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帝英明!”
趙毅俯身朝著面前的大火拜了下去。
其實,趙毅心里想的是:
還是大帝舒服啊!
坐在家里,腳踩著菩薩,然后新一批姓趙的陰司鬼差戴著鐐銬自動上門,功德也順著門下傳人向自己傳送。
只是這些話,趙毅現在不會在明面上說了。
李追遠:“好了。”
趙毅:“辛苦了。”
二人并排,從后門走出祠堂,再稍稍繞行,至外宅花園。
哪怕走出去這么遠,依舊能聽到祠堂處傳來的陣陣哭聲。
趙毅指著前面池塘里的一座假山道:“以前老田就很喜歡背著我坐那上面玩兒。”
李追遠:“你那時候,能玩兒么?”
趙毅:“池塘里有魚,我喜歡看魚,和我一樣,只能在床上蛄涌。”
說著,趙毅就踩著石質蓮花葉,來至中央假山處,并揮手示意少年也過來。
李追遠跟了上去,二人一起坐在了假山頂部,上有盆栽樹做遮掩,外不可見。
趙毅伸手在縫隙里摳了摳,摳出一個雖然陳舊有苔印卻依舊保存完好的撥浪鼓。
晃動起來,還“咣當咣當”作響。
趙毅將它晃到少年面前,半是顯擺半是勾引道:
“嘿,喜不喜歡?”
他能理解人在特定時候的情感沉淀,但目前還不能很好地融入。
不過,至少現在,他并不覺得趙毅是在做沒有意義的事,或許,沒有意義本身也是一種目的。
“送你?”
李追遠看都沒看這撥浪鼓一眼。
趙毅聳了聳肩,將它仔細擦拭后,放入自己懷中。
“我們這兒有個習俗,如果孩子小時候多病多災,就給他做一個撥浪鼓,剪下一撮頭發置于鼓中,這樣孩子拿這個玩敲起來時,就能祛病消災。
這個鼓,還是老田親手給我做的。”
說完,趙毅伸手轉動起身前的石塊。
外宅的陣法和禁制,都被他提前破解和掌握了,這會兒的他,相當于整座外宅的掌控者。
“轟隆隆。”
祠堂那里,發出轟鳴,飛檐處的禽鳥,口吐火焰。
先前還在那里哭著喊著的趙家眾人,現在一股腦地哭著喊著逃出來。
應該有人倒霉,摔倒或者被踩倒,當然,也一定還有極個別人不打算離開祠堂,打算和這九江趙一起殉了。
趙毅無視了他們,想埋在這兒的,就埋吧,他不介意搭把手給添一把土。
祠堂塌陷,各個院子也開始翻裂,這種地動山搖的可怕動靜,攆著這群趙家人一路跑。
等他們全都跑出外宅大門后,趙毅站起身,拍了拍手,一團團火焰自各處升騰而起,很快整個趙宅內部就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好了,我們也走吧。”
趙毅與李追遠下了假山,剛一出大宅門,還未走下臺階,趙毅就停下腳步,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我還沒走出來呢,至少目前還算是個趙家人,你們啊,就連這么一小會兒都按捺不住了,真是的。”
趙毅身形自原地消失。
李追遠站在原地,等著他。
很快,一個個人被丟了過來,都落在少年的身后,各個身體扭曲,被下了狠手。
這些,都是九江本地和附近的勢力,聽聞九江趙發生特殊震蕩后,派遣來的探子。
其中大部分,還是那天趙家族長大壽那天,曾來過的賓客。
這就是江湖,任何一條大魚的死去,都會立即吸引來一眾渴望分食尸體的魚蝦。
今日自毀趙家的是趙毅本人,趙毅并不傷心……當然,他也不至于失心瘋到會多高興。
心里有一口無法言說的郁結,想著發泄,正好,瞌睡了就被送來了人肉枕頭。
趙毅回來了。
偌大的趙宅門口,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趙毅對著大門內勾了勾手指,火勢瞬間上涌,這大門,已熊燃到近似一座焚化爐。
彎腰,撿起一個人,給他丟進門里,慘叫聲立即傳來。
“呼……”
趙毅覺得這聲音聽起來很舒服。
撿起第二個,丟:
撿起第三個,丟;
丟,丟,丟,繼續丟。
趙毅臉上,漸漸丟出了笑容。
“姓李的,你要不要也來體驗一下?”
