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的怕不要命的,尤其是白鶴真君這種,一開場就明牌把命丟掉的。
官將首給整座江湖的印象并不算深刻,因為陰神大人們的實力,會受到其所降臨戰童身體素質的束縛,可眼下的祂們沒有這方面制約,能夠發揮出全部實力,可謂相當強大。
但正如人無法擺脫平臺與環境的影響,神祇,其實也一樣。
長久以來,官將首的戰斗勇猛、一往無前,那都是建立在不把乩童身體當一回事的基礎上。
祂們習慣了一邊鄙夷乩童限制了祂們實力的發揮,一邊又享受著降臨后隨時可走的無風險。
在安全的蜜罐里待久了,縱是昔日曾呼嘯一方的鬼王,如今也帶上了斤斤計較與畏畏縮縮。
當然,這其實也是菩薩愿意看到的,祂從上一代真君中汲取了教訓,加強了對這一代官將首的掌控。
因此,與其說白鶴真君叛出的是陣營,倒不如說是祂主動脫離了早已受夠的窠臼與腐朽。
童子沒料到少年的指令這般極端,也沒想到林書友的行事會這般決絕,但祂沒有去阻攔。
事情的發展,已經超脫了童子的思考能力,神火又已經點燃,倒計時開始,這個時候再去糾結其它沒意義了,不如爭取時間最后好好暢快一下!
屬于童子的戰斗經驗與術法理解開始無條件地灌輸進林書友的意識,開啟了共享。
真君狀態下,當林書友與童子目的和情緒完全一致時,其實就不用區分到底是誰在控制這具身體了。
雙锏橫掃,有力破千鈞之勢,青面損將軍不敢硬接,想要以手中三叉槍撥開,可剛一接觸,就感到一股強大的反震,先是重心被破開,接著不斷后退。
白鶴真君繼續壓上,絲毫不給其喘息機會。
祂很清楚,增損二將腰上捆著的鐵鏈,可以不斷向祂們供給神力,因此祂們不會力竭,持久戰消耗的只能是真君自己,況且……已燃燒神魂的祂,壓根就沒時間去耗。
只有在最短的時間內,給予祂們足夠的傷害,才能體現出自己豁出命的價值。
接連三輪金锏砸下,損將軍倉惶后退,心下驚駭。
祂清楚白鶴燃燒神魂后能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卻沒想到能這般強大,祂明明在乩童體內,可這乩童身體對白鶴而言已不再是制約,更像是一種極大的增幅助力。
蓄勢已成,白鶴真君準備再接再厲,攜勢擊垮對方。
然而,身后擁有紅藍二色兩具身體的增將軍,一個持火簽一個握虎牌,疾馳上前,欲要幫損將軍解圍。
供桌后,
李追遠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右眼。
下一刻,天空中的好幾只燈籠,宛若有了實質目光,死死盯住下方的兩位增將軍。
兩位增將軍頓感身體變得沉重,步伐如入泥潭。
“吼。”
“吼!”
兩位增將軍各自頭朝外側一歪,隔空對視,頭頂三根香火光竄起,極大程度地削弱了身上的壓制。
李追遠也是微微側頭。
不需言語,默契自在。
趙毅上前一步,胸口處生死門縫快速旋轉,抬起左手,搭在了少年頭上,順便面帶微笑,道了句:
“乖……哦哦哦哦哦哦!”
剛撿起來的氣質瞬間蕩然無存,趙毅臉頰凹陷,身體開始抽搐。
他是真沒想到,姓李的這次比以往都猛,直接開始猛吸猛抽!
