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尸人第三百六十九章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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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更新時間:2025年09月03日  作者:純潔滴小龍  分類: 都市 | 異術超能 | 純潔滴小龍 | 撈尸人 


熟悉的小河,熟悉的樹,以及那每次從村道拐入通往家里小徑時,方向盤上所打出的熟悉弧度。

早些時候,小徑就是個土路,有車過來駛不進去,又不能擋住村道,只能壓一塊農田,給車身收半個腚。

伢兒們買了黃色小皮卡后,李三江花錢買了石料,再抓來秦叔與熊善倆勞力,把小徑拓寬,做成石子路。

自此之后,車能直接開進來,一路駛上家門前的壩子。

最近,李三江又在琢磨著,想把這石子路改成水泥的。

之所以現在還沒動工,是因為聽村長說,鎮政府馬上會組織給各村村道修水泥路,到時候自己就可以順便把自家小徑給一并鋪上。

修自己的路當然不可能免費,得自己出料錢,順帶給修路的工人搭包煙、備頓酒飯,但工人和設備都是現成的,還是劃算。

譚文彬把車開到壩子上,眾人下車后,都第一時間露出笑容。

其實,車上所有人,哪怕是李追遠,他真正意義上的家,也不是這里,但每次回到這兒,大家心里都有種比回到自己家都更輕松舒適的感覺。

李三江第一時間走到小遠侯面前。

兩年前,他把孩子抱起,壓根不費力。

現在,他得先氣沉丹田,提前壓好重心,再雙手環抱,才能穩穩地將自己寶貝曾孫舉起。

眼下,還是能抱得動的。

等什么時候抱不動了,不是因為孩子長大了,而是自己老了,因為在長輩的眼里,孩子不管多大,都是孩子。

放下小遠侯后,李三江依次走到譚文彬、潤生和林書友面前,拍拍胳膊、踢踢小腿,檢查著毛發與骨量。

沒什么特別的歡迎儀式,就一句話:

“都掉膘了,晚飯多吃點。”

李追遠與壩子上和廚房里每個人都打招呼做了問候,無論是柳玉梅還是劉姨,都沒拉著少年說話。

哪怕是李三江,也就抱了一下,因為他瞧見了,自己曾孫被自己抱起來時,目光朝上,看著的是二樓露臺方向。

少年上了樓。

譚文彬一邊說著“渴死我了”一邊走到柳玉梅身旁椅子邊坐下,先泡茶,再往嘴里送了一塊銀絲卷,接下來,回來途中就早已編好的“瞎話”,就開始吐露。

早些時候,譚文彬的旁征博引、含沙射影,受限于傳統文化方面的匱乏,讓柳玉梅聽得很難受。

好多次,讓柳玉梅生出寧可自己吐口血、你把事兒直接挑明白說的沖動。

如今的譚文彬,已經能做到無比流暢的同時,還能讓老太太聽得沉浸、聽得津津有味了。

雖然手里有消息來源,但與親身經歷者的講述,是完全不一樣的。

再者,柳玉梅清楚,自己現在聽的,可是眾親身經歷者中的獨一份視角。

潤生抄起鋤頭,去田里接秦叔去了。

雖然還有一個鐘頭就要開晚飯了,但地里今日的活兒肯定也得做個收尾。

林書友從劉姨口里得知,瓷缸那兒的燈壞了,換了燈泡也不亮。

阿友就拿起熟悉的工具,前去修理。

他不是專業對口,但電工這行業,電著電著,就電成老師傅了。

李追遠先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后,就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與阿璃坐到露臺藤椅上。

夏日未走,但秋天的手卻已悄悄探入被窩,偶爾能在黃昏時,給人帶來宜人的舒爽。

女孩的眼睛,一直落在男孩身上,哪怕二人都躺在各自藤椅上,她也是側著身,一直看著他。

男孩是她通往外界的陽臺,而且這陽臺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自己跑出去一會兒,回來時,再給自己帶來不一樣的景色。

李追遠給阿璃講述起上一浪的經過。

他從未對女孩有過保留,有時候連自己在處理一些事情時的私心以及不那么陽光的利益計較,也會和盤托出。

從第一天認識起,女孩就對男孩這方面,表現出一種令男孩都未曾預料到的大度。

她似乎早就清楚,陽臺外的景色,從不只有春日宜人,還有夏日酷暑、秋日蕭瑟以及寒冬凜冽。

就像是當初男孩為了反擊弄死那對侏儒父子時,不惜將自己眼睛弄得致盲,女孩知道后,也是先露出酒窩,為男孩的成功而高興。

李追遠的講述不緊不慢,卻極有條理,阿璃一直安靜地聽著。

從初到洛陽,到認識陳曦鳶,從隱藏的村子到虞家祖宅,最后一直到兩個老人最后的簡單葬禮。

李追遠沒有避諱陳曦鳶的存在,甚至還著重加了描述。

更是坦言,自己隨著病情好轉,這一年來所受的折磨次數,都比不過她跟在自己身邊的這幾日。

并且,李追遠告訴阿璃,快的話今夜,慢的話明日,陳曦鳶就會來到這里。

醫院里的病例與記錄,了不得寫上個姓名、性別和歲數,加之潘子他們又都是由本地國營廠子送進醫院的,聯系地址肯定是那家廠,護士臺那邊的登記,怎么可能會有真實籍貫,甚至還具體到鄉鎮和村子?

這都是李追遠填的。

少年對阿璃說,他沒有理由殺陳曦鳶。

可不殺,又不能就這么簡單地相忘于江湖。

不僅僅是因為陳曦鳶那里的“積蓄”,自己還沒拿到手。

主要是,陳曦鳶這種受天道庇護且實力強悍的存在,太容易成為天道的另一副白手套。

整個瓊崖陳家,表面上看,其家族興衰波動,與每一代子弟天賦水平直接掛鉤,實則就和以前老農種地一樣,靠天吃飯。

李追遠自己,是天道用來干臟活的刀。

而陳曦鳶,則更適合站在陽光下,成為那個潔白無瑕的英雄。

不能殺,一方面是沒理由殺,也不愿意殺;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你若是把天道預備好要用的手套給剪爛掉,這不是迫使天道重新再找一副手套培養?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留著她,讓她始終占著這個坑位,享受資源的同時,又故意不去發揮作用。

雖然陳曦鳶已經對自己坦言說,他日浪上相見,雙方位于對立面,她會主動二次點燈。

但這對于李追遠而言,還不夠。

有太多意外可以行干預,有太多特殊情況可以做引導,這是江水最擅長的事,無孔不入。

因此,對待這樣的存在。

最正確的方式是……熬鷹!