李追遠走下臺階,向外走去,不打算等他了。
趙毅見狀,將余下的這些一人一腳踹進去,然后一揮手,宅門關閉,只有青煙不斷從門縫里溢出。
最后看了一眼這外宅,趙毅轉身,雙臂向外側微舉,指尖掐了點蘭花,一蹦一跳地下臺階。
無它,身子輕盈。
早早上車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李追遠,看著趙毅轉著圈兒跳著舞般地走過來。
打開車門,坐了上去后,還在擺動著身子,唱著歌,詮釋著,什么叫輕佻。
“姓李的,我明天得安排劉奶奶旅游,你什么時候走?”
“明天一早。”
“這么急著回南通?”
“先不回南通,去金陵。”
“有重要的事?”
“大學期末考。”
“那是相當重要了。”
發動車子,往廬山方向行進。
才開出去沒一會兒,外頭就下起了雨,而且越來越大,趙毅打開了雨刷器。
“姓李的,幫我看看這雨會下多久?”
李追遠打開車窗,向天上望了望這風水氣象,回答道:
“下不了多久,天亮前就會停,明早有霧。”
趙毅笑了:“那正是我們九江最美的時候。”
李追遠伸手,從車抽屜里拿出一瓶水,看了看這牌子,皺了皺眉,又放了回去。
“喝不慣我們本地純凈水?”
“嗯。”
“我覺得挺好喝的,有一股我們當地的風味。”
“純凈水還需要加風味?”
“也是。”
趙毅在前面一家還開著門的小賣部前將車停下,打開車門,冒雨跑下車,再上車時,手里拿著兩罐健力寶。
“給,這小賣部里沒吸管,你將就一下。”
“噗哧”一聲打開,趙毅遞了過去。
李追遠接了過來。
一大一小兩個人,動作同步,都仰頭喝了一口。
趙毅:“我已經認了干親了,以后翠翠就是我干妹妹。”
李追遠閉上眼,不想聽接下來的話。
趙毅:“翠翠喊你遠侯哥哥,這樣算起來,我就是你的毅侯哥哥,對吧?”
扭頭,看見少年假寐。
趙毅也不覺得遺憾,自顧自地繼續開心,還在開車時,多按了幾下喇叭。
回到那座山峰小宅里時,李追遠看見了出關的陳靖,身后站著徐明。
陳靖很高興地向著李追遠跑來:“遠哥!”
趙毅將他一直雪藏,不惜成本地為他打基礎,成效很明顯。
現在的陳靖,筋骨皮都被開發到了一個極高層次,相當于水庫已按高標準修好,就差引水而入了。
徐明滄桑了許多,這些日子為了照顧陳靖,沒少費心力,這下,終于能歇歇了。
趙毅:“正好,徐明,你明兒開始幫我照顧阿艷和阿麗。”
徐明愣了一下,苦笑著點頭。
陳靖攥著拳頭說道:“毅哥,你該早點讓我出來的,這樣我就能幫你打壞人了。”
趙毅:“是啊,我也后悔了,今兒個我殺了不少趙家人,早知道該留幾只,讓你見見血開開鋒的。”
陳靖:“趙家人?”
趙毅:“姓李的,你真不再多留一天?這風景錯過了,
下次再想遇到,就難了。”
李追遠:“錯過的風景,才是最美的。”
趙毅笑笑,沒再挽留。
翌日一早,李追遠四人就坐上了大卡車,直接奔赴金陵。
趙毅則開著吉普,將車停到了金家院門外。
進去蹭了一頓阿萍做的早飯,等眾人要出去時,阿萍挑起扁擔,她要去擺攤賣酥糖了。
但看著她們今天嘻嘻哈哈地要去玩,阿萍今天不想去擺攤了,她也想跟著一起去玩。
可阿萍又不好意思開口,只得先將扁擔挑起,站在屋檐下,低頭,揉搓著自己的指頭。
“出去玩,不用帶這么多糖,吃不完的,帶一點路上墊墊饑就行了,畢竟景區里的東西貴嘛。”
劉金霞伸手,把阿萍肩上的扁擔放下來,取了兩大塊酥糖后,拉著阿萍的手一起出門。
阿萍笑得可開心了,與翠翠一起坐車里,跟個小女孩一樣,一起指著車窗外說個不停。
玩了一天后,趙毅將她們又送了回來。
阿萍準備去做飯,被劉金霞制止了。
“趙毅啊。”
“哎,奶奶。”
劉金霞作勢摸口袋準備掏錢:“你去外面餐館里,買幾個菜,多打些飯……”
“明白。”
“回來,還沒給你錢呢。”
“我孝敬我干奶奶,要什么錢。”
趙毅跑出去了。
劉金霞將手從口袋里拿出來,有些意外道:
“這孫子,還挺好使的。”
翠翠:“毅侯哥哥人可好了。”
劉金霞沒好氣道:“誰帶你玩誰給你買東西,你就覺得誰好是吧?那萬一以后有人對你好后,想著當你爸爸呢?”
