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梅娘說是不讓兒子去打擾云鶯,可不過片刻功夫,她就又匆匆的打發兒子,去尋找云鶯。
此時的天徹底黑透了,云鶯諸人已經準備用晚膳了。
盡管眾人都沒什么胃口,但趕路本就辛苦,若再不好好吃飯,掉肉會很厲害。
陳宴洲將這些瑣碎的事情都接過來,他安排人送晚膳到樓上,又勸慰眾人多少用一些。
話才剛落音,云成就找了過來。
云鶯看了看父親,“爹,我下去見他一面吧。”
顧元熙怒了,“他爹為了他讀書,把你賣了,他怎么還好意思找上門?”
云鶯說,“指不定是有什么要緊事。”
顧元熙咕噥,“他能有什么要緊事兒。”
話是這么說,顧元熙到底沒阻止妹妹下樓。
他自己不愿意見徐家的人,怕一個忍不住會將人打死,便喊了陳宴洲陪云鶯下去。
云鶯順著樓梯而下,一眼就看見站在樓梯口的云成。
云成眼睛還是腫的,看見她過來,忙不迭要往前迎。
但才邁開腳,他又將腿縮了回來。
“阿,阿姐……”
“你怎么過來了?”
云鶯看向云成,繼而看向被云成牢牢抱在懷里的包裹。
那包裹是一小團,不知道里邊包著什么。但看云成那小心翼翼的勁兒,里邊的東西應該很貴重。
云成順著姐姐的視線,看向懷中的包袱。
他將包袱推出去,“娘讓我給你送來的。”
云鶯沒接,只問他,“里邊是什么東西?”
云成啞著聲音說,“是你小時候用的襁褓……不是娘給你做的那些,是爹抱你回來時,就包在你身上的。”
云鶯呼吸一凝,片刻厚,才緩慢的伸出手,將包袱接過來。
明明是很輕的一件東西,對她來說卻有千鈞重。
云鶯的呼吸都是屏著的,直到喘不過氣了,她才深呼吸一口氣,“多謝你跑一趟。”
云成聽到那個“謝”字,當即淚如雨下。
“阿,阿姐,都是我對不住你。你不想理我,不想看見我,我都理解。阿姐,你高高興興的過你的日子去吧,我以后再不會煩你了,也不會讓爹和娘去煩你。阿姐,我走了,你也快回去用膳吧。”
丟下這幾句話,云成狼狽的跑出了客棧,一會兒功夫便沒了人影。
云鶯直直的看著,直到客棧上邊掛著的門簾子落下來,徹底阻擋了她的視線,她還沒有回神。
陳宴洲牽住她的手,還想去接她懷中的包裹,但想想還是沒拿過來,而是拉著云鶯往二樓去。
“快回去了,世叔與元熙指定等著咱們呢。”
“好。”
兩人上了二樓,不等顧望塵和顧元熙詢問云成過來的緣由,云鶯就將云成的來意說了出來。
末了,她將手中的包裹遞給顧望塵,“爹,你打開看看,是不是娘給我準備的襁褓。”
顧望塵沉默的接過去,又沉默的將包裹打開。
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個保存的頗為完好的襁褓。襁褓用上好的綢緞所制,呈大紅色,上邊繡著纏枝如意的紋路。成色非常非常新,像是只下過一兩次水。
事實也確實是這樣。
因為這襁褓一看就是貴重物件,絕不是能出現在普通百姓家的東西,王梅娘只用了兩天,就將襁褓收了起來。
她原本是想著,收起來只當是給女兒留個念想,卻沒料到,云鶯會被徐紹田賣掉。
但即便如此,她也將這襁褓好生收著。
這時候,襁褓成了女兒留給她的念想。
如今,她將這個能證明云鶯身份的東西,送了回來。