剎那間,上方燈籠眼睛一下子翻了幾倍,威嚴的目光集體強勢鎖定。
原本將要脫離泥潭的兩位增將軍,只覺得無形巨力襲來,二人神體無法承受,在同時向前邁出一步后,后面一條腿實在是無法跟上,“砰”的一聲,化作單膝跪地。
沒有后顧之憂的白鶴真君,可以全力以赴對付損將軍。
終于,在連續起勢的累加之下,損將軍雙手攥著的三叉槍被白鶴真君單手持锏擋開,另一把锏狠狠砸在損將軍肩膀。
“咔嚓……”
神體破裂的聲音傳來,神力可以靠鎖鏈補充,破損傷勢除外。
損將軍青面猙獰,受傷之下的祂還想繼續戰斗,祂也的確仍有堅持下去的能力。
但在白鶴真君身上的白色神火順著金锏蔓延到祂身上后,祂的眼眸里出現了慌亂。
無論關系陣營再變,都無法改變童子和損將軍本質相似的這一事實,因此這陰神燃燒本源所形成的火焰,是能夠點燃到祂的。
而且,破開損將軍防御且達成重擊后,白鶴真君并未繼續進行下一輪攻勢,而是繼續保持這種相對靜止,這足以讓更多的火焰過渡到損將軍身上,確保將其點燃。
損將軍:“你……”
白鶴真君豎瞳冰冷,傳統桀驁中更流轉著一抹令人心悸的堅毅。
這目光,讓損將軍感到很陌生,祂知道,這不是白鶴,至少,不是純粹的白鶴。
一個擁有樸素信念的人,如果他是你這邊的,那你可以絕對放心地將自己后背交給他,這也是趙毅一直以來都對林書友情有獨鐘的原因。
可若是站在他對面,那你就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可以隨時把自己命豁出去,哪怕只求一個與你同歸于盡,甚至只是為了咬下你一層皮。
白鶴真君聲音森寒,帶有最終審判者的意味,開口道:
“做選擇,要么我與你一同湮滅,要么你被我打崩!”
湮滅就是拉著你一同結束,被抹去存在于這世間的痕跡,打崩則意味著近甲子努力付諸東流,卻仍有重頭來過的機會。
損將軍:“叛徒,休要猖狂,我與你不死不休!”
豪氣的宣言下,是三叉槍不顧一切地上抬后完全放開中門防御的主動攻擊,以一種大無畏的姿態,尋求被打崩。
損將軍,選擇了后者。
一是因為形勢比人強,二是因作為前同僚,就算曾有再大的矛盾,事關生死,損將軍還是相信白鶴會信守承諾。
再者,增損二將曾和供桌后的那位少年有過接觸,就算過程不愉快,卻也領略過少年的手段,祂們二人現在那丑不拉幾的小雕像現在還擺在南通撈尸李的祭臺上。
怎么著,也屬于有那么半段香火緣。
最重要的是,白鶴愿意拼命,是因為白鶴好處拿得夠多,套用一句士為知己者死倒也能理解。
至于祂們。
一個月才拿多少點功德,玩什么命啊!
上一個時代的真君有著各種各樣的缺陷,卻絕對不缺戰斗意志,哪怕各為其主作為叛徒都敢舍得拼殺至死。
這一代的官將首名義上與菩薩是從屬關系,可因為菩薩拿大頭,官將首拿小頭,見面磕頭歸磕頭,可實質上不過是被壓榨下的小分包商。
白鶴真君明白了損將軍的意思,接下來,快速與損將軍戰斗,對方不顧防御的打法,立刻被白鶴真君抓住機會,金锏不再受阻擋,連續狠狠地直擊損將軍神體。
龜裂越來越多,最后一擊砸在損將軍頭頂,神體直接炸裂,只余一團光影想要離開。
白鶴真君遵守諾言,先是將過渡過去的神火收回,然后無視了對方的逃脫,沒有下死手。
細究之下,真君發現應該是燃燒過損將軍神體的原因,就像是被額外多添了一把柴火,一定程度上延長了自個兒的燃燒時間。
真君轉身,看向身后。
李追遠也在此時放下遮蔽住右眼的手掌,頭頂那一只只眼睛重新變回燈籠,解除了對兩位增將軍的壓制。
趙毅那種快被榨干的神情得以恢復,可事實上,恢復的僅僅是神情。
因為推演的消耗并未降低多少,他也終于知道姓李的在偷偷做什么了,痛苦之余,一股敬佩感也油然而生。
白鶴真君一個俯沖,雙臂平舉,剛剛站起身的兩位增將軍被兩把金锏掃到,掀翻在地,而白鶴真君并未起身,繼續以這種方式壓在祂們身上。
有了成功的例子,復刻起來就是快。
身上的火焰再次通過金銅過渡到兩位增將軍身上去,一模一樣的威脅自口中發出:
“做選擇,要么你們與我一同湮滅,要么被我打崩!”
兩位增將軍齊聲咆哮:
“我寧愿與你這叛逆同歸于盡!”
一樣的選擇題,增將軍做起來比損將軍還要更簡單,因為祂能看見損將軍的確是被放了一手。
當即,兩位增將軍放棄防御,開始兇猛反擊。
連續重锏轟砸之下,增將軍的身體不斷破裂,到最后也是集體崩散。
收回火焰,無視對方光影遁走。
真君自我內視,雖然依舊消耗遠大于補充,可仍是比預估得要久。
不敢耽擱,白鶴真君主動朝著鬼街下面沖去。
作為陣頭的增損二將已被解決,碼頭上,后續官將首已經出現,都是一群令人“懷念”的熟悉老面孔。
官將首們剛剛登岸,有的鐵鏈還拿在手里,未曾綁扣在身上,就瞧見一團光火自上方朝著祂們疾馳而下。
白鶴真君高舉雙锏,嘴角無限延伸,露出恣意張狂的笑容:
“曾經的同僚們啊,我,白鶴,回來了!”
