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毅立刻翻身下床,將行囊打開進行翻找,很快,他拿出了一個硬皮本子。
這是九江趙最新版族譜,修訂人————趙毅。
趙毅是愛趙家的,要不然也不會為大帝的“闔族候封”而擔驚受怕、惶恐不安。
但這愛,不多。
準確地說,是不盲目,是有選擇性與針對性地愛。
畢竟,誰家族譜上會滿是勾勾叉叉。
回到床上,將族譜攤開,左手在各個名字上不斷摩挲劃過,右手握著一支細毛筆。
此時的趙毅,不復風流公子哥模樣,倒像是個錙銖必較的賬房先生。
“我覺得吧,陰司現在空落落了一大片,影響肯定很大,因此,為了陰間的秩序和陽間的平穩,我趙家更應該發揚一下玄門精神。
比如,挑派一些富有經驗的族內長老和歷代掌握特定部門的支房血親,去支援陰司的重建工作。”
李追遠沒說話,把眼睛閉上了。
雖未得到回應,但趙毅還是自得其樂,連覺都不睡了,繼續對著族譜上的名字進行勾選,時而皺眉糾結,時而忍不住“呵呵呵”出笑。
隔壁房間的門被推開,譚文彬走了進來。
林書友:“彬哥,你去配眼鏡了?”
譚文彬:“我找亮哥幫我跟人借了一副備用眼鏡。”
林書友:“配眼鏡不是要測度數么?”
譚文彬:“我這是老花鏡,能湊合。”
調整了一下鏡框,譚文彬把臉湊到林書友面前,摸了摸阿友的額頭,又掐了掐他的臉,點點頭,道:
“可算是看清了。”
林書友:“彬哥,你這眼鏡一戴,還真有種當干部的感覺。”
譚文彬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如果不是比較麻煩,我都想再搞個助聽器。”
“彬哥,你現在問題這么嚴重么?”
“剛清醒過來時,只是覺得感官恢復到以前水平,現在發現不是,退化得很快,已經低于正常人水平了。”
譚文彬躺上床,將鏡框摘下放在床頭柜,伸手揉捏起自己的眉心。
林書友站起身,看著譚文彬,神色嚴肅下來,問道:
“它們,居然敢這么放肆?”
在阿友看來,當初共同立下的誓言本就很仁厚了,這才多久就敢反水,簡直太不像話。
譚文彬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道:
“問題不大,它們也沒造反,只是現在有點吃撐了,想等一頓鞭子消化。”
“彬哥,你居然還在替它們說話。”
“新的階段自然就需要新的磨合。主要是你彬哥我沒本事,只能給棗兒卻給不起大棒。”
“彬哥……”
“行了,叫你別去安慰潤生,你就把勁頭都使我身上了是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要睡了,你找你家童子嘮嗑去。”
“我現在感應不到童子……”
“嗯?”譚文彬翻過身,“童子離家出走了?”
感官能力下降的譚文彬,已經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洞察伙伴們的具體情況了。
“沒,我確定童子還在我體內,但現在我們中間好像隔著很多東西,我找不到祂,祂也找不到我。”
“你起乩過了沒有?”
“三只眼幫我施針時,讓我近期不要起乩。”
“那就等回去后再說,小遠哥會有解決方法的,睡吧,好好歇歇。”
林書友將燈關了,躺床上睜著眼。
外頭有一盞招待所的路燈,阿友的床靠窗,燈光正好能透進來撒照到他的被子上。
以前童子需要起乩才能降臨,那會兒無所謂,可后來童子進入自己身體后,不停地嘴碎,雖然有時候很煩,可慢慢也就習慣了,這一下子失了音訊,阿友心里還真是空落落的。
一念至此,林書友再次嘗試在心底呼喊童子。
喊著喊著,一種莫名的感覺涌現而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下一刻,
林書友身上的被子懸浮而起,眉心鬼帥印記浮現,臉上
被黑青二色填充,手臂和大腿上也都浮現出諸多鬼臉,陰陰抽泣和陣陣厲嘯傳出,中間還夾雜著鼓聲。
本已經睡著了的譚文彬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這一幕后,問道:
“阿友,你不睡覺拍鬼片吶?”
