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的手沒有絲毫顫抖,臉上也沒有多余表情,她只是將握著的鑿子略作傾斜,榔頭再次舉起,砸下。
“砰!”
這一次,頭骨的裂紋沒有像上次那般大面積增加,只是沿著一開始的鑿心向特定方向延伸。
這意味著,第一鑿的可怕動靜,是預料之中,而每一條裂紋都是后續所需的主干或分支。
潤生也是在第一次吼叫后,不再發出咆哮,雙拳攥緊,咬著牙,目光通紅,穩穩地坐在那里。
甚至,潤生能根據鑿子的傾斜方向,提前預判到女孩下一擊的方向,做好力道的抵消,以求更好的靜穩。
接下來,是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
鑿擊聲,按照特定的頻率不斷發出。
潤生的頭頂,骨肉被漸漸開鑿出溝壑,這些溝壑出現后很快就被鮮血浸入,紅艷濃稠,與心跳綁定,帶著輕微跳動的韻律。
圈外。
譚文彬從趙毅那里要了一根煙,點燃,背過身
如果是正常廝殺,大家缺胳膊少腿的,他反而能很容易接受,可這種鑿擊雕刻,把人當石料一寸一寸琢磨,他這個旁觀者已無法直視。
林書友也去跟趙毅要煙,被趙毅拍開手,拒絕了。
阿友只得坐下來,抽了一根稻莖咬在嘴里,低著頭,搓起了手。
趙毅的眉頭,在第一鑿開始后,就沒舒緩下來過。
草案是他做的,他也知道姓李的會在草案基礎上做整合與升級,但他原本以為這是在解決潤生身體問題的基礎上變廢為寶,如同引一條河,將這些險灘崎嶇做一個串聯,此舉在趙毅認知里,已屬于瘋狂。
可事實,并不是這樣,因為開鑿是從頭部開啟,這意味著姓李的眼里,這些死穴位以及當下的問題,被歸置于小類。
少年是打算在潤生身體上,開鑿出一條真正的大江,然后再以江水之勢,將那些死穴難關沖破融合。
趙毅伸手,從林書友嘴里將那根稻莖抽出,握在手里,擺弄著雕刻的動作。
想完成這一驚人構想,一是需要對《秦氏觀蛟法》的深刻領悟,二是需要對雕工大師級以上的造詣,三是得洞察命理天道之概念。
前兩條,女孩能做到,趙毅在驚嘆之余,倒不算太意外。
可是這第三條……
一個連門都不出,俗世都不入的人,真就能待在家里,達到天人感悟。
這不合理,更不可能,她,不可能做到。
除非接下來,秦柳兩家祖上的某位龍王,忽然附身到她身上,但秦柳兩家的供桌牌位他拜謁過,根本就沒有靈的存在。
趙毅將目光又落到了姓李的身上。
他都能瞧出的問題,姓李的不可能不知道,可姓李的雕工很一般,這一點上,姓李的沒理由騙自己玩。
趙毅很好奇,姓李的待會兒會怎么辦?
潤生腦袋上的雕刻已經結束。
阿璃往下走,站到了下一張板凳上。
手中的鑿子和榔頭沒停,對著潤生的后脖頸,繼續雕刻下去。
鮮血如巖漿,從腦袋上向下流淌。
至脖頸下段后,阿璃開始向兩肩處雕刻,伴隨著面積越來越大,巖漿的躁動感也愈來愈強烈,已不再像先前那般跟隨心跳韻律。
李追遠走到前面,潤生雙眸赤紅,意識極度繃緊。
“潤生哥,再忍一會兒。”
潤生喉嚨里發出些許雜音,意思是他知道了。
李追遠不是讓潤生忍著痛,而是繼續壓制體內的煞氣、怨念和鬼氣不要溢散。
潤生從一開始,就在努力做著這樣的事,因為這會給阿璃帶來比較大的影響。
影響,肯定不會致命,阿璃本人也沒那么虛弱,更何況還有李追遠在。
可這是一場耐力活兒,這次開鑿也必須要在今夜完成,不可能鑿一半再做個包扎后休息幾天繼續。
因此,工匠師傅的狀態必須一早就開始維護。
整個后背,將要開鑿完畢,阿璃也越站越下。
李追遠將空出來的上頭板凳拿到了前面,重新壘起。
當后面的完工后,阿璃走到了前面,往上走,站在了最高處的板凳。
鑿子抵在潤生眉心,小榔頭敲下。
“砰!”