碼頭上,當即亂成一鍋粥,正常狀態下,增損二將是官
將首最強大的二人,眼下祂們不在了,那如今的白鶴真君,真有種狼入羊群的意思。
雙銅所至之處,一片鬼哭神嚎,過往的同僚情誼與相處恩情,都在銅里,與諸君共飲!
“嘶嘶”
上方,更多的燈籠化作眼睛,朝著碼頭下方凝視。
白鶴真君能打得這么開心,也是因為鬼街對祂的支持提升了,順帶對那些官將首的壓制翻倍。
趙毅痛得不停吸冷氣,卻也沒有像之前那般“哦哦哦”起來。
因為他曉得,姓李的是在給阿友搭臺子,讓他能在隕落前盡可能地開心。
涉及到阿友,趙毅也是從不吝嗇的。
終于,碼頭處一片狼藉。
白鶴真君渾身是傷,站在那里,單锏撐地維持身形不倒,另一把锏舉起,不斷朝向周圍還殘留著的官將首。
凡是打崩神體的,祂都沒下死手,祂就是要讓祂們永遠記住這一天,高高在上的陰神大人,是如何被揍得抱頭鼠竄!
乳白色的神火,不斷暗淡下去。
林書友在心里道:“小遠哥,我不行了。”
李追遠:“嗯,那你就去死吧。”
林書友:“知道,明白!”
堅毅的豎瞳渙散,身上的火焰熄滅,林書友閉上了眼,生機徹底清空。
但立在那里的他,卻讓剩余還保留著神體的官將首們,
一時不敢越過。
“姓李的,到我了。”
李追遠點了點頭。
趙毅收回放在少年腦袋上的手,繞過供桌,向前走去,越走腳步越虛浮。
他已習慣把腦子借給姓李的用了,可剛剛那段時間,是姓李的使用最狠的一次,自個兒實質上已被榨干。
“咕嘟……咕嘟……咕嘟……”
碼頭邊緣的水域里,翻出一個個巨大氣泡,一雙黑漆漆的鼻孔,緩緩浮現。
趙毅停下腳步,雙臂頹然垂落,對后方的譚文彬有氣無力地喊道:
“壯壯,你帶相機了吧?”
譚文彬:“帶了。”
“待會兒記得幫我拍張照。”
“這里的東西,用相機拍不出來。”
“那就用你的眼睛記錄。”
“沒問題。”
趙毅:“姓李的,你但凡早點告訴我是這個流程,你信不信,我都不會來。”
李追遠:“你還是會來的。”
趙毅:“這么篤定?”
李追遠:“賭不起的人,往往同樣放不下。”
趙毅:“好了,不要再說了。”
趙少爺身子一晃,跪倒在地。
他沒去責怪明知道下一個要輪到自己上去,姓李的還把他給榨干了。
他從口袋里,摸出了……兩根符針。
封禁符、破煞符,針還是特制的,不僅是特殊材料,還雕刻了陣法紋路。
趙毅能拿到這兩張符并不意外,一起走江這么多次也這么久了,他甚至都不用偷,順手撿兩張丟出去卻沒激發出效果的就可以。
畢竟,這符在江湖上很珍貴不假,但對于掌握了批量生產技術的李追遠等人來說,使用時可以做到量大管飽。
不過,從這一點上就足可見,趙毅對這邊學習之深入,研究之透徹。
扯開胸口衣服,生死門縫旋轉速度已降到一個極低值,趙毅深吸一口氣,開始逆轉生死門縫。
強烈的死氣頃刻間侵襲全身,趙毅仰起頭,沒發出慘叫,身體上的痛苦感他早就鈍化,也就只有姓李的能給他精神上的折磨。
兩根符針刺入,死氣停滯片刻后,變得更加瘋狂。
趙毅身體上,出現了一道道新的裂縫,每一道裂縫開啟后,都有血肉在蠕動,乍一看,像是全身都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站起身,扭了扭脖子,趙毅問道:
“姓李的,咋樣?”
