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妍的出現,讓現場的三人都驚了一下。
陳瑤皺起了眉,陳金龍則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視線。
周慧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慌亂,“阿妍,你…你怎么來了?快起來,別哭了,別哭了,沒啥大事…”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把女兒拉起來。
身后跟著跑過來的陳雙雙,呆愣地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嘴里喃喃自語:“癌癥…癌癥…”
在她的認知里,癌癥,就等于死亡。
陳瑤看著張妍,目光閃了閃,很快恢復了那種慣常的冷漠,“張妍,本來我還說讓媽給你打電話的,這下你既然來了,剛好。”
過了好一陣,張妍的抽泣聲才漸漸平息。
她用衣袖胡亂地抹了抹臉,通紅的眼圈看向母親,“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慧看著女兒那滿是關切的目光,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
她對這個女兒虧欠太多,實在不想讓她摻和進這種事,所以才一直瞞著她。
只是上周二復查結果出來,她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才忍不住跑到了她的出租屋看了看她。
陳瑤卻沒那么多顧忌,直接將一沓厚厚的檢查單遞到她面前,“張妍,她畢竟也是你媽,你有權知道。幾個月前就查出了淋巴瘤,一直在做一線治療。前前后后已經了好幾萬,我也是剛知道這件事。”
張妍接過那迭厚厚的檢查單,雙手都在顫抖。
慌亂地翻看著,每一個字她都認識,連在一起卻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懂。
她實在不愿意相信,也不想接受這件事。
“阿妍。”周慧伸出那雙粗糙干枯的手,握住女兒的胳膊,想從她手里拿過單子,“還不一定…繼續化療,說不定,說不定能治好的。”
“化療什么?”陳瑤突然打斷道:“br已經耐藥了!這種情況,只能轉二線治療!”
張妍的目光瞬間定住,緊張地問道:“什么意思?”
陳瑤似乎也懶得多做解釋,說道:“算了,我跟你說不明白,省得你以為我在嚇唬你。待會兒你自己進去問醫生吧!剛好上周的檢查結果也都出來了,今天見了醫生,肯定能得到最準確的答復。”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對里面的具體細節并不清楚,只是知道個大概。
但有一點很明確,周慧的病情惡化,甚至有轉化的風險,一旦要治療,就是個無底洞。
張妍聽到這話,用力咬了咬嘴唇,沒有再說話。
她掏出手機,開始對著檢查單上的那些陌生名詞,一個一個地搜索起來。
她的腦子里嗡鳴聲一片,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只是下意識地這么做著,仿佛抓住了一根浮木,試圖讓自己不要被絕望淹沒。
陳雙雙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抱著周慧低聲痛哭。
周圍人來人往,診室的門進進出出。
張妍就那么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等了足足大半個小時。
診室的語音播報系統里,清晰地喊出了“周慧”的名字。
張妍猛地抬起頭,立刻拉起母親的胳膊,“走,媽,我們進去問醫生!”
周慧看著女兒,深吸口氣,最終還是跟著她進了診室的門。
張妍將單子遞到醫生面前。
語氣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驚慌,“醫生,我想再問一下,我媽…我媽她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看到她這副六神無主的模樣,醫生指著電腦屏幕上的petct圖像。
耐著性子解釋道:“患者的情況屬于濾泡性淋巴瘤(fl),且對一線治療反應不佳…”
在對方專業的敘述中,張妍和陳雙雙也漸漸明白了。
如果前期的一線br免疫化療方案能控制住,確實可以長期無復發,實現“臨床治愈”。
許多患者甚至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但母親周慧很不幸,在化療過程中出現了耐藥,有轉化為侵襲性淋巴瘤的風險。
必須立刻轉為二線治療。
一種是r方案,也就是靶向治療。
以周慧的情況,如果不發生轉化的話,無進展生存期可以超過3年,也有幾率超過5年。
走城鄉居民醫療保險報銷后,每年的自費部分在15萬左右。
另一種是cart細胞療法,也是目前最先進、最有效的治療手段。
通過改造患者自身的免疫細胞來殺滅腫瘤,完全緩解率約50,部分患者可能實現功能性治愈。
但是…總的治療費用,在150萬左右。
張妍站在母親身后,緊緊咬著下嘴唇,雙手用力的捏著自己衣服的下擺。
