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管家出京之前,有關云鶯的事情,他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鄉親百姓們說的事情,他心中一清二楚,自然也不會做出意外的表情。
但對于他最在意的兩個問題:
其一,云鶯到底是徐紹田從那里抱來的——是他在野外撿的,亦或是別人救走了云鶯,然后將云鶯送給了他,這個問題村里人也不知道。
在他們的記憶中,徐紹田不過出了一趟遠門,回來時懷里就多了一個孱弱的女嬰。女嬰長得漂亮,但看模樣也就剛滿月。
徐紹田對外說,這孩子是他親生的。她媳婦許是與他統一了口徑,對外也說那孩子是徐紹田的閨女。
是徐紹田的孩子,卻不是她的。媳婦的娘家人聽到這個消息趕過來,將徐紹田一頓暴打。徐紹田求饒之下說漏嘴,眾人才知道,原來云鶯不是他閨女。
老叔當時逼問他,這閨女到底是他撿來的,還是偷來的?
徐紹田都不認,只說是別人托付給他的。
他咬死了這一點不松口,還求村里人瞞著這件事。
他與媳婦一直沒生養,說以后這姑娘就是他親生的。
村里人都良善,加上也是想著,那年頭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女娃子都命賤,有人家不想養,將生下來的娃娃送人也很常見。
大家應下此事,往后這些年月,也一直替他們保守秘密。
大管家仔細打聽,沒有打聽來更有用的消息,便又仔細問眾人,當真沒有人知道徐紹田搬去哪里了?一點線索都沒有?
村里人都說,“沒有,那孫子心毒的很,和村里人斷的干干凈凈。”
“主要還是怕他賣了云鶯的事情傳出去,再耽擱他那兒子考狀元。嘖,徐紹田不怎么樣,他家那小子卻不錯。記性好,讀書也有天分,指不定以后真能出息。”
大管家仔細詢問幾番,眾人都是這個說辭。他以利相誘,眾人也沒有想出更有用的東西。
大管家遺憾之下,只能轉身帶著眾人先回縣城。
可就在他們要出村時,有人從后邊攆上來。
“貴人,貴人,我想起件事兒,也不知道有用無用。”
大管家忙道,“快講。”
這人五十多了,早年與徐紹田的遠房堂叔三柱子交好。
他老實巴交,徐紹田那堂叔卻頗為聰明。加上三柱子容貌出眾,很快被縣城一戶人家相中,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
許是覺得這事兒不好聽,三柱子之后再沒回過村里。
唯一一次與村里聯絡,還是六年前召徐紹田過去。據說是他唯一的兒子意外離世,有意將徐紹田過繼到自己名下。
徐紹田收到信后,自己出了趟門,回來就遍賣了家資,投奔他堂叔去了。也許是堂叔交代了什么,徐紹田在被人問及要去何處、以后如何聯絡時,都支支吾吾的,不肯說出個具體的地址來。
老者說,他大體知道三柱早先招贅的人家大體在那里,但時隔多年,那戶人家到底有沒有搬家,他也說不準。不過搬家的幾率較大,因前些年這邊發出一次水災,許多百姓都到外鄉謀生去了。
但問題應該不大。指不定三柱搬走后還與過往鄉鄰有聯系。好好打聽打聽周圍鄰家,指不定就找到對方的新住址。
這個信息對大管家來說太有用了。
大管家當即讓人給了老者一個荷包,這便要帶人去老者給出的地址尋人。
那老者喜滋滋的攥著荷包,最后問出一個問題,“您是云鶯的父母親人,還是說,您是代云鶯的父母親人過來尋人的?”
大管家聞言一笑,“我一個下人,可擔不起姑娘的長輩一職。云鶯姑娘……許是我主家遺失的,嫡出的千金。”
老者瞠目結舌,在大管家一行人離去后,他一邊跺腳一邊狂跑回村里。
“夭壽了!紹田那小子偷人家國公府的姑娘!他小子喪盡天良,把人家的姑娘偷回家也不好好對待,還把人賣出去當丫鬟。這小子心腸黑透了。”
至于為什么說是“偷”,那咋地?人家是國公府的姑娘,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把國公府的姑娘送你?