“啪!”
懸浮著的被子落下,林書友身上的特殊變化消失,緊接著就傳來了鼾聲。
譚文彬嘆了口氣,下床,走過去幫林書友掖了下被子,然后走到衛生間上了個廁所,洗完手后身子往旁邊墻上一靠,抽出一根煙點燃。
煙霧蒙蒙中,洗手池上方鏡子里浮現出四道身影,分別是蛇、牛、猴和蜈蚣。
蛇最安靜,就盤在那兒,沒什么動靜。
牛鼻子挺得老高,蜈蚣長軀立起,觸角張揚。
猴兒則在上躥下跳,情緒有些激動,像是已厭惡這座“牢籠”,想要去獲取外面的自由。
其實,原本譚文彬和它們之間的感情是很好的。
三根香時面對被附身的墓主人,這四位更是齊心協力保護他,才讓他得以成為第一個蘇醒過來的人。
但在關系交往中,能共苦難并不意味著能同富貴。
以前四頭靈獸,除了鄧陳外,另外三頭狀態都很差,需要依靠譚文彬以獲得恢復,現在它們這一次可不僅是實力恢復,還更上一層樓了。
以前,在它們眼里是譚文彬讓它們搭便車,是在給它們提供機會幫它們,現在的視角則變成了譚文彬在奴役它們。
青牛和白蚣想要獲取更高地位,五官圖本該平等;至于猴子,是純粹想要分行李離開。
譚文彬就這么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它們鬧,不但沒生氣,更是連半點回應都懶得做。
煙抽完了,把煙頭一掐,走出衛生間準備繼續睡覺。
隱約聽到了對面的開門聲,那是潤生的房間。
潤生回來了。
修補好且被擦拭過的黃河鏟被放在床上,潤生躺上去,右手搭在鏟柄,閉上眼,很快就睡著了。
他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一樣,整個團隊里,好像就他,從來都不會有心事。
一只蠱蟲從潤生衣服里飛出,飄飄蕩蕩地落到了潤生胸口。
豐都連日來的極端天氣終于過去了,今日晴空萬里。
張遲坐在輪椅上,看著自己妹妹將鋪子里最后一點東西裝入蛇皮袋。
打好繩結后,秀秀直起腰,擦汗舒氣。
“哥,我叫好車了,應該一會兒就到。”
“也不知道人家什么時候來收鋪子呢,這么著急干嘛。”
“人家什么時候來是人家的事,我們既然合同都簽了,藥也吃了,那這鋪子,還是得早點整理出來為好。”
張遲沒再反駁,而是伸手有些不舍地撫摸身前的柜臺。
“秀秀,哥喜歡這個柜臺。”
“那我找木匠按照這個款式,給哥你再打造一個。”
“你不懂,這不一樣,新柜臺沒這個味道,這是用陰氣滋潤過的,在它旁邊,走陰能更省力。”
“哥,這柜臺本就是上一任棺材鋪留下來的,我們既然要轉回去給人家,這柜臺肯定得給人家留下。”
“就不能……”
“哥。”張秀秀提高了音量,“人家,其實沒那么好說話,真的。”
張遲縮了縮脖子,自從那晚的事情過后,他能明顯感覺到,妹妹對自己,不似過去那般敬重了。
趙毅的身形出現在門口,道:“喲,都收拾好了是吧?”