好消息是,母親這種癌癥有完整的治療方案和生存下去的希望。
但是…150萬…
這個數字像座無法逾越的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即便是每年15萬的靶向治療,對于她都是個巨額數字。
富力盈凱廣場,星云國際集團(羊城)分公司。
璐璐穿著小西裝,端坐在接待區的沙發上。
手心微微出汗,內心一片忐忑。
她知道,自己今天大概率是要陪跑了。
之前進去的幾個面試者,有前字節策略崗,也有海歸高材生。
個個都很優秀自信。
也是,星云國際集團作為國內廣告傳媒行業無可爭議的巨頭,又背靠著唐縱娛樂這棵大樹。
據說已經在籌備上市,對頂尖人才的吸引力非常大。
自己這種小公司出身的草根,反而是走運的極少數。
打開手機,再次給張妍的微信上發了條關心的消息。
仍然沒有得到回復。
從早上9點開始,直到張妍去了藥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后,對方就再也沒有回過她消息。
璐璐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但是又不方便打電話過去詢問。
hr小姐姐的聲音響起:“張璐,這邊請。”
璐璐深吸口氣,收起手機,站起身,跟著她走進了玻璃隔斷的面試間。
一番自我介紹后,面試正式開始。
問題專業而犀利。
整個面試過程并不長,她的表現只能算中規中矩。
當面試官最后說出那句標準的“我們之后再聯系”時。
璐璐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她知道,沒戲了。
二面如果真的滿意,肯定會明確告知后續安排,甚至會具體的時間節點。
她禮貌道謝,跟著漂亮的hr小姐姐朝外走去,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失落。
剛剛走出會議室,正要左轉。
左側走廊的盡頭,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剛好朝這邊走了過來。
有男有女,氣質十足,步履間帶著風。
璐璐認識其中一個,是之前在接待室露過面的hrd,此刻正恭敬地站在一旁。
在hrd的旁邊,是一男一女。
女的高挑性感,身材簡直好到爆炸。
而那個男的——
唐宋?!
“啊!”璐璐驚呼一聲,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
用力眨了眨眼,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今天的唐宋穿著一身裁剪得體的定制西裝,身材挺拔修長。
周身散發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強大的壓迫感。
這和兩天前在張妍那個破舊小區里看到的、那個溫和親切的“初中同學”,簡直判若兩人!
“噓——”旁邊的hr小姐姐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在她身前擋了一下,壓低聲音緊張地說道:“是總公司的大領導來了,我們站在這邊稍等一下,讓他們先過去。”
璐璐的眼睛越瞪越大,心臟“砰砰砰”地開始狂跳。
唐宋?星云國際集團總公司的領導?
我的天?不會吧?
她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不夠用了。
那天晚上他們可是像普通朋友一樣,坐在一起吃燒烤、聊工作、聊生活!
我的老天爺!沒想到竟然是個隱藏大佬?!
腳步聲越來越近,那股強大的氣場也隨之逼近。
就在璐璐緊張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是該打招呼還是該裝作不認識的時候。
一道深邃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閃過一絲詫異。
隨即,唐宋的腳步慢了下來,其他人也立刻跟著放緩了腳步。
hr小姐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輕,連忙彎下腰,恭敬地喊道:“溫董、唐總……”
唐宋在兩人面前停下,臉上露出個帥氣的笑容。
“上午好,璐璐,你怎么在這里?”
隨著他溫和地開口,周圍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了張璐身上。
璐璐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臉頰瞬間漲得通紅。
聲音都有些結巴,“我…我今天是來面試的。”
聽到她的話,唐宋揚了揚眉毛,沒想到這么巧。
不過這倒是個不錯的契機。
張妍的性格太內向,到新環境如果有熟人陪著,肯定能適應得更好。
想到這里,他微笑著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璐璐的肩膀。
鼓勵道:“星云國際集團是個非常不錯的平臺,加油!”
璐璐瞬間激動得有些眩暈,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飄了起來。
“謝謝您的鼓勵,我一定加油!”
