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考試交卷后,李追遠去了一趟翟老的項目組,掛牌地在老圖書館。
新圖書館建成后,老圖書館少部分被挪作它用,大部分則被閑置。
李追遠來的時候,外頭停著好幾輛卡車,一群高年級的學生正在搬貨。
一個個大箱子,從車上被搬了進去,這還不是最累的,接下來分門別類的擺放才最勞心勞力。
這也意味著,項目組還在準備階段,暫時還不能正常開展工作,當然,這也得看這些學長學姐們的工作效率。
一個瘦高戴著厚眼鏡原本正在給其他學生倒水的女生,注意到了李追遠,上前詢問李追遠的父母是誰,這是把少年當作了教職工子弟。
在李追遠說出自己的名字、還未來得及說出院系班級時,女生就笑著“哦”了一聲:“是你啊,學弟!”
翟老應該是特意打過招呼,李追遠被這位叫“孫梅”的學姐帶著進去辦了一下手續。
手續很簡單,類似于做個登記,給了一個身份卡以及一個鑰匙環,上面有五把鑰匙。
李追遠說自己可以留下來幫忙一起搬,被孫梅拒絕了,理由是這些東西太大也太沉。
李追遠沒強求。
出去時,恰好一位學長沒抱穩,懷中箱子落地,一些圖冊資料滑出。
李追遠彎腰幫忙一起撿,手中正好撿到一份工程報告,施工地點在玉溪,再掃一眼,在封面小字處,看見了哀牢山。
撿好后,起身離開,往外走了一段距離,少年停步,回望這座老舊的圖書館。
李追遠有種預感,這個地方,以后可能會成為另一個“薛亮亮”。
自己可以從這兒,找到浪花線索。
翟老的身份特殊,雖然現在大帝的影子已經從他身上離開,可誰也無法斷定,大帝就真的徹底失去了對翟老的影響力。
那是否也就意味著,大帝可以通過這里,對自己進行定向影響?
去豐都那一浪,雖然是由菩薩布置的,大帝只是借力打力,但這并非意味著大帝沒有干預江水的能力。
李追遠對此倒沒有太多反感,如若大帝已不滿足在家坐著分潤功德,而想著定向打獵,那也能理解。
少年與天道斗智斗勇了這么久,不介意再引入一位,只有把水攪渾了,才更有利于自己這個“暫時弱勢方”渾水摸魚、爭取利益。
在短期利益一致的前提下,雙方進行短期合作,也沒什么不好。
李追遠回到寢室時,察覺到樓層里的每間宿舍,都充斥著怨念。
昔日的喧鬧場景不見,很多學生都在認真看著書、做著題。
原本大學期末考時間不會壓得那么緊,上午一門下午一門都算過于緊湊了,往往間天考甚至間隔幾天考都很正常,像今天這種上午兩門下午兩門實在是太過罕見。
已經上了一整年大學的大學生們,早已垂垂老矣,不是高三那批年輕力壯的小年輕了。
而且,原本劃過的重點被全部作廢,都是新出的卷子,這使得臨時抱佛腳成了無用功。
只能說,薛亮亮為了選拔人,是下了狠手,他也是從學生中來的,自然更懂同根相煎。
寢室里,譚文彬躺在床上,拿著大哥大正在和周云云打著電話。
林書友坐在書桌后,認真準備著明日要考的科目。
走江途中的學習效率著實很高,生死危機的間隙,學習,反而成了一種能讓內心安寧的享受。
從二人現在的不同表現中也能看出來,譚文彬復習得更好,應對考試也更游刃有余,書友其實也不錯,但想爭取名次和拿獎學金,還有點不穩。
“小遠哥回來了,我先掛了。”掛了電話后,譚文彬坐起身,“小遠哥,亮哥來電話了,說他晚上和我們約個飯,在老四川。”
“幾點”
“他人應該已經在那兒了。”
“那我們去吧。”
林書友把頭埋低。
李追遠:“阿友留宿舍繼續看書吧。”
林書友:“好!”
