓋的正中間,她眼淚唰唰向下砸,卻突然憶及洞房花燭時,常藺挑開蓋頭看清她的臉時那抹滿意的笑,“清流讀書人的閨女,就是玲瓏秀氣。”常藺他說;
而當常藺不知從何處,知曉了她與哥哥周芳官的真實身份,她還懷著豫娘,他也毫不顧忌地拿刀尖挑起她的下頜,“果然是下賤胚子,這粘膩的眉眼生出來就是為了勾男人!”常藺他說。
明明是一張臉,不曾變過。
當她是周行允妹妹時,她就玲瓏秀氣;當她是周芳官妹妹時,她就粘膩勾人。
萬千繾綣、歡愉、信重、偕行...在一夕之間全都變了,連帶著她生的孩子,也成了粘膩的下等人。蘇哥兒本就性情不好,他爹換了幅面孔待他后,便愈發暴戾,小時蘇哥兒最愛干的事,就是將貓兒剝皮,看沒了皮毛的貓拖著血淋淋的肉與骨在沙地里掙扎,她被嚇壞了,她期許常藺能夠將兒子管教起來,常藺卻贊揚蘇哥兒,“要洗刷掉身上流著的下等人的血,就要比旁人更厲害!”
小時的蘇哥兒打架斗狠,讓軍戶出身的常藺覺得很有面子。
蘇哥漸漸大了,打架斗狠,變成殺人放火,變成了不分場合地耍狠冒犯,變成了一連串需要常家擦屁股的惡事...常藺便覺得很沒面子了。
常藺覺得沒面子,受傷的往往會是她。
常藺一進來,侍奉的丫鬟婆子全都如往日一般,默契地隱沒退去,將所有的空地,都留給她一人挨打。
周氏半蹲在墻角,臉從臂間抬起,斜著眼,淚眼婆娑地睨著常藺。
常藺就站在燈下,晦暗的醬黃臉上長了兩個大大的腮幫子,后槽牙一咬緊,腮幫子上的皮肉就變成絲絲縷縷,常藺被周氏看得心頭發毛,蒲扇大的巴掌虛空揮舞:“你看什么!”
周氏不由自主地埋下頭躲避,怯懦地移開眼,深咽下一口氣才開口道:“...你能幫我找找蘇哥兒嗎...?”
常藺手上動作一頓,醉酒的腦子有些鈍:“他...他不是在京兆尹關著嗎?”
周氏緊緊閉上唇,眼睛定在青磚上,避免與常藺直視,伸長脖子忍耐解釋:“半月前,綏元翁主就幫他從京兆尹跑出來尋上六司里勾引薛晨的一個七品司簿報仇,又另找了‘打行’的伙計做替罪羊...后來才知道那伙計是‘打行’東家的親侄兒...”
周氏滿腔哽咽:“之后,之后,蘇哥兒就被這‘打行’東家綁了!如今是生是死,全然不知!”
周氏膝行至常藺身側,拽住常藺衣角,仰頭痛哭:“求你了!你派人去找找蘇哥兒吧!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呀!侯爺,侯爺!”
這是常藺頭一次聽說此事,瞇著眼抬起周氏的下巴:“你...你怎么知道蘇哥兒被人綁了?或許他只是四處跑了,跑出去躲風頭去了?四川?中都?北邊?”
常藺酒勁涌上頭,身形晃了兩下,面色通紅地反涌了一口氣,喉道里充斥著一股食物腐爛發酵的味道,他干嘔一聲:“那討債的,以前也不是沒干過...跑回豫中,在祖墳宗祠里窩了十來天,等風頭過了,自然就回來了——”
“不是,不是!”周氏張惶搖頭:“不是的!那‘打行’已經跑了!我眼看著蘇哥兒從我面前被綁走的!是他們!是他們!你去查!‘打行’走的是水路!在海上繞一圈,找個無人島窩藏兩年又上岸便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你去查!你去查啊!”
常藺腦袋向后擺,迷醉的神色漸漸正常,隔了一會兒才道:“你...你怎么知道重犯慣常逃跑的路徑?”
“薛——”周氏張口欲回,卻陡然打住。
她不能說。
她不能告訴常藺,她選擇與薛梟交易,且她付出之后,顆粒無收。
常藺必定打死她。
必定打死她!
周氏張了張嘴,卻發出一聲無意義的氣音,她瞬時慌亂如麻,竟不知如何回應夫主的疑惑。
回答不了,也會挨打。
電光火石間,周氏張口答之:“大長公主!是大長公主告訴我的!”
常藺從胃腸涌上的那個酒嗝重重噴涌而出,他最煩從周氏口中聽到靖安的名諱!聽到一次,就讓他記起來,他被靖安那娘們耍得團團轉,竟把一個戲子,一個下九流的伎子堂而皇之地娶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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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不起他爺爺爛掉的那只腿!
他對不起他爹在北疆風沙里啃草掘水,吃的那份苦!
常藺再次揚起手掌,這次不是虛空的嚇唬,而是狠狠地!重重地!準確無誤地一巴掌連著一巴掌落在了周氏的前額、眼窩、山根上!
酒,是好酒。
是他終于擺脫玉門關的風沙,終于擺脫蘇家對他的掣肘,歷經千難萬苦,方入京師時,他爹為他在家中老槐樹下埋的那壺“狀元飲”。
今日將陳土刨開,將老酒揭開面世,是因常豫容考下了武科進士的功名。
陳酒回甘留香,也后勁上頭。
常藺腦殼暈乎乎的,揪住周氏的頭發把她一下拽起,看周氏鼻腔流著殷紅的血,眼睛一個大一個小,小的那只眼皮子劇烈顫動,已經睜不開了。
“我教訓了你好多次——”常藺胃中翻涌:“不要在家提那老娘們...不要在家提她...你怎么就教不聽,學不會呢?”
周氏嘴唇囁嚅,像要說什么。
常藺迷迷瞪瞪彎腰湊近去聽。
“我兒...找一找我兒...”周氏滿口鮮血。
常藺手一松。
周氏的頭就像旋轉彈簧,“騰”地一下回彈砸到墻上。
“你和靖安那么好,你去求她啊!”常藺提高聲量高喝!
伴隨著喉頭的刺激,常藺“哇”的一聲,扯住了周氏,特意將滿口的穢物傾吐到她的頭頂!
腥臭、酸腐、刺激的酒糟氣,將周芳姐全然籠罩住,一時間竟將她渾身的鈍痛、骨頭的刺痛和面腔涓涓而上的一股接一股的熱流覆滅掩蓋!
周芳姐靠坐在墻角,抽動了嘴角,勉強將顫動不已的那只眼睛打開,橫著瞥向酒勁完全上頭昏睡過去的常藺。
如果現在有把刀就好...
她一定拼盡全力,宰了他。
宰成二十二塊。
不多不少,二十二塊。
恰好是她兒子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