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侯,你帶著你媽、翠翠,一起去玩唄,正好三個人,看看瀑布,美得很,跟仙境一樣。”
“那田叔你呢?”
“我啊,我就不去了,哪有自個兒回自個兒老家旅游的。”
“這不行的,田叔,這是你摸的獎,我們怎么好意思要。”
“去問問你媽唄,跟你媽商量商量。”
“這……行吧,我去問問她,田叔你進來喝點水。”
“不進了不進了,我就在這兒候著,呵呵。”
老田頭站在門口,搓著手。
李菊香拿著獎券,進屋找到正坐在那里對著客人給的生辰八字寫祭書的劉金霞。
劉金霞寫的是草稿。
開端就是拿著一本厚厚的書,照著書上把生辰八字拆解一下;尾端則是固定架構,悼念逝者、愿其在下面平順安康的同時偶爾抽空保佑一下活著的子孫。
中間則是經文書里摘抄,道家一段、佛家一段,主打一個看起來很有檔次。
劉金霞只做圈畫,等自家孫女放學回家后,讓她來謄寫,翠翠的字現在是寫得越來越好看了。
聽翠翠說,書法是跟著阿璃姐姐學的,還學了畫畫,香侯說學校老師也夸獎翠翠很有畫畫天賦。
“媽,田叔又來了,這是他摸到的獎券。”
李菊香把獎券遞給母親,將田叔的話復述。
劉金霞手里拿著獎券,抬起頭,對著窗戶里投射進來的陽光,像是在驗真假鈔一樣。
“媽,你這是做什么?”
“在看看是真是假,這年頭造假的騙子多得很。”
“瞧你說的,田叔哪里可能是這樣的人。”
“這可說不準,三人游,這世上哪里有這么巧的事,保不齊是打算給咱一家三代全打包拐了發賣去。”
“媽,你是越說越離譜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好端端的,你說他干嘛給咱家送這個。”
李菊香嘴角憋著笑:“媽,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劉金霞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自己閨女:“我都這一把年紀了,咋可能還想著這個,這不是胡來么?
現在日子挺好過的,小錢賺著,小牌打著,我是嫌自己活得太舒坦了,非得再給自己抱回來一個遺像框?
甭管他是個啥念頭,這都與咱沒關系,甭搭理他,讓他一個人繼續發癡去。”
李菊香拿著獎券出去了。
劉金霞繼續翻起經書,劃線。
不一會兒,李菊香又回來了。
“媽。”
“他走了?”
“田叔說,除了豪華三日游外,還有冰箱彩電大沙發。”
“啥?”
“不過這個得到九江那邊的領獎處領,還得本人拿著這獎券去兌。”
“越說越離譜了!”劉金霞站起身,氣得罵道,“這老東西,是真鐵了心地要拐賣人口啊!”
這年頭,雖說家電不用再憑票買了,但價格仍不低,在普通農村家庭算得上是大件了。
劉金霞繞出書桌,走出房間,直奔自家瓷缸。
李菊香見狀,只能先跑出來,示意老田頭趕緊跑,再不跑,她媽要舀著大糞出來了。
老田頭還想留下來解釋,這是少爺交給他必須完成的任務。
可抬頭一看,劉金霞真舉著一個長糞勺走了出來。
老田頭:“金霞啊,這是真的……”
劉金霞毫不猶豫,朝著這里,揮起糞勺。
老田頭嚇得馬上轉身開遛。
“嘩啦啦……”
一大片液體,灑在了壩前門口。
不過不是糞,而是水。
劉金霞把糞勺往邊上一丟,叉著腰,沒好氣地看著落荒而逃的老田頭。
在下午的牌桌上,劉金霞把這件事講了出來。
花婆子直接道:“老騙子,沒安好心。”
王蓮也是擔心道:“別去了,萬一呢。”
主要是老田頭在村兒里的初始身份是九江趙氏雜技團的一員。
一開始還坐著輪椅,后來健步如飛了,直接把形象拉低到和城里裝殘疾討錢的那一檔。
雜技團的年輕人走了,老田頭沒走,偶爾還會在李三江這里混吃混喝,總之,這人上上下下都寫滿了不靠譜。
唯一的優項,也就是皮囊還不錯,新衣服一穿,頭發一梳,往那兒一站,確實很有派頭。
農村里這個年齡的老頭,基本都開始縮水駝背了,老田頭還真屬于鶴立老頭群。
可模樣好看點,又不能當飯吃,老太太們早就過了風花雪月的年紀。
外地來的,沒正經活兒干,沒宅基地,沒責任田,還是個酒蒙子,辛辛苦苦把公婆送走了,把子女養大了,臨老還要接一個老頭兒回來繼續伺候?何苦來哉!