李追遠和譚文彬走出校門,去了老四川。
薛亮亮確實在小包間里等著了,見他們來了,就喊老板上菜。
只是為了簡單聚一下,聊些家常,又聊些工作。
可以看得出,薛亮亮憔悴了許多,可能對他而言,上次陪羅工一起去豐都,反倒是一種休息。
休息結束后,資歷再度被提起來的薛亮亮,分到了更多的工作。
如果說羅工早期是想著幫他鋪路讓他成長的話,現在,羅工就是在讓薛亮亮幫自己減壓了,算是徹底的獨當一面。
最終,這場小聚在三杯豆奶的碰杯中結束。
薛亮亮開車走前,留下一個包裹,里面有一封長信,還有絲巾、首飾以及一些薛亮亮安徽老家父母寄給他的土特產。
譚文彬拍了拍薛亮亮的肩膀,薛亮亮也對著譚文彬胸口捶了兩下,一切盡在不言中。
往回走,剛到校門口,就看見陸壹攙扶著一個男學生從里頭出來。
店里柜臺上的電視機會播放各種錄像帶,有時來買東西的學生也會在那里圍著一起看。
今兒個放的是一部武打片,這位男同學看得太入迷,對著柜臺來了一記鐵砂掌。
其實沒用多大力,但點兒太背,正好打在了寸勁上,柜臺玻璃碎了,刮傷了他的手臂,鮮血直流。
男生嚇了一跳,連說自己會賠錢。
陸壹更被嚇了一跳,哪里還用你賠錢,趕忙帶著人家去校醫務室。
“我陪他去吧。”
譚文彬交接了過來,一只手抓住男生的肩膀,另一只手架住其手臂,微微發力,男生傷口處的流血速度立刻降低。
醫務室值班室的隔壁辦公室里,范樹林打開最底層抽屜,將上面的報紙挪開,取出一本封面露骨的雜志。
雜志頁邊已卷起了毛邊,顯然被多次學習翻閱。
只是這類東西,比較難找,范樹林倒是冒險特意去天橋下逛了幾次,買了幾套雜志,可那商販實在是太過黑心,也就封面看起來還可以,里頭的內容要么印刷錯誤要么壓根沒什么新奇。
只恨買賣時,如同做賊般,范樹林也不敢停留在原地翻閱挑選,連上幾次當后,范樹林也就放棄了。
唉,還是當初譚文彬送自己的這一套看得貼心。
雖然內容都已牢記于心,可有時候,只是需要這個來點個火,起個油,接下來可以靠自己的幻想。
長夜漫漫,單身值班的醫生,只能靠這點東西來打打牙祭。
“要是能再送我幾套就好了……”
范樹林剛感慨完,就馬上搖頭。
一想到那位給自己送來的那種“可怕”病號,范樹林覺得自己的人生最好還是少點這種超常規的刺激。
“哆哆哆……”
辦公室門被敲響。
范樹林“嗖”的一聲,快速將手中雜志放回抽屜,鞋尖一頂,抽屜閉合,行云流水。
緊接著,那道如同夢魘般的聲音響起:
“范神醫?范神醫?”