熬得心服口服,熬得毫無執念,熬得徹底不再存在對自己產生威脅的可能!

在人家純粹的情感里,加入如此濃厚的算計,很卑鄙很下作。

然而,李追遠沒得選,他要是不把這些考慮得全面、做得細致,那未來,就會出現那種最慘烈的局面。

再說了,不是他先算計的,浪花將潘子雷子他們,與陳曦鳶學生的哥哥,安排住進同一間病房,讓陳曦鳶與自己相遇,這其實,就是一種鋪墊。

純粹的對手,對自己的威脅反而更低,而來自昔日朋友的反戈一擊,才最具傷害。

自己如果不動心思,那他與陳曦鳶,就都將淪為江水手中繩線操控的宿命傀儡。

因此,陳曦鳶必須得來南通,自己也一定得去瓊崖陳家。

而且,為了讓效果最好,陳曦鳶得是自己主動偷偷來的南通,也得是由她,三請四求地拜托他去瓊崖。

想要破壞上頭的意志,有一個很簡單的方法,那就是假裝不知道,然后……不斷加碼、翻倍執行。

你天道既然想要提前對我下餌,以備后用;那我就將你這餌從魚鉤上摘下來,嚼爛了,咽入口中。

李追遠扭頭看向身側的女孩。

雖無言卻似有聲:阿璃,你覺得我這樣做,臟不臟?

阿璃伸出手,指向一個方向,那里,是大胡子家,亦是那片桃林所在。

女孩心里對男孩,壓根就沒有“臟與凈”的概念。

她自幼“生活”的環境,其實就像是邪祟暴亂中的虞家祖宅。

什么是臟,具體能臟到何種地步,她比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更清楚。

在先前男孩的陳述中,女孩只聽到男孩說,登記表上,只寫了石南鎮思源村。

女孩不說話,少年不在時,她習慣獨自安靜,但周圍的聲音與變化,她是能感知到的。

比如自住進這里時起,她就聽到了很多次幾大隊幾小隊以及戶主。

阿璃知道,男孩沒把這些,沒把太爺的名字寫上去,那來到這個村子里的人,必然會直接找上那片桃林。

李追遠:“我沒打算這么做。”

頓了頓,

少年繼續道:“她不是趙毅,皮沒那么厚。”

誠然,讓陳曦鳶先前往桃林,被清安打一頓,自己再去交涉放人,可以進一步做好這人情。

如果是以前的李追遠,他真會這么做,若是不這么做,他會十分痛苦。

但病情的初步恢復,哪怕只是一點點情緒的水滴,也足以讓少年改變這種死板僵硬的處置方式。

算計的目的,是為了抵消掉天上那只手的影響,而不是將自己身邊所有人,都看作可為自己提供價值的單純數值。

少年,不想看見遍體鱗傷的陳曦鳶。

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不希望那位陳姐姐受到傷害。

阿璃點了點頭,無法開口說話的她,哪怕是自己的奶奶,有時候都得靠多次詢問以及反復揣摩,但眼前的少年,卻能一眼明白。

李追遠:“現在的我,雖然是心魔,但我一直瞧不起我腦子里的那位本體,我也瞧不起李蘭。

他們總是將自己當作這世上唯一的聰明人,其余人都是蠢笨,可事實,并不是如此。

現在的李蘭,想要的是她真正的兒子,認為只有我的本體,才能配得上她。

可事實是,當‘他們母子’相認時,這其中,必然會出現一個相對沒那么聰明的,也就是那個蠢貨。

你可以聰明,但別人,也不是傻子,有這種想法的,有病,得治。”

少年的目光,落在了此時正在廚房里進進出出,幫忙把飯菜端出來的王蓮奶奶身上。

“陳曦鳶,不笨的。

她很通人性。

我不想說什么以真心換真心。

我的一切算計,都得建立在以后與她言明、或者她自己冷不丁地明悟時,依舊能理解與認可我行為的基礎上。

否則,我就是在給天道遞刀,反而讓天道的意圖得逞了。”

阿璃抓住少年的手,她能感知到少年身上的那種無形疲憊。

走江本就艱難,可他的江,難過古往今來的所有人。

李追遠:“吃過晚飯后,我就陪你去大胡子家前的藥園里,把那些我們一起種下的靈藥靈草再拾掇拾掇。

我會把登山包里的帳篷帶去,如若她今夜來得晚,或者得等到明天,你就先回來,我一個人今夜宿在桃林里。

她進桃林后,應該會先嚇一跳,也就僅限于嚇一跳吧,就當朋友間,開個玩笑。

她,肯定也想給我開一下這種玩笑,嚇我一跳。”

