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青年是借助搖搖欲墜的博物館大陣,悄無聲息地將法紋打入了陳曦鳶的體內。
李追遠當時正忙著踩格子、為陳曦鳶的逃命鋪路,他是后來檢查陳曦鳶的身體時,才發現的。
但無論白發青年此舉多隱蔽,都無法瞞過一個人,那就是趙毅,博物館大陣是趙毅親手布置的,他掌握著陣眼。
因此,李追遠知道,今晚,趙毅肯定會跟過來。
至于如何跟過來,采取怎樣的手段,是利益勾兌、是真情流露、還是搞小山頭等等,都無所謂。
趙毅知道自己出手救了陳曦鳶,也親眼目睹自己被陳曦鳶抱走。
他今晚如果沒來,那就意味著往日的默契、信任,全部清零。
身處同一條浪,位于同一座城,當你得知另一方會有危險而不采取任何行動時,要你何用?
就算明知道這種危險能被少年化解,可你要是不來,那就是態度問題。
而當趙毅如預料般地出現時,則標志著今晚這場“圍殺”,身份顛倒。
這亦是二人故意布局謀劃,分處“黑白兩道”的原因,不就是為了方便“黑白通吃”么。
趙毅嘴角帶著輕蔑的笑意,眼角余光掃過站在自己身旁的陸軒。
博物館大陣垮塌后,對方曾與自己說,疑似虞家那邊派來一位強大的陣法高手,哪怕他有兩件陣法器具在手,依舊沒能擋得住對方破壞大陣。
聽到這里時,趙毅就知道,這個陸軒完了。
陣法器具本就是江湖上的稀缺品,高品質、有傳承的陣法器具更是基本都掌握在大勢力手中。
你讓姓李的看見了你手上的這兩件寶貝,那你還能有活路?
別人不知道,他趙毅是親眼見過的,
真的,
外人根本無法想象,姓李的到底有多窮!
不過,李追遠雖然問了“還愣著干什么”,趙毅也含沙射影罵了句“蠢貨不知死活”,可趙毅,卻還是沒動。
李追遠接收到了訊息。
這說明,此時站在自己面前,對自己說話的陸軒,并不是真的陸軒。
但趙毅在這里,意味著真陸軒必然也在這里。
“陸軒”站在最前面,后面站著三道黑影是其手下。
三道黑影的中間那位,正好被“陸軒”擋在身后,這是一種標準的保護性站位,團隊陣法師,就應該在那里。
真是夠謹慎的。
李追遠知道,這謹慎不是針對自己,而是對陳曦鳶。
陳家女,即使重傷之下,依舊讓人不敢輕視。
真陸軒被三人護在中間,哪怕是作為己方的趙毅,也沒有絕對把握偷襲成功。
那對于李追遠而言,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幫趙毅創造合適的背后捅刀子機會。
就算占據優勢,可對方到底也是一塊硬骨頭,能有辦法尋到寸勁一擊砸斷,總好過去消磨自己的牙口。
這一浪才剛剛開始,盡可能地存續己方狀態,非常重要。
陳曦鳶看向假陸軒,道:“四玄門陸家。”
在博物館時,陳曦鳶一開始忙著揍一個人,后來忙著被一群人揍。
她不像李追遠,她沒那個精力,也沒那個陣法水平,去擦一擦格子玻璃,看一看外頭。
因此,這是她來到洛陽后,第一次與陸軒照面。
假陸軒:“陳姑娘,有禮了。”
四玄門,是一座在江湖上地位很是尊崇的門派,其下有陸、師、邊、滿,四大家族。
故而也可以將它視為,由這四個家族組成的一個聯盟。
這四家分別擅長:陣法、傀儡、風水、命理。
江湖動蕩,傳承不易,這四家都很難出善于直接廝殺的強者,四家先祖就是看到這一點,才合并為一派,互相扶持、同氣連枝。
相傳,四玄門內有一套獨特的評價體系。
每一代,都是先由四大家族內部擇選各自最優者,然后集體進行評比,資質天賦最高者,點燈,另外三位拜他輔佐。
雖然,四玄門歷史上從未誕生過一位龍王,但因其特殊性,地位遠在曾經的九江趙之上。
有人說,是因為每一代的四玄門點燈團隊,彼此私心都太重,雖是一座門派出來的,可在門派內卻依舊堅稱某家,如若哪家出了龍王,就可能將四玄門的格局更改,變為一家為主三家為輔,這才在歷代競爭中都缺了那口氣,無法走到最后。
也有人說,是因為每代四玄門的人,都只求那江上功德以維系和發展自家傳承,每每察覺浪濤難度提升亦或者競爭壓力加劇,他們就會果斷二次點燈以求保全,被認為這才是細水長流的明智之舉。
更有人說,四玄門這種模式,太過取巧,為天道所不喜,招致了打壓。
李追遠認為,后者才是主要原因。
當這種模式被固定下來后,性質就發生了變化。
若是這樣的模式都能出龍王,那么幾家龍王門庭為何不自個兒湊一桌,每一代都由這幾家湊一個團隊,定好次序,這一代你,下一代我,下下一代他,徹底壟斷這龍王之位?