看著這張臉,范樹林面露無奈,可心底不知怎的,許久未見,又泛起一股想念。
進了隔壁手術室,處理傷口。
相較于以前這位送來的傷者,眼前這個,傷得過于正常,導致范樹林都有點失落。
譚文彬:“范神醫升職了啊?都有自己的辦公室了。”
范樹林:“嗯,提了待遇。”
年初時,附近一處工地發生事故,很多工人受傷,傷者被就近送到這里,這家名義上的校醫務室兼小社區醫院,醫療資源與水平相對偏低,面對這種特殊情況,上下都亂作一團,范樹林挺身而出,表現優異,因此得到了提拔。
處理好傷口后,得再留一會兒觀察。
范樹林請譚文彬進自己的辦公室喝茶。
范樹林先打開話匣子,講述自己最近相親連續失敗的經歷,并作為過來人,勸誡譚文彬要珍惜大學時光,最好在大學里就抓緊談一個合適的對象。
譚文彬對此深以為然,肯定了范樹林的中肯建議,并說自己已有對象,且早就見過雙方父母,自己回老家時會去女方家里蹭吃蹭喝,女方也經常去自己家還跟著自己媽媽去旅游。
范樹林聽完后,只覺得剛灌入肚子里的茶水里被加了泡騰片,咕嚕咕嚕的鼻腔里直冒酸氣。
主動起身,對傷者再次檢查,確認沒問題后,就對譚文彬下了逐客令。
譚文彬帶著男生回校,范樹林站在陽臺上,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自己又忍不住笑著搖搖頭。
第二天的考試,依舊安排得滿滿當當。
第三天,做了個收尾。
譚文彬兌現承諾,請全班在老四川吃飯。
不用班費,也不用分攤,大家在合理范圍內,可以隨意點菜點酒水。
剛成年沒多久的孩子,更喜歡用大人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基本最后都喝醉了。
明明是一場期末宴,演繹出了大四分離。
不少人相約好,暑假早點來,兄弟們重相聚,因為掛科補考,基本都在正式開學前。
翌日一早,李追遠等人就準備坐著大卡車回家了。
陸壹醒得很早,將飲料和吃的提上車,方便他們路上吃喝,額外還有一大包紅腸。
李追遠看了他一眼。
陸壹主動開口說道:“小遠哥,我媽昨天來電話了,說那一桌祭品被吃光了,一點都不剩,那碗碟簡直比狗舔……比洗過的都干凈。
不管是黑色還是紅色的水也不往外冒了,馬上就能重新施工。
我媽說,想感謝那位給我出主意的同學,想邀請你們抽時間去我家玩。”
李追遠:“等有時間。”
“好嘞。”陸壹往后退了幾步,對他們揮手,“路上小心,一路順風。”
“來來來,這是給你的,這是給你的,這是給柳家姐姐的。”
劉金霞結束了九江之旅,給老姊妹們帶回來了很多特產禮物。
給王蓮的是大包小包吃的為主,給花婆子的是紀念品,給柳玉梅的最貴,是當地的一款茶葉。
柳玉梅用指尖彈了一下茶壺,示意劉姨把里頭剛泡好的倒了,換上劉金霞帶回來的。
翠翠也給阿璃帶了禮物,正在給阿璃一件一件展示。
阿璃停下手中的活兒,坐在那里,看著。
等翠翠展示完后,阿璃低頭,繼續做起手工。
“嘿嘿。”
翠翠知道阿璃姐姐的性子,能專門抽時間看自己展示已是很了不得了。
出門去洗手,翠翠準備繼續跟阿璃姐姐學畫畫,她想靠自己,畫出廬山瀑布。
老田頭親自推著板車,將冰箱運到了李三江家。
這些東西,本意是送給劉金霞的,但劉金霞不要。
老田頭住大胡子家,彩電就留下來了,可以給笨笨看。
這冰箱著實用不著,主要家里有位小黃鶯,廚房里一直涼颼颼的,天然冷藏。
至于最早就被運過來的沙發,也被老田頭送給了李三江。
這會兒一整排,都擺在一樓客廳里,上面坐著一堆紙人。
花婆子伸手捅了一下劉金霞,王蓮也目光瞥了瞥,暗笑。
劉金霞沒好氣地瞪了她們一眼,繼續打牌。
等老田頭放好東西走后,花婆子調侃道:“哎喲,大牌了,都不理人家一下。”
王蓮:“怕是傷到心了,都不過來打聲招呼。”
若是村里其他傳緋聞的,甭管是兩情相悅還是一廂情愿,往跟前湊湊那是很正常的。
但那位也在牌桌上打牌。
給老田頭十個膽子,也不敢在這會兒腆著臉往前湊。
劉金霞:“什么跟什么呀,我算是看透了,到咱們這把年紀了,就該做減法了,少點牽扯,等老了閉眼躺棺材里時,才能少點牽掛,更安心。
是這個理不,柳家姐姐?”