樓上樓下,都在講述。

李追遠這邊都結束了,而且進入總結討論的環節。

而樓下的譚文彬,才講到三分之一。

主要是因為柳玉梅會打斷和提問,指出一些節點,讓譚文彬做進一步地闡釋。

老太太提得最多的關鍵詞,是陳曦鳶。

柳玉梅第一次聽到“瓊崖陳家陳曦鳶”時,目光里流露出一抹追憶。

自己年輕時的一位手帕交,就嫁入了瓊崖陳家。

當時,她還多次哀求自己,出個面、露個相,哪怕只是隔著老遠,站樓上看看風景,亦或者是泛舟湖上,留一道淺翠身影。

自己那會兒很為難,雖然那時自己對秦家老狗的死纏爛打不勝其煩,可依舊克制著不愿意與其他人產生什么連系。

老狗年輕時脾氣不好,喜歡把自己身邊聲音最大的蒼蠅打暈過去套個麻袋,丟進糞坑里。

可實在架不住那位苦苦相求,說她這個軍師要是不能把人給引出來,那位陳少爺就不會再信自己。

說她魚竿已經拋出,只需姐姐幫她打個窩。

最終,那條姓陳的魚,終究沒能逃脫經驗豐富的釣手。

接下來的幾次提及,是柳玉梅想聽一聽陳曦鳶的天賦與秉性。

陳家人,素來家風很正,陳曦鳶到底是個標準的陳家人,而且應該是被她爺爺和奶奶,養護得很好。

最后,柳玉梅聽出了些許不對勁。

那就是陳家的丫頭,似乎和自家的小遠,走得太近了。

柳玉梅不覺得陳家丫頭對自家小遠有其它不該有的念頭,那丫頭嘴里喊的“小弟弟”,應該是真的把小遠當自己的弟弟看待。

老太太也不擔心自家小遠更不擔心自己的孫女阿璃。

一是小遠年紀還小;

二是小遠這孩子的心性不僅是勝過同齡人,也就是在自己面前,他會表現得像一位“靦腆含蓄”的小輩,可實際上,少年現在已經是一棵能夠給她柳玉梅遮風避雨的大樹了。

自個兒心里說句不害臊的話,偶爾,柳玉梅甚至會從小遠身上,察覺到當年家里老祖宗對自己的包容與疼溺。

再者,小遠與自家阿璃之間的相處模式……柳玉梅覺得,就算自己與那條老狗,好端端地生活到現在,二人之間的和諧,怕是也比不過眼下這倆小的。

但,現在是現在,陳曦鳶眼里的小弟弟,是會長大的。

未來的火苗,也會燙人,若是能提前掐滅,那就再好不過。

柳玉梅可不想丫頭重演她爺奶當年的舊事。

最好的方式,就是讓陳家那丫頭,親眼看看小遠與自家阿璃在一起的畫面,讓這印象與認知就此定格。

可惜,自家阿璃現在還不能出門。

要是能把陳家那丫頭,喊家里來一趟就好了。

劉姨一個人,站在廚房門口,抬頭,看著小遠與阿璃坐在一起的畫面,磕了十分鐘的瓜子。

然后,不得不把余下瓜子再放回口袋,回到廚房,拿起大鏟開始炒菜。

晚飯準備就緒后,劉姨喊道:

“吃晚飯啦!”

劉姨邀請王蓮嬸子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她也忙到了現在。

王蓮這次堅決拒絕,說自己還得回去給家里老的小的做飯,提著那袋子贈送的饅頭就跑下了壩子。

人無高低貴賤之分,但個人條件卻有不同。

條件差的能從條件好的那里,一直占到便宜的秘訣就是:絕不想著去占便宜。

李追遠牽著阿璃的手下樓,下樓梯時,少年還在對女孩解釋。

他計算過從洛陽到這里所需的時間,一路上譚文彬與林書友是人歇車不歇沒做絲毫耽擱,那陳曦鳶就不可能太早就到,因此,自己和阿璃能正常地把晚飯吃完。

誠如少年先前所說,這世上并沒有絕對的聰明人。

再者,他自己因年齡緣故,平時不會去開車,更未真的從事過相關行業。

所以,李追遠也不清楚,一位經驗豐富的出租車司機,在不斷被摞厚的鈔票刺激下,到底能迸發出怎樣可怕的潛力。

晚飯很豐盛,并且遵照著老李家以往的傳統,單獨一個區域的餐桌上,以盆代碗。

潤生將香點燃,卻沒有像過去那樣,直接插入自己的飯盆里。

過去,他都是這樣做的,反正這飯這菜,他不僅能一個人吃完,還得再去添飯加菜。

可今天,他覺得這樣做,有點糟蹋糧食。

林書友伸手去拿饅頭,他很喜歡這里的饅頭,帶餡兒帶味兒,可以當一道菜,也是和之前一樣,一只手伸過去,抓來三個大饅頭。

原本,這都該是自己的,一個饅頭幾口頭的事兒,仨饅頭也就剛給嘴巴做一下熱身運動,都沒出汗;

這次,他把另外兩個饅頭分別放在了潤生和譚文彬面前,自己手里就只拿著一個。

包括譚文彬在內,仨人都拿起筷子,有些遲疑躊躇。

陳老師的教學成果顯著,仨人在陳曦鳶的“推心置腹”下,以物理方式,強行進入到了“低代謝”的狀態。

這種狀態,能讓他們對自身身體的掌握與感知,提升一個臺階,再加上達成條件著實太過痛苦不易,所以仨人都想讓這種狀態,能多保留一會兒是一會兒,這樣就能給自己以更長的體會與感悟時間。

可若不主動卸去這種狀態,那他們現在的食量,就與他們現在身高體重的常人無異,甚至還能比別人吃得更少一些。

李三江很喜歡家里熱熱鬧鬧的感覺,享受那邊不斷“吧嗒吧嗒”的激烈咀嚼與吞咽聲。

人年紀大了,胃口自然就比不得曾經,可那三個每次吃飯,都能給他一種面前飯菜變得更香的感覺,瞧著他們仨吃飯,自己都能健脾開胃。

抿了一口酒。

今兒個的動靜,似乎小了些。

這仨臭小子,出去的次數多了,見到的人也多了,居然學會了斯文,呵呵。

平日里自個兒喝酒,李三江就固定一杯,不多喝。

今兒個這杯酒喝完,李三江端過飯碗,準備正式吃飯。

誰知,那頭的譚文彬、林書友與潤生,都在此時放下了筷子,一個一個帶著點心虛與愧疚:

“我吃飽了。”

“好飽。”

“撐了。”

李三江下意識地站起身,看著他們仨各自面前幾乎沒被動太多的一大盆飯菜,以及林書友身后那幾乎沒怎么變矮的饅頭塔。

“啪嗒!”一聲,手里的筷子落地。

李三江又是震驚又是擔憂地喊道:

“咋的啦,這是又鬧起騾瘟了?”