“當唄,我現在有同學有朋友了,但媽媽沒有。”
劉金霞:“你倒是大方得很。”
找了個板凳坐下來歇息,劉金霞對身邊的李菊香感慨道:“說真的,香侯,再挑一個,你就算再生一個,等那個長起來了,翠翠也成年了,反正我手里的存款都隔代留給翠翠,哪怕你再生個孫子。”
李菊香:“媽,你又來了,我這輩子,守著一個翠翠,再守著一個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媽是過來人,曉得一個人日子難熬,媽會老死的,翠翠也會長大飛出這里,到時候你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當父母的,別的不多奢望,就希望你們能過得好。”
后頭窗戶縫里,金興山發出一聲嘆息。
李菊香:“唉,里面是有收音機么,我怎么還聽到了二胡聲。”
劉金霞:“有么,我怎么沒聽到。”
李菊香:“現在沒了,應該是我聽錯了,是風聲。”
劉金霞:“嗯。”
“媽,都到了九江了,你要不要去當地派出所問問?”
“費那個勁做什么。”
“還是問問唄,萬一呢?”
“別萬一了,不問。”
“媽,你這怎么又變卦了,明明來時還跟你說好的,你也答應了,甭管找到找不到,試過了,也就求個心安了。”
“不找了,不用找了。”
見自己母親態度堅決,李菊香也就不好再勸了,起身去廳屋找正和阿萍一起玩耍的翠翠。
阿萍對翠翠太好了,那些一看就很名貴的東西,她都舍得給翠翠當玩具玩。
劉金霞站起身,走去廚房,她打算把待會兒要用的碗筷整理一下。
順手檢查了一下熱水瓶,阿萍早上也跟著一起出去玩了,就沒來得及燒開水。
劉金霞往鍋里倒入水,坐到灶臺后面,拿出火柴,點燃干草,開始燒開水。
背后就是柴草垛,阿萍整理得很齊整,劉金霞抓了一把柴,放入灶中,等轉身再去抓一把時,看見了后頭熏黑的墻角里,有一道縫。
劉金霞把身子側過去,伸手去摳。
摳了許久,摳出來了一個撥浪鼓。
劉金霞坐了回來,目光怔怔地看著手里的孩童玩具。
晃了晃手腕,“哐當哐當”響起。
再晃了晃,眼淚決堤。
李菊香照看好了翠翠后,也來到廚房。
“媽,媽,你在這兒么?”
起初沒回應。
但灶在燒著,后頭有火光。
繞到后頭,李菊香看見自己母親,正趴在草垛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媽……你怎么了?”
李菊香關切地上前,手搭在了劉金霞的肩膀上。
劉金霞一把甩開女兒的手,一邊用力眨眼擦著眼淚一邊重新坐下來,梗著脖子解釋道:
“太久不燒灶了,眼睛熏得疼,醫生說我做了白內障手術后,眼睛不能被煙熏。”
“那我來燒吧。”
“嗯。”
劉金霞起身,像是逃跑似的,離開了廚房。
趙毅雙手提著一大堆菜往回走。
怕她們吃不慣辣,除了保留幾道特色菜外,其余菜都是趙毅看著廚師做的,生怕廚師習慣性手抖。
來到院門口,看見倚著門墻站在那里的劉金霞。
這是特意在等自己。
“奶奶?”
“趙毅啊……”
“您別這么客氣,奶奶。”
“好的,孫子。”
“哎,孫子在呢。”
“這家院子,就只剩下阿萍一個人么?”