老姊妹們都在聲討著,唯獨柳玉梅沒說話。
不過她是老姊妹里的主心骨,花婆子特意順了一嘴:
“柳家姐姐,你說呢?”
柳玉梅:“好事兒,去唄,三件套呢,也值不少錢。”
一時間,另外仨姊妹全都沉默了。
最后,還是劉金霞訕訕道:“柳家姐姐,真去啊?”
柳玉梅:“他昨兒個和李三江喝酒時,說了這事,獎券我也看過了,是真的,去了就能領東西,假不了。”
柳玉梅的話,在這兒就是“圣旨”。
她說是真的,那三個老太太們馬上就一改先前論調。
花婆子:“天,老東西還真舍得喲!”
王蓮:“對咱霞侯姐姐還真是下血本。”
劉金霞用力壓了壓嘴角,讓自己不至于笑出來。
無論年紀大小,虛榮心都是有的。
但劉金霞腦子還是很清醒:
“我家又不缺這個,他摸的獎他自個兒拿去,我又不稀罕。”
柳玉梅也懶得繼續勸說,她只知道老田頭是趙毅的人,趙毅再離譜也不至于干拐賣人口的事。
二樓,房間里。
阿璃正在做著手工。
旁邊,翠翠正在認真畫畫,一只五彩山雞,被她勾畫得很是靈動。
但翠翠并不滿意,也沒驕傲,因為她臨摹的,是阿璃剛畫好的鳳凰。
這時,翠翠忽然發出一聲痛呼,她放下畫筆,左手抓住自己右手手腕,鐲子下,呈現出一圈淤青。
“好疼……”
阿璃停下手中的活兒,看了一眼,就對翠翠伸出手。
翠翠將自己右手遞送到阿璃姐姐面前。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這一塊變得……”
阿璃右手抓著翠翠的小臂,左手舉起先前正用著的紫色小榔頭,對著那個鐲子,敲下。
“啪!”
鐲子裂開,碎落了一地。
翠翠被嚇到了,然后雙眼起霧,不受控制地大哭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她自幼沒什么朋友,不僅村里同齡孩子不和她玩,連大人都不待見她,覺得她去了哪家壩子就會給哪家帶來晦氣。
哪怕現在跳級上學后,有新朋友和新同學了,但在她眼里,那時候能與自己一起玩,不嫌棄自己的遠侯哥哥和阿璃姐姐是最特殊的。
這個鐲子是阿璃姐姐親自給自己做的,是她最最珍惜的禮物,自從戴上去后,就從未摘下來過。
可就這么眨眼間,鐲子就被毀了。
翠翠不是在怪阿璃,她這哭得,很純粹。
樓下打牌的老太太們,聽到了樓上傳來的哭聲。
這種場景,其實很常見,鮮有孩子們一起玩時,最后不哭的。
但在這里,卻是相當罕見。
劉金霞“咯咯咯”笑起來,對柳玉梅道:“我家翠翠被柳姐姐家阿璃給弄哭了?”
柳玉梅也笑了起來,她也覺得這事很有趣。
甚至,柳玉梅已經在腦海中想象,自家阿璃生氣了,把翠翠一把推到地上,惡狠狠地盯著她。
可怎么想……都覺得不可能是真的。
恰好下一把劉金霞輪空,她就上樓去看一看。
“翠侯啊,翠侯啊……”
聽到奶奶的聲音,翠翠馬上從傷心情緒里清醒,迅速將地上的碎鐲子收起,用力擦了擦眼淚,回了聲:
“奶!”
