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國公府要舉辦春日宴。
這兩日,京城的各家勛貴府里,相繼都收到了宣國公府派人送去的請帖。
請帖大多由宣國公府的管家,帶著下人們分發;但有很多權貴府里,則是由宣國公府四個支撐門戶的男丁,親自送到賓客手上。
這讓眾人對這張請帖的份量,看的愈發重了。
在重視這張請帖的時候,對這樁宴會的主人公,也更多了兩分重視。
女眷們有志一同的準備了見面禮,且那見面禮頗為貴重。
不怪眾人如此操作,實在是,這正月都沒出,辦的什么春日宴?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春日宴只是個名頭,真正目的,怕不是要將那剛認回來的嫡女,介紹給京城的權貴認識。
京城權貴都是人精,稍微琢磨琢磨,就猜到了宣國公府此時辦宴會的動機。他們在人后不免也絮叨幾句,諸如,“還真是飛上枝頭做鳳凰了”“也是好命,丟了這么多年,還能找回來”“年紀還不算大,好好教上兩年,到時候多的是如意佳婿可以選”……
眾人議論紛紛到時候,宣國公府的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丫鬟下人被老太太和楊凌嘉指揮的團團轉。或是灑掃,或是布置,或是準備宴席。
顧望塵父子四人也不得閑。
宣國公要上朝,要辦公,尤其春闈一日一比一日近,宣國公又被點為金科考官,那真是忙得暈頭轉向,連開宗祠祭祀祖宗,告知祖宗喜事,那都是抽時間進行的。
宣國公忙得分身乏術,顧望塵也不能脫身。
遠在錦州的楚家人,收到了楚硯良百忙之中寫下的書信,知道云鶯的身份被證實,連夜收拾了行李,這就進京來了。
為首的老岳丈今年八十往上了,身體還沒自己父親健壯。顧望塵幾次寫信過去,讓老人家萬萬保重身體,等忙過這兩天,他親自帶云鶯去錦州拜見外家。
奈何好話說盡,老爺子只不肯答應。甚至連回信都懶得仔細回,只懶散的交代一句大致到京的時間,好讓女婿提前安排好人來接,并將客院等都準備好。
顧望塵看到這封信后,哪敢真的等老丈人到了京郊了再去接?
老人家上一次進京,還是徽音去世時,他趕在徽音入土之前,親自來送了女兒最后一程。
這一二十年,許是心灰意懶,許是擔心觸景生情,老人家再沒踏足過京城地界。
如今八十好幾的年紀,他往京城來看他外孫了,顧望塵生恐老人家有點好歹,在接到信的當天,就騎著馬往錦州方向接去了。
宣國公和顧望塵都脫不開身,顧元明和顧元熙只能將府里的事情接過去,如此,也忙得腳不沾地。
云鶯也忙著。
府里的針線房,給她送來了按她身段制好的錦衣,又有老太太親自給孫女挑選的成衣,云鶯要在這么多衣裳中,將宴席那天的衣裳挑選好。
當然,這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大事是,顧望塵將發妻的嫁妝,撥了六成給云鶯。另有祖父祖母給她的傍身財產和銀子,顧望塵將自己這些年的積攢,也拿了絕大部分給女兒,再加上兩個哥哥給的零花錢……好家伙,這些每一項看起來都很多,匯總在一塊,更是好大一筆資產。
東西給了云鶯,老太太怕云鶯自己不會記賬打理,又將自己貼身伺候的侯姑姑送給云鶯,給云鶯打個手。
云鶯這些天,每天一睜眼就是對賬、入庫,外加對著成箱成箱的賬冊與珠寶犯花癡。
她不是沒富過,織金彩瓷給她帶來好大的盈利,現在她也是小富婆一枚。
但她那點家當,與家人饋贈給她的這些相比,真就是江湖里的一瓢水,提都提不起來。