從后至前的轉變,帶來新一輪的可怕沖擊,加之潤生的忍耐也到達極限。
自其頭部和后背處,原本順著開鑿好的路徑正在流淌的血液,先是變成紫色,再是變為灰色,最后又被深黑色覆蓋。
三股氣息溢出,圈內起了風,黑霧彌漫,將阿璃也包裹在其中。
女孩的臉上這會兒已浮現出細汗,疲憊感其實早已出現,但這還是次要的,主要是在被黑霧包裹后,她面前出現了無數恐怖的身影。
阿璃的身體開始顫抖,嘴唇微微翻起,卻依舊在努力凝神,將鑿子向下傾斜,又一次敲下榔頭。
“砰!”
雕刻,仍在繼續。
潤生潛意識里應該清楚,這種場景下會給阿璃帶來怎樣的壓力,也努力想要嘗試回收那些氣息,可路徑越開越多,沖勢越來越猛后,他對自己這具身體的掌控力,正變得越來越薄弱。
“啪哧!”
清脆的聲響。
隨后,阿璃看見自黑霧中,有一只手探了出來,手里拿著一罐打開的健力寶,上面還插著一根吸管。
女孩張開嘴,咬住吸管,喝了幾口。
周遭黑霧里的鬼影,在她眼中快速變淡,不再那么可怕。
女孩對這個世界一直處于畏懼狀態,能給予她真正安全感的,只有少年。
一邊喝著飲料,一邊雕刻繼續。
女孩松開吸管。
李追遠將手收回,余下的半罐飲料他自己喝了,然后往外走了好幾步,才走出這黑霧范圍。
黑霧,越來越濃郁,范圍也越來越大了。
在這圈里,它所占的面積比剩余的面積要多,而且,它不再是無意識的翻涌,越來越成束收形,像是黑霧里有涓細的水流在流淌。
不出意外的話,很快會變成類似蛟龍游動的存在。
圈外,趙毅看向走出黑霧的李追遠。
目前來看,事態已臨近失控的邊緣。
就是潤生,這會兒應該也沒辦法控制住自己體內的力量了,而那女孩,還在繼續雕刻中,姓李的
也沒讓她停下。
最正常最合理的推斷,用不了多久,潤生的身體連帶著其體內的力量就會徹底炸開,姓李的和那女孩若是不及時離開圈內范圍,也會被波及。
但趙毅心里反而不擔心這個可怕結果,因為他太懂這姓李的了,他現在更好奇的是,姓李的打算怎么解決?
趙毅看見,姓李的閉上了眼。
“不是,這時候你要打盹兒?”
李追遠進入到自己的意識深處。
少年行走在通往太爺家的小徑上,一抬頭,就看見本體站在壩子上,應該是特意在等著自己。
等走近了,本體先開口道:“我原本以為,你會有什么特殊的想法,還在等待見證某個驚喜。”
李追遠:“抱歉,讓你失望了。”
現實里的趙毅,還在苦思冥想、絞盡腦汁地推演李追遠會以怎樣的方法進行這如此高難度的收尾。
其實,趙毅白想了,因為李追遠自己,根本就沒有方法。
甚至,李追遠都沒有往這方面,去費哪怕一絲
一毫的腦力。
正如李追遠之前對趙毅的回復:沒人有精力去把所有東西都學會,夠用就行。
兩個一模一樣的少年,一前一后地走上樓梯。
走在后面的李追遠,看著身前本體的背影。
既深刻掌握《秦氏觀蛟法》,又精通大師雕刻,最重要的是,還對天道之理有著極深認知。
能同時滿足這三個條件的,只有本體。
李追遠對本體在太爺家地下室鼓搗什么,早就有所猜測,更何況上次自己死生之際在魚塘里逗留時,本體當著自己的面,將一板車廢棄物料倒入了塘里。
二人,來到露臺,面朝前方,目光所及,是一片稻田,盡顯豐收氣息。
本體:“說出去怕是外人都不會相信,你居然拿自己手下的命,來要挾我幫你?”