“嗯,都收拾好了,等把這里的貨運走,我會把這里再重新打掃一邊的,你放心吧,毅哥。”
秀秀倒了一杯茶,主動走向趙毅。
“毅哥,你喝茶。”
秀秀本想靠得再近些,但很快,她就停下了腳步。
趙毅身后,出現了兩個長相出眾、氣質過人的女孩,而且,她們還是雙胞胎。
秀秀愣住了,她覺得這兩個女孩自己好像見過,卻不記得是在何時。
確實見過,就在談合同的那一晚,但當時姐妹倆不僅身上的傷勢極重,更因壽元折損而“年老色衰”,與當下清新靚麗的形象有著天壤之別。
梁艷伸手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正好口渴了。”
梁麗則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秀秀,嘴角略帶挑釁和譏諷。
都是女人,哪能不曉得對方是什么意思。
趙毅伸手,把梁麗嘴角抹平,提醒道:
“別這么笑,顯得刻薄。”
隨即,趙毅對張家兄妹道:
“車我給你們叫好了,就在外面,現在把你們的東西都搬上去,然后我和你們去街道辦手續。”
等趙毅走后,鋪子里就剩下梁家姐妹。
梁艷擼起袖子拿起掃帚,開始掃地。
梁麗:“姐,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賢惠了?”
梁艷:“被你襯托的。”
梁麗:“至于么,就為了一個男人,你就胳膊肘往外拽了?”
梁艷:“那你多發揚一下風格,把他讓給我。”
梁麗:“哼,做夢!”
梁艷:“那就干活兒。”
梁麗嘟了嘟嘴,拿起一塊抹布,洗后擠干,開始擦柜臺。
擦著擦著,梁麗手上動作微微一停,道:
“姐,你別掙扎了,你爭不過我的,我比你年輕。”
梁艷把簸箕倒入外頭的垃圾箱里,用掃帚敲了敲,沒好氣地回應道:
“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我們是雙胞胎。”
街道那里手續辦理得很順利,但在看見“陰萌”的名字后,負責辦理的中年人摸了摸謝頂的頭,疑惑道:
“這個名字……”
中年人又把委托書拿出來,確認了一下:
“還真是陰家小妹兒。”
趙毅:“嗯。”
中年人抬頭,看了看趙毅,問道:“你們之間,是什么關系?”
趙毅:“朋友。”
中年人:“哦,妹兒耍朋友了。”
自從陰家老爺子生病幾乎成植物人后,陰家棺材鋪就是由陰萌一個人支撐,鬼街的鋪子都是街道名下的,算是以前的公產,因此,在知道陰家特殊情況后,在各方面也會適當給予些照顧。
在得知陰家老爺子去世后,街道的人也替那陰家小妹兒舒了口氣。
后來,陰萌來街道辦退租,說是要去東部沿海哪個地方來著,地名忘記了,也不好記。
現在看來,應該是混出來了。
中年人仔細打量著趙毅,明明一身鬼街買的便宜假貨,但穿在趙毅身上卻一點都不顯假,連手腕上的金表都在反射著光。
看來,陰家小妹兒是耍了個條件很不錯的朋友啊。
趙毅能“看”清楚中年人的想法,只能說,幸好潤生陪小遠去勘測了,沒來。
辦好手續,走了出來。
秀秀主動開口道:“毅哥,為了報答您對我們兄妹的救命之恩,我們能請您吃頓飯么?找個小飯店,我親自去后廚做飯,我的手藝很好的。”
“不了,咱們因果了了,日后就是陌路人,你們自己保重。”
趙毅頭也不回地直接離開。
趙少爺的嘴很會騙女人,但只騙對自己有用的女人。
坐在輪椅上的張遲沒來由地開口道:
“瞎做什么美夢呢,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張秀秀背對著自己哥哥,眼里流露出一抹厭惡。
她生平第一次,對自己哥哥以一種嘲諷的語氣說話:
“哥,要是沒你拖后腿,興許還有希望呢。”
“聽出來了,我妹妹長大了,把哥哥當累贅了。”
張秀秀嘆了口氣,轉過身,抓住輪椅靠背,推著自己哥哥向另一個方向行進。
很長一段時間里,兄妹倆都沒人說話。
等到新鋪子門口時,張遲面露釋然道:“秀秀,咱倆分開過吧。”
“哥,你養了我小時候,我不可能撒手對你不管的,咱張家的那些術法,你教給我吧。”
“秀秀,哥以前不教你,可不是為了藏私,這些東西學了,就沒回頭路了。”
“我知道,但我不想走回頭路了,隨便找個男人嫁了,以前行,現在,不行了。”
“不是,你才見了那男的幾次,就……”
“對,咋了?”