老田頭蹬著三輪,后頭坐著劉金霞。

劉金霞腳邊,放著好幾袋熟菜,不僅有豬頭肉有雞腿,還有涼拌好的海帶絲和素雞。

“你這買太多了。”

老田頭:“香侯腳崴了,肯定不方便做飯的,你帶著這些回去,晚上跟香侯、小翠侯湊合對付一頓。

對了,你們以前坐齋,不該在主家把席吃了再回來的嘛?”

劉金霞;“今兒沒胃口。”

以往,坐齋的人、白事隊以及前來幫忙做事的本家人,會在一批二批席面結束后,再加開幾張席面,吃完再走。

可這就等得太晚了。

加之,自己是來坐齋干活兒的,可不是主家親戚,沒理由再帶一個人一起吃。

想著老田頭還在前頭渠邊,躺在三輪車里,等著自己坐完齋送自己回家,劉金霞就不好意思太耽擱人家,讓人家沒吃沒喝地熬到深夜。

這會兒天還沒暗,村道上下班回來的和從田里回來的人很多,劉金霞起初有些不好意思,把頭埋下來,可轉念一想,自己反正在村里人緣也就那樣,用時朝前不用時朝后的,哪里還需要顧忌他人目光?

就又大大方方地將頭抬起。

她還是不打算找老伴,老田頭也明白她的意思,但這并不意味著二人不能做朋友,生活上偶爾有點照應,在這方面,他倆都坦蕩得很。

老田頭把三輪車蹬到劉金霞家門口,她下車時,他攙了一把。

劉金霞:“進屋,熟菜太多了,我給你分出來些,你帶回去吃。”

老田頭:“你忘了么,我那里有人做飯的。”

劉金霞也就沒說什么,過幾天等香侯腳養好了,讓香侯做些菜,給老田頭送去就是了。

不自己親自做,倒不是怕被誤會,而是她的廚藝,也就是能把吃食搞熟的水平。

香侯小小年紀,就在家把做飯的活兒給包了,并非是香侯自小就非常懂事,想要幫母親分擔家務。

而是一次,香侯被李蘭喊去家里,在李維漢家吃了一頓崔桂英做的普通家常菜后,從小沒玩伴也不會去其他人家里做客吃飯的香侯,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的母親,一直在糟蹋糧食。

香侯回去后,就問自己的媽媽。

劉金霞也有理,振振有詞道:

“誰叫你媽命好,剛嫁進來,公公婆婆就賽跑似地走了。”

與老田頭告別后,劉金霞走上自家壩子,側屋陽臺下,燈亮著。

等劉金霞提著幾袋子熟菜走過去時,直接停在原地。

自家閨女香侯,正在和翠翠一起,開心地跳著皮筋。

飯后,李追遠先交給譚文彬一張圖紙,讓他待會兒帶著阿友與潤生去道場里,做一下邪術的提前布置。

少年自己則背起登山包,與阿璃一人提著一個小工具籃,前往大胡子家。

路上,碰到了正好從劉金霞家那里折返回來的老田頭。

老田頭邀請二人坐自己三輪車,李追遠拒絕了,他剛回來,想和阿璃一起并肩多走一走。

沒敢多勸,老田頭就先自己騎了回去。

剛上壩子,就瞧見坐在嬰兒床里的笨笨,正雙手不停拍打,小腦袋似乎也按照某種韻律,左右晃著。

老田頭抬起頭,他在桃林上方,似乎看見了彩色的光暈,像是漸褪的彩虹,隱約間,好像聽到些許“沙沙”聲。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當是桃林下的那位,今兒個興致格外得好。

老田頭把笨笨抱起來,笨笨還在那里打著節拍,嘴里不停“哦哦”的。

“呵呵,你今天咋這么高興嘞?”

笨笨疑惑了一下,似乎不懂老田頭為什么要這么問。

他又跟著清晰的韻律“哦哦”的兩下,見老田頭還是不為所動。

笨笨就不管了,繼續沉浸入那美妙至極能讓靈魂都感到飄起來的音律中。

老田頭慈愛地摸了摸孩子的腦袋:“呵呵,這孩子,今兒個傻樂傻樂的。”

這世上,最大的殘忍就是,有些人,活到就剩下一把老骨頭了,卻比不過一個還在吃奶瓶的娃娃。

而這世上最大的溫柔,大概就是,他本人還毫無所覺。

蕭鶯鶯也是前腳剛回來,正在布置供桌,將新買來的酒壇,一個個開封,擺了上去。

伴隨著燭火不停甩動搖曳,放在供桌上的酒壇,很快就失了所有的酒味。

一壇接著一壇,這“喝酒”速度,是以往的兩倍。

而且,還沒有停止的跡象。

蕭鶯鶯不懂今天為什么會這樣,但她知道,要是不及時補酒,那今日自己剛買回來的酒,就要不夠用了。

她走過去,將笨笨從老田頭懷里抱了過來,讓老田頭出去再跑一趟,趁著鎮上酒鋪還沒關門,再多買些酒回來。

老田頭馬上行動,跨上三輪車就駛了下去。

莫說趁著店家沒關門了,就是關了門,他就算撬也要把門給撬開,留下錢帶走酒。

桃林下那位的脾氣可絕不是好的,你要是在人家正喝到興頭上給人家斷了酒,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就是聰慧如自家少爺,當初也是在桃林里,被那位吊起來抽得完全不成人樣!

