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縣令大人秉公辦事,要被人說愧為正人君子,你這不經通報硬闖進別人家院子,還大肆打罵仆人的惡劣行徑,你豈不是成了市井無賴一樣的不逞之徒?”
“誰是不逞之徒?”
暴怒的張梅齡停止了掙扎的動作,順著聲音看過來。
結果就見不遠處正站在一位,穿著鵝黃色繡草綠色如意紋小襖,面染薄霜,眸光清冷,霞姿月韻,昳麗清絕的女子。
張梅齡動作當即一頓,濃眉微微蹙起。“你又是何人?”
話落音,他似乎又想到了那些被他打聽來的閑言碎語,再看眼前這女子如此姿容瑰麗,那絕不做第二人想。
張梅齡擰緊了眉頭說,“你是陳宴洲的妾室?”
“大人還說自己不是不逞之徒?你不覺得自己如此尋根究底,太失禮儀體統了么?這是我的院子,還請這位大人移步。您是外男,我不方便接待,還請速速離去。”
張梅齡眉頭擰的更緊了。
他想說這怎么會是你的院子?
這是前院,是外院,就在整個宅子的中軸線上!不管從哪里說,這也只是當家男人才能住的院子。你住在這里……
那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這位云鶯姑娘據說挺受陳宴洲的寵愛,據說她還管著縣衙后宅所有大小事情,在云歸縣也有些名聲。
再看她如此姿容模樣,陳宴洲昏了頭將她帶到前院一起居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兒。
不過,由此也更說明,陳宴洲這個青天大老爺的名號還太虛,他沉迷女色昏了頭腦才更實在一些。
張梅齡念及此,冷哼一聲,甩著袖子就走了。
看見這人如此無禮傲慢囂張,穗兒幾人都氣壞了。
“這還是位大人了,呸,那位大人會這么不成樣子。”
“那還真有。”云鶯說,“這位大人就是剛上任的礦監。”
“他還礦監!他……”
穗兒幾人轉過頭來,“姑娘您說什么,這就是府城派過來的礦監?知府大人怎么想的,怎么會派來這么一位沖動莽撞的大人來做礦監?”
“那我怎么知道,許是這位大人有幾分裝模作樣的本事,把知府大人唬住了,才把這礦監的肥差給了他。”
“知府大人真是……”瞎了眼了。
丫鬟們氣憤填膺,云鶯也氣的不行。
她還是第一次見這么傲慢無禮的人。
貿貿然就打上了別人家的家門,這也就是她身份低微,出不了這個頭,不然,她剛才就不是冷聲冷語擠兌他了,她高低得罵他幾句。
如今云鶯還是很氣,她就回房寫了一封簡短的書信,讓人將這書信快些送去給二爺。
張梅齡陰了二爺一把,導致二爺不得不吐口吸納別的縣城的百姓來做苦力,二爺回報給張梅齡的,是讓人將他摁死在礦洞里。
如今張梅齡跑出來了,很有可能是張梅齡識破了二爺的算計。
不過,他能逃過隨云的耳目,也算本事了。
云鶯得趕緊將這件事告知二爺,她怕張梅齡如此沒腦子,再將金礦的事情說漏嘴,亦或是他貿貿然找上冶煉金礦的地方,再引起那些宵小流氓的注意。
云鶯寫完了信,讓人抓緊送到二爺手里。
也就半個時辰左右,二爺回了信過來,讓他不要憂心此事,他已經將張梅齡捏在了手里。二爺還說,知道她受了委屈,會為她討回來。
云鶯見狀,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又五天,二爺神情昂揚振奮的回了縣衙。
他手中托著一個匣子。那匣子不大,初看也很不起眼,就是一個普通的酸枝木匣子。匣子上邊沒有花紋也沒有雕刻,就是此地女子出嫁,家人慣常陪嫁的匣子。
只是比那匣子要小上許多,也就一個小杌子大小。
云鶯可不敢忽視這匣子。
她看到二爺的表情,再看看這匣子,一顆心就飛快的跳動起來。
云鶯湊近了二爺,問他,“成了么?”