沒有前期鋪墊,沒有商量交談,就這么在事情已經發生且即將無法收尾的節點,李追遠來了。
李追遠:“你的目標是取代我,所以,你無法允許潤生死在倉促發生的這場意外中。”
本體:“你不是學會了感情么?”
李追遠:“正是因為擁有了部分感情,所以才
會這么做。”
潤生現在是最渴望變強的那個人。
正是為了照顧潤生的感受,李追遠這次才會選擇如此極端的方式。
本體:“你在拿潤生的命,賭我一定會出手,真的很難想像,這是你會做出來的事。”
李追遠:“我是心魔啊。”
本體扭頭,看了李追遠一眼。
李追遠:“顧全大局,應該是本體需要考慮的事。”
本體向前伸出手,下一刻,風吹稻花。
“李追遠,你若繼續這樣,我會考慮提前開啟對這具身體的爭奪。”
“你應該更理性點,在你覺得時機還不夠成熟前,提升團隊伙伴的實力,符合我們的共同利益。
你也不希望等哪天你取代我后,發現身邊的人實力太弱,完全幫不上忙吧?”
本體:“這次,是你賭贏了。”
李追遠搖搖頭:“太爺教過我,百分百的開獎結果,就不叫賭博,叫進貨。”
本體:“你就不怕,下一次,你賭輸了?”
李追遠:“不創造出這百分百的前提,我是不會上這賭桌的,所以,輸的可能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也開始感情用事了。”
本體不再言語,四周的風漸大。
稻浪翻滾間,出現了一條蛟龍之形,起初,它在肆意游動,隨后,它被一個個點,牽引固定。
站在旁邊的李追遠,認真看著這一幕,心中記下了這雕刻點位。
最后,稻田里的蛟龍被徹底釘死,風中,好似聽到了一聲不甘的長嘯。
這是,最終的收尾方法。
本體:“去告訴她吧,她知道該怎么雕刻。”
李追遠點點頭,得到想要的東西后,少年轉身準備離開。
本體依舊面朝著稻田,開口道:“你可以考慮帶她去走江了。”
李追遠:“暫時還不是時候。”
李追遠:“暫時還不是時候。”
本體:“她有驚人的天賦。”
李追遠:“在這一點上,我比你知道得更早。”
本體:“她需要歷練,需要淬火,才能更好地成長,未來才有大用。”
李追遠:“我以前沒強迫過她上學,因為她不喜歡;同理,現在我也不會強迫她走江,因為她對外面的世界,還有著極深的陰影。”
潤生身上散發出的鬼氣,都能讓阿璃感到極大壓力,這壓力不是來自鬼氣本身的傷害,而是她心里的那一關。
李追遠知道,如果自己在阿璃身邊,可以幫她有效地克服對外界的恐懼,可走江時需要面對各種突發情況,落單分散的局面無法避免。
到那時,真正擊垮阿璃的不是實質性的危險,而是她內心深處對這個陌生世界的本能畏懼與抵觸。
誠然,正如本體所說,走江的歷練和淬火,能夠讓她逐步適應,可那適應出來的,大概率會是一個第一次見面時,坐在屋內雙腳搭在門檻上面無表情的阿璃。
自己當初選擇拜在秦柳門下點燈走江,一大主要原因,就是想要保護她,幫她治病。
結果為了更好地走江,還需要將她強行推出去讓其病情變得更重,這不是本末倒置么?
本體:“你應該知道,你的保護,不利于她的成長。”
李追遠:“我是心魔,感情用事,本就是我的權利。”
本體不再言語。
李追遠問道:“你話說完了么?”
本體:“和你再多說一句話,都會讓我感到惡心。”
李追遠沒有反駁,走下樓。
現實中,少年睜開眼。
黑霧已經籠罩了圈內的八成區域。
這下,不再是趙毅,譚文彬和林書友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那就是這黑霧內,隱約出現一條條詭異的東西正在穿行翻涌,一旦這股力量徹底宣泄開,這個陣法圈根本就無法抵擋。
李追遠在黑霧中前行,很快,他看見了一道坐在那里的高大身影,身影身上布滿溝壑,流淌著如黑色巖漿般的壓抑濃稠。
在其身前,站著一個女孩,小榔頭對著鑿子,仍在繼續落下。
李追遠走到阿璃身邊站定。
“砰!砰!砰!”