她知道,有唐宋這句話,自己這次面試絕對是穩了。
“那我先走了,有空再聊。”
“嗯,拜拜。”
簡單的道別后,唐宋一行人繼續向前走去。
身旁的hr小姐姐輕呼口氣,臉上表情變得熱情而殷切。
“張璐,你稍等一下哈,我再去和領導溝通一下,看看能不能盡快給你答復。說實話,對于你這樣的人才,我們是真的怕被別家公司搶走。”
璐璐強忍著激動,點頭道:“好的。”
hr快步重新回到面試間,房門“咔噠”一聲關上。
璐璐能隱約聽到里面傳來了壓低了的、急促的交談聲。
片刻后,門再次被打開。
那位hr小姐姐微笑著站在門口,恭敬地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不好意思,久等了,可以進來了,接下來咱們重新溝通一下你的薪資待遇和未來的職業規劃。”
“謝謝!”
診室里。
醫生合上病歷,表情嚴肅道:“還有一點必須明確,淋巴瘤一旦復發,侵襲性更強。你們得立即辦理住院手續,進行全面的二線治療評估。”
“好、好的,我們知道了。”
張妍和陳雙雙神思恍惚地走出診室。
走廊上,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壓抑的沉默。
一行人走出腫瘤科,來到二樓大堂的休息區。
周慧看著兩個女兒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只覺得心如刀絞,強撐著開口道:“阿妍,你該上班去上班,雙雙也回學校上課……”
“媽!你這是什么意思?”陳瑤聲音尖銳的打斷道:“合著我的工作就不是工作了?我可還在試用期呢。今天剛好都來了,咱們干脆就把這事說清楚了,省得以后麻煩!”
張妍的嘴唇顫了顫,將目光投向那個一直沉默著的中年男人。
“陳叔叔,你們…是怎么想的?”
“爸…”陳雙雙帶著哭腔叫了一聲,充滿了乞求。
陳金龍終于抬起頭,臉上寫滿了猶豫和無法掩飾的逃避。
他和周慧來羊城是租房打工的,真正的根基還在粵北那個縣級市的老家。
要說賣掉老家給兒子準備的婚房,再四處借錢去做那個150萬的cart…這根本不可能。
那套房子,他前妻和兒子也出了錢,而且兒子馬上就要結婚了,這事要是傳出去,婚事肯定黃了。
但他和周慧結婚這么多年,還有了雙雙這個女兒,要說沒感情,那也是騙人的。
看了看身旁臉色慘白的周慧,又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兒,陳金龍黝黑的手重重捏在一起。
含糊地說道:“這事…這事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要不…”
他話未說完,周慧直截了當道:“老陳,咱們準備一下,這兩天就把離婚的事辦了吧。”
“我…”陳金龍羞愧地低下頭,“你也知道,炳文馬上就要結婚了。要不…要不咱們先把這事瞞著,等他結完婚再說…”
“爸!這怎么可能瞞得住?!”陳瑤急切地說道,生怕父親會心軟,“這又不是感冒發燒!就算硬拖著不治,并發癥也會接二連三地來,到時候哪一樣不需要人照顧?哪一樣不需要時間?”
陳金龍張了張嘴,喉結滾動,卻一個字也無法反駁。
周慧的目光緩緩地從自己那個一直選擇逃避的丈夫身上移開,眼里閃過凄然的神色。
她的人生和感情一直都不順。
年輕時在外地打工認識了張妍的父親,為了愛情,不遠千里嫁到了燕省的農村,結果被出軌、拋棄。
為了生活與陳金龍再婚后,家庭卻一直不和睦,兩人沒少吵架。
但好歹有了女兒雙雙在,她總想著,就這樣忍著,熬著,一輩子也就過下去了,不至于走到離婚這一步。
她其實早就做好了準備,就算陳金龍說要不惜一切代價給她治療,她也不會同意。
可他表現出來的態度確實讓她心寒。
她現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自己兩個女兒未來能夠過得好一點。
尤其是…張妍。
這個可憐的女兒性格內向,經歷坎坷,她對她實在虧欠了太多太多了。
陳瑤看著張妍,語氣突然變得溫和了一些,“張妍,你看,這是你親媽。這些年,她省吃儉用地給你寄了那么多生活費。現在這個情況,你是怎么想的?”
她知道張妍的性格,希望對方能主動把這個爛攤子攬過去。
然而,聽到這話,周慧卻猛地站起身。
因為動作太急,身體劇烈的晃了一下。
她一把拽住張妍的手,把她拉到身后,眼睛通紅地瞪著陳瑤,“陳瑤,你這是什么意思?!”