柳玉梅抿了一口茶,有些艱難地咽了下去。
看了劉金霞一眼,說道:
“知道的你是去九江旅游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哪家庵子出了家。”
劉金霞臉一紅,其她兩個都大笑出了聲。
老田頭回到家后,先到藥園里摘了藥,再進行春制。
這種藥給潤生、林書友他們吃,要擔心藥效不夠,但給普通人吃,得故意多揮發浪費些藥性,要不然容易補過。
雖沒近瞧,可遠看時他發現劉金霞神思有些疲弱,應是近期情緒劇烈波動過,該補一補做點調理。
藥丸做好后,拿個袋子裝好,老田頭走到劉金霞家。
雖說離家并沒有多少天,可一回來,需要洗弄收拾的東西真不少,李菊香正一個人忙活著。
正如翠翠所說,她的媽媽沒有朋友。
以前有過一個蘭侯,但自從蘭侯考上大學后就再沒回過南通。
因此,旅游的事情,李菊香也沒人可以去分享。
兩個男人,站在村道上,打量著正在壩子上干活的李菊香。
一個叫王三常,村里人叫王三侯,在村里游手好閑是出了名。
但他命好,生了仨丫頭,早年也沒認真養過,全靠孩子媽一個人拉扯,等仨丫頭嫁人后,他就有了仨女婿,有孩子媽拾掇地,再有三家女婿分點孝敬,也夠他小日子過得可以,還能有點余錢能耍耍牌。
王三侯旁邊的男子也就三十出頭,脖子上掛著條大金鏈子,看起來派頭十足,他叫曹陽,家里做水產生意,賺得不少。
最近嚴打,鎮上的棋牌室和老場子都被掃了,想玩兒牌只能來村里安全點,就由王三侯攢局,他來摸摸牌。
來到這里,本想著在田埂邊先放一下水,結果一眼就瞅見了剛回家沒多久的李菊香。
婦人年輕,體態豐腴,皮膚又白,加之那種柔和的氣質,一下子就把曹陽吸引住了。
王三侯見狀,就在一旁給曹陽做了介紹。
最后點明:這個不成,她家邪性的,進了她家門的男人,用不了多久都得被擺到供桌上去。
曹陽笑道:“又不是娶回家當老婆的,玩玩不行?反正她家沒男人,我大不了給錢送點東西。”
王三侯:“人家可不咋缺錢,真要去勾搭,怕是她媽也就是那劉瞎子,得端著糞出來潑你。”
曹陽摸了摸下巴,顯然這話沒聽進去,眼里流露出淫邪。
“讓讓。”
老田頭從他們二人中間撞了過去。
曹陽:“沒長眼啊,老東西!”
