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斜陽透過窗戶被吹進屋里,披在了床邊男孩女孩的肩上。
女孩的手被少年單手握住,少年另一只手輕輕抖落著藥粉,讓其均勻覆蓋在女孩掌心傷口處。
上藥時,李追遠很是小心,雖然他清楚阿璃不會因為這種疼痛而皺一下眉,但他會心疼。
哪怕前陣子他才剛剛體驗過整個人幾乎被融化的感覺,但落在自己身上的痛楚,他能忍受,事后也可以不當一回事。
包扎好后,少年在女孩手背上打了個精巧的結。
女孩把手背放在面前,仔細端詳著。
“這個不要收藏,換藥時不管是我來換還是劉姨來換,都必須同意拆開。”
女孩點了點頭。
東屋的門被推開,李追遠和阿璃走了出來。
柳玉梅半瞇著眼,享受著此時鄉野間褪去酷熱的風。
今兒個阿璃忽然躲進屋里時,柳玉梅心里是一點都不慌,她曉得小遠肯定能把自己孫女再帶出來。
當年她自個兒在柳家的一處秘境閉關感悟時,那老狗直接哼哧哼哧地破關而入,渾身是血、挺著一口氣來到自己面前,只是咧嘴一笑,然后就一頭栽倒下去。
仿佛拼了老命,就為了見到自己一面,好碰個瓷。
小年輕只是玩得精細且花樣多,可真要論玩得開玩得大,還得看老一輩。
李維漢騎著那輛自行車來了,李追遠迎了上去。
“爺爺。”
“小遠侯,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
“在外頭辛苦不?”
“不辛苦。”
“你太爺身體怎么樣了?”
“還好。”
“我去樓上看看你太爺。”
“爺爺,太爺剛睡下了。”
“哦。那個,咱村里前陣子不是來了個小雜技團么,好像是住你太爺這兒的,里頭有個長得很俊秀的小伙子,你認識吧?”
“認識,爺爺你找他有什么事?”
“英侯今兒個生了個病,他給人針好了,想謝謝他時,發現他人不見了,我讓你奶去鎮上割肉了,今晚想請人家來家吃頓飯,他在哪兒,你陪我去請一下,晚上小遠侯你也在家吃飯聚聚。”
“爺,你先回去吧,我去幫你把話帶到。”
“確定能請到么?”
“能的。”
“好。”
李維漢騎著自行車回去了。
林書友剛在井口邊沖好澡,一邊擦著頭一邊向這里走
“小遠哥,我去幫你通知三只眼。”
李追遠看向林書友,問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額,還能在哪里,不應該去大胡子家看老田頭去了么?”
“他不會去的。”
“啊?那他能跑哪里去……”
“如果去了,下場會很慘。”
“那”林書友繼續用力擦頭發,他沒聽懂。
“我去大胡子家看看吧。”
李追遠來到廚房門口,對里面正在忙活的劉姨道:“劉姨,幫我準備點東西,我提去爺奶家。”
“好。”
劉姨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然后像是個將軍,開始點將。
一籃子剛腌好的咸鴨蛋,一袋子昨日炸好的肉圓兒,還有一條煙熏臘肉。
考慮到當地人吃不慣煙熏風味,劉姨就將臘肉換成了今天才做好的魚滑。
每次李追遠他們要回來前,劉姨都會提前進行備菜,跟普通人家準備大席差不多,主要是潤生他們的食量,太過驚人。
去商場買瓶瓶罐罐送去,爺奶不會開封吃的,只會留著,然后拿去走禮。
雖然這些鴨蛋肉圓兒最后也是會入兄弟姐妹們的嘴,但爺奶跟著也能吃上一口。
李三江對李追遠說過,別想著去改變一個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盡好自己的本責后,就隨他去吧。
其實,看不開的是李三江,罵那老兩口最多的也是李三江,李追遠……一直都看得很開。
“劉姨,這些東西你估個價,從彬彬哥那里結算。”
“嗯?”
“我太爺不喜歡給我爺奶家送東西,我這是圖方便。”
“好,知道了。”
林書友:“咦,彬哥人呢,回來后就看不見他了?”
劉姨:“壯壯在后頭的工房里看書復習功課呢,我剛去給他送了點香瓜。”
林書友一聽,馬上向屋后跑去,邊跑邊喊道:
“彬哥,你偷偷學習居然不喊我!”