蕭鶯鶯把笨笨放回嬰兒床,又走過去,繼續把新酒壇擺上去。

她沒自己再出去買,是因為入夜了。

受桃林下的庇護,她才得以和其它死倒不同,不僅不受身為死倒的煎熬折磨,還能以正常人的姿態現形于人前。

但她畢竟屬邪祟,白天陽氣重,出門無所謂,夜晚陰氣盛,她若是出去,那些運勢正衰的人與她照面,就有可能會得夢魘生病。

這時,李追遠與阿璃走到了這里。

蕭鶯鶯扭頭看去,發現二人似乎并沒有上壩子的打算,而是全都面朝桃林。

嬰兒床里原本正附和得很開心的笨笨,在發現李追遠出現后,馬上向后一倒,裝作睡著了,只有那雙小肉腿還在按照節拍蹬著,像是在夢里游泳。

路上,毫無察覺,可一旦走入大胡子家的地界,上方是璀璨的虹,耳畔是潮水般的天籟。

它不僅僅是單純的音樂,里面,有飽經滄桑枯朽腐敗的人生,亦有朝氣蓬勃欣欣向榮的昂揚。

二者意境非但沒有沖突,反而調和成世間極致的互補,讓聽者,忍不住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阿璃扭頭,看向身邊牽著自己手的少年。

李追遠點點頭,道:

“嗯,她已經來了。”

松開女孩的手,李追遠將背包與籃子放下來,自己一個人走向桃林。

這一浪,自己對魏正道過去的一些事,又有了新的收獲。

加之,他以前就刻意留存了能逗清安開心的事情,像是需要時就能隨時開封的罐頭。

但目前看來,似乎不需要了。

上次自己進來接走趙毅時,趙毅那聲聲慘叫,到現在仍記憶猶新。

可眼下里頭的情況表明,陳曦鳶所享受的,與當初的趙毅,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待遇。

得虧趙毅離開虞家后,先要回去休整隊伍以及給陳靖治傷,沒有直奔南通而來,否則他要是見到這一幕,怕是得慪得找棵桃樹,一頭撞上去。

李追遠走入桃林后,笨笨抬起頭,坐起身,繼續開始扭動自己的身體。

阿璃走上了壩子。

笨笨身體僵了一下,側過頭,偷偷瞅了瞅這位一身紅裙的姐姐。

他能清晰察覺到,誰喜歡自己,誰不喜歡自己,他也很喜歡別人,同時也享受于自己被人喜歡。

有一個半的例外。

一個是那位大哥哥,他很喜歡那個大哥哥,但當他試圖按照以往的經驗,去讓這個大哥哥喜歡自己時,他能從大哥哥的眼睛里,看到一抹深藏的厭惡與排斥。

另外半個,就是這位大姐姐。

大姐姐一個人在這里打理藥園時,眼里根本就沒有別人的存在,而大姐姐與大哥哥一起來時,大姐姐眼里永遠只有大哥哥一個人。

阿璃在嬰兒床旁邊的一張板凳上坐下,儀態端莊,聽著樂律。

旁邊,還在忙于更換新酒壇的蕭鶯鶯看見這一幕,前世記憶還在的她,眼里流露出一抹十足的艷羨。

曾經的她,就在大胡子家的這座壩子上,穿著旗袍表演,她覺得自己跟電視機里的學得很像,她也是優雅的、時興的;

但在看見這位后,那種不刻意彰顯卻又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氣質,讓蕭鶯鶯明悟,原來,電視機里的,也是在進行著模仿。

笨笨還在扭動著身體,他知道大姐姐不喜歡自己,但并不厭惡自己,所以自己可以稍微放開一些,不過他嘴里不再“哦哦”了。

與耳朵進水的干媽和耳朵背氣的田爺爺不同,

大姐姐是能和自己一樣,聽到這悅耳聲音的,自己可不能打攪到人家。

走入桃林后,呈現在李追遠面前的,是一派難以用言語描述出來的瀟灑風流。

動人的韻律,已經實質化,在這片本就是世外桃源之地里,硬生生營造出另一幅盎然生機。

木屋里,琴聲飄蕩,清安人在里面。

木屋外,陳曦鳶閉著眼,吹奏著笛子,完全忘我。

人生最快意事,無非得一知己。

二人都是音癡,雖隔著漫長年歲輩分,卻在韻律上完美合拍。

無論是清安還是陳曦鳶,都陶醉在這一生摯愛興趣之中。

李追遠站在原地,沒有出聲。

沒人敢在這時候破壞這律動。

不過,李追遠也很好奇,陳曦鳶是怎么做到來這么快的?眼下洛陽到南通,可沒有直達的飛機,若是去其它地方轉機,只會耗時更久。

少年更好奇的是,他倆到底是怎么做到,琴笛合奏的?

這架勢,仿佛陳曦鳶來南通,不是為了找自己,也不是為了老太太,而是專程來拜訪清安。

陳家歷史上,有人與清安有舊,而且見過魏正道么?

木屋里,不時傳來飲酒的聲音。

陳曦鳶腳邊,也放著一個酒壇。

雙方每次都會做一個接力,可暫作停歇的一方,就將酒壇舉起,痛飲一番,而后再次加入。

自李追遠站在這里時起,到現在,就已經看見陳曦鳶飲了不下二十次酒了。

她域一開,酒壇里的酒就會自己流轉而出,只需她張開嘴,這酒水就自動入喉。

她的臉,已經紅了,整個人,卻越發灑脫,玩得更加興起。

這酒,源自蕭鶯鶯買來的供品酒,可在被清安汲取過來時,相當于進行了一輪精華提純。

即使有手段能化解酒勁的人,也不敢在這種酒面前放肆,更何況他們倆,現在追求的就是要真喝,要真醉。

終于,合奏,進入了尾聲,似那人生,正因為它會結束,才會更加留戀與珍惜曾經有過的美好。

琴聲止,笛聲停。

木屋內,傳來清安的笑聲:“哈哈哈哈哈,過癮!”

陳曦鳶:“哈哈哈哈哈,盡興!”