老田頭回頭,似笑非笑地看了曹陽一眼。
不知怎的,曹陽被這一眼看得心里發毛,就沒再繼續罵下去,而那邊恰好人齊了,喊他上桌,他也就最后再看一眼壩子上的俏寡婦,和王三侯一起走了。
先前二人說的話,老田頭聽到了,他倒是挺期待那個家伙動點歪心思的,最好再來點實際行動。
金家的事兒,少爺已經打電話告訴自己了,少爺認了劉金霞當干奶奶,那她們家的事,就是少爺的事,少爺的事,就是他老田頭的事。
有時候,想要做點什么,你也得有事兒可以做。
把藥丸遞給李菊香,囑咐如何服用后,老田頭謝絕了進來喝茶,直接走了。
不過他沒回大胡子家,而是在王三侯家外,尋了個僻靜草垛子躺著,從口袋里取出花生米剝著吃。
腦子里不斷浮現出各種小說話本里的畫面,老田頭還隱隱有點小激動。
誰知牌局還沒開始多久,里面就傳出了叫喊聲,先是一伙人著急忙慌地跑了出來,隨后王三侯攙扶著胸口是血的曹陽從屋里走出。
原來,曹陽摸了把10豹子,對上了對面J豹子,拿J豹子的還是發牌的,曹陽立刻拍桌子罵對面居然敢出千。
新場子,玩的人互相也不熟,對面那位和曹陽對罵幾句話直接火氣上頭,掏出一把彈簧刀,給曹陽胸口狠狠地來了一下。
老田頭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白等了。
也不知道是劉金霞一家子命硬如斯,直接給那曹陽提前克了,還是劉金霞這一家子去了一趟九江后,也算借著金興山的面,分潤到了江水功德。
一般一浪余韻狀態下,天道目光在你身上,那種“懲惡揚善”的因果,會十分及時。
老田頭拍了拍身上的花生殼,起身,有些意興闌珊地哼著歌,往家走。
走到半路,老遠就瞧見一輛大卡車。
他認出來了,不出意外的話,那輛大卡車里,裝著最后的“九江趙”。
可惜,少爺這次沒跟著李少爺他們一起回南通。
而自己,也暫時不得離開南通。
為了不驚動自家太爺,李追遠將大卡車先停在了大胡子家旁的空地上。
施工圖紙李追遠已經做好了,交給了譚文彬。
挺大的工程,還得夜深人靜時進行。
譚文彬拿到圖紙時,就調侃道:
“劉奶奶一家都回來了,外隊還沒回南通,是不是就怕我們抓他的勞力”
潤生:“用的還是他家的材料。”
下車后,李追遠沒急著回家,而是走向桃林。
經過壩子時,原本站在嬰兒床里正開開心心看大彩電的笨笨,瞅見經過的少年,馬上坐下來,低頭。
也就是嬰兒床里沒作業本,要不然他可能給你直接表演個低頭做作業。
李追遠走入桃林。
見到了正在撫琴的蘇洛,以及正袒胸斜坐,正在喝酒的清安。
李追遠將自己給黑蛟蛻皮時,塑造出魏正道的虛影后,魏正道的表現,說與清安聽。
清安仰頭,喝了一口酒,道:
“正常,一切虛影皆為你的意化,他在你心里是個什么樣,就必然會表現出什么樣,在你心里,他就是一個不服管非要特立獨行的家伙。
呵呵,還真貼切,小子,你是深受那家伙的苦啊,哈哈……”
李追遠安靜地站在旁邊。
等清安笑完后,他輕輕晃動著手中的酒壇:“就這?也就能順一口酒。”
李追遠:“我要造個臺子,缺點木料,需要從你這里砍點走,不多。”
清安:“果然,買的永遠沒有賣的精,你小子,是在我這兒清楚標價了啊。”
李追遠:“這樣才有努力找高價東西賣給你的動力。”
清安:“外圍西北一角,容你的人砍幾棵。”
李追遠:“多謝。”
清安:“蛟靈在你手里,那塊蛟皮,給了那趙家小子?”
“嗯。”
“九江趙呢?”
“滅了。”
“誰滅的。”
“我,不過是他帶的路。另外,他還親自把九江趙除名了。”
蘇洛的琴聲,有些亂了。
清安看了他一眼,繼續晃動著身前酒壇,說道:
“我第一次抽那小子時,就知道他非池中物。”
隨即,清安看向李追遠,酒壇指了一下少年:
“小子,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是在養龍為患?”
李追遠很平靜地回答道:
“能養龍的,是什么人?”
清安沉默了,閉上眼。
李追遠:“他是不是,也曾說過相類似的話?”