二爺眸中含著璀璨的光,“你過來看。”
兩人在圓桌旁坐下,二爺將匣子放在桌面上,將匣子蓋掀開來。
頓時,一股青黃色的光反射出來,亮橙橙的青黃,在陽光的照耀下,甚至有些刺眼。
云鶯先是欣喜若狂,但很快,她又發現了不對勁。
她拿起一小塊金磚,“這金子的色澤……”
“你發現了啊。”二爺也拿起一塊金磚,放在太陽下看。如此一看,更分明了。這金磚整體呈青黃色,青色和黃色冗雜在一起,平分秋色。
云鶯心中惴惴,“這也不是假的啊。”
“假肯定不假,不過是冶煉技術不到家,里邊摻的雜志有些多。”
接下來,二爺與云鶯說了說世面上的黃金。
現存的黃金,最好的是九五金。這樣的金多儲存在大庫中,現實中用于流通的很少。
現在市面上用的黃金,大多是八五金。
這時候流傳一句話,叫七青、八黃、九紫、十赤。
什么意思呢,就是說,你看這塊黃金呈青黃色,那這塊黃金中的含金量,就在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七十五;金子若呈現正黃色,含金量在百分之八十到八十五,以此類推。
現在人們就是憑借黃金的顏色,來判斷一塊金子的含金量。
而二爺拿來的金磚,整體都呈青黃色,由此,里邊的含金量只在百分之七十到七十五。
這遠低于世面上流行的黃金的含金量,但也是沒辦法,畢竟技術在哪兒,能弄出青黃色的黃金,已經是二爺想了很多辦法了。
“之后肯定還能改進,只是如今等著這些黃金應急,卻顧不得那許多了。不過,雖含金量低一些,卻不妨礙使用。有了這一匣子金磚,許多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二爺當真等著用錢,與云鶯分享過喜悅。并說張梅齡已經被章知府撤銷了礦監的職務,以后再不會回來云歸縣后,就拿著這一匣子金磚去了縣衙。
縣衙中,劉頌云與樓永淳看到這匣子金子時的興奮自不必說,只說有了金子,二爺行事就方便許多。
二爺先是讓人將金磚換成了銀子與銅板,繼而,將縣衙拖欠的曠工的工錢,都給結清了;又花重金請來精與冶煉的師傅,請來會鑄造農用爬犁的工匠;二爺還買來了修路需要的大量砂石與木料,立志在下一年早稻播種時,將云歸縣的道路全部修通;又分撥了一筆銀子給盧先生,讓他再買些珠貝來養,以補充在颶風中損失的大批珍珠貝……
零零碎碎,雜七雜八,反正那一匣子金子在二爺手中都沒暖熱乎,就很快花干凈了。
云鶯看著二爺記賬的冊子,一邊翻一邊嘆氣。
其實每一項花費都不算大,但耐不住需要花錢的地方多。別說一匣子金子了,就是再來一匣子,感覺都不夠二爺使喚的。
云鶯再再一次嘆氣,“什么時候能不缺錢啊。”
“不缺錢?就依云歸縣這底子,三兩年內,百姓家能有余糧就不錯了。至于不缺錢,哪里會不缺錢呢?你今天解決了溫飽問題,,明天你就想換新的家伙什,后天你想蓋新房子,想每天大魚大肉。只要人的欲望一天沒有停下來,他們就會一直處在缺錢中。”
云鶯聽了聽,覺得二爺說的話在理。但是,關于換新家伙什、蓋新房子、想要大魚大肉,那都是解決了溫飽后,百姓對于幸福生活的深度追求。如今想這些都想早了,如今該想的,還得是如何讓百姓解決溫飽……可別一直惦記著金礦了。金礦上的金子也不可能白發給百姓。百姓們也是要做工,也是要勞動,才能有收入了。可縣衙也不可能一直給百姓提供做工的機會,畢竟路總有修完的一天,房子也總有蓋完的一天。百姓們想致富,關鍵還是得靠他們自己。
云鶯發愁,反觀二爺,卻一副鎮定如山的模樣。
二爺說,“你這些天沒出去,沒聽到外邊人都是怎么說的。”
云鶯:“說什么?誰說的?”
二爺:“那些前來云歸縣做工的,其余縣城的青壯災民。他們說,云歸縣的梯田很好,他們準備做完工,掙些銀錢,回頭也買了梯田來經營。”
云鶯一下子挺直了腰,“真的?”