“嗯,就剩阿萍了,您也應該瞧出來了,阿萍腦子這里“
“嗯,我又不傻,怎么可能瞧不出來阿萍還是個‘孩子”
“唉,這院子的原家主,算是個書香門第,家里條件不錯,本來有一個女兒的,結果有一天,女兒被人販子拐走了。
家主夫妻倆自此是茶飯不思,到處找閨女,最后還是沒能找到。
后來,收養了被親生父母遺棄的阿萍,把對自己女兒的愛,都寄托到了阿萍身上。
再之后,就是這家原本的主人,過世了。
阿萍的情況,街道這邊也了解,日常也會提供一些額外照顧。
這院子臨時出租給游客,收入會留給阿萍,等哪天阿萍也不在了,這里應該會被掛上牌子,當作半個文物保護吧。”
編瞎話其實不難,只要你能知道對方想聽的是什么,細枝末節的,哪怕經不起推敲也無所謂。
金興山不希望與劉金霞相認,剛得到再失去,等于給自己女兒上一次精神酷刑。
劉金霞對自己親生父母的觀感,也很迷茫。
對她來說,最迫切想知道的,就是自己到底是被人販子拐走的還是被親生父母賣出去的。
現在,她聽到了“真相”。
她是被人販子拐走的,她的親生父母沒有遺棄她,她們是愛自己掛念自己的,要不然也不會再收養一個女兒阿萍,哪怕知道阿萍腦子不好。
劉金霞:
“這家主人的墳,在哪兒?”
翠翠不知道,為什么住人家家里,還得給主家上墳。
但她生下來起,奶奶就操持起了這行當,也算是耳濡目染。
跟著奶奶,翠翠一起磕頭,然后蹲到旁邊燒紙。
劉金霞原本想克制一下自己情感的,不想弄得太夸張。
在來時的路上,她還很平靜。
可是來到墳前,手一撫摸自己父母的墓碑,她的情緒就決了堤。
她是會哭的,也是會嚎的,這一下子,南通方言版的哭腔,就收也收不住了。
李菊香起初疑惑,隨后懷疑,最后覺得很是荒謬,再看著這墓碑,難以想象,這世上居然會有這么巧的事?
所以,這里面埋葬的,應該是自己的親爺爺和親奶奶?
按理說,她這會兒應該悲傷難過的。
但正如翠翠沒見過親生父親所以沒感情,李菊香對親爺爺親奶奶,也很陌生。
她甚至心里有一點點高興,高興于自己母親的這段心結,終于得以解開。
只是這種情緒,肯定是不能表現出來的,她就抱著母親,對她輕聲安慰著,擦拭眼淚。
被一同帶過來的阿萍,則一直想著沖過去扒開那墳。
還好,被趙毅及時發現,按住了。
祭拜完后,劉金霞三人被趙毅安排去了附近不遠的一家茶社,讓她們先坐下來靜一靜,平復一下情緒。
隨即,趙毅又返回到墳墓。
一個人偷跑出來的阿萍,已經開始徒手挖墳了,兩只手都磨破了血。
趙毅一把將她拉開,嘆了口氣,找了條帕子幫她擦拭了一下雙手,又掏出藥粉給她涂抹上。
阿萍還盯著墳,一臉焦急。
但趙毅故意發怒瞪她一眼,阿萍乖了。
到底是八歲心智的“小女孩”,被這江湖上名號響當當自滅家門的魔頭瞪一眼,還是害怕的。
隨后,趙毅親自將墳挖開,將躺在里頭的金興山抱了出來。
金興山臉上帶笑,他很開心。
躺在墳墓里,能聽到自己子女的聲音,聽到她們的告別,真的是人生一件幸事。
他滿足了,真的滿足了。
趙毅察覺到,金興山那本就不多的生機,正在以比過去更快的速度流逝,估計離世,也就這幾天的事兒了。
見金興山出來了,阿萍笑了起來,湊到金興山身邊,幫他拍去衣服上的泥土。
金興山對趙毅感慨道:“老天,待我不薄,真的。”
他能說話了,雖然說得細微如蚊音,卻真的說出來了,這是他最后的回光返照。
不過,趙毅沒接話。
金興山看向阿萍,阿萍伸手,抓住金興山的手臂,將老人的手,搭在了趙毅肩膀上。
趙毅扭頭看了一眼。
金興山:“孩子,別覺得心里有愧,這些事,又不是你做的,你沒必要給自己背上那么重的包袱。
我歷代金家人,會覺得自己苦,會覺得自己累,卻從不覺得自己委屈和不值。
即使我這個不成器違背祖訓的,也只是舍不得我女兒遭這份罪,可我自己,卻沒后悔過將一生用在鎮壓黑蛟這件事上。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想去成為那人人敬仰的存在,就不會去算那小賬,更不要在乎那些宵小的評說。
這,還是趙龍王教會我金家先祖的。
趙龍王若是想,他其實能給自己后代留下更多更多,但他依舊將最后的余暉,用以幫九江鎮壓蛟龍上。
大丈夫,大英豪,當如是也!
