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鶯和楚硯良這對表姐弟,在一個時辰后見上了面。
楚硯良當真如玉君子,看起來就溫潤清和,讓人感覺可親。
云鶯終于松了口氣。
“表,表姐……”
這邊云鶯一口氣才松下來,那廂楚硯良就紅了眼眶,磕磕絆絆的喚了一聲表姐。
許是覺得這狼狽的模樣太過失態,楚硯良喊過人后就側轉過身去,不著痕跡的擦掉了眼角的淚珠。
再不會錯了,這就是姑母的女兒。
她長得和家里的姐妹頗有幾分相像。
最重要的還是她給他的感覺,是只有血脈親人才會有的親近。
楚硯良當即就想回去,寫一封信給家中的祖父。
他是在乾州的驛站,碰到了堂叔家的管家。管家奉命去錦州送信,他以為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將信攔了下來。
結果一打開,就看見這么一個要命的消息。
他當時抓著管家好一通問,管家將他知道的都說了,可他依舊不滿意。
他怕姑父是思女心切,認錯了人,亦或是中了有心人的算計。
不怪他會如此想。
蓋因為姑母死前,跟隨在她身邊的接生婆和老嬤嬤都丟了命,沒人知道姑母究竟是生了個表兄,還是表姐;也沒有人知道,那個孩子是不是還活著人世。
況且,也太巧了,就像是一起精心盤算的陰謀,總會讓人心生不安。
可此時見過了人,楚硯良一顆心徹底安穩下來。
沒有什么陰謀,更不存在算計。真就是老天爺可憐姑父,把表姐還了回來。
鑒于楚硯良和云鶯,如今還算是完全陌生的兩個人,即便有顧元明和楊凌嘉在旁邊找話題說話,終究也沒太多可說的。
他們便只簡單聊了兩句,楚硯良便被顧元明夫妻帶了出去。
云鶯完成了今日小任務,松口氣躺回靠枕上。
這一刻,她由衷的希望派去乾州的人,能快些尋到她的養父母,確認下她的出身。
若她真是宣國公府的姑娘,她也可以放任自己對家人生出依戀歡喜的感情。
若不是,還是要盡快抽身。
不然,在國公府待得越久,她越是沉溺在這種縱容疼愛的氛圍中。到時候從這里出去,怕不是要脫層皮。
云鶯細細的想,她應該確實不是養父母所生,畢竟若不是走投無路,應該沒有父母會將親生女兒販賣為奴。
但她是不是宣國公府的孩子,這又說不準了。
希望時間過的快一些,能夠盡快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晚間,陳宴洲給顧元熙送了些糕餅點心。
顧元熙剛從外邊回來,此刻正在和表弟敘話。
見到貼身的小廝提進來個食盒,他還納悶。食盒中一股點心的甜香味兒飄散出來,再看食盒上,寫著京城一家頗負盛名的老牌子點心坊的名字,顧元熙就問,“是爹買的?祖母和大嫂、妹妹那里都送了吧?”
小廝沖主子擠擠眼。
顧元熙踹過去,“做什么擠眉弄眼的,有話直說。”
“那我就直說了。”小廝眨著眼看著他道,“是宴洲少爺派人送過來的,點名要送給二少爺你。”
顧元熙正想問,莫名其妙送我一盒點心做什么?要送也送一只鹿啊羊啊,他愛吃肉,不愛吃這些甜膩膩的糕點。
但話到嘴邊,顧元熙及時咽了回去。
他眼睛瞪著食盒,險些瞪出個窟窿來。
還送給他,怕不是想讓他當一回紅娘,把點心送給妹妹。
什么玩意兒!
顧元熙說,“就說我不愛吃,把東西還給他們。”
“晚了,人已經走了。”
顧元熙:“……”
楚硯良喝著茶,沉默的看著這一幕。
他一開始沒覺的那里不對,可宴洲這個名字莫名聽著耳熟。仔細一想,這人是二表兄的好友。
可似乎有什么事情被他遺忘了,是什么呢?