最后一鑿落下,阿璃停手了。
女孩的臉上沒有完工的輕松,因為她已按照白
天少年給她的雕刻圖,完成了所有進程,可問題,不僅沒有被解決,反而將要徹底失控。
那一條條宛若實質的蛟影,正在做著最后的蓄力,潤生的意識被死死壓制,雙眸里的紅色濃郁到幾乎要滴淌出來。
其實,就算此時的潤生是醒著的,他對這局面也無能為力。
阿璃看向身邊的少年,目光里有些許疑惑,像是在自責,是不是自己哪里沒做好。
“阿璃,你已經做得很完美了,是還有最后一步的圖紙,我剛拿到。”
李追遠握住女孩的手。
像這樣的動作,二人以前經歷過不知多少次。
最早時,李追遠甚至拿進入阿璃夢境,當作錘煉自己精神意志的特訓。
夢境中的平房,供桌上龜裂的牌位。
少年牽著女孩的手,坐在了門檻上。
天氣晴朗,白云飄飄,昔日的噩夢場景,如今是花香怡人。
那些東西,大部分已經不在了,留下來觀望的那小部分,也只是偶爾抬頭瞥一眼,大部分時候都背過身去。
比之當初“群賢畢至”的熱鬧場面,冷清干凈了太多。
李追遠抬起右手,對著天空來回拉扯、擦拭、推動,風水之力加持下,天上的云正在被快速揉捏成少年想要的樣子。
這是對本體稻浪的復刻。
阿璃抬頭,在認真看著。
李追遠低下頭,看向女孩的側臉。
如果哪天,阿璃病情真好到那個地步,且她愿意在自己離家走江時,主動坐上車,那自己會帶她去的。
只不過那時候,就不是純粹為了走江了,而是帶她去欣賞一下江上的風景。
天上的云在演化完畢后,緩緩散去。
女孩看向男孩,點了點頭。
兩個人,一起閉上眼。
現實中,睜開眼的阿璃,拿起鑿子和小榔頭,繼續對著潤生身體雕刻。
每一錘落下去,潤生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外面擴散出去的黑霧,也在顫動中向內收縮。
圈外。
趙毅急得恨不得抓耳撓腮,本該崩壞的局面被立刻扭轉,可他卻隔著黑霧,完全不清楚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這時候,趙毅很羨慕林書友,因為阿友只需要攥著拳頭揮舞,開心地當個啦啦隊。
一層又一層,一片又一片,伴隨著黑霧被不斷吸入體內,潤生通紅的眼眸開始變得清明。
等最后一擊完成后,潤生低頭,看向身前站著的女孩。
女孩后退,站到了少年身邊。
潤生站起身,仰起脖子,雙手先是攤開,隨即攥緊。
“嗡!”
黑色的紋路在他身上流轉,無論是煞氣、怨念還是鬼氣,在通暢的“水道”里,都可以盡情地流淌奔騰。
“啪!啪!啪!啪!……”
潤生身上,不斷出現小口子般的破裂迸濺,每一次身體都輕微一震,卻又很快穩住身形。
林書友疑惑問道:“三只眼,這到底是成功了還是沒成功?”
如此強大的氣勢,可身上卻像是中彈一樣,不
斷飆口子濺血。
趙毅:“成功了,這是死穴位置被沖開,隱患被徹底抹去。”
經久的爆裂聲終于結束,渾身是傷的潤生將拳頭置于自己身前,然后,對著自己胸膛砸了下去。
“砰!”
可怕的氣浪席卷而起,陣法圈被直接擊垮。
但站在潤生身前的李追遠和阿璃,卻連頭發都沒飄動一下。
這表示潤生對自己力量的掌握,已到了一種很高的程度。
不得不說,秦叔當初對潤生的認知,是很正確的,是秦叔第一個對潤生進行身體開鑿。
潤生證明了,只要你的身體足夠強悍,意志力足夠驚人,練功,真的可以不用帶腦子。
目光逡巡一圈后,潤生看向了林書友。
林書友笑了笑,左右扭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趙毅將手搭在林書友肩膀上,說道:
“你不是他對手,至少正面上,不再是了。”
趙毅以前不止一次指揮過姓李的團隊,潤生是最適合站第一個的那個人,但有些時候,林書友也
不是不能客串一下那個位置。
但自今夜起,雙方的特性差距徹底被拉開,那個位置,只能是潤生的。
林書友:“大不了被揍一頓,無所謂。”
都剛提升了實力,也都正手癢呢。
李追遠牽著阿璃的手走了過來,少年一句話,就將這劍拔弩張的氛圍給化解掉:
“抓緊時間,把田里恢復一下,省得太爺明早醒來看到后罵人。”
林書友:“哦。”
潤生氣勢也是一泄,黑色褪去,變成紅色的鮮血,很快就凝成血痂,然后彎下腰,開始收拾起稻田。
當少年經過趙毅身邊時,趙毅開口問道:
“你到底求助的誰?”