“成,哥隨你。”
趙毅肩扛著訂做好的牌子走回鋪門口,里面打掃得很是干凈。
忙活完的姐妹倆,正坐在門檻上磕著瓜子。
趙毅將新牌子掛上去后,三人站在牌子下面,看著“陰家棺材鋪”五個字,檢查著有沒有掛歪。
梁艷:“這鋪子,以后就空在這兒了?”
梁麗:“房租很便宜。”
趙毅:“留個鋪,留個念想,萬一哪天那位出來了,指不定會逛到這里故地重游。”
梁艷:“逛到這里?”
梁麗:“她不是在地下么,還能上來?”
趙毅:“對大帝來說,整個豐都,不都是祂的牢籠么,至于地下……你總得給她一個來到地上的理由。
梁艷,你去買木材,梁麗,你去購置一套做棺材的工具。
采購好后,就堆這鋪子里。”
給姐妹倆分配好任務后,趙毅去附近小店里拿起話筒,給張鑫海呼了過去。
他的大哥大是找回來了,但經過那一夜后,壞了,還沒來得及重新置辦。
呼了沒多久,就瞧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從自己面前小跑而過,對老板道:“老板兒,打個電話。”
說完,一邊用側臉和肩膀夾住話筒,一邊就著傳呼機上顯示的號碼進行撥號。
話筒被人拿走,掛回話機。
張鑫海扭頭,看向趙毅,隨即嚇得一哆嗦。
趙毅:“不是叫你幫我找個會開卡車的么,你怎么親自來了?”
張鑫海:“別人來,我不放心。”
那天親眼目睹一根棍子串起兩個人的恐怖畫面后,張鑫海回家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再接到趙毅的電話,得知需要找人開那輛卡車回南通,張鑫海真不好意思請別人來,生怕把別人嚇出個好歹。
趙毅把張鑫海帶到卡車停放處,將鑰匙交給了他。
張鑫海攥著鑰匙,先跑到后車廂,確認里面空蕩蕩的后,舒了口氣。
“喏,地圖上給你標注好了,把車開去舟山這個鎮上。”趙毅掏出一沓錢遞過去,“這是費用。”
張鑫海連忙搖頭:“不,我不要錢。”
主要是,不敢要。
趙毅:“真不要錢?這樣,我給你翻倍吧。”
張鑫海:“不用了,我也不缺這點錢,好歹也是個小老板不是。”
趙毅略作玩味地再次問道:“真的不要?”
張鑫海很是堅決道:“不要!”
趙毅點點頭:“你是會做買賣的。”
張鑫海:“現在這算什么買賣呀。”
趙毅:“那你以后想干啥大買賣?”
張鑫海有些不好意思道:“嘿嘿,我想造汽車。”
“成,那你加油。”
“開玩笑的,讓你見笑了。”
“以后的事,誰知道呢。”趙毅把臉壓到張鑫海面前,幽幽道,“就像,我都沒想到你居然敢親自來。”
張鑫海被嚇得連連后退,后背貼到了車子上。
“哈哈,好了,路上小心,慢點開。”
看著張鑫海把卡車開走后,趙毅在附近找了家小茶館,剝著花生喝著茶,對著大好陽光瞇了一覺。
醒來后見有人穿行其中,“叮叮叮”敲著工具,趙毅就喊了一個過來給自己采耳。
采完后,趙毅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綠豆般的小藥丸,指尖捏碎了丟茶杯里,然后往自己左右耳里都倒了些茶水。
這采耳舒服歸舒服,但次數多了,容易采出中耳炎。
回到棺材鋪,梁家姐妹那邊已經完活兒了,鋪子里被材料堆得滿滿當當。
趙毅:“塞得這么滿,你們好歹給人家把工作臺空出來呀。”
梁艷:“要不要請人看店。”
梁麗:“堆得有點多,怕有人來偷。”
趙毅搖搖頭:“不用。”
新鋪開張,鞭炮花籃什么的,就不弄了,畢竟店主本人現在還在陰曹地府。
不過趙毅還是替陰萌走了一下基本流程,墻角處設了個小供桌,墻壁上貼了幅財神爺。
梁艷和梁麗對視一眼,姐妹倆都覺得在這個店里貼這個好像有些不合適。
事實上,她們先前準備的,是酆都大帝的畫像,這在豐
都很容易買到,但趙毅堅持說開業做生意的事兒,得歸財神爺管。
等香燒完,趙毅命姐妹倆把鋪子門關上,上了把鎖,鑰匙則被趙毅隨手丟向鋪子屋頂。
趙毅:“行了,回去。”
梁艷:“我們回九江么?”