楚硯良擰著眉頭,仔細思索。
顧元熙叫回來取丟食盒的小廝,深呼吸一口氣,“算了,把東西送到祖母那里,就說我孝敬祖母的。”
祖母年紀大了,身體有各種各樣的病癥。再說她牙齒都快掉光了,平日里糕點這些也吃的少,多是吃一些流食。
點心送進去,祖母吃不吃不一定,但一定會將點心送給云鶯吃。
他也算勉強完成好兄弟的托付了。
顧元熙咬著牙,心里不舒坦。狗屁的陳宴洲,多大年紀了還肖想他妹妹。可想想陳宴洲有朝一日要喊他一聲二哥,似乎還挺爽。
正這么想著,楚硯良突然開口,“這點心是陳宴洲送與表兄的?我聽人說,表姐之前一直跟著的那位公子,也叫陳宴洲,可是一個人?”
顧元熙:“……”
額……
最后楚硯良黑著臉,站在門口目送二表兄離開。
他還堅定的表示,“陳宴洲心存不軌,二表兄助紂為孽,此事我稍后就會告訴老夫人。”
顧元熙快速撲回來,“別,別。”
回應他的是一道堅定的“哐當”聲。
房門被楚硯良毫不留情的關上了,險些夾住顧元熙的鼻子。
顧元熙哎呦一聲怪叫,倒是勉強躲了過去,但是想到稍后可能要遭到祖母的教訓,就感覺生無可戀。
他沖小廝吐口水,“為了這聲二哥,我真是犧牲大了。”
小廝不知道他在胡咧咧什么,只一個勁兒敷衍說,“可不是,為了這個家,你犧牲大了。”
顧元熙:“……”
什么玩意兒?
云鶯吃上了祖母送來的點心,并在事后,聽到了祖母房間中傳來的嗷嗷怪叫聲。
稍后大嫂過來,云鶯問大嫂打聽方才出了何事。
大嫂忍著笑,指了指云鶯桌上的點心。
云鶯先是莫名其妙,后來做了個大膽的猜測,“這點心,不是二哥送給祖母的?”
楊凌嘉:“繼續猜。”
“……這點心,難不成是……別人送……”期間省略無數個字,云鶯沒說出來,但她心中已經想明白了其中關節。
楊凌嘉笑看著云鶯,“可真是聰明,一猜就猜到了。”
眼看著云鶯在她的打趣下,微微紅了臉。
雖然這臉紅,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她的打趣,還是因為想到了這點心是陳宴洲拐彎抹角送過來的,心中甜蜜……
總歸這妹妹當真是個美人,看著就讓人心生歡喜。
楊凌嘉又與云鶯說了會兒閑話,御醫就過來了。
云鶯每天都要重復上藥這件事。
每次上藥拆開額頭上的紗布,對她來說都是一樁酷刑。
好在今天紗布拆開時,疼痛減輕許多。御醫問云鶯是否還暈的厲害,云鶯也搖搖頭,今天比之昨天,又好了一些。
御醫見狀捋了捋胡須,說了句,“年紀輕,恢復的就是快。”
之后又交代,紗布就先不包了,傷口已經結痂,只等痂脫落了,抹上些祛疤膏就好。
她額頭傷的厲害,按道理是會留疤的。但宣國公府肯定不缺祛疤的好藥,多用用,即便不能把疤痕祛除,也指定會淡化到可接受的程度。
楊凌嘉沒想到這點,聽到御醫的囑咐,還駭了一跳。
這大好的姑娘家,傷了臉最怕留疤。若是留了疤,就像是美玉有了瑕,在婚姻市場上就要大打折扣了。
況且,小姑娘家都愛美,這若是真的留下疤來……
楊凌嘉趕緊安慰云鶯,“不會留疤的,你放心。我記得庫房中還有幾瓶宮里賜下的祛疤膏,咱們先用著,若是不好用,再讓祖父和父親去宮里求。”
宮里好藥扎堆,其中不乏玉泉丹一類的圣藥。
這樣的藥宮里那些宮妃還要爭來搶去,狼多肉少,根本不夠分。但若開了口,皇帝也指定會賜予一些。
楊凌嘉說:“不是什么大事兒,你安心養傷,其余的事情,祖父祖母還有爹會給你做主。”
從云鶯這里離開,楊凌嘉去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正拎著二孫子教訓。
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到底是陳宴洲和你近,還是你爹你祖父母和你近?
你為了陳宴洲,你竟然掏你爹你祖父母的心窩子!