她雖然平常為了家庭和睦,對這個繼女特別客氣熱情,但畢竟張妍才是自己的親女兒,也是她的逆鱗。
她不愿意拖累陳金龍一家,自然更不可能拖累自己這個女兒。
“我就是希望商量個解決辦法出來。”陳瑤目光躲閃。
“那也和她沒關系!我告訴你們,你們誰也別想打她的主意!”
看著那個擋在身前、瘦弱的背影,張妍的淚水“啪嗒啪嗒”流了下來,怎么都止不住。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母親如此強硬地維護自己。
眼前的身影,與小時候那個溫暖的、無所不能的背影,重迭在了一起。
從她記事起,父親就常年在外打工,她是跟著母親長大的。
她的整個童年,都是在母親那溫暖的背上、柔軟的懷里度過的。
直到小學四年級,那場突如其來的離婚。
在她心里,對于母親,其實一直有著最深沉的依賴和孺慕。
聽著周慧的話,陳瑤有些惱羞成怒。
話語變得尖酸刻薄起來,“這些年你偷偷給她寄了多少生活費?每個月省吃儉用!怎么?現在讓你這個親女兒出點力都不行了?我和我哥又不是你親生的,憑什么要給你這個無底洞兜底?”
周慧被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她,“你不用在那里陰陽怪氣!我沒給你們家掙錢嗎?”
“那也是你給陳雙雙掙的學費和生活費!”陳瑤毫不退讓,“我和我哥的開銷,哪樣不是我爸和我親媽出的?而且你前期的化療已經了家里六七萬塊了,你是真想把我們這個家都拖垮嗎?!”
“瑤瑤,你少說兩句!”陳金龍終于站起身,拉了拉自己女兒的胳膊,然后轉身看著妻子,剛要開口安撫。
周慧死死地盯著陳瑤,聲異常決絕道:“這病我不治了!反正活著也是受罪!你放心,我不會拖累你們任何一個人!”
“媽!”張妍再也聽不下去,上前一把拉住母親的手。
聲音哽咽卻異常清晰:“我來照顧你,靶向藥的錢,我也會想辦法。”
周慧像是被刺到了一樣,“媽不治!你聽不懂嗎!我沒幾年活頭了!何必浪費這個錢!”
張妍抹了把眼淚,前所未有的倔強道:“總要試一下的,要不然我會后悔、自責一輩子的。”
看著女兒的眼神,周慧呆愣在原地,淚流滿面,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內心中涌起無法言喻的愧疚和悲痛。
陳雙雙看著自己這個“姐姐”,咬著嘴唇也跟著哭了起來。
陳金龍臉上滿是羞愧,不過最終也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倒是陳瑤仿佛找到了臺階。
開口道:“你們放心吧,就算真要治病,也不會讓張妍一個人出錢的,我們肯定會有所表示的。”
她也不想逼得太緊,萬一真鬧到要打離婚官司,財產分割又是個天大的麻煩事。
現在最理想的狀態,就是做好責任切割,讓張妍這個親生女兒,順理成章地把這個最沉重的“爛攤子”接過去。
張妍沉默地點點頭,不想再和他們爭論這些口頭上的承諾。
陳瑤語氣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爸,我給我哥打個電話,把這邊的情況跟他說一下。咱們也商量商量,后面出多少錢合適。”
陳金龍低著頭,一陣唉聲嘆氣,隨后站起身朝角落里走去。
陳雙雙咬了咬牙,快步小跑著跟了上去,拉著自己父親的手,似乎在懇求什么。
周慧虛弱的靠在排椅上,渾濁的雙眼緊閉。
張妍低垂著腦袋,滿腦子都是母親的病情,以及如何籌錢。
母親接下來要住院、要全面檢查,她肯定要全程陪護,工作是沒法再繼續了。
不過,反正今天也是干不了多久了,大概率自己會是公司第一批被“優化”的員工。
當然,在那之前,她必須要把公司拖欠的三個月績效獎金,以及上次出差的費用,一分不差地要回來。
好在每年15萬的費用不是,一次性拿出來的,只要能撐過最開始的階段,總還是有希望的。
星云國際集團,衛生間里。
璐璐看著鏡子里那個臉頰漲紅、眼神發亮的自己,用力地擰了一把大腿。
清晰的痛感傳來,反復確認這不是面試“落榜”后,因為不甘而臆想出的美夢。
一股巨大的、難以抑制的狂喜瞬間淹沒了她!