劉金霞出現在紗門外面,翠翠走了過去。
“奶,我剛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疼哭了。”
“就你嬌氣,哭得這么大聲,吵到你阿璃姐姐了怎么辦?”
翠翠嘟了嘟嘴。
劉金霞這早就做過白內障手術的眼睛,注意到了孫女手腕處的一圈嚇人淤青。
馬上打開紗門,將孫女拉出來,仔細瞅著。
她當然不會相信這是女孩子家家打架時搞出來的,這分明不是人為的,更像是……生病,對,生病!
自己是搞這一行的,卻最不愿意相信自家孫女會牽扯到那種事兒里去。
“來,跟奶奶來,奶奶帶你去衛生院。”
翠翠被劉金霞拉下了樓,到了壩子上,劉金霞先走過來說道:
“伢兒不知怎么的,手腕上出了一圈青紫,怕是身子出了問題,我帶她去衛生院找大夫看看。”
柳玉梅放下手中的牌,招了招手,道:“我看看。”
劉金霞催促著翠翠,將手遞給柳家姐姐。
柳玉梅只是掃了一眼,就曉得是怎么回事了。
當初自家孫女親手打造了一只手鐲,送給翠翠,幫她鎮壓身上的堅銳命格。
現在不知什么原因,翠翠身上的命格發生了變化,而那鐲子沒了鎮壓之物后,就開始成為身體的負擔。
鐲子不見了,不消說,必然是自家孫女給她敲掉了。
呵呵,怪不得剛剛在樓上翠翠會哭。
柳玉梅右手抓著翠翠的手腕,左手將茶杯端起,把里面的溫茶淋到上面,然后右手大拇指開始順著淤青輕輕揉搓。
這搓著搓著,淤青居然漸漸消退了。
花婆子:“嘿,沒了,這是啥秘方?”
王蓮:“是顏料洗掉了么?”
劉金霞張大了嘴,就算沒吃過豬肉她也是經常騎著豬跑的人。
先前她就本能懷疑,孫女手腕上的痕跡不尋常,若是去衛生院里,大夫看不出什么毛病的話,說不得她回去后就要用自己的方法來鼓搗了。
因此,在見到柳玉梅如此簡單地就把這痕跡去掉后,她本能想到了那種可能,難道柳家姐姐……
劉金霞一甩頭,趕緊將這一念頭拔去,她劉金霞一輩子潑辣,沒服氣過誰,唯獨對這位怕得緊也服得緊,她寧愿相信柳家姐姐懂中醫,也不相信人家用的是那種法門。
“行了,沒事兒了。”
柳玉梅松開手,順便又拿了一塊酥糕,遞到翠翠嘴里。
翠翠笑呵呵地張嘴接下了,包在嘴里咀嚼。
劉金霞笑著拍了一下自家孫女的腦袋:“給你多少你都全吞了啊,不懂拿出來一口一口慢慢吃?”
翠翠:“嘻嘻。”
劉金霞問道:“柳家姐姐,孩子這是咋了?”
柳玉梅:“跳級后,學習壓力太大了,氣血郁結。”
劉金霞:“那那那……那該怎么辦。”
柳玉梅:“帶孩子出去旅旅游,散散心,心結打開,就沒事兒了。”
先前只是提一嘴,這會兒結合翠翠身上出現的變化,柳玉梅覺得趙毅讓老田頭安排劉金霞一家去九江,怕是有其必要性。
就算是牌桌老姊妹,柳玉梅也是真在意放心上的。
尋常村里老太太,她還真懶得和人家一起玩。
在劉金霞身上,柳玉梅其實是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家里男人不在了,一個女人,想撐起一個家,不管是在農村還是江湖……都不容易。
柳玉梅:“翠翠,《望廬山瀑布》會背么?”