區別在于,清安是不會醉的,他的痛苦實實在在,那一張張臉如跗骨之蛆,時刻糾纏煎熬著他。

而陳曦鳶……身子直接向前一倒。

李追遠正準備上前攙扶,卻看見一朵朵桃花自四周落下,鋪墊于陳曦鳶面前,讓她摔了個柔軟。

她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當李追遠走到她跟前時,陳曦鳶正說起醉話:

“老夫人不愧是老夫人,居然……”

危機感知的速度超越了腦速,李追遠想都沒想,借將陳曦鳶扶起來的動作,右手,捂住了她的嘴。

將她醉話打斷后,少年腦子里才將事情思考周轉過來,開口道:

“你看,我沒騙你吧?我早就對你說過,我家老太太住的地方好,你一直苦苦尋覓的音律大師,就在這里。”

清安:“我很高興。”

李追遠:“這就好。”

清安:“你小子,總是能給我整出點新花樣。”

李追遠:“應該的。”

清安:“過些日子,有棵桃樹上,會長幾顆桃子,掛在那里晃著礙眼,你幫我摘了去,分了吧。”

李追遠:“是。”

清安伸手,將撐著木屋窗戶的桿,摘了下來,窗戶閉合。

李追遠力氣是有的,背一個成年人完全沒問題,而且上次在洛陽,他就背過陳曦鳶。

但那會兒陳曦鳶是重傷昏迷,這會兒是醉酒,要是自己背著,就容易掌控不了她的嘴,保不齊她又要開始說醉話。

少年大概分析出了,清安是認識陳家某位祖上的,而且按年代推算,大概率是陳家最早的那位先祖,當時陳家的域并未大成,處于初創階段。

但陳曦鳶,明顯是不認識清安的,她剛剛嘴里說的“老夫人”……應該是把清安當作老夫人了。

清安這人的性子,孤僻驕傲、孤芳自賞,要是被他知道,陳曦鳶把他誤認為一位老太太了,他絕對無法接受,并會將此視為莫大羞辱。

到時候,別說陳曦鳶下場不妙,李追遠也得被牽連著一并吊起來。

“背”這個姿勢不能用,李追遠只得站到陳曦鳶正前方,雙手抓著她的頭,手指抵住其嘴巴,將她往外拉。

好在,以他的身形,這樣帶人走,也不算太突兀。

在清安視角里,沒練過武的自己,就算有點力氣,他也不會去分辨一只螞蟻的力量層級。

至于抓著兩條腿拖行好像更合適,但陳曦鳶腿太長,反而更不方便。

反正,在脫離桃林區域……不,在離開大胡子家范圍時,不能讓她有開口的機會。

木屋內,清安雙手向后撩起自己的長發,黑白色的頭發蕩散開去。

其雙臂處以及被頭發遮蓋住的后腦勺和脖頸處,有著密密麻麻指甲蓋大小的臉龐,做著不同的表情。

清安不以為意,仍舊享受著這合奏之后的余韻。

他記得自己當初問過魏正道,為什么就不和那陳云海真正意義上打一架。

就算魏正道懶得打,也可以從他們幾個人里,隨便挑一個上。

魏正道的回答是:他肚子還沒吃飽,打不過這陳云海。

這個回答,讓清安感到驚愕,那似乎是第一次,魏正道給出如此清晰“打不過”的評價。

放在過去,再如何強大的對手,就算正面不敵,各種方法用上,魏正道總能在最后將其擊敗。

至于自己第二個問題,魏正道沒有回答。

也不用回答,因為在魏正道看來,自己等人,論單挑,也不是陳云海的對手。

蘇洛端過來一杯茶,放在了清安面前。

清安接過茶,聞了聞,抿了一口。

記得自己當時又問魏正道,既然知道這家伙棘手,為什么不干脆殺了他?

三擒三縱,也就是陳云海性格里帶著一股子耿直,最后選擇了認輸與放手。

倘若他將其視為平生最大屈辱,回去后發憤圖強,立誓報復,豈不是為未來平添了一份莫大變數?

魏正道搖搖頭,說,這個人,就算能殺,也不能殺。

自己問為什么時,魏正道沒做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自己一句:

“陳云海,擅長的是布云海。

清安,

你說這云海,它一般都在什么位置飄著啊?”

將陳曦鳶從桃林里拉出來的這一過程,比李追遠先前預想得,還要難。

練武之人,體格堅韌,就算少年只是拉拽她的頭和脖帶動全身,也不用擔心她會脫臼。

但她是真的醉了。

別人醉了后發酒瘋,她是發域。

李追遠拖著她每行幾步,就感覺到身上的重力忽地增加數倍又忽地減輕數倍。

桃林的地面很柔軟,甚至可以說是濕潤;

一路上,留下了少年一道道深淺不一的鞋印。

淺的,連鞋底紋路都不清晰,重的,直接沒過小腿,似在插秧。

等李追遠終于將陳曦鳶拖出桃林時,少年整個人,都累得虛脫了。

可這還沒完,接下來還得把她運回家里去,不能把她就地安置在大胡子家。

要不然明天或后天,等她的酒徹底醒來,大概會直接推開窗,對著桃林大喊一聲:“老夫人早啊!”