兩大籃子東西很沉,李追遠穩穩地將它們提起,阿璃那邊也提著兩個小工具籃,陪著少年一起走下壩子。
一來到大胡子家,蕭鶯鶯就走了過來,伸手要去接少年手中的籃子。
“這是我要帶走的。”
蕭鶯鶯點點頭,轉身離開。
李追遠把籃子放下來,走到老田頭跟前。
裝睡中的笨笨此時偷偷睜開眼,瞅了一眼來人是李追遠后,馬上再度閉眼裝睡。
老田頭目光里帶著焦急的求救,不是救他自己,而是請求少年救救自家少爺。
李追遠沒出手幫老田頭解開禁制,讓他繼續扇著風。
緊接著,少年和女孩走下壩子,各自拿著小鏟子,開始拾掇起藥園。
上次出門前種下的藥種長勢良好,主要是這兒確實是“洞天福地”,快速成型的藥材給人以一種滿滿的成就感。
種著種著,有桃花飄落進來。
“阿璃,我進去一下。”
阿璃點點頭,繼續專注于身前藥苗。
李追遠放下鏟子,伸手接住兩片桃花搓了搓,花瓣里水分異常充足,相當于洗手了。
隨即,少年走入桃林。
沒有阻攔,一路通暢,很快,李追遠就聽到了那聲嘶力竭的靈魂慘叫。
肉體疲憊,聲音如蚊,但來自靈魂的哀嚎鞭撻,卻愈發清晰。
來到小小的水潭邊,李追遠看見了被吊在那里已被抽得不成人形的趙毅。
趙少爺肯定沒料到,再回南通的第一天,就遭受到如此熱情的款待。
清安在畫畫,李追遠站到它側面。
畫的是山水,走的是意境風格,沒完成前,看起來是一片混沌。
鞭子還在繼續抽著,李追遠專注看別人作畫,像是在做技巧學習。
少頃,還是清安先開口了:
“他很狂妄。”
李追遠:“他應該沒這么蠢,會不會是那張臉占據了他
身體,然后被這桃林吸引來了?”
少年相信趙毅的智商,他就算一時不察開開心心地來見老田頭,等到了大胡子家門口時,也必然會醒悟此時進不得。
“你是來求情的?”
“是你讓我進來的。另外,如果不是他今天給我一個姐姐治了病,我爺爺奶奶想請他去家里吃飯,我也不會在意他今天去了哪里。”
“還是在求情。”
清安放下畫筆,指尖在旁邊空壇子上敲了敲。
外頭壩子上,蕭鶯鶯將今天新買回來的兩壇酒擺上供桌,點燃香燭。
清安身邊的酒壇里,酒水慢慢蓄滿。
提起酒壇,仰頭喝了好幾大口。
他們這種人很喜歡喝酒時,喝一半淋一半的感覺。
“你今天若只是來求情讓我放過他的話,我會把你吊起來,一起抽。”
酒蓄滿了,得有好的下酒菜。
李追遠開口道:“魏正道當初很瞧不上佛門。”
清安點點頭:“沒錯,他覺得孫柏深是個傻子。”
李追遠:“菩薩這次,被拽入地府鎮壓了。”
清安:“呵呵。”
沉默。
清安的手在壇口邊拍了拍:“這次,就這般敷衍打發?”
李追遠:“嗯。”
頭頂,桃枝晃動,像是即將垂落而下,把少年綁起來去享受與趙毅一致的待遇。
清安:“我真的會動手。”
李追遠:“我知道。”
把很像魏正道的那個人,吊起來抽一頓,對清安來說,亦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桃枝纏繞向少年的手腕與腳踝,還有一條,已慢慢攀附上少年的脖頸。
清安:“看來,這次是真沒收獲了?”
李追遠:“有的。”
清安:“那就說。”
李追遠:“不想說,我等著拿來與你換東西。”
清安:“你是覺得,這家伙,不配你拿下酒菜來換?”
李追遠:“不是配不配的問題,而是不需要,我已經看出來了。”
清安:“你進步很快。”
李追遠:“謝謝。”
清安:“可是你明明不受黑皮書秘術影響,為什么還要花心思研究它的‘毒性’?”
李追遠:“我以前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會受這秘術的影響,但現在,我會受它影響,只不過我找到了解決它‘毒性’的方法。”
清安:“哦?”