云鶯私下里不止一次喟嘆:不愧是百年簪纓世家,底蘊之深厚當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就像她,如今雖然入了這個門,但府里的底蘊和積攢到底有多厚實,她也只是窺見了一斑,卻沒有見全貌。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又是幾日過去,錦州外家一行人以非常快的速度,到達了京城。
云鶯與大哥二哥一道迎到十里亭,在這里等候許久,終于等到了赴京的外祖家一行人。
外祖長途奔波,本就不濟的身子愈發疲憊疼痛。
即便如此,老人家依舊下了馬車,在第一時間見了自己嫡親的外孫女。
與云鶯想象中差不多,這位老人家身量雖高,身材卻枯瘦。加上他頭發也沒剩多少了,長途奔波又大大耗損了他的精氣神,老人家此刻的模樣,看起來真是不太好。
但即便如此,也絲毫不影響老人家身上的儒雅端方,與那厚重的、山岳般的君子氣概。
這是個讀盡了君子之書,一生為人師,在整個大夏都備受眾人敬重仰慕的國之大儒。
老人家受了云鶯的禮,一雙渾濁的眸子直直的看著云鶯,隨后才顫抖著手,將云鶯扶了起來。
“是我們家的孩子沒錯了,這丫頭像極了你外祖母。”
老人家解下腰間的玉佩,遞到云鶯手里,“不是什么貴重東西,好孩子留著做個念想。”
云鶯不敢推辭,忙恭敬接受了。
隨行的兩個舅舅也簇擁上來。
舅舅們感慨間紅了眼圈,“禾丫頭一看就是咱們自家人。”
“長的和娘有幾分像,這再是不會錯了。”
“若是娘能看見禾兒,九泉之下不知道有多開心。”
舅母們見場面悲傷起來,連忙過來打圓場。
兩個舅母都是能言善辯的人物,同時,他們也心善,也持重。她們拉著云鶯的手感傷了一會兒,就借口野外有風,不能讓老人孩子受涼,將眾人都送回了馬車中。
如此,馬車修整完畢后,便又往京城去了。
很快到了宣國公府門前,老太太親自將眾人引進府里。
錦州一行人在宣國公府落腳下來,云鶯與外公和舅舅舅母,以及隨行的兩位表姐表妹多了些交際,慢慢也熟絡起來。
很快到了舉行春日宴的日子。
這一日宣國公被召進宮里,遲遲不得歸,顧望塵便領著兩個兒子,親自在門外迎客。
按照一般常理,先來的必定是位低的人家,越是位份貴重的人,來的越晚。
但也有例外,那就是與主家關系莫逆的,那指定要早早登門,幫著主家撐場子或招待客人。
顧望塵打開門迎客后,首先登門的客人,便是那榮國公府的眾人。
這在眾人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榮國公攜妻登門,在榮國公身側,還站著次子、三子,小馮氏另一側,則有長媳與幼女相陪。
這廂榮國公與顧望塵視線一對,一人喜笑顏開,一人嘴角瞬間拉平。
榮國公哈哈大笑,“賢弟這做的什么模樣?愛女得歸,你該高興才是,怎么還拉著張臉?”
顧望塵呵呵,眼角掃一眼光風霽月的陳宴洲。
這位世侄自來好風采,此番想來是特意收拾過,愈發顯得龍章鳳姿,倜儻俊逸。
這端的是一等一的好人才,即便是放在勛貴人家,得了這樣的好女婿,老丈人和丈母娘也只有高興的份兒。
可他家的乖乖女才認祖歸宗,陳宴洲死盯著人不放,就真的,那個當爹的愿意自家閨女被人這么覬覦。
顧望塵眼角都耷拉下來了。
他喊了顧元明到跟前來,“我這廂走不開,你引著你世伯往花廳去吧。”
顧元明恭敬的應了個“是”,隨即擺出客氣的笑臉來,“世伯,咱們這邊走。今日客人多,我爹無暇多照應您,失禮之處還望您海涵……”
榮國公一張冷臉,笑的跟朵花似的。“海涵,我怎么不海涵?賢侄啊,我跟你爹什么關系?那是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這些客氣話,你就不用說了,咱們這么親近……”
之后的話顧元熙沒聽見,但卻不妨礙他默默的往上翻個白眼,又沖著他的小伙伴陳宴洲倒豎個大拇指。