翠翠:“會,李白的詩。日照香爐生紫煙……”
柳玉梅對著劉金霞一笑:
“巧了,這瀑布就是獎券上寫的那瀑布。”
孫女,是劉金霞的根。
因此,獎券,劉金霞要了。
但她給了老田頭一筆錢。
老田頭本不愿意收,但劉金霞執意給,不收錢,她就不要了。
老田頭只得收下。
劉金霞對老田頭鄭重做了解釋,說她沒那方面意思,讓老田頭去瞅瞅別家老太太,她還能幫忙做個媒。
至于說獎品,劉金霞答應幫老田頭領回來,但她不會要。
以及劉金霞也知道自己給的這筆錢,肯定不夠旅游花銷,所以回來后,她會讓李三江代請老田頭去鎮上餐館好好吃一頓。
事兒分得清楚,話講得明白。
老田頭手里拿著錢,看著劉金霞往回走的背影。
喜歡是真喜歡,而且越來越喜歡。
但老田頭也知道,自己和劉金霞大概是沒什么可能了。
可他還是期待,明天能看到她。
哦,不對,明天是看不到了,她們明早就要坐上旅行社安排的車,去往九江。
獎券,自然是假的,但旅行社是老田頭自己找的,只要愿意花錢,這一切都簡單。
拖著寂寥的背影,走到張嬸小賣部,老田頭要了一包煙,又拿起電話撥了過去。
“喂,少爺,事兒都辦好了,明早她們就出發。
少爺,家里還好么?
哦,趙家沒了。”
掛斷電話。
老田頭“噗通”一聲,跪坐在了地上。
“哇”的一聲,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悲傷。
他的心思與忠誠,自然是放在少爺身上的,但他趙家家生子的身份,亦是讓他對九江趙有著極深的感情。
趙家,不僅是他,更是他祖祖輩輩生活且驕傲的地方。
來買蚊香的李菊香,老遠見到這一幕聽到這一動靜,干脆調頭走了回去。
回到家,李菊香把這事對自己母親說起。
劉金霞都愣了一下:“啥?”
“媽,你之前是不是對田叔說了很多重話?”
“沒有啊。”
“那田叔,看起來還真挺可憐的。”
“你可憐他?”劉金霞拿手指用力戳了一下自己女兒的額頭,“要不是因為你,你媽當年改嫁利索得很,人爭著要呢!”
翠翠是瓜子臉,標準的美人胚子,李菊香在村里亦是比過同齡大部分婦人,由此可見,劉金霞年輕時,那必然也是漂亮得很。
克死公婆與男人的名聲無所謂,只要改嫁得遠一點,照樣有的是男人搶破頭。
李菊香:“是是是,我信,就是現在,不也是有人哭著要么?”
劉金霞:“你想要有個后爹啊?
倒是你,真沒必要刻意守著,你還年輕,現在日子又好過了,找個踏實本分家里窮的,咱再招一個上門。”
“媽,你想讓翠翠有個后爹啊?”
母女倆人嗆了幾句嘴,都笑了,隨后早早睡下。
大清早的,旅行社的車就來了,停在村道外的馬路上。
一輛小巴,就接她們三個人,劉金霞把獎券遞給車上的導游看時,導游還疑惑了一下,隨即拿過來做了一番查驗,點點頭:“好的。”
劉金霞見導游查驗好了,就又伸手奪了回來。
還得憑獎券去九江領三件套呢,要是丟了憑證領不回來,豈不是還得賠那老田頭?
生平第一次出門旅游的翠翠很是開心,看著車窗外,吃著零食。
“媽,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多羨慕遠侯哥哥,他能全國各地到處去旅游呢。”
“傻孩子,你遠侯哥哥那可不是去玩的,是工作。”
“那我以后也要考遠侯哥哥的大學,那樣我也能全國各地工作了。”
劉金霞回過頭,說道:“只要你能往上念,奶奶怎么樣都供你讀!”
隨即,劉金霞又對李菊香問道:
“英侯那個考上了沒有?”
“還不到發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吧,反正,人好像還在家生病躺著。”
劉金霞聞言,看了看孫女已經恢復正常的手腕,嘆了口氣:
“讀書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啊。”
李菊香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論人的,以前看蘭侯上學考試,簡單得很,到我這里就不行,怎么念都念不進去,蘭侯的兒子小遠侯,也是讀書厲害的,這大概是遺傳的。”
劉金霞:“呸呸呸!我孫女可沒遺傳你的腦子,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姓李的,我覺得我的腦子就已經夠好的了,但我還是想扒開你的腦子看看,你這里頭到底是怎么長的。
難道,我輸給你就輸在遺傳?”