清安沒回答,只是再次仰頭,一口氣干掉半壇子酒,道:
“要多少樹,自己砍去。”
“多謝。”
“不用謝,你小子,是會做買賣的。”
李追遠走出桃林,對譚文彬說了聲,晚上可以來這里伐木。
四人回到家時,李三江帶著秦叔和熊善送貨去了,還未回來。
阿璃有所感應,早早地就站在二樓露臺上,等著少年。
翠翠站在阿璃身后,看著阿璃姐姐的背影,又看著遠侯哥哥走上壩子的正面。
她很想把這個畫面給畫下來,可惜受限于自己現在的繪畫水平,她做不到。
“唔……該求奶奶給我買個照相機了。”
李追遠來到二樓,本想按照以往習慣,與阿璃一同坐在藤椅上講述上一浪的經歷。
不過,女孩牽著他的手進屋,將兩個剛完成的木雕,遞給少年看。
雕刻的是增損二將。
少年出門時,就在為符甲制作進行準備了,也早早地預定好了操持符甲的騾馬。
因增將軍一身二形,因此增損二將需要三具符甲。
這樣的話,原本與英武非凡的白鶴童子擺在一起的增損二將,就有些不合適了,主要那是林書友雕刻的,也不知道是阿友水平有限還是故意的,反正丑不拉幾的。
阿璃新雕刻的增損二將,很精致,富有神韻。
不過,李追遠還是提醒道:
“刻得太好了。”
最早進來的白鶴童子,理應有優待的。
阿璃點了點頭,拿起刻刀,在增損二將身上,各自劃了一刀。
破損感出現了。
李追遠:“完美了。”
旁邊的翠翠不理解阿璃姐姐為什么要把雕刻得那么精美的神像來這么一刀,她不自覺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腕。
“小翠侯,小翠侯,跟奶家去!”
樓下的牌局結束,劉金霞喊翠翠回家了。
“來了,奶!”
翠翠跑了出去。
阿璃看向翠翠的背影,又看向自己的桌子。
李追遠看見阿璃桌面上,在一堆材料里,放著一只精巧的鐲子。
這鐲子很與眾不同,在這里很顯眼,因為哪怕是桌上的廢料,都很寶貴,唯獨這鐲子,是用普通木料雕刻的。
說不定,還是廚房里燒的柴火。
李追遠將鐲子拿起來。
剛跑出去的翠翠又跑回來,站在門口道:“對了,遠侯哥哥,我還給你帶了禮物,在你書桌下面,嘿嘿,剛忘記拿給你看了。”
“翠翠,這是阿璃送你的新鐲子。”
翠翠整個人怔了一下,隨即大喜,將鐲子護在手里后,原地跳了好幾下。
“謝謝阿璃姐姐!”
翠翠進來了,上前,抱了一下阿璃,但沒敢太用力。
樓下,劉金霞還在喊著,翠翠只得下去了。
李追遠看著面前的女孩,女孩也在看著他。
少年笑了,女孩嘴角也顯露出兩顆酒窩。
樓下,林書友正拿著抹布,擦拭著三口棺材。
譚文彬在給冰箱拆封。
“彬哥,你不是說考完后,就要和周云云約會么?”
“還不是為了你。”
“為了我。”
“屋后田里的陣法臺,得早點完工,然后小遠哥才能帶著你回福建,整合官將首。”
“彬哥,你真好。”
“瞎,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譚文彬回頭認真看了一眼林書友,“誰叫你是我兄弟呢。”
“嗯,兄弟!”