先祖有幸,能目睹趙龍王的背影。
我亦有幸,能坐在你的身后。”
趙毅回頭,看了一眼金興山,笑了。
老人是在為自己去雜念除心魔,他很感激。
但他還是不忘打趣兒問道:
“那,那位呢?”
“那位……站得太高了,高得我都不敢把手搭上去。”
趙毅砸吧了幾下嘴,調侃道:“咱可也是趙家大少爺呢。”
金興山用盡全身力氣,最后也只是指尖抬起再落下,他是想用力拍一拍趙毅的肩膀:
“現在,你也是草莽了!”
海河大學的側門門衛,沒換崗,還是老面孔,但關系是需要維護的,要不然就會過期。
譚文彬太久沒回學校了,對自己的臉有些不自信,還是提前通知了陸壹過來聯絡開門。
裝滿貴重材料的大卡車,駛入了學校,停在了宿舍樓后頭,上面正好對著李追遠的寢室窗戶。
陸壹:“你們的寢室我都提前打掃好了,吃的喝的用的也都備了。”
譚文彬:“謝了,哥們兒,我們這里沒什么事兒了,你去忙吧。”
陸壹:“好,那我去卸貨啦。”
潤生:“我和你一起去。”
潤生和陸壹走了后,李追遠與譚文彬、林書友來到了宿舍。
譚文彬先陪著林書友進了他的宿舍,幫阿友安放好東西后,熟門熟路地打開陸壹的箱子,從里面拿了一根紅腸。
“有段時間不吃了,還真想得慌。”
恰好寢室里有同學回來了,都是一個班的。
大家看見譚文彬時,都很激動,喊道:
“班長!”
“班長,你回來啦!”
譚文彬咬了口紅腸,揮手道:
“回來啦,明兒早上就有考試,不太方便,你們跟班上同學都說一聲,等考完試,老四川,我請客!
現在,每個我們班上的寢室,不論男女,都給我去店里搬五件飲料去,給大家考試前消消暑!
記住,別拿瓶裝的,那個便宜,拿罐子裝的。”
大家奔走相告,一窩蜂地去商店搬飲料去了。
譚文彬抽出一根煙,點燃,同學們給自己面子,還保留著自己的班長位置,那自己既然回來了,必然也得表示表示。
林書友在自己書桌前坐下,拿出書,繼續復習。
譚文彬拍了拍林書友的肩膀:“加油,阿友。”
“彬哥,你也加油。”
“嗯,我會的,我去小遠哥那里了。”
“好。”
譚文彬走出寢室,將門帶上。
林書友剛投入到看書復習的狀態里,門就被踹開了,是室友們抱著飲料箱進來。
本來,這不會打擾到林書友,寢室里熱熱鬧鬧的氛圍本就是常態。
但其中一個室友對林書友道:
“阿友,寢室門口有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生找你,你快去!”
“找我?”
“對啊,名字和宿舍號都對,你快去,漂亮得不像話。”
林書友先走到窗戶處,向外看,看見了一身白色長裙雙手置于身前提著一個藍色小包的陳琳。
本就是青春年紀,再搭配清純的裝束,配合這柔美的氣質,她往那兒一站,所有進出的男生都會不自覺地向其投去目光。
林書友看了看書桌上的復習資料,又看了看門口的女生。
最終,林書友還是跑下樓,來到門口。
陳琳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林書友:“你怎么來了?”
陳琳:“昨晚彬哥就打傳呼給我,告訴我你們返校的時間,讓我過來找你。”
林書友:“……”
陳琳抿了抿嘴唇,放低了聲音:“我來得……不是時候?”
林書友就算再木訥,也不會在此時點頭說對。
“沒,沒有,很高興見到你,今天。”
陳琳低下頭,輕輕晃動著自己的腳。
明明之前已經發展到可以稍微摟摟抱抱了,可一段時間不見,這大男孩對自己,又不熟了。
但這種感覺,卻讓她更為欣喜,有一種再來一次的新鮮感和成就感。
陳琳:“人家趕公交車過來,早飯也沒來得及吃。”
林書友:“你怎么不開車來?”