顧望塵摸著襁褓上的紋路,眸中再次漾起水意。
他仔細摸著,又恐自己雙手粗糙,讓襁褓勾絲損壞,便只隔空撫摸著上邊的針腳。
“是你娘給你準備的襁褓,且是你娘親手做的。”
當初御醫說,徽音懷的十有八九是個女兒,但也有大夫說,也有可能是個兒子。
徽音自來喜愛孩子,孩子出生前,都會給孩子做一系列小衣裳和襁褓鞋襪。
但那是第三胎,她懷的艱難,精力也不足,勉力給孩子做了兩身小衣裳,身體便有些撐不住了。
襁褓她原本是想做一個粉色,一個藍色的。若最后生下來是個女兒,就用粉色,若是兒子,就用藍色。可實在是精力不濟,最后就選擇做一件大紅色。這樣不管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可以用。
這件襁褓,是他看著妻子一針一線做出來的。他記得清清楚楚,斷不會認錯。
顧望塵梗塞的說,“是你娘給你準備的東西,禾兒,你自己收著吧。”
云鶯點著頭,鄭重的將襁褓接了過來。
有了襁褓,更能佐證她的出身。如今人證物證俱全,她的出身再不會出錯,云鶯的心徹底放下。
用了膳,眾人都準備回房歇息。
這時候,顧望塵又開口說了一句話,“今晚都早點睡,明天早點起,咱們回京。”
幾人都沒什么意見,忙點頭說好。
可離開了顧望塵的房間,顧元熙又犯賤。
他扛了扛陳宴洲的肩膀,“你跟我們一起回去么?你不是要幫世伯尋人,要給人送什么東西?那你留下,我們先回京。”
陳宴洲眼皮都不挑一下,“我爹說了,那人久不聯系,我不想去尋也沒關系。”
顧元熙:“……世伯為了你,也真是煞費苦心。”
陳宴洲說,“誰讓他是我爹呢。”
顧元熙:“……”
這一夜,云鶯睡得非常香甜。夢里似有人在她床邊唱著搖籃曲,輕輕的拍著,哄她睡覺。
那種感覺讓人非常安心,云鶯漸漸就睡熟了,直到醒來,唇角都是翹著的。
她的心情很好,反觀親爹顧望塵,他一夜未睡,面上疲色很重,人看著非常憔悴。
云鶯見狀,心疼不已,忍不住和父親說,“爹,人死不能復生,娘在天上看著,她也希望你能多保重自己。您可不能再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不然我也是要生氣的。”
顧望塵自然忙道“再不會了”,還開玩笑說,“即便是為了多陪你幾年,爹也得把自己身體養好了……我和你娘這么些年沒盡到父母的職責,我以后得做的好點,不然等到了下邊,沒法對你娘交代。”
用了早膳,收拾收拾就出發了。
這次直接回京,因為目的地明確,馬車速度并不慢。
很快出了城門,又很行到了驛道上。
可剛上驛道沒多久,馬車就停了下來。
云鶯掀開車窗簾子往外看,“爹,怎么不走了?”
顧望塵回首看看不遠處大柳樹后,露出來的若隱若現的一片衣袂,“爹看看是不是走錯了路。”
云鶯無語了一瞬,“爹,虧您常年行軍打仗,若是連路都能認錯,你這大將軍是怎么打勝仗的?全靠走錯路意外突襲么?”
顧望塵哈哈笑起來,“這閨女,嘴還挺損。”
顧元熙趁機告狀,“妹妹不止嘴巴厲害,腳也厲害。我就說了句她早起胃口挺好,妹妹就踩我的腳。爹你看,我鞋上現在還有個腳印子呢。”
顧望塵斜睨一眼,“什么印?在哪兒?我怎么沒看見。再告你妹妹叼狀,回家給我跪祠堂去。”
顧元熙哀嚎,“簡直沒天理了!”