這時,提著一瓶醋回來的劉姨,對譚文彬喊道:
“壯壯啊,你大哥大是不是沒電了,云云說打不通,就給張嬸那里打電話了,我剛正好在那兒買醋云云說她已經安全到家了,明早來找你。”
“我知道了,謝謝劉姨。”
林書友看向譚文彬。
譚文彬:“我們大卡車坐不了那么多人,多擠啊,云云坐我爸的車,和我媽他們一起也是今兒個回的南通。我爸不是又受工傷了么,正好有假期了。”
林書友:“衣服……”
譚文彬:“你看那些缺胳膊斷腿的,出門也得穿衣服不是。”
林書友:“嗯。”
譚文彬按下冰箱開關。
冰箱響了一下,就停了,順帶著頭頂的燈也熄了。
譚文彬:“嘶,看來,得抽時間把李大爺家的線路全換一遍了,阿友,你辛苦一下,臨時做個搶修,反正你電熟。”
“哦,好。”
林書友拿起工具,走到外墻處,爬上去,開始修電路。
李三江回來了,三輪車上放著不少東西。
按照以往習慣,逢年過節時,李三江都會給家里人發紅包,另外再給他們訂做衣服,像秦叔劉姨他們,一直都有份。
沒辦法,主要是他們要的工錢太低了,干活兒又非常踏實,自己主動提出來給他們漲工錢嘛,他們還非不要。
那就只能在其它方面,想辦法去貼補了。
秦叔、劉姨、熊善和梨花他們,都是扯了布,找裁縫鋪訂做的,反正他們平時也都是干活兒不怎么出門,衣服貼身透氣就好。
孩子們的衣服可不能找裁縫鋪做,那種太老氣,年輕人得穿得鮮亮些。
小遠侯提前打電話回來,所以李三江老早就知道了孩子們回來的日期,今兒個送完貨后,他就去了石港鎮,給孩子們一人挑了兩套夏季衣服,還帶著鞋。
路邊攤的,他沒去看,不是質量原因,而是覺得太便宜。
李三江特意去商場里找的店鋪,一個一個地報出身高體重和鞋碼。
自家的騾子,啥毛啥蹄,自然記得精細。
“小遠侯,這是你的。”
“謝謝太爺。”
“這是,阿璃那丫頭的。”
李追遠看著新疊上來的一套衣服,圖案款式一樣,只不過一套是黑色的,一套是粉色的。
太爺,還真是挺會挑的。
李三江說這句話時,特意抬頭,看了眼牌局結束后,坐在那里喝茶的柳玉梅。
這市儈的老太太,忒懶了。
這年頭,誰家女人不會納鞋底啊。
李三江為了給秦叔、熊善他們配布鞋,還得去鎮上買。
他怕是整個思源村里……唯一一個需要上街買布鞋的。
柳玉梅繼續喝茶,懶得搭理他。
“壯壯,這是你的。”
“謝謝李大爺。”
“友侯,這是你的。”
“謝謝李大爺。”
“咦,友侯,你燙頭發了?怎么頭發都豎起來了?”
“沒,剛修了電。”
“哦,挺好,多學門手藝總歸是件好事。”
“嗯,我也是這么覺得的。”
“潤生侯,這是你的。”
“謝謝李大爺。”
“這是……”李三江嘆了口氣,“這是萌萌那丫頭的,你有她地址吧,給她寄過去?”
“嗯。”
李三江有些無奈地看向廳堂里的棺材:“是個好丫頭啊,干活兒利索,也能吃苦,唉,應該是個能過日子的才對。”
劉姨:“吃晚飯啦!”
晚飯結束后,李三江興致來了,坐在壩子上陪著譚文彬與林書友一起看電視。
李追遠和阿璃坐在露臺上,一邊對著星空下棋,一邊講述上一浪的故事。
其實,大家都在等深夜,等太爺入睡。
這樣才好開始施工。
不過,也不急于這一時,這種夏日夜里的靜好,也確實挺讓人享受的。
李三江將煙頭丟地上,踩了踩,疑惑道:
“咦,潤生侯去哪兒了?”
譚文彬:“不知道啊。”
確實不知道,譚文彬還在計劃著待會兒領著潤生和林書友去桃林伐木呢。
林書友:“回西亭了?”
李三江:“大晚上的回什么西亭,而且三輪車都在家,他難不成走著去?”