李追遠手中的業火,猛地竄起,炙烤在趙毅的新皮上。
“哦哦噢噢噢噢!”
趙毅痛得整個人竄起來,但只是原地跺腳,不敢跑出身下的這個圈。
等到最后一絲排斥被抹去,蛟皮完美融入后,趙毅還得笑著感謝道:
“唉,真是辛苦我家追遠哥哥了。”
無比復雜的事兒,被少年輕松料理。
大概,對這種事,少年早已習慣,因為他的伙伴們,基本都享受著這一待遇。
趙毅這次算是蹭了一下有編制的福利,好歹是外隊。
新皮膚,看起來和以前的沒什么區別,但效果卻截然不同。
對趙毅這樣的全能人才來說,體魄上的提升,往往能帶動全方位發展。
“她們來了,我要回一趟市區負責招待,你和我一起去不?”
“我就不去了。”
“我今晚要回趙家。”
“我晚點去。”
“成。”
趙毅離開了這間練功房。
李追遠盤膝而坐,揮了揮手,四周蠟燭有的熄滅有的點燃,下方也不斷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響。
這間練功房,其實就是李追遠想要的永久性陣法的雛形,只是少年想要在太爺家后面田里布置出一個更大的。
畢竟,除了自己使用外,那里還得成為潤生他們的演武場。
這會兒,借助著趙毅這里的布局,少年將風水氣象與陣法調整好。
拿出一個貼著封禁符的瓷瓶,將蓋子拔開符紙撕去,開啟走陰。
瓶子里,毫無動靜,那東西膽小,不敢出來。
李追遠不得不將瓶子倒放,對著瓶底拍了拍。
一條紅色的小蚯蚓終于出來了,落到了少年的右手掌心,又很自然地盤曲成蚊香。
李追遠掌心血霧升騰,隨即凝聚出一桿陣旗。
血色蚯蚓在那里,瑟瑟發抖。
少年不得不用指尖戳過去,絲絲業火在指尖流轉。
一碰,一縮,像是趕羊似的,把這血色蚯蚓趕到了陣旗上,讓其攀附上去。
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進行精修。
很快,陣旗上,出現了一條蛟形紋路。
有它在,李追遠對陣法的掌控效率,將再次得到提升。
事實上,到他這種陣法水平,任何微小的提升都是很艱難的事,像這種大幅度提升,更是可遇不可求。
主要……還是太奢侈了。
就是江湖上的大家族門派的核心子弟,又有幾個能奢侈到用蛟靈來輔助陣法操作?
嗯,李追遠也覺得有點奢侈,想著接下來要不要根據這條蛟靈,創建幾個術法。
比如,像這樣……
少年右手斜向一揮,業火化作蛟龍的影子,環繞而出,又很快熄滅。
“拘靈遣將。”
少年將手指向前探出。
原本黑色的鎖鏈虛影上,幻化出了蛟形,更鮮活,也更有威勢。
可惜,自己把這東西扒得太徹底,導致它現在純粹如白紙的同時又過于贏弱。
剛剛那兩手,威力沒絲毫增加,也就是術法使用時好看了很多。
李追遠雖然不熱衷于這種花里胡哨,但也不得不承認有時候花里胡哨確實有用。
比如在扯虎皮時,豐都大帝虛影前加上黑蛟環繞,菩薩虛影蓮花臺下有黑蛟匍匐……
在潑因果臟水這件事上,少年絕對是專業的,這一點,酆都大帝最有體會。
但大帝畢竟還活著,偶爾做做無所謂,真弄得太頻繁太激進,搞不好再把大帝整怒了。
菩薩倒是可以……
秦柳兩家都沒靈了,可菩薩還活著,自己接下來完全可以專門研究,如何以“假菩薩”或者“菩薩傳承者”的方式,從菩薩那里掏取出更多的利益,然后把那些負面因果全都丟給菩薩去背。
首先,菩薩下面還有個孫柏深,能與自己互為支援,一起挖墻腳;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菩薩被大帝鎮壓著,祂沒辦法出地獄找自己。
而且,說不定自己對菩薩這里攫取得越狠,反而能讓酆都大帝更高興,甚至讓大帝主動幫自己抬一手。
正好,接下來自己還得去福建一趟,整合一下官將首。
不對……
在去福建之前,還得回金陵參加期末考試。
走出練功房。
外頭,兩張桌椅前,林書友和譚文彬都在看書。
阿友一邊看書一邊時不時瞥一眼彬哥的進度,最后實在忍不住,笑道:
“彬哥,你進度沒我快唉!”