陳琳對著林書友眨了眨眼。
林書友鬧了個大紅臉,對哦,陳琳的車被自己等人借走開了,然后在路上炸了。
“我……我會賠你一輛新車的,我有錢……不對……”
林書友忽然意識到,小遠哥、彬哥乃至于潤生哥都有錢,因為他們有《追遠密卷》的分成,還有商店、老四川這些的干股。
自己是后來加入的,他沒有。
所以他的收入,只有家里人每個月固定給的生活費、實習費以及在李大爺家干活兒的工錢。
他平時花錢的地方不多,上次消費還是在村里請一幫孩子們吃冷飲。
但想拿這些錢,去買個車……顯然不可能。
“我叫我家里打錢,我家里還是挺有錢的,我家有田,有山……”
陳琳:“先陪我吃飯,好不好,人家餓了。”
林書友:“好,吃飯的錢我有。”
兩個人,并排,向著校門走去。
沒牽手,沒碰肩,中間還隔著一段距離,像是剛聯誼會上認識互有好感的陌生人。
陳琳會忍不住偷偷打量他,有時候她主動用自己的手背去觸碰到他的手背,他的臉都會不自然的泛紅。
很難想像,當初也是他,摟著自己,將追殺自己的仇人敲碎,也是他,親自去將脅迫自己家族的勢力連根鏟除。
自己是陰陽師,以前自帶陰陽兩面,但看著眼前的大男孩,陳琳覺得,他才是真正的反差。
宿舍窗戶邊,譚文彬將煙圈吐出,看著那對身影越走越遠,不由笑道:
“這才對嘛,上大學,有戀愛不談,看哪門子的書。
那些埋頭看書的,是真那么愛看書么?那是因為沒人和他談戀愛。”
李追遠將無字書放到自己書桌上,問道:“周云云呢?”
“她也在考試,我也要考試,我們約好考完試再見面。
我們不一樣,我們家長都見了,已經過了談戀愛的階段,還是努力拿獎學金,更符合生活。”
譚文彬坐到自己書桌前,將書拿出來:“今年查得嚴,各科老師都不準畫重點了,而且據說考試時的監管也會很嚴格,三令五申禁止作弊。”
李追遠:“亮亮哥要求的,他要選拔人進自己的項目組。”
譚文彬:“也挺好,反正我復習好了,我不怕,真畫了重點,我這個缺課的,還真有點不好意思考得太好。”
李追遠將無字書里夾著的那張紙攤開。
里面女人形象的《邪書》立刻很沒形象地撲入大鍋中,狼吞虎咽。
李追遠將自己的右手放在書頁上,左手指尖在桌面上不斷劃動。
考完試后,要回南通,然后就要去福建整合官將首。
現在,少年在以自己當下的認知,重新推演《地藏王菩薩經》。
這是李追遠的考前復習。
高強度的推演結束,溫故,卻并未知新。
《地藏王菩薩經》絕對沒到完美的地步,它最早就是由孫柏深和菩薩化身一同完善起來的。
李追遠覺得,自己遇到了桎梏,因為自己并未真的以身入佛門。
單純披一張皮,效果并不能最大化,無法達成類似《酆都十二法旨》那樣的效果。
可李追遠并不想讓自己入空門,進去容易,出來太繁復,且一定程度上,他也繼承了魏正道對佛門的態度。
那就只能走曲線了,可以通過林書友的真君身份,聯絡到孫柏深,讓他不斷給自己提供“身份大義”上的支撐,以方便自己挖空地藏王菩薩的家底遺澤。
書頁上,那口鍋里的東西,已經被《邪書》給吃得精光。
但《邪書》非但沒因此長肉,反而瘦成了排骨。
此時,《邪書》軟弱無力地背靠著那口大鍋坐著。
它已經習慣了,在掐算上,這少年從未給過自己機會,每次給自己吃多少,都會要求自己吐出更多,它也就……過個嘴癮。
李追遠將無字書閉合,目光沉吟,少年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若是未來,等自己的團隊再強大幾個臺階,可以輕松解決掉舟山海底真君廟里的那些反叛真君,將祂們一掃而空后,是否也對照了那句: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有些事兒,既然開了頭,就沒辦法返回了,作為幫大帝一起吸引鎮壓菩薩的一份子,李追遠和大帝一樣,都不希望有朝一日菩薩能從地獄里再出來。
那么,最穩妥的方式,就是……換一個菩薩。
上午的考試開始。
按照學號,李追遠坐第一排第一個。
這是一個,幾乎注定與作弊無緣的位置。
當然,少年并不需要這個。
哪怕現在少年的病情已在好轉,情緒也積攢了淺淺一層,可少年還是無法共情……為什么有人會覺得,考試會是一件難事?