李追遠:“這是我一直以來的追求,完全不受它影響,并
不是我所喜歡的,現在能受它影響,反而是一種自我肯定。
我想,魏正道當初在創造這一秘術時,一開始和我當初的想法一樣,以為是對自己的量身定制。
后來,他應該也醒悟了,這個術法,從特定方面來說,其實是對我們這種人的嘲諷。
在以后尋求自殺的某一天里,他應該也曾渴望過,被這術法的‘毒性’給毒死,哪怕,這一過程會讓人生不如死。”
“你的意思是,魏正道還曾羨慕過我如今的這副鬼樣子?”
“當初,我也曾羨慕過我身邊的伙伴,我所需要表演的,是他們日常的真情流露。”
清安將酒壇舉起。
李追遠繼續道:“或許,這也是我會選擇他們成為我的伙伴,與我朝夕相處共同應對風浪的原因吧。”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嘩啦啦……嘩啦啦……”
一壇子酒,就這般很是浪費地一口氣喝完。
“當”的一聲,酒壇被放下。
清安拂起那被酒水打濕的長袖,掃向面前的畫卷。
受酒汽浸染,原本混沌的一幅畫徹底綻放,意境深邃,遼闊高遠。
清安:“你說你還藏著一份下酒菜?”
李追遠:“對。”
清安:“可我剛剛,已經喝開心了,你真的和他一樣,哪怕是臨時編的三言兩語,也能讓我樂得開懷。
在你們這種人眼里,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可以很簡單地隨意拿捏,不值錢?”
李追遠:“誰會去刻意,逗那不值錢的人開心呢?”
清安聞言,低下頭,發出一聲悵然嘆息。
良久,它抬起手。
趙毅被停止了鞭打,桃枝將其纏繞著提送到了清安身后。
“吧唧”一聲,趙毅跪了下來,血肉模糊的臉,貼在了清安的手心。
此時,趙毅整個人,已經被抽得酥軟了,尤其是那靈魂,幾乎處于渙散的邊緣。
“噢噢噢噢!”
一股可怕的吸力傳來,趙毅再次發出靈魂哀嚎。
這一次,出現了第二道聲音,是蘇洛。
蘇洛的臉,先浮現在了趙毅的臉上,然后轉移至靈魂,最后,流轉到清安的手掌上。
這抽出的,不僅是蘇洛的臉,更是趙毅上次借李追遠留下的布置,使用黑皮書秘術的副作用。
而且,這副作用還是被大帝特意加強過的。
清安:“他是怎樣惹怒那位的?”
李追遠:“他罵過那位別‘給臉不要臉’,還送過那位一對發爛的狗懶子。”
清安:“哦?這小子,居然這么勇敢?”
當初跟隨魏正道時,清安是見過真正的大風大浪,可饒是如此,他依舊驚訝于以趙毅如今的實力,去騎臉侮辱那位的勇氣。
李追遠:“他不缺膽氣的。”
清安:“可若是這樣的話,他是沒有活著回到這里的可能的。”
李追遠:“主要原因在我,他是受我牽累。”
清安:“他不虧,這次吃得滿嘴流油。”
說完,清安手掌一甩,蘇洛的那張臉被甩到身前的一棵桃樹上。
那張臉開始蠕動,像是有些不適應這新的身體。
清安伸手勾了勾手指,下一刻,蘇洛從樹里面走了出來。
起初,他只是一具普通的木頭人,漸漸的,他變得越來越精細,不僅身體恢復到墓主人形象,連膚色都變得一致。
清安:“會畫畫么?”
蘇洛:“會。”
“會下棋么?”
“會。”
“會撫琴么?”
“會。”
“會喝酒么?”
“不會,我酒量淺,但喜歡醉。”
清安的手指,在趙毅臉上拍了拍。
趙毅全身,都跟著晃了晃,像是塊拿勺子敲擊一處卻能引發全身顫抖的肉皮凍。
“忘記使用那個秘術時的感覺,我只能幫你這一次,身
癮能除,心癮難去,你猜我為什么要把自己一直鎮封著?”