譚文彬很淡定地翻頁,道:
“我復習第二輪了。”
林書友:“……”
李追遠從他們之間穿過,繼續向前,來到懸崖邊的草亭子里。
趙毅的這個小宅修得確實好。
少年抬頭,看向前方。
山中霧渺,瀑布如匹練自上方幽深中飄逸而下,疑是銀河落九天,李白誠不我欺。
“居然真的沒騙我們。”
到了九江城區后,劉金霞就堅持要先去兌獎。
看著冰箱和彩電已經被放入小巴車里,劉金霞心底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至于沙發,那是一整套,得用卡車去拉,劉金霞親眼看著它們被裝上卡車,朝著南通出發了。
解決了這件事后,劉金霞終于有心思游玩了。
先去住的地方,以為會是招待所,結果進了老城區。
在門口,還碰見了一個熟人,趙毅。
劉金霞:“你怎么在這里?”
趙毅:“瞎,我老家就是這兒的,你們來了,我能不當個導游么?”
劉金霞覺得古怪,但見趙毅如此熱情,又不好意思說什么。
趙毅幫忙引路,指著前面的院子說道:“那里就是這幾天你們住宿的地方,不是招待所也不是酒店,算是我們九江地界的老院,是有錢都住不到的地方。”
劉金霞:“那你是怎么安排的?”
趙毅:“賣面子唄。”
劉金霞:“你的面子很值錢?”
趙毅:“我的面子肯定不夠,還得是借您的面子。”
劉金霞以為趙毅在不著調地開玩笑,啐了他一口,但還是關心道:“不耽擱你干活兒掙錢吧?”
趙毅:“其實,我家挺有錢的,組織雜技團,是為了游走天下。”
劉金霞明顯不信道:“那你家是不是也很大,在哪兒呢?”
趙毅抿了抿嘴唇,露出害羞的笑容。
像是吹牛皮時被捅破了。
院子很大,收拾得很干凈,里面的陳設亦是古色古香,處處是琴棋書畫,劉金霞知道,趙毅剛剛沒說謊。
只是看著看著,劉金霞對這里產生了一抹莫名的熟悉感。
李菊香:“媽,你怎么了?”
劉金霞:“香侯啊,這地方你媽我好像夢里住過,哈哈。”
阿萍系著圍裙從廚房里出來,看到又有這么多人進自己家做客,開心得很。
但當阿萍的目光落在翠翠身上時,整個人都怔住了。
她跑上前,蹲下,一把將翠翠抱住,開始哭泣。
阿萍認錯了人,因為劉金霞老了,她只“認得”翠翠。
窗戶縫隙里,金興山趴在那兒,透著微弱的光澤,看著外面的“一家三口”。
金興山臉上,洋溢著笑意。
眼前這微弱的縫隙,對他而言,好似流淌而出的蜜。
趙毅先前問過他,該怎么相認。
金興山說,他不想相認,只是想見見,親眼見見。
老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不想相認后,沒過幾天,再讓閨女體驗一遍送別之苦。
阿萍的舉動雖然夸張,但都能瞧出來,她不帶惡意,只是對翠翠喜歡得緊。
很快,阿萍就將一大堆零食拿出來,給翠翠吃。
有買的,有她做的。
翠翠一邊道謝一邊選著吃,劉金霞則在看到那桂花酥糖時,忍不住伸手取了一塊,放在嘴前咬了一口。
咸魚id:冷冷靜靜小天才
她是長輩了,和孫女一起拿人家零食吃,不體面,但她還是鬼使神差地這般做了。
這酥糖一入嘴當即就覺得又綿又潤,滋味像是完全化開,沁入你的喉嚨,撫觸你的心脾,再吸一口氣,仿佛能嗅到滿院的桂花香。
“媽,這么好吃么,好吃到你都哭了?”