心情就像是中了五百萬彩票,不,比那還要刺激!
不僅成功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大廠,而且還找到了一個天大的靠山!這簡直是電視劇里才有的“奇遇”啊!
去尼瑪的白胖子!姑奶奶不伺候你了!
哈哈哈!
她努力地深呼吸幾次,好不容易才平復下那顆狂跳的心,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掏出手機。
剛一解鎖,一條未讀消息便跳了出來。
張妍:“璐璐,不好意思,一直在忙,剛看到你的消息。可不可以拜托你,下班后替我去照顧一下橘子?我今天晚上可能回不去了。還有,之前的幾篇稿子,可能也要麻煩你幫忙……”
看到這條長長的消息,璐璐心頭猛地一跳。
立刻意識到,張妍那邊肯定是出大事了!
她對張妍復雜的家庭情況略有了解,如今她母親生病。
現在卻需要張妍去陪床照顧,而且看這語氣,可能不是一兩天的事,甚至…可能要為此丟掉工作。
以張妍的性格,能開口說出“拜托”和“麻煩”,那基本就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她沒有絲毫猶豫,一邊快步朝外走,一邊直接撥通了張妍的手機號。
電話響了很久很久,直到被系統自動掛斷,都沒有接通。
璐璐急得額頭都冒出了細汗,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她本來是想第一時間跟好朋友分享這份天大的喜悅,順便把唐宋的事情跟她好好說一說,誰想到竟然發生了這種事。
正在這時,耳邊再次傳來那個熟悉又溫和的聲音。
“璐璐,面試完了?”
璐璐猛地抬起頭,就看到了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里的唐宋。
她連忙打招呼道:“唐…唐總,是的,剛面試完。”
注意到臉上無法掩飾的焦急表情,唐宋詫異地問道:“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璐璐猶豫了一下,看著眼前這個氣場強大卻又讓人莫名心安的男人,想到他和張妍的關系。
語氣急促道:“是…是張妍那邊出事了。”
唐宋臉上的輕松笑容瞬間收斂,目光變得緊張起來,“什么事?”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陳金龍三人走了回來,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復雜難明。
陳雙雙低著頭,一言不發地重新坐回母親身邊,肩膀一抽一抽地抹著眼淚。
陳瑤則徑直來到張妍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剛剛我和我哥聯系過了,他那邊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彩禮、酒席、裝修,樣樣都要錢,確實拿不出錢來。”
她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太過冰冷,怕激怒對方。
又補充道:“當然,我們也不是不管。等我哥那邊順利結完婚,過了這陣子,我們會想辦法湊一些錢給你。
你也工作了快3年了,肯定也攢了不少錢,先拿出來墊上。
你要知道,為了你媽前期的化療,家里已經把積蓄都光了,甚至還欠了不少外債。”
張妍嘴唇緊閉,并沒有回答陳瑤的話。
只是默默地承受著。
她的工作一直都不順利,從帝都到羊城,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問題而失業。
到現在,全部的積蓄也只有一萬七千塊。
而母親前期的住院費用,大概需要三四萬。
她沉默了片刻,從兜里掏出手機。
這才發現,屏幕上已經有了兩個未接電話。
一個是璐璐的,另一個…是唐宋的。
因為她的手機震動效果很差,加上她之前一直心神恍惚,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
看著“唐宋”的名字。
張妍的心像是被攥了一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瞬間涌上了她的心頭。
她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一幕幕畫面。
她已經被生活的浪潮推動著,被動向前走去。
此刻,她最慶幸的是,自己在周五晚上鼓起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勇氣,給唐宋寫了那封信。
要不然,應該是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嗡嗡嗡——”手機突然再次震動起來。
總監白睿
張妍連忙站起身,走到角落。
深吸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張妍,你什么意思?!”電話剛一接通,白睿那壓著怒火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今天是周一!你請假也不跟我主動打電話溝通,直接就不來上班了,你這是曠工,你知道嗎?!”