陳曦鳶:“我能理解你們為什么想殺我,但我不能理解為什么你想偷偷地殺我。”
假陸軒:“與虞家為伍,助紂為虐,不可饒
恕。”
說完,假陸軒伸手向前一揮:
“毅兄,辛苦你了。”
趙毅:“好說,且看著。”
顯然,陸軒那幫人,甚至都沒打算自己出手,而是將趙毅當作了自己的打手。
看來,趙毅為了今晚能跟著過來,的確“伏低做小”了。
趙毅往前走了兩步,目光盯著陳曦鳶,開口道:
“陳姑娘,見諒,日后切勿怪我。”
陳曦鳶冷聲道:“九江趙毅,麗江坑殺無數,甘當菩薩座下走狗,更是自滅滿門。如此心性之人,此刻,又何必惺惺作態?”
說著,陳曦鳶低下頭,目光柔和地看著身前少年,繼續道:
“答應我一件事,你們的目標既然是我,那就放過他。”
趙毅:“呵呵。”
假陸軒:“毅兄,你覺得呢?”
趙毅:“怎么可能呢,昨兒個的那場架,正好今兒個繼續,這筆帳,一并算了。”
假陸軒:“我為毅兄壓陣。”
趙毅:“上!”
梁家姐妹動了,二人身影如匹練,先散開,再包夾。
陳曦鳶將手放在少年肩膀上。
李追遠張開自己雙臂,開口道:“不要用你現在那點可憐的域,干擾我。”
陳曦鳶止住了動作。
其實,李追遠沒有在她面前做遮掩,更未隱藏實力,先前反復說了好幾次,他能解決今夜的問題。
但在看見來人是四玄門,且九江趙毅也在這里后,陳曦鳶心底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還是熄滅了。
她不知道少年的自信來自于哪里。
然后,她見到了。
右邊,梁艷手中軟劍如銀蛇竄動,劍氣凌人。
少年右手輕揮。
“嗡!”
豎瞳開啟的林書友落下,擋住了梁艷。
左邊,梁麗匕首劃出月弧,鋒銳犀利。
少年左手向下輕壓。
“啪。”
如同血花綻放。
譚文彬現身,擋住了梁麗。
趙毅深吸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么,所以他心里有點痛苦,他也清楚,接下來自己身上還會更痛。
但他還是走中路,沖向少年。
“轟!”