劉金霞用指尖擦了一下眼角:“確實好吃,你嘗嘗。”
李菊香嘗了一口。
好吃是好吃,但這些年家里條件好了,想吃啥都能吃到,所以她也就覺得這桂花酥糖挺尋常的。
劉金霞忍不住一口接著一口,將手里的這塊酥糖全部吃完。
阿萍將飯菜端出來了,用趙毅的話說,這包含在豪華游里,盡管吃。
飯菜很豐盛,阿萍幾乎是將自己會做的菜,都做出來,擺了滿滿一大桌。
劉金霞被這架勢,給驚到了,不由得又多看了幾眼趙毅。
趙毅的熱情,明顯帶著一種刻意,像是在故意討好自己,一般這樣的人,往往帶著目的。
劉金霞:“趙毅?”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兒要跟我說?”
“對啊。”
“老田的事兒?”
“不是不是。呵呵,您先吃飯,飯后我再跟您好好說。”
劉金霞有些遲疑地拿起筷子。
她這人警惕心重,既然和老田頭無關,那就不是對著自己的,那趙毅是什么目的?
劉金霞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身邊坐著的李菊香。
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在老太太腦海中浮現:
難道,趙毅看上了自家香侯?
不過,這些狐疑,在第一口菜入嘴時,就被壓下去了。
劉金霞的眼眶又濕潤了,一邊吃,眼淚就不自覺地往外流。
李菊香有些奇怪道:
“媽,你又好吃到哭了?”
飯后,天色近黃昏。
正式的景點明天才開始逛。
劉金霞坐在板凳上,拿著一把蒲扇,給自己扇著風。
阿萍和翠翠在玩,兩個人一起在畫畫。
趙毅端著茶出來。
劉金霞說起了場面話:“哎呀,我是覺得這旅游真沒個什么意思,也就是這次是摸獎中了的,要是擱平時,我才不會花錢旅游。”
李菊香:“翠翠還說等她長大了掙錢了,還要帶你這個奶奶多出去旅游逛逛的。”
劉金霞:“哪里用得著費這個事,直接把旅游要花的錢給我,我更開心。”
屋子里,傳來了琴聲。
劉金霞:“有人彈琴?”
李菊香:“應該是翠翠在玩吧。”
劉金霞:“可別把人家的琴弄壞了,一看就貴得很。”
琴聲,是金興山在笑。
他不覺得劉金霞剛剛說的話太土氣,他只知道,能說出這種話的老人,在家里,肯定也是被子女寵著的。
趙毅端著茶,往劉金霞面前一跪。
劉金霞嚇得蒲扇都丟了,從板凳上站起。
隨即,她又立刻看向李菊香,第一反應是“丈母娘茶”,這小子是要跟自己擺開說與自己女兒之間的事。
可你們倆差了這么多歲數,菊香又有孩子,她是絕對不可能答應的!
但扭頭一看,發現自己女兒也是對趙毅的舉動滿臉疑惑,劉金霞更不解了,這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其實自己女兒并不知情?
趙毅不清楚自己的熱情,讓這老太太想到哪里去了,主要是他懷揣著一顆補償的心,所以難得真誠了一把,沒去窺覷別人的內心活動。
“劉奶奶,我想認您做我的干奶奶。”
“干奶奶?”
劉金霞舒了口氣,這是和翠翠平輩兒去了,那就是自己完全想錯了。
趙毅:“結了親后日后您家但凡有什么事,都可直接與我說,凡是我趙毅能做到的,哪怕把這身皮扒了,也要幫你們完成!”
劉金霞:“用不著這樣……”
趙毅抬頭,大喊一聲:“干奶奶!”
劉金霞本能應了一聲:“哎……”
趙毅立刻站起身:“成了。”
劉金霞現在還有點稀里糊涂的,直言不諱道:“你小子跟我結干親,不怕晦氣啊?”