“我…”張妍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沙啞,“白哥,對不起。我現在在醫院,我媽媽她生病了。”
白睿的聲音頓了頓,“我也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我給你打電話,就是通知你,既然你現在心思已經不在工作上了,就趁早主動離職吧。這兩天把工作交接好,別在這兒給我添亂。”
張妍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用力,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書橙科技,是她畢業以來待得最久的一家公司,已經有一年多了。
這也是她在羊城這座陌生的城市里,艱難立足的根本。
雖然她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離職”這兩個字,真的就這么輕飄飄地被說出口時,她還是感到了一陣無法抑制的心慌意亂。
她回頭看了看那個呆坐在角落里,需要她來依靠的母親。
所有的膽怯和退縮,都被一種巨大的壓力所取代。
她放下矜持和自尊,忐忑的懇求道:“白哥…那、您能不能讓公司把我裁掉?我…我只需要公司賠償我一個月的工資就行。”
“呵呵。”白睿直接打斷道:“原來你是早就已經找好下家了,是嗎?今天拿到offer了?怪不得你上周五敢那么硬氣!賠償金你就別想了,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沒有…”張妍想解釋,但最后還是咬了咬牙,放棄了無用的辯解,聲音變得堅定起來,“白哥,那公司欠我的三個月績效獎金,還有之前的出差費,我離職時必須一分不少地給我。”
白睿沉默了片刻,語氣變得極其敷衍:“這個……回頭再說吧。公司最近財務正在核查,暫時批不下來。不止是你,所有人的績效都沒有發。你可以先走離職的流程。”
“不行,這個錢必須給我。”張妍的語氣前所未有地認真。
她最近3個月拼命加班,寫出過兩篇爆款文章,加上其他的零散業績,那份填在考核單上的獎金,應該有一萬多塊。
再加上一直被壓著沒報的出差費用,湊起來就是將近兩萬了。
雖然公司最近確實出了問題,這筆錢一直沒能到賬,但那是她應得的。
只要能拿到這筆錢,母親前期的住院押金和初步的檢查費用,就有著落了。
對于此刻深陷泥潭、四顧茫然的她來說,這不僅僅是一筆錢。
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一點希望。
白睿似乎是被她這強硬的態度給激怒了,大聲道:“張妍,你這是什么態度?!我又不是說不給你,只是跟你說,要推遲一段時間而已!”
“那我就去申請勞動仲裁!”
“好啊!”白睿直接被氣笑了,“那你就去吧!我等著!”
電話被重重掛斷了。
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嘟嘟嘟”的忙音,張妍握著手機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
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卻又想到了很多很多。
住院押金,靶向藥,房租,橘子…
一直壓抑的情緒,在此刻轟然決堤。
巨大的茫然和恐懼,瞬間將她吞沒。
她呆呆地站在人來人往的一樓大廳角落里,渾身冰冷。
所有的聲音都像潮水般向她涌來,又仿佛離她很遠。
“姐…姐。”
一道略顯生疏、帶著怯意的呼喊聲,從耳邊響起。
她緩緩轉過身,就看到了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自己身旁的陳雙雙。
陳雙雙的眼圈通紅,指了指張妍握在手里的手機,小聲提醒道:“你的手機一直在響。”
張妍遲緩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機屏幕。
唐宋的名字閃爍著。
像一團灼熱的火焰,燙得她幾乎要握不住手機。
她迅速回過神,神經緊繃。
她不敢接,不敢讓他聽到自己此刻的聲音,甚至不敢和他有任何一絲一毫的交集。
電話聲停了,可不過兩三秒,再次固執地響了起來。
唐宋的名字再次跳躍而出。
“砰砰砰——”
張妍的心跳越來越快,仿佛要沖破胸膛。
最終,手指不受控制地劃開了綠色的接聽鍵。
聽筒里,傳來了唐宋焦急的聲音:“張妍?怎么一直不接電話,你現在還好嗎?”
“我…沒事…”張妍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這幾個字。
迅速聽出了她聲音的異常,唐宋直接問道:“你在藥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哪里?”
“我…我…”
“告訴我!”
“門診樓,二層…大廳。”
“在那里等我,別動,也別掛電話!”
聽筒里傳來急促的呼吸聲和風聲。
張妍保持著接電話的姿勢,整個人驚惶失措。
他要過來?他怎么會知道我在這里?!
一個強烈的、想要逃離的念頭瞬間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陳瑤來到她面前,有些不耐煩道:“張妍,現在已經快中午了,你別一直在這里發呆啊。如果要辦理住院手續,就盡快。我下午還要回公司處理急事,沒那么多時間在這里耗著!”