“惡心。”
“新悟出的一招,可惜,和阿友那種能反復使用不同,我這招用了,就必死無疑。”
生死門縫逆轉,等于直奔死門,沒了退路。
李追遠:“雞肋。”
趙毅聞言,身上所有眼睛集體對李追遠翻起白眼。
確實是雞肋,林書友用符針是為了刺激自己潛能,趙毅用這一手段,實力并未提升,只是靠吸取周圍死氣額外獲得一段新的短暫續航。
正常交手時,這招根本用不上,除非打算用它去惡心死自己對手。
可是,誰叫趙毅被榨干了呢?
他也不想就這么爬上去死掉,怎么著也得走著去死吧,要不然照片拍出來不好看。
邁步前進,走著走著,趙毅感知到了疑惑,鬼街上本就濃郁的死氣,正在主動向他體內聚集。
這讓他很難受,卻又很欣慰,繼續前進,頭也不回,但仍舉起手擺了擺,算是感謝姓李的給自己的一份體面。
碼頭上剩余的官將首們正準備上街,然后,剛剛經歷過火球來襲的祂們,看見了一團更為龐大的陰球。
先前白鶴真君好歹還有招式可言,趙毅就簡單干脆多了,砸下去后,立刻將生死門縫的逆轉提升到一個他自己都無法掌控的速率。
“轟!”
一聲炸響,死氣宣泄。
炸不死這幫官將首也能惡心死祂們,惡心不死也能污染到祂們。
后者對祂們而言,比死更難以接受。
許是受先前白鶴真君手下留情的先入為主,不少陰神在
發現自己神體被死氣侵襲后,果斷選擇崩散,妄圖保留一份純粹的光影離開。
可趙毅不是林書友,他與這些陰神們之間可沒有什么同事香火情,那些企圖逃跑的,他一個都沒放過。
來吧,給老子陪葬!
梁家姐妹此時都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切,她們不曉得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打法,明明可以一擁而上,偏偏一個一個上去送死。
可自家的頭兒卻好像主動接受了一般,這讓她們想發作也發作不起來,腦子里只剩下滿滿的疑惑。
再看旁邊把兩只手卷起來搭在眼睛上正在“拍照”的譚文彬,
以及坐在擔架邊還在不停吃著零食的陰萌。
明明朝夕相處的同伴剛剛死了,可他們卻像是沒事兒人一樣。
譚文彬是猜到一些了,陰萌是完全不懂。
但能與小遠哥進行紅線締結的人,那種生死間的交付與相信早已習慣。
如果小遠哥讓他們去死,那就是到了非死不可的局面,那大家就排著隊去死唄。
看著小遠哥如此平靜的樣子,明明阿友已經死了,可大家心里甚至連傷感都很難溢出。
潤生甚至,還在打著呼嚕。
不走腦子,單純走情緒,人的確能活得更輕松。
碼頭上,趙毅心有遺憾,如果狀態還保持著,他其實能比先前的阿友,死得更帥更蕩氣回腸。
這會兒,單純把自己捏成一團死氣砸下去,過癮是過癮,就是太快了,沒砸吧出多少味兒就要結束。
“嘩啦啦……”
一頭黑色的虛影浮現,它并不高大,卻給人一種極為震撼的感覺。
它的蹄子,踩上了碼頭,從虛影中透射而出的目光,盯著趙毅。
帶著戲謔與嘲諷,這明顯是有恩怨。
趙毅也猜出了對方是誰,雖然它變黑了,也變大了,不再是白色修長的那一只。
“狗眼看人低,老子只是模仿,你有氣,該沖著那位撒才對。”
虛影舉起蹄子,磅礴的壓力匯聚,身上死氣漸消的趙毅,很快就會在這一蹄下,徹底消散。
沒有畏懼,沒有害怕,也沒有不甘。
姓李的,就算你這次賭錯了,你也得和我一起死,老子不虧。
自黃泉路上去鬼門關報道時,都不用給我燒紙人,老子就有倆未過門的婆娘陪著,你沒有。
趙毅回頭,看了眼身后高處。
說句心里話,在這里說黃泉路,提鬼門關,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自己現在腳踩的鬼街,不就是黃泉路么?
至于鬼門···趙毅目光鎖定姓李的布置供桌的位置。
可是,命運到底不在我們手里,姓李的,你真的信那位
大帝愿意為你以及我們,付出那樣的代價么?
李追遠舉起手,狠狠地拍打在桌案上,沉聲道:
“鎮!”