二爺含笑應一聲,“真的。”
“可是,造梯田掙不下多少糧食啊。”
“一步步來吧,總不能一口吃個胖子。百姓們能接受梯田,就能接受更多新事物。只要他們不迂腐,總能賺到錢。”
兩人又說起云歸縣補種的那批生姜。
二爺沒親自去看,只聽雷霆說,如今那些生姜長勢很好。雷霆已經帶著兩個收購生姜的商人,與種植了生姜的百姓們簽訂了協議,甚至那兩個商人還給與了一部分定金。
實打實的銀子給到手里,百姓們的震驚激動不必言說。如今老百姓可寶貝那些生姜了,擔心有那眼紅的來毀壞大家的心血,百姓們夜里還安排了人值守。
說起這件事,二爺與云鶯道,“若是這次的生姜能給百姓帶來大筆收益,指不定下一年會有更多的人,專門種植生姜。”
“也未必吧。”
二爺:“怎么說?”
云鶯:“老百姓到底是守舊的,今年是走投無路了,不種生姜那地閑著也是閑著,他們才會冒險種了一茬生姜。可來年生姜的價格如何,卻沒人能控制,更不知曉,那客商還會不會按時來收。若有人來預定,那自然最好不過,可若沒有,百姓八成不會冒這個風險。”
畢竟,拿到手里的糧食,才是最穩妥的。糧食不管是留著自家人吃,還是缺錢了賣出去——糧食總能賣出去,生姜就不一定了。那玩意兒又不能當飯吃,真若砸在手里,百姓哭都沒地方哭去。
不過若是那有魄力的人,指不定還會繼續種,且還會擴大經營,但這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再有,若是種生姜的人多了,糧食收成就沒辦法保證了。且自古以來,都是物以稀為貴,生姜多了,價格指定會下降。種生姜的收益,指不定還沒種糧食大。
云鶯與二爺說著這些事情,兩人都很發愁。
不過二爺也說了會仔細考慮,再給百姓們建議。至于百姓聽不聽,那全看自己。畢竟,牛不喝水,你也不能強按著牛喝啊。
臘月里,時間過的特別快,似乎只是一眨眼間,就到了小年。
這一年的小年,二爺沒有再辦百叟宴。
不是辦不起,實在是沒時間。
年前二爺又去了一趟府城。
這次是有正兒八經的事兒。
章知府要對下屬的這些縣令們進行考核。考核總共分三級九等,所要考核的事情也很雜碎,包括操守、才干、政務、年齡等。
在這所有考核中,二爺毫無疑問都拿了上上。
當然,二爺上一年的考核也是上上。
連續兩年都得了這么高的評分,二爺自然招來許多人的眼紅。
不少官員私下里嘀咕,排揎二爺不愧是京城來的世家公子。
這話的潛意識,就是說知府大人純屬看在榮國公的面子上,才給二爺這么高的評分。
可實際上,究竟如何眾人心知肚明。
二爺上一年得了“上上”,是逮捕了范縣丞等販賣私鹽的團伙。這事情足夠轟動和重大,加上二爺赴任云歸縣后,確實作為很大,得此高評意料之中。
今年就更不用說了,至今為止,云歸縣開荒總計五千余畝,梯田四百余座,他還發現了金礦,秉公處置了許多積冗案件。
樁樁件件,哪一樣說出來都可圈可點,不給他上上都說不過去。
再說一句知府大人的這個考評,與吏部的考核還是有區別的。但知府大人的考評,也會被吏部專司此事的官員作為一個參考。言而總之一句話,這個考核,關系著一個官員的升遷調任。
二爺連續兩年得此高評,不出意外,等三年屆滿,他是注定要升遷。
如此年輕,如此有作為,如此看不到頭的前程,這如何不讓那些腐朽的一只腿都邁到了棺材里,卻只能踟躇在原地不能前進一步的官員們嫉妒憤恨?
可他們嫉妒如何,憤恨如何,他們的嫉妒憤恨又傷不到二爺一根毫毛。
甚至二爺一個眼神過來,他們便轉換成一副為他欣喜的諂媚奉承樣,如此小人,理會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