清安招手,桃花紛落,將趙毅整個人完全覆蓋。
等桃花化作水流散而去后,血肉模糊不見,趙毅整個人都恢復了正常。
李追遠對清安道:“謝謝。”
這聲謝,是要提的。
因為李追遠看出來了,清安只是幫趙毅恢復了個表面,其實這么嚴重的傷,壓根就沒治愈一絲,只是在表面糊了一層紙。
原因大概是,李追遠先前提了,他今晚要帶趙毅去自己爺奶家吃飯。
清安擺了擺手,道:“你留的那道下酒菜,過些日子再端上來,剛剛那道你隨手制成的小涼菜,已夠我下好幾頓酒了的。”
李追遠:“嗯,我明白。”
桃林開始排斥起他們。
李追遠伸手,拖著趙毅,借助桃林對他們刮起的風,很輕松地走到桃林外。
“啊”
趙毅醒了,踉踉蹌蹌地站起身。
“姓李的,你無法理解我現在到底是種什么感覺,痛感就不提了,我現在覺得自己就像是只被沖上岸的海蜇,陽光多曬一會兒我就會融化。”
李追遠:“我懂,因為我是真被融化過。”
趙毅:“什么時候?”
李追遠:“在鬼街,你們都死后。”
趙毅:“你給我們講述的時候,怎么沒提?”
李追遠:“細枝末節,需要提么?”
趙毅:“要提的,誰知道你會不會故意漏下些什么重點,等回頭時,又反問我:‘你為什么沒問?’”
“你好好養傷吧,不把你打成那樣,蘇洛的臉,取不出來。”李追遠看向壩子上由蕭鶯鶯擺出來的供桌,“你要不要去謝一下?”
“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在幫我治療了,我也感謝過了,只是當時實在是太過痛苦,所以感謝時情不自禁地加上了些語氣助詞。”
“你收拾一下,換身衣服,陪我去爺奶家吃飯,我爺爺特意讓我來請你。”
“姓李的,如果不是我今天恰好給你那個堂姐還是表姐的看了病,你是不是今晚都不會發現我失蹤了?”
“不會。”
“那還算你有點良心。”
“明晚我都不會發現。”
“哈哈哈!”
“少爺,少爺,少爺!”
老田頭被解除了禁制,直接跳下壩子,向趙毅沖來。
趙毅這會兒身受重傷,無法閃躲,只能對李追遠催促道:“姓李的,快,幫我攔住老田。”
李追遠沒動。
老田頭興奮地抱住趙毅,然后,二人一起栽倒在了藥田里。
趙毅疼得翻起了白眼。
老田頭則詫異道:“少爺,你的病又犯了?”
這種柔若無骨的癥狀,老田頭實在是再熟悉不過。
“老田……下來……下來。”
“哦,好。”
老田頭馬上下來。
李追遠:“上一浪里,他身上被留下了詛咒,剛剛被剔除了,所以現在有點虛。”
老田頭:“原來是這樣,少爺,剛剛我不知道,真是對不起。”
李追遠走到阿璃身邊,阿璃還在精心侍弄著一株看起來像是芍藥的靈草。
“等我在爺奶家那里吃完飯,就過來接你一起回去。”
阿璃點了點頭。
李追遠知道,如果自己牽起她的手,她是會和自己一起去爺奶家吃飯的,但阿璃并不喜歡那樣的環境。
趙毅從地上爬起來,被老田頭攙扶著去屋里換了身衣服。
“少爺,這表?”
“你喜歡就送你了。”
“謝謝少爺。”
“你身上也有傷。”
“少爺,我問題不大的,小傷。”
“下次別這么沖動,我要是沒死,出來發現你死了,那多沒勁,我還指望著你繼續伺候我呢。”
“少爺你的病已經好了,也長大了,哪里還需要我來伺候。”
“我以后不生孩子了?”
“那也該是由老爺和夫人”
趙毅目光微冷,道:“他們,沒你福氣大,活不過你。
走到壩子上,趙毅看李追遠和女孩還蹲在那里,就對老田頭道:“天都黑了,你去幫忙打盞燈。”
“少爺,不用打燈……”
一只只螢火蟲,從桃林里飛了出來,然后匯聚到了阿璃身邊,幫她照亮,讓其可以繼續清楚地侍弄藥園。
趙毅:“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
先前趙毅雖然被抽得厲害,但當他迷迷糊糊聽到桃林下那位說要把姓李的也吊起來抽時,趙毅心里喊的是:
“抽啊,你快抽啊,你要是抽他我跟你姓!”