馬車重新啟動,顧元熙和陳宴洲看了看依舊藏在柳樹后的人,宛若什么都沒發現一樣,很快就將視線收了回來。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遠方,等再也聽不見他們的馬蹄聲與車轱轆聲,躲在大柳樹后的徐云成,這才從柳樹后走出來。
已經好大一會兒功夫了,但他還在大喘著氣,頭上的汗珠更是至今沒消。
他看著姐姐消失在遠方,直勾勾的站在原地看了許久許久。直到太陽高升,刺痛他的雙眼,徐云成這才握住了拳頭,掉轉頭往家走。
出京時心情沉重,回京時眾人的心情卻都算得上松快。
加上老天爺給力,氣溫進一步回升,也沒有下雨,幾人在四天后,順利的從陵水縣回到了京城。
京城繁華熱鬧,人聲鼎沸。
京城是個好地方。
普天之下,不論是窮苦的百姓,還是行商的富賈,亦或是外放的官員,沒有人不想來到這天子腳下,做下一番偉業。
馬車穿過鬧市,穿過熙熙攘攘的行人,緩緩停在了宣國公府門前。
云鶯扶著親爹的胳膊下了車,此時門里也有人迎了出來。仔細一看,正是剛從衙門回來的顧元明。
顧元明看見父親與弟妹安全無虞,心里松了口氣。
可想起他們此行的目的,顧元明才放下去的心,又高高的提了起來。
他不著痕跡的看了看幾人的面色,父親依舊高深莫測,看不清楚他心中到底想著什么。二弟依舊不著調,一個勁兒嚷嚷著可累死他了,回頭讓妹妹好好犒勞犒勞他。
妹妹給出的反應很有意思,一邊瞪他,一邊沖著他發脾氣,“我讓你跟著出京的?是你死皮賴臉非要跟上來的好不好?”
兩人嘰嘰喳喳,在大門口就吵上了。
明明是很不雅觀的一幕,卻讓顧元明猶如大冷天喝上了人參湯,渾身上下都變得暖融融的。
穩了!
他的妹妹真的找回來了。
顧元明哈哈一笑,阻止兩人斗嘴,“快別吵了,祖母在家等著呢,趕緊去見祖母吧。”
說完這些話,才注意到旁邊還站著一個大活人,不是陳宴洲又是誰?
顧元明暢快的心情,瞬間不那么美麗了。
怎么回事兒?
陳宴洲是跟著父親出京的,還是回來時遇見的?
父親信上怎么一句也沒提?
但眼下不是說這件事情的時候。
顧元明頷首沖陳宴洲打了個招呼,“宴洲可是有事尋元熙?”
顧元熙嚷嚷說,“他不尋我,他尋我做什么,我們倆相看兩厭。”
陳宴洲不理會顧元熙的陰陽怪氣。
他看看世叔,看看顧元明,最后看向云鶯。
云鶯欲言又止,陳宴洲算了解她的,如何不知道現在她的為難。
這一路上,他都沒怎么和云鶯說上話,此時放她回去,下一次見面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可不放她回去,她父兄又不是擺設。
陳宴洲到底是在心里嘆了口氣,善解人意的提出告辭一事。
沒人挽留他,只顧望塵說了兩句客套話,陳宴洲便拱手告辭,走出了眾人的視線范圍。
送走了陳宴洲,一行人往府里去。
顧望塵一邊走一邊與云鶯說,“我們出京前,你祖母正給你收拾院子,如今也不知道收拾好沒有。若是沒收拾好,你在你祖母哪兒多住兩天。”
云鶯自然沒意見,點頭說好。
她的院子是一早就有的。
只是這些年疏于打理,顯得有些荒涼。
自從她回府,祖母和大嫂就將修整院子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但那么大的院子,要收拾的和她心意,也不是一時半刻能辦到的事情——主要是之前沒確定她的身份,她不好意思提太多意見,大大拖延了進度。
可現在不同了,現在證明了她就是宣國公府的嫡出姑娘,她自然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提意見修院子了。
云鶯與顧望塵說話的時候,顧元明與顧元熙延后幾步,小聲說著陳宴洲的事情。
顧元明得知陳宴洲一路跟著父親他們出京,眉頭都擰成個疙瘩。
“你又不是不知道,陳宴洲對妹妹……”
“我知道又有什么用?他臉皮那么厚,難道我們不讓他跟,他就不跟了?與其讓他尾隨著,讓妹妹憂心他的安全,那還不如讓他跟我們在一起。”
顧元明眉宇間的煩悶更重了,“他就是耍無賴。”
“那我還能不知道么?可知道也沒辦法啊。他好歹是世伯的兒子,又不能和他撕破臉,那只能讓他跟著了。”
顧元明:“總之,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顧元熙趕緊表態:“我也不同意。妹妹才找回來,還要在家當幾年姑奶奶。嫁什么人啊,男人沒幾個好東西。”
顧元明:“……”
眼瞅著父親和妹妹進了祖母的院子,顧元明趕緊拉著二弟跟上。
眼瞅著二弟還要嘰嘰歪歪,顧元明趕緊制止他,“不會說話你就少說兩句,快閉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