樓上的李追遠知道潤生哥去哪里了。
他看著潤生抱著東西,走下壩子,去往了遠處的河邊。
這會兒,那里出現了不停晃動的光亮,應該是在燒紙。
河邊。
潤生先將平時放在登山包里的簡易版小供桌擺開,放在面前。
扭開各個蓋子,供品和酒水全部顯露,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點燃蠟燭后,就算齊活了。
緊接著,潤生用黃河鏟挖了一個淺坑,然后將黃紙點燃,放入其中,讓它們燃燒。
撿起一根枯枝,在里面扒拉著,讓它們燒得更充分。
隨后,潤生拿出冥幣,撕下包裝袋,往里頭放去。
夜里,這冥幣看起來,宛若真的鈔票。
潤生一口氣放了好多,因為陰萌挺愛錢的。
要知道,當下農村,舍得特意買冥幣來燒的,還是少數。
潤生是拿了李大爺家的存貨,明早還得和劉姨報備一下,從自己工錢里抵扣。
燒著燒著,潤生忽然撓了撓頭。
眼下,是他一天中難得會動腦子的時刻。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陰萌在下面,需要用到紙錢么?
可不管怎樣,燒都已經燒了。
潤生覺得應該還是用得到的吧,不都說閻王好過、小鬼難纏么?
過了會兒,黃紙和冥幣都放進去了,火勢處于最旺時,潤生將新衣服拆封,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它們放入火堆中。
這是李大爺給萌萌買的衣服,李大爺讓自己寄給她。
潤生的腦子里能想到的,唯一寄送方式,就是這個。
反正千百年來,各地都是這個統一的風俗,給地下的親人送東西,都是燒過去。
衣服不太好燒,得不停拿樹枝扒拉,而且燒起來后,煙味很大。
潤生廢了好一番功夫,才確保這幾件新衣服都被燒成了灰,原本的淺坑里,現在蓄得老高。
在潤生剛擺下供桌時,蠱蟲就從潤生的領口飛出。
先圍繞著潤生飛了幾圈,然后繞著供桌飛,在每道菜上都略作停留,還在酒水里泡了個澡。
等開始燒紙后,蠱蟲又圍繞著火堆飛,時不時地還會鉆入火堆里。
一開始,潤生還怕它是喝醉了后想不開,投火自焚。
事實是自己多慮了,這只蠱蟲進化到現在,早就已經不怕普通的火了。
它像是特意要向潤生顯擺自己厲害一樣,不停地竄進去再飛出來。
等潤生燒起衣服時,它干脆在里頭悶了很久。
最后還是潤生扒拉衣服后,它才晃悠悠地重新飛出。
燒完了,寄完了。
潤生坐了下來。
面對著灰燼看著河面。
他不知道該怎么思念一個人,按照電視里演的,應該是去回憶過去與她生活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
潤生是這么學的,也是這么做的。
每天動腦子的時刻,他就一個人坐床邊,回憶一段過去,等覺得差不多了,潤生就會忘掉自己有腦子的這回事兒,躺下就直接入睡。
在金陵的那幾天,譚文彬輔導員的妻子鄭佳怡,也就是陰萌以前在金陵時的閨蜜,興高采烈地來找陰萌,結果發現陰萌不在。
潤生說陰萌回老家了。
鄭佳怡看著潤生,問你們分開了?
潤生點頭說是。
鄭佳怡感慨了一句:她怎么舍得的。
曾一起逛街,一起買衣服,鄭佳怡以前可沒少調侃陰萌給潤生買衣服時的那股子認真勁兒。
明明都沒確立關系,可這自然嫻熟得,堪比老夫老妻。
陰萌往往會笑著反懟:那可不,從小到大,除了爺爺,還沒其他人對我無償地好過。
晚風吹過湖面,來到岸邊,將蠟燭卷得搖晃。
潤生在思考,這包裹,到底送下去了沒有?
要是沒送下去,白燒了……還真挺浪費錢的。
一向在生活上節儉的潤生,還真是難得的如此奢侈。
“早知道,應該先問一下小遠的。”
“呼呼呼……呼呼呼……”
風將灰燼卷起于空中打起了旋兒,最后紛落于地。
恰好這時,潤生拿起黃河鏟,準備把這里收拾一下。
鏟子剛舉起,就停住了。
因為地上的灰燼,歪歪扭扭很難看地組成了一行字。
潤生笑了。
她收到了。
因為這行字是:
“你錢多燒得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