結果,看似找了一大堆理由,實則就是不抽。
嘿,就算桃枝都覆蓋到你身上了,還是沒吊起來,嘖!
先前對自己時,那得多干脆啊,直接提過去,鞭子就上來了,又抽又插的,毫不猶豫。
說什么“我和你很像”,“我是過去的你,你是未來的我”,呸,偏心寫在臉上,活該你被人一直騙。
當然,這些想法也只是在心里叨叨以做稍許發泄,趙毅對桃林下那位,還是很感激的,尤其是這次,人家著實是幫自己解決掉了一個大隱患。
李追遠走上壩子。
趙毅走到兩個籃子前,問道:“我幫你提?”
李追遠點點頭。
趙毅:“我只是客氣一下,我現在都不敢發力,怕桃皮崩了,到時候嚇著你爺奶。”
李追遠彎腰,將兩個籃子提起,向外走去。
趙毅跟在后頭。
看著倆人離去的背影,老田頭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也是納了悶了,自家少爺原本是多聰明多意氣風發的一個人啊,可自從遇到這少年,次次被人家拿捏次次重傷,可每次只要那少年一句話,少爺還是會樂此不疲地跟上去,像是被騙得甘之如飴。
來到李維漢家,爺奶主動迎了上來。
看著李追遠手上提著的東西,崔桂英不敢接,李維漢則皺眉道:
“小遠侯,你太爺生病了我們都沒拿什么好東西去看他,哪能讓你再從他家拿東西過來給我們?”
“爺爺,這是我拿自己實習工資跟家里劉姨買的,太爺怎么可能同意我拿家里的東西送給你們,怕喂‘白眼狼’。”
這話說得,有些過于實誠坦白。
好在虎子他們都在屋里沒出來,外頭就四個人。
主要是這樣說,效果最好,李追遠想跳過這來回推諉的階段。
果然,李維漢和崔桂英臉上很是訕訕,只能將禮物接下了。
李維漢:“我們家小遠侯出息了,有能為了。”
崔桂英:“是啊,伢兒孝順,跟他媽媽一樣。”
“噗哧……”
趙毅聽到這話沒忍住,笑出了聲,主要是他不敢繃,怕把嘴角的皮給繃破了。
奶奶的這話,倒是沒讓李追遠覺得不舒服。
主要是自己那四個伯伯,有些過于離譜,把李蘭反襯得格外孝順。
桌上的菜已經擺了不少,崔桂英繼續下灶,還有一個菜一個湯。
趙毅開始走流程了,一邊拒絕李維漢先坐下來喝酒的邀請,一邊不停地對崔桂英說:菜很多了,這么多菜已經吃不下了,不要再煮了。
孩子們全都圍繞在桌邊,看著上面的菜,期盼著開飯。
李追遠走進里屋,看見了坐在臺燈下正在學習的英子。
“小遠侯!”
看見李追遠,英子很開心,她剛才過于專注了,不知道李追遠也來了。
英子一把將李追遠抱住,起初沒咋用力,后來抱得越來越緊。
這已經超出姐弟之間的范疇了。
大概,任何一個高考生,在上考場前,看見省狀元出現在自己面前,都會激動地抱住這個行走的吉祥物。
分開后,李追遠看見英子書桌上有一個海碗,里面還殘留著紅色。
本地人是不吃雞血的,因為雞血容易讓人上熱,至于涼拌血子,有些地方的人視之為珍饈美味,有些地方的人則看著就害怕。
這應該是趙毅給英子開的偏方,英子也真吃完了,對現在的她而言,高考的執念足以壓過一切。
李追遠拿起英子的模擬考試卷看了一下,成績只能算普通,屬于運氣好就能考上運氣不好就考不上的那種,這還是建立在英子比別人付出更多努力的基礎上。
自己當初能給譚文彬復習,是因為譚文彬一能承壓,二是他的學習能力其實很強,可同樣的方式若是放在英子身上,她會因無法看見明顯的正反饋而自己先崩潰。
“可以考上的,姐。”
李追遠只能給英子緩解一下壓力,發揮一下吉祥物效果。
“嗯,我覺得我現在精神頭很好,等考試時,肯定能沖一把!”