趙毅:“我得先跟著姓李的回一趟南通,你們先回九江。”
梁麗:“我們和你一起。”
趙毅:“老家還指望著你們去收尸治喪呢,給孫燕辦得體面點,也幫我帶句話,等我從南通回來,就去墳上看她。”
其實,收尸不是最主要的,人都死了,再多儀式也沒太大意義,但家里還有倆活人在,電話到現在也打不通,得派人親自回去,告訴他們這一浪結束了。
“哦,對了,這是咱老窩陣法布置圖,你們拿去看看,回去后別想著叫他們開門,他們絕對不會開的,你們自己把陣法破了,再把他們倆揍一頓踩在腳下,這樣他們才能確信你們是真的。”
鬼街,棺材鋪。
墻壁上的財神像悠悠然脫落,落到地上后,開始快速變黑,最后,化作了一灘煙灰。
“亮亮哥,數據匯總好了。”
李追遠將表格遞給薛亮亮。
薛亮亮一邊翻看一邊進行對比:“第一批勘測隊雖然出事了,但是他們給出的數據,是正確的。”
李追遠:“嗯。”
坐車回招待所途中,看見沿途墻壁上已經寫上了各種標語。
其實,動員和安置工作,早就已經在展開,如今,則是正式走入了快車道。
項目計劃書上冰冷的數字,落在這里,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與實實在在的家庭、親族。
李追遠忽然覺得,這何嘗不是另一種術法?
只是這術法,不是誰都能學,更不是誰都能用,反正,即使是他,也沒信心可以去學會,甚至心里有種不敢去觸碰的敬畏。
畢竟,就算是大帝,也只是借勢而動,并沒有一絲一毫地阻擋,哪怕淹的是祂的道場。
回到招待所時,看見門口一輛中巴車上坐著不少熟悉的面孔。
翟老在一眾人的簇擁下,正在做著告別,這是要離開了。
薛亮亮與李追遠下車去打招呼,翟老拍了拍薛亮亮的肩膀,然后親昵地摟住李追遠。
“翟老,一路順風,再見。”
“我們會再見的,小遠。”
李追遠聞言,馬上抬頭看向薛亮亮。
薛亮亮臉微微一紅,撇開視線,仿佛剛到豐都,欣賞起了這里的美景。
翟老已經答應去海河大學任教了,這種行業內巨擘,壓根不用承擔具體的教學任務,偶爾開個公開課就夠學生們受用的了。當然,翟老之所以答應的一大原因就是,薛亮亮把
小遠給賣了。
送別翟老后,薛亮亮帶著李追遠去羅工房間,羅工今晚也要離開了,薛亮亮會陪他一起。
會議結束后,大部分人都各回崗位,羅工房間里就他一個人。
李追遠進來時,看見羅工正在看一份計劃書,工程地點在西域。
羅工拍了拍手中的文件,對李追遠道:“小遠,要不你也別回去了,和我們一起去一趟西域。”
說著,羅工輕輕拍打著自己的大腿,感慨道:
“西域,人美景美,不少地方,漂亮得跟童話世界似的。”
薛亮亮開口道:“老師,小遠要回學校參加期末考試的。”
羅工聞言,笑道:“那我打個電話……”
薛亮亮:“老師,我覺得這樣搞特殊化,也不太合適。”
羅工點點頭:“嗯。”
其實,期末考試這種東西,李追遠就沒參加過,特殊化,他早就搞過了。
不過,羅工肯定不清楚這里面的具體操作,這種小事,自然是薛亮亮說什么是什么。
薛亮亮不是誠心“欺上瞞下”,而是他清楚小遠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羅工:“小遠你我是不擔心的,你給我帶句話給那林文斌和譚書友。