陳金龍也站起身走了過來,含糊地說道:“待會兒我回去一趟,收拾一下你媽的生活用品送過來。”
周慧咳嗽了兩聲,看著女兒蒼白的臉,低聲勸道:“阿妍,要不…要不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他們的聲音想一個巨大的網,把張妍固定在原地。
聽筒里的風聲還在繼續。
緊接著,唐宋清晰有力的聲音再次響起:“人有點多,我看不清你在哪里。張妍,把手舉起來!”
張妍的大腦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最本能的動作。
“我看到你了。”
“張妍!這邊!”
最后四個字是從聽筒外傳來的。
張妍猛地轉過身,順著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
樓梯口的方向,洶涌的人潮中。
他穿著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裝,身材高挺,發絲略顯凌亂,卻愈發凸顯出豐神如玉的氣質。
他的神色間帶著尚未褪盡的焦急,右手同樣舉起。
他穿過排隊的人群,穿過焦急的病患家屬,穿過一道道驚異的目光。
朝她走來。
周圍所有的人,所有的嘈雜,都在他出現的瞬間,自動變成了模糊的、褪了色的背景。
他的身影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張妍能夠清晰的聽到,自己劇烈到近乎失控的心跳聲。
終于,他在她面前停下腳步。
“你沒事吧?張妍!”
一只修長溫熱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她高高舉起的手。
滾燙的溫度,通過兩人緊握的掌心源源不斷地傳來,瞬間驅散了她全身的冰冷。
“唐宋。”張妍下意識喊了聲他的名字,目光盈盈。
正對面的陳瑤驚愕地張大嘴巴,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出眾的不像話的男生,有些沒反應過來。
周慧的心頭一跳,看著這個正握著自己女兒手的陌生男人。
陳雙雙哭的紅腫的眼睛驟然亮了亮。
“我聽璐璐說,你媽生病住院了?別著急,慢慢說,到底怎么了?”
唐宋說著話,目光看向周圍幾人,很快落在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婦女身上。
從她的眉眼間,依稀能看到些張妍的影子。
張妍看著唐宋,嘴唇顫抖,眼睛里盈出淚水。
一旁的陳雙雙鼓起了勇氣,上前一步,聲音中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哭腔,“媽媽…她生病了…是、是癌癥…”
接著,她把剛剛聽到的情況詳細的說了說。
她是個聰明早熟的性子,看到唐宋的穿著氣質,就知道不一般。
加上對方和她姐姐的關系,說不定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唐宋的眸光閃爍,心神震蕩。
他是知道張妍的身世的,所以聽到她母親住院,又一直不接電話,才會這么擔心。
沒想到竟然是癌癥!
不過好在淋巴癌屬于血液系統惡性腫瘤,而這類腫瘤是可以用cart細胞療法治療的。
這項被譽為“人類戰勝癌癥的希望之光”的革命性技術,就是針對這類血液腫瘤的“特攻武器”。
他之所以對此如此清楚,是因為微笑控股旗下的明星企業谷雨生物,就是目前國內獲得批準上市的五種cart藥物中,效果最佳、臨床數據最為亮眼的“卡恩泰(kaintai)”注射液的生產商。
就在前幾天,容流資本戰略入股谷雨生物時,他還聽沈玉言匯報過“卡恩泰”最新三期臨床數據的詳盡報告。
感受著手心中傳來張妍微微的顫抖。
唐宋深吸口氣,轉身看向周慧的方向,自我介紹道:“你好阿姨,我是張妍的朋友,唐宋。”
周慧愣了愣,下意識局促地點頭道:“你好,你好。”
“阿姨,您別擔心。”唐宋溫聲道:“這個病是可以治療的,現在醫學很發達,您最重要的是放平心態,好好配合醫生。”
說著,他又低頭握了握張妍的手,安慰道:“別怕,我了解過,對于這種淋巴瘤,現在有一種叫cart的細胞療法,治愈率很高。”
回過神來的陳瑤忍不住開口道:“cart療法可是要150萬的,我們還是先辦理住院,進行靶向治療比較現實。”
因為唐宋的存在,她的語氣緩和了很多。
但主要目的還是想讓事情盡快落地,讓張妍把責任擔起來。
張妍抿了抿嘴唇,低聲道:“我、我現在就去辦住院手續。”
盡管內心依然有著窘迫和自卑,但在最無助的時候,他的出現給予了她一種依靠的感覺。
因為家庭的變故,以及寄人籬下,她從小就沒有安全感,也總是在漂泊中度過,從來不敢真的依靠某個人。
“稍等,我打個電話。”唐宋拉了拉她的手。
掏出手機,迅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趙菲。”
“立刻幫我查一下,羊城在淋巴瘤治療方面最權威的醫院是哪家。”
電話那頭似乎很快給出了答復。
“中山大學附屬腫瘤醫院?好,那就它。”
唐宋側過頭,目光溫和地看向周慧,問道:“阿姨,能告訴我您的全名嗎?”