顧元熙理虧,被罵的狗血噴頭也不敢還嘴。
但他心里卻想,不讓我接陳宴洲的糕點,那榮國公府送來的菜肴,您還不是讓大嫂接了?
這兩者也沒什么本質區別啊。
不都是想給妹妹吃的?
怎么您讓大嫂接,就不讓我接,這怎么還區別對待上了?
顧元熙很委屈,可惜不敢說。
也是這時候,楊凌嘉進來,說了云鶯額頭會留疤的事兒。
祖孫兩人都坐不住了。
顧元熙當即站起來說,“我找爹和祖父,讓他們進宮去求藥。”
老太太也跟著著急,“多求幾瓶來,一瓶兩瓶怕是不夠用。我可憐的孫女啊,怎么這么命苦啊。吃了半輩子罪,好不容易找到家了,這臉說不得又要留疤。我可憐的禾兒啊……”
楊凌嘉趕緊安慰老太太,可老太太沉浸在悲傷中,根本不聽她的話。
楊凌嘉一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便吐出一句話,“話說回來,去乾州調查妹妹身世的人,現在該到乾州了吧?”
老太太:“……”
老太太立馬不哭了,眼淚在瞬間收的干干凈凈。
“指定到乾州了,指不定都見到禾兒的養父母了。呸,好狠心的一家人,竟將我大好的孫女賣了為奴。我指定不會輕饒了他們……”
楊凌嘉:“……”
兩人說著乾州的事情,卻沒料到,此時此刻,那前去確認云鶯出身的管家,正好到了乾州百里縣長亭村。
長亭村距離縣城很遠,百姓靠耕作為生,日子不大好過。
也是因為位子偏僻,這邊村子里的人很少,要尋找一個名叫徐紹田的人,還是很容易的。
但是,徐紹田打聽到了,人卻找不到。
因為徐家一家在六年前搬走了。
至于搬到了哪里,有人說是搬去了臨縣,有人說搬去了附近州府,總歸誰也沒去過徐紹田的新家,誰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底住在何處。
前來長亭村打聽云鶯出身的,不是別人,正是宣國公府的大管家。
這人也是戰場上下來的,為人心細周到,很是能干忠心。可再是能干忠心的人,打聽到這里,也有些傻眼。
線索斷了,這可咋整?
大管家罕見的撓了頭。
長亭村的百姓,見大管家衣著不凡,氣勢更是比十里八村的里長還嚇人,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閑人,于是趕緊找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叔,來招待大管家。
老叔打聽了大管家的來歷,又打聽大管家所來為何,和徐紹田家又是何種關系。
這沒可隱瞞的,大管家便開口回了。
可才回完第一個問題,老叔又疑惑的問,“宣國公府是什么府?宣國公又是管什么的?可是比縣令官大?”
在這些從沒出過村的百姓們看來,里長就很了不得了,縣令更是土皇帝。可這人來自京城,……
老叔顫巍巍問,“國公是幾品官?”
管家嘆氣,“宣國公府為世襲國公府,乃正二品勛爵。家主上還兼任吏部左侍郎,乃正三品。”
別管正二品還是正三品,都比縣令的七品官大的沒邊了。
即便眼前人不是宣國公本人,但他也是宣國公府的管家。人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管家也比縣令有權勢威風呢。
百姓們炸開了鍋,好一陣議論紛紛。
老叔也是好長一段時間才鎮定下來,又顫巍巍打聽起大管家所來何意。
大管家想了想,覺得打聽云鶯的出身,不一定非得從徐紹田夫婦這里入手,這些村民中,指不定也有知情的。
他就隱晦的將來意說了。
老叔人老成精,任他說的委婉,可一聽他打聽徐紹田家的姑娘,心中便一咯噔,想著:這怕不是人家的生身父母找上門來了吧?
作孽啊。
他當時就說,讓紹田把人家的孩子還回去。可那小子硬是咬著牙,說孩子是人家爹娘不要的,送給他了。
想到這些,老叔嘆口氣。
這會兒功夫,不等老叔開口,圍觀的大膽的百姓已經插上嘴了。
“來打聽云鶯那丫頭的啊,你怎么知道那丫頭不是紹田家兩口子生的,難不成你是云鶯的生身父母?”
“哎呀,那你可來晚了一步。紹田那孫子不是個玩意兒,他為了讓自家小子去縣城讀書,把云鶯那丫頭賣了換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