純潔滴小龍∠:這里不是錯字
就說,是我讓他們好好考試,等考好了,下學期再拿個獎學金。”
李追遠:“老師,獎學金就算了吧,畢竟我們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學校。”
羅工:“在學校學習的目的不就是為了以后更好地開展工作么,你們都已經在實習了,我也看過你們的實習報告,當地單位給的評語反饋讓我都覺得是在刻意拍我馬屁,后來想想不對,這馬屁也不可能拍得這么露骨,說明你們是真干得很不錯。”
李追遠等人的實習,次次都是去應對特殊事件,把那些事件解決后,當地單位自然十分感激。
當然,這也是薛亮亮挑得好。
普通的活兒,他也不會下派給李追遠,雖然薛亮亮本人并不清楚這一點。
羅工:“所以,該拿的就拿,別不好意思,你們應得的。”
李追遠:“好的,老師。”
薛亮亮:“小遠,好好考。”
薛亮亮對李追遠使了個眼色,同時嘴角輕輕勾了勾,除了公家會發評的獎學金外,他薛亮亮還設立了自己的獎學金,到時候,他還能親自給小遠發獎。
嗯,如果小遠當時人不在金陵學校里的話,他也可以親自去一趟南通。
離開羅工房間,李追遠來到譚文彬和林書友房間里。
譚文彬正在衛生間里照鏡子,林書友則閉著眼坐在床上,嘴唇輕微囁嚅。
“小遠哥。”譚文彬走出衛生間。
李追遠:“它們在吵你么?”
譚文彬:“不吵,鄧陳很乖。”
這時,林書友臉上再次浮現出黑青二色,眉心的印記開始流轉。
李追遠目光一凝,沉聲道:
“放肆!”
剎那間,黑青二色消散,眉心印記斂去。
鬼帥的氣息,在如今的少年面前,是完全不夠看。
林書友睜開眼,慌忙解釋道:“小遠哥,我沒在起乩。”
李追遠:“以你現在的乩童水平,起乩完全可以做到忽略形式,心意引動了。”
林書友:“哦……”
李追遠:“最近不要想念童子,祂感應到你的想念也會躁動,然后你們倆都會很難受。”
林書友:“原來是這樣。”
阿友現在多了一層鬼帥身份,這是大帝強行賜予的,這等于是把真君身份給蓋住了,童子也被封印了下去。
以他們自己的實力,去強行破印的話,很可能導致林書友身體炸裂,童子魂飛魄散,集體自爆。
李追遠:“對了,羅工要求你們期末回去考試,奔著拿獎學金去的。”
譚文彬:“額……”
林書友:“什么!”
譚文彬這時候才記起來,自己好像還是個班長來著。
不過感覺班里應該重新選舉新班長來了,總不能一直空著那個位置。
林書友看了看自己掛在背包上的雙锏,這雙锏拿久了,再去拿筆,總覺得很不適應。
李追遠走后,林書友頹然地坐在床邊:
“彬哥,我們還得復習功課?”
“把題目都寫滿別空著就行,任課老師會給面子,不會讓你掛科的。”
林書友聞言舒了口氣,道:“呼……那就好。”
譚文彬:“不過要拿獎學金的話,成績就不能太難看,就算不算實習分,卷面成績也得名列前茅才行。”
林書友:“這不是要我的命么……”
譚文彬:“你不是自己高考進來的么,難道你高考時起乩讓童子幫你考的?”
林書友“噗哧”一聲,道:“祂幫我考試,我連高中都上不了。”
許是又思念起了童子,林書友臉上青黑二色馬上就有再度浮現的趨勢。
阿友馬上瘋狂甩頭,把對童子的想念拋開。
譚文彬:“那你還怕什么考試?”