英子攥著拳頭,像是在發誓。
亮亮哥說過,未來大學肯定會擴招,但當下的大學生,仍非常值錢,考上大學確實可以直觀地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飯菜都端上桌了,開飯前,李追遠先拿碗,裝了些菜,然后將它們放在籃子里,再用空碗蓋上保溫。
接下來,飯桌上很熱鬧。
趙毅很給面子,把自己走南闖北的見聞說出來,不光是大人,連小孩都聽得津津有味。
哪怕是英子,在吃完飯后也沒像以往那樣急著下桌回去復習,而是多聽了一會兒。
李追遠留意到,英子看趙毅的目光里,帶上了些許仰慕。
本就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面對“救”過自己的人,且這個人長得很英俊的同時又兼風趣幽默,產生好感,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不過,在飯桌后半段,趙毅又聊起了自己的“四個兒子”和“兩個老婆”,把李維漢和崔桂英都驚訝到的同時,也順便
將女孩的懷春萌芽給掐死。
吃完飯,李追遠提著籃子回到大胡子家。
“阿璃,吃飯了。”
阿璃去洗手后,與少年一起坐在藥地田埂上。
李追遠把飯菜從籃子里拿出來,沒桌子,他就端著方便女孩夾菜。
四周的螢火蟲隔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保持亮度的同時,也不打擾。
吃好后,李追遠牽著女孩的手,回到家,將她送回東屋。
客廳棺材里,就潤生一個人在睡覺,呼嚕打得很響。
譚文彬和林書友的棺材里,則透著些許光亮。
倆人都在假裝睡覺,實則在棺里點燈學習。
上了二樓,李追遠看見太爺趴在藤椅上。
“太爺?”
“白天睡久了,這會兒不困了,出來吹吹風。小遠侯,英侯生病了?”
“嗯,已經好了。”
“我抽屜里有錢,你拿點,給她買點麥乳精啥的,補補腦子,別說是我送的。”
“好的。”
晚風吹動太爺的頭發,人在生病時,頭發都會顯得更雜亂無力,像是蓬松的稻草。
李追遠不打算等今晚會不會做夢了,當著太爺的面,少年下樓拿了顏料和蠟燭。
來到太爺屋里,李追遠開始畫轉運陣法。
少年腦子里有太爺曾經畫的陣法畫面,而且是很多套,套套不一樣。
但李追遠沒從中選取一套進行復刻,而是畫的書上最標準的那一套。
以李追遠當下的陣法造詣來看,這套標準的陣法,一開始就是錯的,它有底層結構問題,不可能運轉成功。
要么是抄錄陣法制成《金沙羅文經》的作者在謄寫時出了紕漏,要么就是這轉運陣法想要運轉成功本就需要運氣。
剛畫完,點好蠟燭,太爺就扶著腰慢騰騰地走了回來,瞧見這一幕,太爺皺眉問道:
“小遠侯,你這是在干啥?”
“太爺,你最近不是身體不太好么,我學你以前,給你轉轉運。”
“小遠侯,虧你還是個大學生哩,哪里還信封建迷信的這一套?”
“信不信,都畫好了,試試又不費事。”
“太爺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哪可能轉你這孩子的運,不吉利的,不要瞎搞。”
“太爺,你還記得你是怎么說我爺奶的么,晚輩的孝敬,就該開心地接受,讓晚輩也能開心開心。”
李三江被噎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行嘛,太爺就依你。”
“太爺,我扶您先坐進去,像我們當初那會兒一樣。”
在李追遠的攙扶下,李三江慢慢坐進了陣法中,就是不能坐實,屁股得往后撅點兒。
“太爺,你等一下,我下樓去拿張黃紙。”
李追遠走出房間。
李三江虛弱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伢兒的孝心我曉得,但小遠侯啊,太爺只要你能過得好就行了,不管真不真,能不能成,太爺都不可能拿你的東西,太爺只怕能給你的不夠多喲……”
說著,李三江就故意用手擦去了陣法一角,然后拿起放在旁邊的顏料,給隨意涂抹了回去,最后再將顏料盒和畫筆復位,確認少年回來看不出絲毫端倪。
做完破壞后,李三江心里松了口氣,臉上浮現出計謀得逞的笑容:
“嘿,這樣就肯定沒用了。”
房間門口一側,李追遠后背貼著墻壁站著,他沒下樓。
少年隨手一甩,一張精致的黃紙就出現在他手上。
“嗯,這樣就肯定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