可她的域,仍處于不斷開啟與關閉的狀態中,范圍不大,影響卻不小。

早就留下錢、偷完酒回來的老田頭,很有眼力見兒地想過來幫忙。

結果剛靠近,就頓感一股重力襲來,“噗通”一聲跪下,給陳姑娘直接磕了一個。

李追遠只得以自己的手段,對陳曦鳶的身體與靈魂,進行封印。

終于,她平靜了。

李追遠從最近處的桃樹上,摘下一截鮮嫩光滑的枝條,繞著陳姑娘的嘴,給她在后腦勺處打了個結。

這樣她就算再說醉話,也只能“嗚嗚嗚”。

仍覺不放心,少年掏出一張封禁符,貼在了陳姑娘腦門上。

拍了拍手,李追遠吩咐老田頭把三輪車推過來。

沒讓老田頭碰,少年親自將陳曦鳶抬送到三輪車上。

阿璃站在邊上看著,沒有上前的意思。

蕭鶯鶯以為是不讓外男碰,就主動走過來想搭把手。

結果,她被李追遠一道目光止住了腳步。

不讓別人幫忙,并不是因為李追遠在顧忌什么男女授受不親,江湖兒女,沒那么多迂腐講究。

主要是陳曦鳶不是重傷昏迷而是醉著。

她對自己熟悉習慣了,自己的接觸與靠近,不會引起她本能警覺,畢竟當初她受傷時還是李追遠幫她清洗的身子擦的藥。

可外人的身體觸碰,保不齊就給她刺激到了,認為有威脅,那自己布置下的封印,根本就不可能壓得住她。

而蕭鶯鶯這種死倒要是觸摸到了,怕是會直接給陳曦鳶弄出不可測的應激反應,一瞬間就把蕭鶯鶯給鎮殺了都很正常。

阿璃沒靠過來幫忙的原因,就是她早就看清楚了這一點。

接下來,李追遠就推著三輪車,載著陳曦鳶回家,阿璃與李追遠并排走著,但目光斜視,看著車里額頭被貼著符、似一頭封印中僵尸的女人。

太爺已經回屋睡覺了,秦叔和劉姨也在屋里。

李追遠將三輪車推上壩子后,一路推到了東屋門口。

陳曦鳶最適合安置的地方,就是老太太跟前。

在敲門前,李追遠先把陳曦鳶嘴里的枝條解開。

敲門,門被打開,一襲白色睡衣、披著一件銀色云肩的柳玉梅,站在門口。

她知道小遠帶自己孫女出去了,就算回來得晚一點,她也絲毫不擔心,但她沒想到,倆孩子出去后,還給她推著一個女人,送到了自己面前。

女人的臉被符紙遮去大半,柳玉梅抬起手,符紙被風吹離,于空中打了一記旋兒后,化作飛灰。

女人年輕的面龐,清晰呈現。

未等李追遠開口解釋,柳玉梅就開口道:

“陳家的那丫頭。”

李追遠:“是,她來南通拜訪奶奶您。”

柳玉梅看了李追遠一眼,沒點破。

“怎的了?”

“醉了,怕耍酒瘋,所以求奶奶您臨時收留。”

柳玉梅點點頭,走上前,伸手,也不見老太太有什么具體的動作,掌心似乎都沒和陳曦鳶接觸,總之,陳曦鳶就這么被抬了起來,被老太太帶進了房間。

李追遠沒提醒老太太注意事項,因為沒這個必要。

東屋平房就兩間臥室一個廳屋,其中一個臥室還被阿璃拿來堆放關于小遠的收藏品,塞得滿滿當當。

柳玉梅只得把陳曦鳶,一路“托”到了自己和孫女的床前。

掌心微微一震,陳曦鳶身上的塵土泥濘全部散去。

柳玉梅將她放在了床上。

“這孩子,長得還挺水靈的。”

眉宇間,和自己當年那位手帕交,幾乎一模一樣。

這也是柳玉梅第一時間就認出她身份的原因。

柳玉梅將掌心置于陳曦鳶身體上方,從頭至尾,緩緩拂過去。

陳曦鳶身上被李追遠下的封印,全部被解除。

當然,這也是因為李追遠這封印下得很有分寸,對柳老夫人而言,解這個,不算什么。

重獲自由的陳曦鳶,域,又一次打開。

但剛開啟的域,還未發揮出效果,就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壓回了體內。

柳玉梅:“臭丫頭,是想把我的床給壓塌么?”

無法開域了,但陳曦鳶還能說醉話:

“老夫人……您好厲害……我真的好欽佩您啊……”

柳玉梅伸出手指,在陳曦鳶額頭輕輕彈了一下。

“呵,真隨了你奶奶,嘴甜。”

回過頭,柳玉梅發現屋門關著,但阿璃沒進屋。

“這次也沒多久沒見啊,這倆孩子,還沒玩盡興?”

李追遠確實是沒玩盡興,而且玩的還是邪的。

“小遠哥。”譚文彬站在道場入口處抽著煙,“里面都準備好了。”

“嗯,彬彬哥,你回去休息吧。”

“好。”

譚文彬沒問自己為什么不能留下來,直接離開回去躺棺材了。

李追遠與阿璃走進自己的道場。

先前,譚文彬帶著潤生和林書友,已經把自己所需的材料準備好了。

考慮到自己目前手里頭,最充沛的資源是各類妖獸材料,所以李追遠最先打算嘗試的邪術,就與此相關。

“阿璃,辛苦你了。”

阿璃笑了笑,蹲下去,開始將這些已經粗加工的妖獸皮、筋、骨、角等,進行最后的精細處理。

這活兒,原本李追遠也是能做的。

但他先前為了將陳曦鳶拖出桃林,身上尤其是雙手,還有些脫力,無法準確地雕刻紋路。

好在,身體疲憊,但精力充沛,不影響接下來邪術的實驗。

李追遠將三本書攤開放在面前。

一本是魏正道的《正道伏魔錄》其中一冊,上面就記錄著自己接下來要嘗試的邪術——《三相獸怨咒》。

雖然內容早已記在心里,但小考前再翻一翻教材,有助于平復心緒。

這名義上是邪術,實則有點類似于煉制邪器。

所需的妖獸材料很多,但主體得是一道足夠強大精純的靈魂,以咒的方式,對其本身以及其近親進行牽連,再以獸怨對其進行撕咬,激發出其暴虐、兇殘一面,而后尋一物進行封存,使用時將其激發,如釋邪魔出籠。