“…周慧。”
唐宋對著電話繼續說道:“幫我在中山大學附屬腫瘤醫院預定一間單人特需病房,患者名字是周慧。另外,我需要一次由院內血液腫瘤專家團隊組成的緊急會診。”
“對,立刻去做!我現在就帶人過去。”
聽著他的對話,周圍幾人都被嚇了一跳,用一種荒誕的目光震驚地看著他。
“特需病房”、“專家團隊”、“緊急會診”…
這其中的任何一樣,都是他們連想都不敢想的、屬于“大人物”的特權。
關鍵是唐宋沒有炫耀,也沒有裝腔作勢,而是平靜認真的說出這些安排。
對他們的認知造成了重大的沖擊。
張妍呼吸變得急促,那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又一次涌了上來。
這次重逢后,唐宋帶給她的感覺,總是這么的不真實。
無論是他突然出現在那昏暗的樓下,用一個溫柔的周末,填滿了她所有的幻想。
還是此刻,在她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刻,如神兵天降般,為她安排好了一切。
陳瑤的眼角劇烈地抽搐著,感覺眼前這一幕,怎么這么像在拍電視劇。
“你…您說的…是真的嗎?”
陳雙雙不可思議的聲音打破了沉默,眼睛里爆發出濃烈的光彩。
“當然。”唐宋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在張妍身上,變得柔和許多,“張妍,一切以阿姨的健康為重,走吧,我們先去醫院。放心,沒事的。”
張妍咬了咬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她不是傻子,如今母親身患癌癥,如果能夠得到最好的醫療,那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隨即,張妍上前,攙扶母親的手。
而陳金龍等人下意識地跟在他們身后,表情各不相同。
一行人組成了一個奇怪的隊伍,穿過喧鬧的醫院走廊,下了樓,走出醫院大門。
唐宋直接開口道:“我的車坐不下這么多人,我先帶張妍和阿姨過去,你們打個車跟在后面,我們醫院門口見。”
說完,他邁步來到路邊。
緊接著,一輛停在不遠處的勞斯萊斯緩緩駛來,停在眾人面前。
穿著黑西裝、戴著白手套的司機迅速地從駕駛位上下來,快步走到后排,恭敬地拉開車門。
剎那間,無論是失神的張妍,還是周慧、陳雙雙,都徹底愣怔當場。
陳金龍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閃過忐忑與敬畏的神色,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半步。
陳瑤的眼皮子一陣劇烈抖動,表情變得無比精彩。
勞斯萊斯幻影…專屬的司機…
她的喉嚨滾動,呆滯的臉上變得蒼白起來。
感覺腦子被狠狠地撞了了一下。
緊接著,無盡的悔意涌上心頭。
到了現在這一步,她自然不會再懷疑唐宋剛剛在電話里說的那些話。
再結合他此時表現出的排場。
這就是一位真正的“大人物”。
而這樣的人,竟然是張妍的朋友,看樣子顯然關系非同尋常!
如果他們之前沒有和張妍她們母女徹底撕破臉。
或許就能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攀上高枝、改變家庭命運。
“嘭——嘭——”
厚重的車門被輕輕關上,將外界所有的喧囂、混亂與目光,徹底隔絕。
張妍和周慧暈暈乎乎地陷進后排柔軟的真皮座椅里。
靜謐而高檔的內飾將她們包裹,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干凈的、昂貴的皮革與木質的混合香氣。
張妍坐在那里,目光有些失焦。
車窗外,是她熟悉的、掙扎求生的羊城。
車窗內,是陌生而遙不可及的世界。
她的目光看向唐宋。
他正坐在寬敞的副駕上,側著身,低聲接著電話。
側臉輪廓在窗外流動的光影下,顯得深邃而專注。
現實與夢境的邊界,再次變得模糊不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