林書友:“剛高考時我不怕,上學期我也不怕,但這不是上大學久了么,我感覺自己在功課和學習方面,退化得厲害。”
譚文彬:“放心吧,都一樣,我們雖然不在學校,但學校里的同學也不是都在刻苦學習,大部分其實也是在享受大學生活,他們退化得,只會比你更厲害。”
李追遠推開了潤生房間的門。
潤生正坐在桌前,桌上擺著一個小盤,上面有一塊肉脯,蠱蟲正在進餐。
陰萌沒回來,但這只蠱蟲回來了。
“潤生哥,我們明天就回去了。”
“好。”
李追遠打算關門離開。
“小遠。”
“嗯?”
“十八層地獄有多深?”
“萌萌沒關在下面,而是在最上面。”
“那如果要去接她的話,可以直接去最上面么?”
“應該不會給我們行這個方便,大概率,還真會讓我們從最底層走。”
“那路會很遠吧?”
“潤生哥,我們去接萌萌的時候,把家里三輪車帶上就行。”
潤生笑了。
這是他以前曾對小遠說的話,當時他每天早晚接送小遠去高中,還說以后也要陪著小遠去上大學。
那時的潤生,不知道南通距離金陵有多遠,他只知道:
凡是能用三輪車蹬到的地方,都不遠。
陳旭和李追遠等人一同坐車先去往山城,然后在山城機
場坐上了回南通的飛機。
薛亮亮說得沒錯,陳旭確實是個怕寂寞的人,他喜歡聊天,所以李追遠就把他安排著與譚文彬坐在一起。
至于李追遠身邊,則坐著趙毅。
相比于事先說好一起走的陳旭,趙毅才像是那個加塞者。
趙毅:“我這不是想老田了么。”
李追遠:“不至于想到老窩都不回吧?”
趙毅:“小遠哥哥”
李追遠閉上了眼,準備在飛機上睡覺。
趙毅:“我曉得你這次回去會幫他們解決身上的問題,多我一個不多,順手幫我也料理一下唄。”
李追遠像是睡著了。
林書友從空姐那里接過來餐食,遞給趙毅。
趙毅接了過來,對林書友鄭重拱手道:
“多謝林兄!”
林書友愣了一下,隨即說道:“這是八寶粥,你抓住這個拉環往外扯,就能打開。”
趙毅照做了,成功打開了八寶粥,驚呼道:
“想不到這等堅硬之物,竟有如此簡單的打開之法。”
“那個,勺子在這蓋子底下,你得先摳下來,再打開。”
“原來如此,此勺可折疊,相當精巧。”
“呵呵。”
“敢問林兄,我等現在可是在天上?這窗外下方的白色,
是否是那白云?”
“對,沒錯,我們現在在飛機里面。”
“飛雞?這世上,竟真有似鯤鵬之物?”
“這是一種機器”
林書友正在耐心解釋時,空姐推著飲料車過來,見李追遠在睡覺,就對趙毅問道:
“先生,想要喝點什么?”
“健力寶,謝謝。”
“好的,先生。”
林書友停止了對飛機的科普,呆呆地看著趙毅。
趙毅打開健力寶喝了一口,對林書友晃了晃瓶罐,道:
“這不是怕你無聊么。”
下了飛機,在機場門口,陳旭與眾人告別。
他最不舍的,就是譚文彬。
這輩子,他就沒聊天聊得這么痛快過,飛機準時準點平安著陸時,還讓他感到些許遺憾,想著為什么不來點臺風天,讓飛機在中途機場臨時停一下多好。
陳旭:“譚老弟,我接下來得外派去藏地高原工作一段時間。
等我回來了,我就馬上聯絡你,你來蘇州找我玩,我帶你逛園林,聽評彈。”
譚文彬:“那你今天別走了,我帶你先去聽咱南通的童子戲去,保管你聽完后今晚睡不著覺。”
陳旭:“這么好聽?”