潤生砸落了下來,一同下來的,還有一記勢大力沉的黃河鏟。
趙毅身形迅速止住,甚至急忙后退了一段距離。
看著身前出現的深坑以及少年身前站著的潤生,趙毅感到一陣牙痛,這位,是真的會不管不顧,砸死自己
在李追遠被陳曦鳶擄走后,有著趙毅帶路開后門的譚文彬他們,自然也是順利地離開了。
他們開始找尋小遠哥。
不過,既然有落腳點,那肯定會派一個人留在姚記旅館附近進行等候。
李追遠帶著陳曦鳶經過按摩小巷回來時,譚文彬就在一側屋頂上看著。,
譚文彬立刻拿起大哥大,通知了潤生和林書友,并且在他們回來后,阻止他們回旅館,三人全都分散在外圍警戒。
為什么要這么做,譚文彬也不清楚,他只是覺得應該這么做。
事實證明,小遠哥肯定早就發現了他們,卻也沒通知他們現身。
假陸軒脖子微微后仰,說道:“果然,這三個也在這里,更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居然還是個領頭的。”
陳曦鳶看著出現的林書友、譚文彬和潤生
這三人,昨日在湯館里她都見過。
只不過那時少年已經喝好湯提前下桌坐到門口,與他們看起來不是一伙人。
陳曦鳶又緊張又興奮地對自己身前的少年問道:
“他們,都是你婆家的人?”
李追遠沒有搭理她,只是用紅線將伙伴們連接,淡淡開口道:
“殺。”
林書友兩把金锏迅猛揮出,梁艷不得不由攻轉守,她本可以仗著自己的身法與劍招進行拆招防御,但林書友第一輪揮下時,金锏也就
一雙,可第二輪揮下時,身后出現了兩只虛幻的手臂,手持三叉戟,加入了攻擊,等到第三輪,變成四只虛幻手臂。
這沒法打了,梁艷的劍招很快被破除,林書友一锏掃中她胸口,梁艷整個人當即倒飛出去。
梁麗匕首十分凌厲,但譚文彬的躲避更為及時,梁麗能感覺出來,這不是預判,而是可怕的反應力。
一番交手后,譚文彬面容一肅,五官成懾!
梁麗身形一滯,目露茫然,等她快速恢復清醒時,譚文彬已來至其跟前,血猿之力凝聚
在拳頭上,對她捶了上去。
“砰!”
梁麗被捶飛。
趙毅身形靈動,幾乎無法捕捉,但當他剛要自上方繞過潤生且對其身后少年釋放出殺意時,潤生將他捕捉到了。
氣門開啟,氣旋凝聚,趙毅明明在空中,卻像是入了不可見的沼澤。
被強行拉下來后,趙毅單腿猛地發力向下踹去,潤生一拳打出。
“砰!”
“嘶”
趙毅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在空中不斷后空翻倒退。
在這三處動手的同時,李追遠也一樣在開動。
少年雙目睜大了些許,盯著假陸軒,開始肆無忌憚地強行推演對方命格。
假陸軒的面部,當即下掉了漆,顯露出里面的另一張人臉。
普通的偽裝是無法混淆江上資深者視線的,除非他將偽裝目標的命格也一并做了臨時復刻。
假陸軒,姓滿,滿家,擅命理。
面部偽裝已脫落一半的滿家人,似是被勾起了火氣,也對著少年開展命格推演,這種對
推,對雙方都很危險,很容易遭受反噬。
然而,李追遠在推演時,一條條不可見的紅線環繞在少年身前。
紅線集體繃緊,一松,發出顫音。
李追遠胸口一悶,眼睛傳來撕痛。
那位滿家人的眼睛里,則溢出了鮮血,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陳曦鳶:“命理”
左側黑影顯露,是一張蒼白的臉,只見他雙袖一揮,八道皮影出現在身前,化作人形。
他應該姓師,是師家人,善傀儡。
而且,謹慎是這個團隊的作風,這八道皮影自出現后,立刻就開始結陣準備防御,而非
主動攻擊。
少年先前下壓的左手,向上一撩。
同樣是袖口里,一片片卡牌飛出,趁著八道皮影的陣形還未擺好前,落入它們中間。
“惡鬼!”
“只殺不渡!”
“只殺不渡!”