李追遠:“也是你。”
趙毅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李追遠:“另一個外置腦子。”
等李追遠和阿璃離開后,趙毅還在思索著那句話。
姓李的腦子里,也有一個蘇洛?
但姓李的不是可以不受那黑皮書秘術副作用影響的么?
譚文彬:“外隊。”
趙毅:“嗯?”
譚文彬:“你待會兒得辛苦一下,潤生的傷……”
趙毅:“我會給他上藥,再用紙給他做一下遮掩,這樣白天就不會嚇到人了。”
其實,在這個家里,若是不考慮柳家那位老夫人的牌友,真正需要瞞著的,只有姓李的他太爺。
譚文彬:“不愧是外隊,就是有辦法。”
趙毅:“客氣了,副隊。”
那邊正在忙活的林書友喊道:“三只眼,別站著看啊,一起來幫忙收拾!”
如果先前讓林書友和潤生在這里開打切磋,那這塊田,就算是廢了。
現在,受損的區域也就是先前布陣時的那個圈,解決的方法也很簡單,從自家其它塊田里,拔出稻子,再插進這空圈里,補一補,看起來就均衡不顯眼了。
李追遠與阿璃走到壩子上,借著外頭長桿子支出來的一盞燈泡亮度,少年抓著女孩的手腕,將她雙手攤開。
阿璃的雙手,一片淤青。
即使有陣法加持,但手持榔頭和鑿子一次次擊打,依舊給女孩帶來了極大的壓力與負擔。
李追遠看了看旁邊的椅子,道:“坐下,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女孩想要將手從少年這里抽出,同時看向東屋的門。
意思是,她可以回去讓奶奶幫自己處理。
李追遠沒撒手。
最后,阿璃還是和少年在長凳上坐了下來。
今晚天氣不好,云比較厚,看不見月亮也尋不到星星。
少年手掌有血霧彌漫,覆蓋住女孩的雙手,在幫她活血化瘀。
晚風有點大,不斷吹起女孩的頭發,掃在李追遠臉上,癢癢的。
過了好一會兒,少年將女孩雙手再次攤開,淤青不見了,女孩雙手紅通通的。
起身,一起走到東屋門口,阿璃推開門走了進去,李追遠也轉身離開上樓。____
“來,讓奶奶看看。”
一襲白色睡衣的柳玉梅走過來,抓住孫女的手。
可孫女此時卻握著拳,像是抓著什么好東西,不想與人分享。
“就讓奶奶看一下?”
阿璃的手仍不松開。
柳玉梅故作皺眉,道:“讓姐姐看一下好不好?”