譚文彬:“嗯,頭疼得睡不著。”
陳旭:“哈哈哈!反正,以后機會肯定有很多,我得到內幕消息了,我們蘇州馬上就要建機場了,而且不止一座。
到時候你們出差回來,先落蘇州,我來招待。”
“一定一定!”
陳旭坐車離開了。
趙毅:“小遠哥,我們也打車吧?”
李追遠:“不用,我們有車接。”
這時,趙毅看見秦叔走了過來,身后還跟著熊善。
因為熊善距離秦叔很近,所以趙毅不僅沒能提前察覺到秦叔,也沒能感知到熊善。
當秦叔走近時,趙毅本能地縮了縮脖子,瞬間變得乖巧。
沒辦法,那晚秦叔給他留下的心理陰影,實在是太過深重。
秦叔:“小遠,你太爺讓我們來接你們。”
李追遠:“太爺的發燒還沒好?”
秦叔:“感冒發燒倒是好了,不過你太爺前天晚上在二樓露臺解手時,不小心滑了一跤,摔裂了尾巴骨,暫時不能下床。”
李追遠點點頭,等自己回去把福運還給太爺,一切就都能好了。
眾人坐上三輪車,開始返家。
途中,李追遠問秦叔:“秦叔,你會開車吧?”
李追遠記得秦叔摩托車開得很厲害。
秦叔:“會的。”
李追遠:“家里又添了新車,以后你可以開車來接我們。”
秦叔:“新車在哪里,我去取。”
李追遠:“不用,我讓趙毅和彬彬哥他們去取了開回來。”
趙毅見到秦叔就立刻化作鵪鶉,白家鎮那幫人要是再見到秦叔出現在江岸上,怕是得集體嚇得從棺材里蹦出來。
回到家后,趙毅繼續保持乖巧,先跟劉姨問好,再去專門找老太太磕頭問安。
然后一溜煙地跑下壩子,去大胡子家找老田去了。
李追遠沒瞧見阿璃,看了一眼房門緊閉的東屋后,沒做耽擱,就先上了二樓。
隔著老遠,李追遠就聽到了太爺的“哼哼”聲,這是疼的。
“太爺!”
少年的聲音一響起,屋子里的哼哼聲就消失了。
等李追遠推門而入時,太爺正拿火柴點著煙,剛點好,就很是瀟灑地一甩手,將熄滅的火柴棒彈飛。
只是,太爺是趴在床上的,整個人也從昔日的紅光滿面變得憔悴不堪,這是怎么都無法掩飾的。
現在的李三江,真的開始像他這個年紀的農村老人了。
李追遠清楚,這一浪他在兩尊“神仙”之間打轉,施展余地本就不大,有時候真得靠運氣來支撐,而每次需要賭運氣時,自己都賭成功了。
少年走上前,在床邊坐下,握住李三江的手。
“太爺,我回來了。”
“回來了好啊,回來了,是都回來了么?”
“萌萌沒回來,她留在豐都了。”
“咋了,為啥不回?是覺得咱這里住得不開心……”
“是萌萌在豐都遇到一個親戚,那親戚非要把她留下來住一段時間。”
“親戚?多大年紀?”
“很大年紀,比您年紀還大。”
“比我年紀還大?那應該沒多久活頭了。”
“太爺,我給你茶缸里再添點水。”
“萌萌那親戚家里條件怎么樣?”
“挺好的。”
“有地不?”
“有,很大的一塊地。”
“有錢不?”
“有的,家里屋子很多。”
“他自己子女呢?”
“他沒子女了,就剩下陰萌一個帶血緣關系的親戚。”
“哦,那就不奇怪了,怪不得把萌萌那丫頭留下來住呢。”
“住不了太久的,我以后會把萌萌接回來,她還是喜歡南通,喜歡太爺你這里。如果不是她那親戚死活攔著,萌萌會跟我們一起回來的。”
“其實,也不用刻意接回來的嘛,而且,去也不是你去。”
“嗯?
“讓潤生侯去,當上門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