三具符甲,增損二將。
祂們主殺伐,甫一現身,即刻朝著身旁的皮影揮砍而去。
李追遠左手握拳,拳心有股火辣感。
那位師家人則是雙臂麻痹,似是在抽筋。
陳曦鳶:“傀儡”
右側黑影現身,是一個女人,雖然年紀不大,但給人一種老氣橫秋之感。一
其一出現,四周就傳來一陣陣強烈的風水氣象波動。
她是邊家人,善風水。
女人左手向近處一指,風水成漩,增損二將只覺得自己的神力正在被不斷抽離,隨即女人另一只手指向少年所在位置。
一道道無形的波浪,向少年震蕩而去。
這是一記來勢洶涌的風水殺招,足以讓少年精神渙散,一切術法手段都無法施行。
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女人面露驚愕。
自己掀起的驚濤駭浪,在接觸到少年時,仿佛被另一股無形的力量鎮壓馴服,竟瞬間變得風平浪靜。
李追遠目光平靜無波。
邊家的風水秘法傳承確實很不錯,但論風水之道,誰又能與龍王柳相比?
少年一咬牙,身后出現一懸崖,而那原本平靜的波濤瞬間加速,化作瀑布傾瀉而下。
這瀑布,可是從那邊家女人那里抽出來的,她一下子就因被剝離太多,意識出現了混沌。
陳曦鳶:“風水”
李追遠現在所承受的壓力,已經很大了。
他每一項,都比對方強一大截,但這并非意味著他能一挑所有。
這是利用初次交手的契機,讓他們在不了解自己的情況下,先吃了一記悶虧。
放在正常對戰中,這只能算是一點小小的頹勢。
他們很快就能自我調節回來。
而且,他們四人肯定也有精妙的團戰配合之法,畢竟有著四玄門歷代走江的經驗積累。
真正兒八經地打起來,他們四人必然極難對付,而且他們還可以想辦法通知身處洛陽的其他人。
在感知到真正的生命危險時,陸軒肯定會果斷放棄吃獨食的計劃。
可李追遠現在追求的,就是這一小剎那的集體頹勢。
要想以最小的代價解決他們,只能在開局時,抓住一波完美配合。
身處于三人保護中的真陸軒,左手持紫金羅盤,右手持夜明珠,站了出來。
雖然,他站著沒動,但他身邊仨伙伴都吃虧“下去”,就把他反襯得“站出”
陸軒:“是我小瞧了你但你也僅此而已了,我的陣法剛剛已經布置好了,你的呢?”
濃郁的陣法氣息降臨,強橫的鎮壓效果出
李追遠攤開的右手掌心上,黑蛟之靈浮現,化作陣旗。
少年一把攥住陣旗,向上一舉,沉聲道:
“我,比你早一點!”
一只巨大的眼睛,出現在了眾人腳下,眼球的中心點,則是陸軒所在的位置。
陸軒的陣法自上而下,少年的陣法自下而上,但很顯然,李追遠哪怕扛著與另外三家人出手,他也依舊更快!
甄少安在玉龍雪山下鉆研的瞬發陣法早就被李追遠吃透,更別提少年又自己研發出血瓷、
蛟靈等等這些,讓他的布陣能力一次次提升。
說到底還是在博物館格子里,少年的“插秧布陣”,給陸軒留下了刻板印象。
再加上,陸軒也沒料到,少年能在頃刻間,與他們四人同時交手時,還都不落下風,甚至對他們集體形成了壓制。
地面上的巨眼快速閉合,直接鎖困住了陸軒的身體。
陸軒終于明悟了什么,面露駭然道:
“昨天破陣的人,居然就是你!”
這時,梁艷、梁麗以及趙毅,全都被擊
飛,正好出現在陸軒四人的上方。
一切,都掐算得剛剛好。
梁艷掌心撫過軟劍軟劍染血,劍氣比之先前,數倍迸發!
梁麗匕首交叉,刺耳的共振之音傳出,火星四濺!
趙毅喉嚨里發出一聲蛟吟,體內骨骼脆響,雙眸化為黑白二色,心臟處生死門縫快速轉動,仿佛將那頭死去的蛟龍重新帶回人間!
這一刻,趙毅以及梁家姐妹,全都不再掩飾,拿出了自己真正的實力。
而下方,滿家那個眼睛在流血,師家那個雙臂在抽筋,邊家那個在迷茫,陸軒則站著完全不能動。
這簡直是再美妙不過的好機會!
陸軒眼里流露出驚恐,不敢置信地喊道:
“不,毅兄,你不能這樣做,你我可是結拜兄弟!”
趙毅:
“可是那邊,是我僅存的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