女孩抬頭,認真看了一眼自己的奶奶姐。
握拳的手,松開了。
查看一番后,柳玉梅滿意地點點頭,以精血來做化瘀按摩,還真是舍得。
“水給你放好了,去洗澡吧。”
阿璃去里屋洗澡。
柳玉梅側過頭,目光快速落在阿璃爺爺的牌位上,哼了一聲,道:
“這小子,可比你當初細心多了,咱家阿璃,真是打小就吃的細糠。”
翌日清晨,李追遠故意比平日里起得更早些。
在露臺水缸邊剛洗漱完,就聽到身后的腳步聲,是阿璃來了。
今日,阿璃穿的是一身紅衣,端莊中帶著飄逸。
這應該是前日柳家款式的衣服穿多了,老太太就給阿璃穿一穿秦家款式的衣服,做做樣子,堵一堵供桌上那些不會顯靈的先人,省得說她這個秦家少奶奶偏心。
來到房間里,李追遠指了指床,示意阿璃躺上去。
他曉得女孩不管昨晚多累多晚才睡,今早肯定會按照以往的時間來到自己房間里,所以自己也特意早起,把床給她騰出來補覺。
阿璃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累。
“以往都是你看我睡覺,今天我想看你睡覺。”
女孩上了床,躺下。
李追遠幫她蓋好被子后,走到書桌后面,拿起筆,攤開書,繼續拆解起符甲的制作流程。
每確定好一條后,李追遠都會抬頭,看一眼睡在床上的女孩。
他體驗到,阿璃每天早上都來房間里看自己睡
覺時的快樂了。
推演拆解符甲的同時,少年還做起了自家陣法田的設計。
他決定,把永久性的陣法場地,就安置在昨晚屋后的那塊田里,以后可以充當實驗地和演武場。
其實,當初在車匪路霸村里遇到的那個空間斷層處,最適合拿來做這個,但少年現在可沒有去挪動那東西的本事。
清安的桃林倒也適合,但它那里的場地費實在是太“貴”,李追遠的存貨也不多,得省著點用。
繁復的設計工作本該讓人煩悶,但一想到這些材料接下來都能弄到,李追遠的內心也不由一陣輕松。
廚房里,劉姨正在準備著大家的早餐。
忙碌之余,她時不時會看向落在廚房窗臺上的那只蠱蟲,露出笑意。
端早點出去時,看見早上下地的秦叔扛著鋤頭回來。
劉姨:“今早怎么沒讓潤生陪你去?”
秦叔:“他想跟我去的,是我讓他擱家里待著,他現在皮薄肉嫩的,可別崩開了。”
劉姨:“現在的年輕人,可真大膽,什么事都敢
做。”
說著,劉姨給秦叔使了個眼色,東屋門口,老太太已經出來了。
秦叔:“不是膽子大小,是能力不夠,同一年齡下的我們,和小遠比起來,活脫脫兩個正在玩泥巴的孩子。”
老太太臉上露出笑意,只覺得這屋檐上嘰嘰喳喳的鳥兒,今兒個也叫得格外好聽。
在井口邊沖了一下腳,秦叔就走進廚房幫忙一起端早點。
劉姨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一下他,說道:“今天表現不錯,進步挺大。”
秦叔:“什么進步?”
劉姨:“對主母啊。”
秦叔:“主母的腳步誰能聽到,我又是背著她的。”
劉姨聞言,嘆了口氣,道:
“唉,有時候我都覺得主母真可憐,得虧現在遇到了小遠,要不然天天看著我,尤其是看著你,得多生悶氣。”
下午時要送貨,潤生今天不能做重活,就得從譚文彬和林書友間再選個人去。
“阿友,你去唄,我下午有事兒。”
林書友目露懷疑地盯著譚文彬:“譚文彬,你該不會……”
譚文彬:“是真有事兒,我爸給我來電話了,讓我去市人民醫院去看望一下他以前同事”
林書友:“彬哥,這話你不覺得很耳熟么?”
譚文彬:“以前同事的兒子。”
劉平為了追求叛逆,反抗他爸爸的蠻橫,就故意染頭,去和一群潮流追求者混在一起。
昨晚一伙人在大排檔吃飯時,同伴幾個不知怎的,欺負起隔壁桌的一對年輕情侶,不僅要人家的錢還要人家跪地上鉆褲襠過去賠罪。
劉平上前去阻攔自己的同伴,勸他們息事寧人,結果沒能勸住,自己反倒和同伴起了矛盾,最后打了起來,自個兒腦袋被砸了一酒瓶。
現在,和他爹住同一間病房里。
林書友聽完后問道:“彬哥,這屬于見義勇為還是幫派內部火拼?”
譚文彬晃了一下車鑰匙,感慨道:“這是稀里糊涂的青春。”
去了醫院探望后,譚文彬發現父子倆雖然腦袋上都綁著紗布,關系卻親近了許多,居然分起了橘
子吃。
等回去時,再次路過那座考點,看了看時間,最后一門應該快考完了。
譚文彬干脆把車往路邊一停。
沒過多久,就有交警走了過來,先敬了一個禮,說道:“同志,這里現在禁止停車,請你立刻駛離。”
“抱歉,我馬上走。”
正當譚文彬發動車子時,里頭的考試結束鈴響起。
與鈴聲一同響起的,還有兩個男生抱著一個女生快速沖到校門口,女生似已昏迷,鼻血染紅了身上的白衣。
抱人沖出來的,是潘子和雷子。
他倆的高考,就是來給人生不留遺憾的,所以每門將會寫的那些題答完后,就會提前交卷。
可交了卷后,他們也不敢直接出校門,這是市區里的考點,外頭可能會有報社電視臺的記者。
要是出去早了,被人拍了照片和采訪,詢問關于高考的情況,豈不是丟人丟大了?