這不瞎扯淡么。
指定是紹田那小子,偷了人家的姑娘沒錯了!
先不說村里人聽說,云鶯有可能是那人上人之,卻被徐紹田偷回家,成了那地上泥猴,每人有多震驚。
只說管家順著老者的指引去尋人,果不其然,因為前些年一場水災,三柱子一家人早搬走了。
至于搬去了何處,周圍鄰居也都是新來的,與他們家也沒甚大關系,也說不清。
線索到這里徹徹底底斷了,大管家幾番折騰打聽,依舊沒有找出三柱子的訊息。
好不容易想到傳信的驛站,許是能從這上面尋到些蛛絲馬跡。
奈何小地方的驛站,差役們玩忽職守,每日來往信件根本沒有做好登記,即便要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事情到這里陷入僵局。
大管家逼不得已,只能將這件事情,盡快飛鴿傳書給國公府的主子們知道。
宣國公府中,云鶯已經可以出門走動,身上頭暈嘔吐的癥狀徹底消失。
她身體好了,心情也好了,加上最近天氣轉暖,春的氣息越來越濃,云鶯便覺得,不管看什么都是美的。
這一日云鶯去給老太太請安,剛陪著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就聽下人說將軍過來了。
將軍是她爹啊。
云鶯趕緊站起身來。
待得顧望塵進了花廳,云鶯忙見禮。顧望塵看見自己閨女,本來繃緊的面孔也瞬間松懈下來,面上肉眼可見的漫上來笑意。
“禾兒也過來了?快坐。”
顧望塵也不說,以后見了爹就不要見禮了的話。他之前說了一次,云鶯沒聽。
顧望塵不傻,一想就明白,閨女怕是還與他有些生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親情不是一日兩日可以培養出來的。他如今只希望能盡快證實了禾兒的身份,也只有如此,才能讓禾兒放下心中的戒備,盡快認同這個家,還有他們這些家人。
等她真的接受了他們,她就不會這么見外了。
如今么,且不要操之過急。
顧望塵今天過來,是與老夫人說出趟遠門的事兒。
老夫人忙問,“你要去哪里?莫不是陛下給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顧望塵搖頭,“那倒沒有。”
他看看母親,又看看云鶯,最后還是將大管家的來信內容說了說。末了道,“錢叔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依舊尋不到人,我想親自過去看一看。”
錢叔就是大管家,老太太一聽,背都挺直了。
“沒找著人么?總不會是提前聽到了什么風聲,卷鋪蓋走人了吧?”
老太太才不吝嗇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這家人。
他們壞透了!
若不然,為了供兒子讀書,他們怎么不把家里的閨女賣了,為何單單賣她的孫女?
還不是因為不是親生的,賣了被人糟踐了也不心疼。
老太太氣憤,“我看八成是躲起來了。”
云鶯這時候就不方便插話了,只能沉默的揪著手里的帕子,默不作聲的聽兩人說話。
顧望塵看女兒郁郁不樂,還以為云鶯對那家人依舊有感情,這也是不能避免的事情。畢竟禾兒在他們家長到十歲,且自始至終不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之前一直把他們當親生父母看。
顧望塵嘆口氣,“娘,您別說了,他們到底養了禾兒一場。”
“養了一場又怎樣?不照樣把禾兒賣了?這一養一賣,恩就還完了,我怎么就不能對他們口出惡言了?”
顧望塵說,“您說的是這個道理。可您有沒有想過,若不是別人將禾兒帶走送給徐紹田的,而是徐紹田在萬難中將禾兒抱走的,那他對禾兒就有了救命之恩。”
這救命之恩又該怎么算?
老太太一聽兒子這話,頓時啞了聲,不說話了。
顧望塵見母親沉默,趕緊說,“我親自去一趟,必要時可以聯系附近縣城州府。”那怕是一個衙門一個衙門找過去,只要徐紹田置辦下產業,更換了新的戶籍信息,他就一定能將人找出來。
顧望塵說,“恰這兩個月我閑來無事,就趁著這個功夫,把這件沉年往事做個了結。娘您別擔心,我短則十天半月,長則月余,指定會回來。”
老太太盡管不情愿,但事涉孫女,終究還是點頭同意了。
眼瞅著這件事就這么定了下來,云鶯忙開口說,“爹,我想跟您去一趟,您看行么?”