封存物,李追遠已經準備好了,暫時備下了五面陣旗,但應該用不到這么多。

這邪咒邪就邪在,它會對“原材料”的親屬進行牽連,尤其是針對陽氣生機最重的子侄輩。

咒術的因果干系本就嚴重,不知道最終具體會牽連到誰的咒術反噬的力度就更大,尤其按照李洪生的身份,最終會牽扯上的還是玄門中人,且對方還是有著道家傳承的碧霞派。

放在過去,李追遠絕不會去嘗試行這一邪術,現在,少年早已躍躍欲試。

既然你李洪生在虞家祖宅,能不要臉皮地對其他家小輩下毒手,那李洪生肯定能理解自己家小輩被人下毒手的這一行為。

第二本書是無字書,當李追遠將它翻到第一頁時,里頭的女人,早已將李洪生干干凈凈的靈魂準備好交出。

就在這時,書里牢籠內的女人,看見了旁邊的阿璃,阿璃似有所感,也回頭看向了這里。

《邪書》不可能敢故意針對阿璃,但她的邪性有時候就和普通人的呼吸一樣,誰看了她,都會被影響。

以往李追遠看她時,身邊不會有外人在場一起看。

當她想要收斂時,卻發現來不及,已經影響到了。

然后,牢中女人的視野里,出現了一副可怕的畫面,讓她嚇得不住在畫里后退。

她沒能嚇到阿璃,阿璃看了她一眼后,就繼續低頭完成手里頭最后的雕刻。

反倒是女人,被阿璃的精神力反震,陷入到阿璃的“夢境”里。

過了好一會兒,女人才清醒過來,癱坐在牢房地面。

她是發現了,在少年以及少年的身邊人面前,她簡直就是個新邪蛋子。

第三本書,是空白的,更像是一本黑色硬面的筆記本。

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實驗邪術,李追遠打算做一下自己的學習筆記,把過程和感悟這些,寫在里面。

趁著現在距離開始還有一會兒,復習完《正道伏魔錄》上關于《三相獸怨咒》的內容后,李追遠就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將實驗目的、步驟等固定格式先寫上。

李追遠這里剛寫完停筆,阿璃那里也完成了最后的紋路雕刻。

“阿璃,你在外面等我,如果我確認了我的猜測,下次我們一起玩。”

阿璃點了點頭,走出了道場。

李追遠目光微凝,雙手攤開,開始復刻這一魏正道記錄下的邪咒。

先是李洪生的靈魂被李追遠從無字書內抽出,打入準備好的妖獸材料里,緊接著少年開始按照流程,一步一步地進行。

只有親身體驗,才能深刻意識到,魏正道的描述,到底有多實用精煉。

李追遠沒遇到任何困難點,無比順暢。

但在進行到一半,也就是在少年的視野里,李洪生靈魂上出現了三根黑色的絲線向外蔓延至虛無時,少年心頭,忽然升起一股強烈的警兆!

不是所有使用邪術的人,都能有如此感覺,道行越深、牽扯越大,感應才能越強。

很多所謂的邪修,一直練到因果反噬致死,都不知道自己練的邪術。

這種感覺,若是具體描述,讓你心慌、忐忑,仿佛有種接下來,天都會塌陷,將你傾軋而死的惶恐。

類似的感覺,李追遠以前也經歷過,這是一種冥冥中的天人感應,在暗示你,這事不能再進行下去,得及早回頭,要不然因果反噬。

過去,李追遠幾次觸碰,只察覺到一點點后,就立刻明悟過來糾正自己的言行,接下來他把規則吃透后,就一直保持著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經得起天道考究的習慣。

這次,李追遠沒有停下,反而繼續加大力度。

伴隨著這項邪術的持續推進,李追遠內心的警兆也越來越濃郁,耳畔,更是出現了打雷般的幻聽!

少年無所畏懼,毫無停頓!

終于,最后一步到來,李洪生被獸怨包裹的靈魂,被李追遠切割成了三段,分別打入三面黑色陣旗之中。

三面陣旗上,都出現了一張扭曲猙獰的臉。

《三相獸怨咒》,完成!

而在完成的剎那,少年心頭那濃郁到仿佛可以化作水滴出來的警兆,瞬間如冰雪置于烈日之下,快速消融!

這種將自己內心的忐忑不安推到極致,再快速舒緩下來的過程,讓少年忍不住抬起頭,緊咬嘴唇,這才沒有發出靈魂顫栗的舒適音調。

等再低下頭時,少年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沒錯,自己猜得沒錯,功德,就在自己頭頂,剛剛自己使用邪術時所招致的因果,被名義上屬于自己實則無法使用的功德,給抵消掉了!

別人走江的功德,是直接發到手的現金,而我,則是被存在我名下的存折里,那間儲蓄所永遠關著門,我無法進去拿取自己的功德,但能直接劃去相對應的數字,代扣賠償。

論證成功后,李追遠心里又生出一個新的猜測:

若是能代扣賠償,那若是以后我名下存折里的數額被自己用光了,是否還能進行一定額度的透支呢?

這個想法,很冒險,因為透支無法及時還上的代價是什么,李追遠不知道,這很有可能會使得自己不再處于非浪上的安全區,畢竟,這可是欠天道的功德!

最重要的是,自己戶頭名下不可用的功德,應該還有非常多。

暫時來講,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李追遠將那三面陣旗收起來,這個可以給潤生、譚文彬與林書友一人一面,反正買這個東西的“錢”,自己已經付了,還是天道幫自己代為付款的。

少年拿起自己的筆記本,將實驗后續部分進行書寫。

寫完最后一句話后,少年收筆,將筆帽蓋了回去。

就在這時,李追遠的目光掃到了《正道伏魔錄》那一頁的最后一句話,每一卷的每一個死倒、邪修、大妖,在魏正道的書里,都有一個固定的死法。

李洪生死了,以他為原材料所進行的邪術,被自己的功德所抵消,那功德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

由天道代存、代管、代扣,全程,都未經自己的手。

倘若換個視角,自己完全可以理解成:并不存在功德這種東西,反正自己沒見過,自己也是沒有的。

自己也不知道這是邪術,自己還以為這是正道派系的術法呢。

自己就是練了,就是用了,結果,天道沒追究自己的責任,一切風輕云淡。

那是不是可以說明,自己做的這件事,本就是這正道綱常所允許的?

自己剛剛,行的哪里是邪魔歪道?分明是堂堂正道。

李洪生的靈魂,也不是湮沒于邪術,而是為煌煌正道之法所清除。

你故意不給我發我該有的功德,先惡心我;那我,為什么不能回敬一下,也惡心惡心你呢?

李追遠將筆帽再次摘下,在已經寫完的實驗記錄下方,又單獨劃了一條短線,

寫道:

“李洪生,

為正道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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