卷子發下來,李追遠填好姓名學號后,開始快速寫答案。
陣法操作多了,手速也提了起來,再加上現在掌心里還蓄養著一頭蛟靈,少年這答題速度,快到讓坐他附近的考生,以為他在玩涂鴉游戲。
一個老人,背著手,走進了考場。
監考老師們馬上笑著上前迎接。
考場里的氛圍當即為之一松,有個別同學已經抬起頭,開啟了雷達觀測。
翟老示意監考老師們恪守本職,老師們馬上又回歸原位,且因為翟老的出現,監考得更為認真。
剛剛開啟的雷達觀測站,不得不重新撤除,低下頭,開始苦熬。
翟老走到李追遠身邊,坐了下來。
李追遠將鋼筆帽蓋回去,看向翟老。
翟老指了指卷子,示意少年繼續答題。
少年將卷子拿起,起身,交到講臺上。
講臺上的監考老師一臉疑惑地看著少年,又一臉驚愕地看向已經答完的試卷。
就算是拿著答案抄,也不能抄得這么快吧?
不過,天才無論在哪里,都享有特權,理論上來說,少年能回校參加期末考試,就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李追遠走出考場,翟老跟著出來。
“才開考沒多久吧?”
“嗯,本來想晚一點再交卷的。”
“那是我的錯嘍,呵呵。”
兩人走到廊道邊,站在這里,可以看見操場和那座旗桿。
“小遠,我開了一個項目組,希望你能來參加,以整理資料文獻為主,不用你出差。”
“好的,翟老,我愿意參加。”
考試時間過去一半。
譚文彬交卷。
經過林書友身邊時,看見林書友正在做最后一道大題。
走出考場譚文彬看見坐在樓梯臺階上正翻著一本厚厚筆記本的李追遠。
“小遠哥。”
李追遠沒回話,而是快速地把最后幾頁翻完,然后將筆記本遞給譚文彬:
“這是翟老給的,里面記載了很多地方的工程突發情況案例,你背一下。”
譚文彬:“好,我回寢室就拍。”
又等了一會兒,陸陸續續有人交卷出來了,林書友也在其中,他的神情,也很輕松。
三人沒急著離開,而是原地等待,等上午第一門考試結束后,去往第二門的考場。
李追遠還是照舊,快速答題交卷后,不等他們了,先回到生活區的“平價商店”。
潤生正在整理著貨架,以前都是他和陰萌一起做這個工作。
陸壹在打電話,應該是在和他媽媽交流。
李追遠取了些筆和本子白紙,放到柜臺前。
陸壹打完了電話,快速掃了一眼后,記賬。
“好了,神童哥。”
李追遠沒急著離開而是拿起電話,撥通了張嬸小賣部的號碼,告訴張嬸自己回南通的日期讓其幫忙轉告自己太爺。
掛了電話后陸壹開口道:“小遠哥,你們不是經常去工地實習么,有沒有見過走紅黑水的情況?”
李追遠:“說具體一點。”
陸壹的父母原本是一家肉聯廠的職工,廠子效益不好,基本工資都發不出來,后來他爸媽一咬牙,簽了承諾書直接承包運營了廠子,結果運氣很好,銷路一下子打開,廠子就活了。
這讓原本暑假都不回去做家教掙學費生活費的陸壹,隱隱有成為廠二代的趨勢。
最近,肉聯廠正在擴廠房,結果那塊地剛施工,就開始冒水,白天冒黑水,晚上冒紅水,弄得連施工隊都不敢繼續干下去了,直說邪性。
李追遠:“叫你父母在工地上,擺祭,正午十二點和夜里十二點,各擺一桌新的,連擺三天。
如果哪天東西被吃得干干凈凈像是被打包帶走的,就可以繼續干下去,如果三天六桌,一點沒動,就最好換塊地,不要再碰了。”
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下面有妖墓,用陸壹那邊的說法。應該是有大仙兒葬在那兒。
黑的是大仙兒自己被驚擾后的怨念,紅的是大仙兒的徒子徒孫在發怒。
這種情況下,態度好一點,擺個供桌,人家吃人嘴軟,見意思到位,說不定就讓了。
要是碰都不碰,就證明人家不愿意放棄這塊寶地,再繼續開工下去,就難免會出事。
其實,新擴充的廠房肯定在老廠邊上,那里說不定葬了不止一個大仙兒,以前之所以不出這事兒,是因為肉聯廠原本是公家單位。
這種動遷征地,山精鬼怪也是看規格的,知道有些不能擋、惹不起,征到自己頭上時,也就乖乖開遛。
現在肉聯廠眼瞅著要私有化了,那就可以不和你客氣了,想征地,那就得好好盤盤道。
陸壹:“好的,小遠哥,我這就跟我爸媽說。”
獎券上的豪華游日期到了。
臨走前,劉金霞帶著香侯,把這里里里外外都仔細打掃了一遍,連翠翠也來幫忙。
收拾完畢后,劉金霞走到阿萍面前,問道:
“阿萍,要不要跟我們回南通?”