“跟我去?”
顧望塵一臉疑惑,老太太則如臨大敵,好似云鶯一去就不會回來一樣。
云鶯點點頭,給出解釋,“我回去看看……只當是做個了斷。”
顧望塵不太樂意,但這是閨女第一次和他提要求,他也不想拒絕她。到底是點頭同意下來,讓丫鬟給云鶯收拾行裝,準備明天一早就出發。
老太太對這件事是不認同的,在云鶯回去后,逮著兒子一頓訓。
顧望塵樂呵呵的,絲毫不見惱,只不住的安撫母親說,“我們父女一道出行,只當是培養感情了。指不定再回府,禾兒就能心甘情愿喊我一聲爹了。”
老太太:“……”原來他也能看出來,孫女喊他爹,喊的很勉強啊。
老太太可憐兒子,只能饒了他。但免不得多加叮囑,讓他路上照顧好孫女,孩子額頭的上還沒好,可別再讓她遭了罪。
顧望塵一一應下。
時間很快到了翌日。
云鶯隨父親一道出門,顧元熙屁顛屁顛跟在兩人身后。
顧元熙是硬加入進來的,為防父親不同意,還說服了祖母,并提前問翰林院的上官請了假。
他把一切都做好,才找到這對父女說,要跟著一起去。顧望塵被兒子氣樂了,踹了他一腳,到底是同意他跟上來。
三人一道出門,因要照顧云鶯,出門時間定在早膳后。出了門后,馬車行進的速度也不快。
就這樣慢吞吞的走到城門口,就在城門外,見到了等在這里的陳宴洲。
陳宴洲上前見禮,顧望塵盯著他問,“賢侄怎么在此處?可是要回嶺南府?”
陳宴洲恭敬的回道,“陛下對侄兒另有任命,云歸縣已安排了新的官員為縣令。”
坐在馬車中的云鶯聞言,忍不住掀開簾子往這邊看過來。
她面上都是急色。
哎呀,陳宴洲怎么一言不合就被調離了?
他這一走,留那許多事兒該怎么弄?
金礦就算了,本就是朝廷的,陳宴洲不能私吞,也不能帶走,只要繼任者能繼續好好開發,金礦沒什么大問題。
但是,新修的水庫怎么辦?
水庫在三縣交界處建造,兼具了航運、泄洪、灌溉三大作用。
但因為工程量大,花費頗巨,很多人不贊成修建。
就連章知府,也持反對意見。
奈何陳宴洲主意大,又有幾分拗勁兒在身,任是其余人怎么勸說阻攔,他硬是憑借一己之力,招募勞工將水庫修了起來。
但水庫不是兩三年能修好的,從測繪到真正的落地使用,中間最起碼要五年時間。如今水庫才剛動工,修了不過五分之一……
這若是換了新縣令上任,直接推翻這項政令,那前期的花費不就打水漂了?陳宴洲的一番苦心,不就付之東流了?
還有養珠,如今也才剛出了一點點成效,就怕后來者擅作改動,或是安排人過來搶功,再寒了盧先生等人的心,讓這件事不能規模化,那豈不可惜?
還有她的彩瓷坊。
彩瓷的繪制,全都出自流放到云歸縣的犯官及其家眷之手,營銷和出貨則是她來掌控。
若是陳宴洲不再是云歸縣的縣令,她這門彩瓷生意還做的下去么?
指定是做不下去了。
她肯定會被人擠下去。
彩瓷在目前來說,是能給她帶來最大收益的生意,想到以后再沒有那么多小錢錢進賬,云鶯心痛的流血。
梯田倒是不擔心,畢竟已經成了規模。且有她這個“安人”的冊封在,新縣令指定也知道上邊的意思,必定會繼續推行梯田,讓百姓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