最后一門的考試也一樣,倆人早早出來,就在花圃里坐著曬太陽。
直到,監考老師手忙腳亂地把英子給攙扶了出來。
一看是自家人,潘子和雷子馬上把人接過來,沖出校門。
譚文彬立刻下車,去把三人喊過來上了自己的車,交警見狀,幫忙疏通前面的交通。
等車開出去時,譚文彬發現英子的鼻血不再流了,人雖然還有些不清醒,但已無危險。
卷子剛答完,正欲長舒一口氣的英子,迎來了天旋地轉。
在倒下來的前一刻,她立刻伸手拉了一下自己的卷子,確認自己名字考號填寫清楚了。
這才放心地栽倒下去。
一場高考,算是將她整個人都榨干繃緊。
把英子送去石南鎮衛生院掛水后,譚文彬又開車回去把李維漢和崔桂英接了過來,反復幾趟后,這才開車回到家。
停車時,恰好遇到趙毅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從旁邊走過,見譚文彬忙碌過后且身上沾染血跡的樣子:
“喲,副隊,忙著吶。”
“把英子送衛生院了,人現在還半昏迷著。”
“最后一門考完了么?”
“考完了。”
“那她運氣還挺好,要是少考一門就真沒機會了。”
“你的偏方,藥效這么猛么?”
“和我沒什么關系,是她自己的心思太重,我是發現了,老李家的腦子全長在姓李的頭上,哦,還有他媽。”
“彬彬哥哥!”
翠翠的聲音傳來,她手里提著一個紅色塑料桶,里面放著墨汁和顏料,來找阿璃姐姐。
“哎,翠翠。”
翠翠抬頭看向趙毅,目露疑惑。
趙毅看著翠翠,目光漸漸瞪起。
“這位大哥哥是”
“他叫趙毅。”
“哦,我知道,雜技團的哥哥!”
簡單寒暄問好后,翠翠就蹦蹦跳跳地先往前走了。
趙毅:“我一開始還沒看出來,她手腕上戴的
鐲子壓制了她的命格,要是沒那鐲子,這小丫頭……
等一下,她不會是那位劉金霞的孫女吧?”
“嗯,是的。”
趙毅伸手一拍腦門。
他見過劉金霞和柳家老太太坐壩子上打牌,劉金霞命確實硬,但還不至于讓玄門人皺眉的地步。
可她孫女若是這般嚴重,那她女兒肯定也比劉金霞本人也要嚴重。
要是真讓老田頭和劉瞎子在一起了,祖孫三代都給了名分,那后果,簡直難以想象。
“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命格,不應該啊?”
“怎么了,命硬嘛,就算罕見,也不至于你這樣吧?”
“命硬的人并不奇怪,代代相傳的命硬,就有說法了,劉金霞不是本地人吧?”
“聽李大爺說過,是從隔壁鎮嫁過來的。”
“她戶籍應該有問題,但是她本人可能也不知道。”趙毅看見遠處二樓露臺上站著的李追遠了,“走了,我要去找那姓李的。”
“有事?”
“你們這邊的事不都處理完了么,你看,我都來兩次南通了,還待了這么久,承蒙款待,可來而不往非禮也,怎么著也該請姓李的帶著你們,去我趙家做做客。”
趙毅走上壩子時,李追遠剛好從樓上下來。
翠翠:“小遠哥哥!”
李追遠:“嗯,阿璃在上面房間里。”
翠翠:“好的,我去啦!”