趙毅搖了搖頭,心道:
您家先祖當年遇到我趙家……才是真的晦氣。
深夜。
趙家外宅,祠堂。
臺下的一眾趙氏族人,在聽完趙毅的講述后,有的被嚇得面無血色,有的失聲痛哭,有的不敢置信,有的氣得面色潮紅。
先前,趙毅當著他們的面,命賬房,把庫房里的財貨做了個清點,分發給了趙家的下人。
有人反對,有人更是上前阻止。
這些人,很快就變成了躺在地上的尸體,鮮血將祠堂的紅色地板,浸染得更加鮮紅。
所有的下人,都被趙毅做了遣散,連最后算賬的先生們,在拿了屬于自己的一份后,紛紛向趙毅行禮,再提著準備好的行囊離開。
祠堂里的供桌,是一條虬龍,趙毅只留下趙無恙的牌位,其余牌位都踢掉了,他現在等于大馬金刀地坐在供桌上。
緊接著,趙毅開始進行講述。
先是趙家先人做的丑事,再是祖宅深處的秘密,以及最后,他親手將祖宅毀了,將趙家列祖列宗們親手送入地獄。
趙氏旁系子弟眾多,這般宣講,自然不可能保密得住,肯定會泄露出去。
趙毅就是打算,借用趙家人的口,將他“欺師滅祖”的事兒,昭告江湖。
什么風言風語,哪有本家人自己宣揚出去得更有可信度?
“我宣布,自今日起,趙家散了,江湖再無九江趙。”
這句話,將下方眾人的情緒,推向了頂點,哭泣聲、大喊聲越來越重,有一伙人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怒罵著趙毅且向趙毅沖來。
趙毅揮了揮手,祠堂內的陣法啟動。
“啪!”“啪!”“啪!”
一片片血霧散開。
今晚,殺姓趙的,趙毅一點都不留情。
他這么做,是想讓盡可能多一點的人,還能活下去,可如果他們不聽話……那就趕緊去下面報道。
“快點,麻利點,想死的,不服氣的,上前。”
沒有人再敢上前。
趙毅:“只要我還活著,誰還想再重新打起‘九江趙’的招牌,妄圖再建趙家,江湖上是個什么反應我不知道。
反正,我趙毅,
會親自登門,
給你滅嘍!”
說完,趙毅站起身。掌心對著虬龍龍首一拍,供桌燃起。
“我允許你們,最后再拜一拜,做個告別吧。”
祠堂內所有人都跪伏了下來,開始叩拜,一時間,哭聲震天。
趙毅穿透火焰,來到了后面。
李追遠站在那里。
趙毅:“你放心,這幫姓趙的里里外外,我都仔細清理了但凡手上帶臟的,都已經死了。
其實趙氏的旁系,地位一直不高的,大部分都比不過家生子,他們的唯一作用,大概就是給家族生下可能有天賦的趙家孩子。
辛苦你了,小遠哥。”
李追遠揚起手,目光中有黑色流轉,穿透身前火焰,可以看見下方跪伏的大部分趙家人腦袋上,都有一株彼岸花在搖曳。
之所以是大部分,而不是全部……
偌大的家族,被戴幾頂綠帽子也很正常。
李追遠掏出一張符紙,向身前供桌大火里一甩。
一條火焰席卷而出,隨后變黑,形體似蛟,巡至少年身前。
趙毅眼睛一亮,姓李的這一手,嘖,真沒的說。
有現成的供桌,少年也懶得擺新的了。
接下來,李追遠沉聲道:
“今,事已查明,首惡已除,從罪已清,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故請收回‘闔族候封‘之命!”
話音剛落,黑色的火蛟一路向下,撞擊到地面,剎那間,火星四濺。
趙家人腦袋上的彼岸花,紛紛枯萎。
趙毅抬頭,看向自己頭頂,他看不見,但少年對他微微頷首,意味著自己頭頂上的那株花,也凋謝了。
冥冥之中,一道幽幽威嚴的聲音,自李追遠耳畔響起:
“準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