他現在不想當陳宴洲的小舅子了,明明他比陳宴洲還小兩個月,陳宴洲若真喊他一聲二哥,他還怕折壽。
繼榮國公之后,又有幾位勛貴登門。
這幾人或與顧望塵交好,或是與宣國公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伙計。
顧望塵慎重相待,可只他們父子三人,人手遠遠不夠用。
不得已,只能臨時從后輩子侄中選了兩個過來,在大門前幫著待客。
陳宴洲就是這時候被榮國公推出來的。
顧望塵看著這位侄子,端重的與人寒暄交際,似乎全然沒注意到旁人打量揣測的眼神……
對于他的坦然自若,顧望塵也是稀罕的,可一想到陳宴洲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之后有關他與女兒的謠言肯定會甚囂塵土。指不定看見這一幕,外人都想到他與禾兒的婚期了。
顧望塵突然心氣不順,胡子都快翹起來了。
說到禾兒,她的大名也定了下來,正是顧元華。
“元”為始,“華”為榮,宣國公特意給孫女取這個名字,寓意從今往后,孫女的人生坦蕩平順、花團錦簇。
當然,比起這個大名,家里人更喜歡用“禾兒”這個小名來呼喚她。至于云鶯,她則更喜歡別人稱呼她云鶯。
這些題外話且不說,只說隨著日頭移往正中,來赴宴的客人也越來越多。
臨近開宴,客人已經全部到齊。
可就在顧望塵準備帶著兒子回去主持宴席時,大門外又匆匆來了一行人。
仔細一看,來赴宴的人穿著打扮雖簡單,但只看隨從腰上掛著的腰牌,就忍不住讓人心跟著一跳。
顧望塵心中有所預感,忙走下臺階迎接。顧元熙不知何故,但也聰明的隨著父親走到下方。
太子從馬車上走下,隨即又有二皇子。
顧望塵忙見禮,太子在外素有仁名,自然忙將人扶了起來。
還含笑致歉說,“聞聽將軍尋回愛女,孤奉父皇之命,前來與將軍道賀,順便討一杯酒水喝。”
顧望塵誠惶誠恐道,“勞陛下惦記,臣深感惶恐。陛下日理萬機,還特意遣太子與二皇子前來道賀,當真深仁厚澤,臣愧受了。太子、二皇子快快請進……”
顧望塵引著兩個皇子進了大門,這廂顧元熙不敢說什么,撇撇嘴,忙跟了上去。
在花廳前碰到陳宴洲,顧元熙拉著陳宴洲咬耳朵。
“狗日的,他來做什么。”
“隔墻有耳,不該說的話你別說。”
“我不是說太子,我說的是二皇子。”
陳宴洲道,“二皇子也說不得。”
顧元熙嘖嘖稱嘆。
他突然想起了陳宴洲被二皇子綠了的事情,忍不住扛了好兄弟一下,“你這脾氣,什么時候這么好了?換做我是你,我輕饒不了他。”
陳宴洲看著言笑晏晏的二皇子,目光平靜,面上也無絲毫神色波動。只他嘴巴微啟,說出的話甚是無情,“他到底是皇子,不能一巴掌拍死他,最好就不要擅自妄動。況且,陛下盯得緊,要處置他,得等風頭過了,以防第一時間就被人想到你。”
顧元熙輕呵,“你總是有道理。”
兩人說著話的時候,二皇子與一圈人打了招呼,這時候也看到了他們。
和陳宴洲打了個照面,二皇子眼神微縮,但很快,他就恢復如常。
好似之前與林淑清勾搭的人不是他一樣,又好似他從未做過對不起陳宴洲的事兒似的,二皇子大大方方走到兩人跟前,與兩人打招呼。
甚至,他還對陳宴洲釋放出交好的信號,低聲道,“宴洲德才兼備,治理的云歸縣頗有成效。父皇知人善用,這次怕是對宴洲委以重用了。恭喜宴洲,高升在即。”
陳宴洲道,“當不得二皇子如此夸獎。”又說,“陛下堯鼓舜木,至圣至明。為人臣子,當為君分憂,為君解難。不管是高升也好,貶謫也罷,只要陛下有令,臣百死莫辭。”
陳宴洲的話鏗鏘有力,登時就讓聽到了話音的幾位長輩頻頻頷首。反觀二皇子,想拉攏人沒拉攏上,反被人反向教育了一頓,臉上頓時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