學校開了繪畫興趣班,翠翠報名參加了,這段時間她也會陪在阿璃身邊學畫畫,現在,她已經是繪畫班老師嘴里,最有天賦的小孩。
趙毅走了過來,湊到李追遠身邊,搓動著手,說道:“小遠哥哥”
潤生的傷還沒養好,你身上也沒好利索,等我們去金陵考完試,再去九江吧。”
“去九江,挑選個東西,埋幾個人,不費時間的。你們把九江的事兒解決完,直接去金陵考試,完全來得及。
至于我和潤生的傷,再有兩天也就能恢復得差不多了,正好去趙家前,我還得去弄個身份。”
“身份?”
“走江點燈前,我已經和家里正式分開了,除
非我現在二次點燈,要不然我這會兒回家,家里上下只會‘如臨大敵’,這種狀態下還怎么方便做事?
再說了,我是請你們去我家做客的,總不好意思讓客人直接從正門打進去吧?”
“你預留了身份?”
“我二伯家的孩子,我的堂弟,年紀比我小一歲,表面上人畜無害惹人喜愛,和你……”
趙毅看向李追遠,又把目光絲滑地挪向坐在客廳里看書的林書友,“和你手下的阿友很像。”
李追遠從水桶里舀出水,洗手。
趙毅繼續道:“但那小子底子不干凈,做了些腌攢事,可以說死有余辜,后來怕事暴露,我二伯就把他安排在九江郊外一個人住,想著等風聲過后再接回家里。
我先給他宰了,再披上他的人皮,隨隨便便混進趙家也不會被發覺,畢竟我也是真的趙家少爺。
至于接下來的流程計劃,都在這里面了。”
趙毅從衣服里拿一沓比昨日還要厚得多的本子,遞給了李追遠。
“計劃書,要這么厚么?”
“除了計劃書外,這里還有我趙家在九江幾處秘地、新宅、老宅、祖墳、寶庫這些的坐標、陣法
介紹、機關詳解,以及我趙家一些能人的性格、習慣、特長,我這還是往簡略寫的。”
李追遠:“我看完后會燒掉。”
這一套記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趙家大少爺壓根就寫不出來,而一旦流落到江湖上去,很可能會給趙家帶來滅頂之災,這封面上完全可以題一行書名————《趙家滅門指南》。
“所以,小遠哥?”
“你今晚去江邊上,把我們的大卡車開回來,明早我們就出發去九江。”
“老田頭不能離開這里,我們就五個人,去個九江,哪里需要坐大卡車啊,呵呵。”
“去時不用,回來時就有用了。”
姓李的,你說得太對了!”
決定給了,也舍得給了,可一想到人家載著滿滿一卡車精華離開的畫面,這心臟處的生死門縫,還是會忍不住抽搐。
李追遠對潤生道:“潤生哥,你幫我準備一桌。”
緊接著,李追遠又對趙毅道:“你先別走。”
趙毅:“瞎,別這么客氣,我就不留下來吃晚飯了。”
李追遠:“不是留你吃飯,是留你磕頭。”
李追遠讓潤生準備的不是席面,而是一張供桌。
供桌擺在了被太爺貼滿漫天神佛的隔間里。
李追遠拿出一個空白牌位,遞給趙毅:“寫血書。”
趙毅明白了少年的意思,指尖劃破手指,在牌位上寫下“先祖趙無恙”。
將牌位擺在供桌上后,趙毅后退兩步,跪下來,向先祖行禮。
九江趙,是趙無恙留下的后人與傳承。
李追遠曾得趙無恙贈銅錢劍,此行又懷揣惡意,當問卦一番,不求結果,只圓禮節。
在趙毅磕頭時,李追遠站在旁邊拿著一個竹筒,里頭放著銅錢,一邊搖晃一邊在口中默念:
“為此行占卜。”
供桌上,趙無恙的牌位晃動了幾下。
東屋,那一排供桌上,也有不少牌位在同時晃動。
正在壩子上打牌的柳玉梅,先看了看自己東屋,又看了看西側隔間方向。
劉金霞:“柳家姐姐,該你出了。”
柳玉梅:“碰了。”
隔間內。
少年手中太爺用鐵絲箍起來的竹筒,裂開了,里面的銅錢掉落在了地上。
李追遠和趙毅同時低頭看去。
隨即,趙毅正回身子,面露凝重,對著先祖牌位長拜下去。
李追遠也走上前,拿出三根輕香點燃,執晚輩禮,三拜之后,將香恭敬地插入爐中。
卦象:
此行當去,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