阿萍搖頭。
她不走,這里是她的家。
劉金霞笑了笑,她其實早就知道答案了。
走到院門口,停下腳步,劉金霞又回頭看向里面。
冥冥中,她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屋子里有一雙眼睛,似乎正在與自己對視。
劉金霞覺得,這應該是自己父母留在這里的,對自己的思念。
想不出什么文縐縐的詞,劉金霞轉過身,面朝臺階。
伸手,抓住自己女兒李菊香的手,往臺階下一跳。
“哎喲,媽,你這是干嘛喲!”
李菊香被嚇了一跳,趕忙攙扶好。
誰知劉金霞像是興致大起一樣,一邊笑著一邊雙腿并起,繼續往下一層臺階蹦。
翠翠在旁邊見奶奶玩得這么開心,也笑了起來。
劉金霞繼續蹦著,有一只手攙扶著自己,她就不用擔心自己可能會摔倒。
“哈呀!”
剛學會走路沒多久的小姑娘雙腿并起,向臺階下蹦去。
小姑娘身形一陣搖晃,但因為一個男人的手牽著她,讓她不用擔心自己會摔倒,而且男人還會跟著她一起一驚一乍,讓小姑娘覺得自己老厲害了。
“哈呀!”
“哎喲,我們家阿萍真厲害。”
跳完臺階后,小姑娘牽著父親的手,向巷子外走去。
走著走著,她就累了,被自己父親抱起,睡著時,嘴里還含著一塊桂花酥糖吮著。
父親低頭,看著懷中可愛的女兒,深吸一口氣。
一個中年婦人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走了過來,看著男人懷里的小姑娘,故作惋惜道:
“嘖嘖,長得是挺好看,但你曉得的,女娃子賣不起價,只能給你這么多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中年婦人抱孩子的方式很熟稔,甚至早早就預備好了萬一孩子醒來看見陌生人哭鬧時該怎么捂嘴,顯然是富有經驗了。
男人沒低頭數錢,只是認真看著婦人的臉。
“咋了?”
“你什么時候再來?”
“還有貨?”
“有,男孩,年紀很小,還不記事。”
“你等著,等我把這個發賣好了,就來找你。”
“好。”
看著婦人抱著孩子離開的背影。
男人的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掌心,鮮血自指縫間流出,滴落在地。
他沒有回家,他現在也不敢回家。
一個人,走在江邊,努力克制著自己調頭回去追人把孩子再搶回來的沖動。
停步時,抬頭,正好看見那座鎖江樓塔。
男人的眼睛,在此時開始泛紅。
趙家人,趙家人,如果不是趙家人……
無盡的憋悶,在男人心里淤積,仿佛要轉化為一種特殊的恨意。
此時,他腦海中竟浮現出,大不了把那封印破開,讓那條黑蛟重現于世,繼續禍亂人間!
憑什么在這里,只有我金家人歷代默默做著守護?
“咿呀……咿呀……”
嬰兒的啼哭聲,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他撥開身前的灌叢,看見了籃子里躺著的一個女嬰,女嬰凍得發紫,真不知道她剛剛是如何哭出這么大聲音的。
男人將女嬰抱起,掌心觸摸到女嬰的后腦勺后,他馬上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女嬰面前,透過女嬰目光,男人知道了她會被遺棄的原因。
女嬰本能地伸手,抓住男人的手指。
一絲微弱的溫暖,被男人感知到了。
男人將她抱在懷里,抬頭,再次看向鎖江樓塔,眼里的紅色,漸漸退去。
“阿萍……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