趙毅所等待的蹄子,還未落下,那虛影就先被一股強大的壓制力,給鎮下去了,匍匐在地。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換了地方,換了體形,狀態沒變。
“呵呵……”
趙毅發出笑聲,一躍而起,跳到了虛影身上,跨著坐下,面朝鬼街上方,尋找到譚文彬的位置,左手比了個剪刀。
譚文彬卷在眼前的雙手捏合了一下,嘴里發出聲效:
“咔嚓!”
鎮壓不能持續太久,李追遠面露疲憊。
虛影站起,腦袋一甩,將趙毅甩向空中,張嘴,將其咬住,緊接著不斷咀嚼,咽下。
緊接著,虛影開始邁步而上,后方,無數被鎖鏈困鎖著的鬼影,漸漸冒頭,數目之龐大,令人難以想象。
“彬彬哥。”
“哎,小遠哥。”
“該你了。”
譚文彬點了點頭,走上前,面對那尊不斷逼近的虛影,他的身上也以此浮現出四道獸形,小聲道:
“知道這家伙是誰吧?”
“知道就好。”
“我替你們挺不服氣的,都是妖獸,憑什么你們籍籍無名,可那家伙的名氣卻這么大?”
“走,去干一架吧!”
譚文彬沖了上去。
李追遠看向梁家姐妹,問道:“你們要不要去死一下?”
梁艷:“我……”
梁麗:“這……”
梁艷和梁麗齊聲問道:“您是不是有什么可以確定的底牌?”
李追遠:“如果有,你們頭兒剛剛也不會那么激動地罵我了。”
姐妹倆略作思索后,也走出了供桌范圍。
她們倒不是相信李追遠,甚至都不算是為趙毅“殉情”。
這情不是不可以殉,主要是趙毅死得太快太干脆,要是能提前哄一哄她們,那她們倆先上也就上了,這會兒的這個局面,反倒是把她們倆弄得有些不上不下的。
害怕吧也怕,準男人死了也有點悲傷,可正如陰萌正在吃的餅干一樣,都有點薄脆。
梁艷:“他要是死了,我們就沒功德彌補壽元,回不到年輕了。”
梁麗:“疤也沒辦法完美剔除。”
姐妹倆對視一眼,同時嘆了口氣,向前沖去。
譚文彬正在艱難承受著來自虛影的踐踏壓力,等二女加入后,局面即刻發生變化,變成三個人一同被壓制。
虛影沒露出真面,因為它有顧慮,只能云遮霧繞,故而實力比真正的它,要大打折扣,可饒是如此,卻也不是普通
存在所能比擬的。
如若沒有鬼街環境的壓制,它完全可以輕易地殺穿這里。
“啪!”
梁艷被碾成肉泥。
“啪!”
梁麗步了姐姐的后塵。
姐妹倆當下的狀態,比之巔峰相距太遠,死得干脆利索極為正常。
譚文彬也未能支撐太久,在蓄力一擊將虛影震顫得后退幾步后,一記甩尾就被虛影困鎖住,緊接著高高舉起,對著地面猛然砸下。
原本,譚文彬還想再掙扎一下,或者腦子里在臨死前,來一場短暫卻又極為漫長的回憶。
先回溯一下自己記事以來的人生經歷,再重點回味一下遺憾,最后想見的人在腦子里不斷浮現……
電視里,都是這樣演的,那落地后眨兩下眼的時間,可以過得好久好久。
可偏偏,譚文彬硬是沒能找到那情緒。
骨子里,還是太相信小遠哥了,哪怕小遠哥讓自己去送死,他都覺得很有道理,仿佛連死亡,都能有意外。
“轟!”
血肉和靈獸,頃刻間化作塵埃。
解決完攔路者后,虛影繼續前進,后方的鬼群已紛紛登上碼頭,密密麻麻地沿著鬼街上行。
李追遠看向坐在那里的陰萌,問道:
“萌萌,吃飽了么?”
陰萌擦了擦嘴,點頭道:“嗯,吃飽了。”
“既然吃飽了,那就上路吧。”
“要嘚。”
陰萌推開身前的空零食袋,將雙手在自己衣服上使勁擦了擦,然后將右手攤開,放在面前。
蠱蟲從袖口飛出,在陰萌掌心里快樂地轉著圈。
可隨即,蠱蟲就愣住了,兩根長須交纏到了一起,陷入了糾結。
陰萌目光變得嚴肅,像是在進行無聲警告。
蠱蟲選擇屈服。
它朝下,咬破了陰萌的手掌,鉆入了血肉之中。
李追遠:“供桌在那里,你去用吧。”
“好!”
陰萌站起身,走到供桌后開始進行祭祀儀式。
這次,她要向先祖祭祀的,是她自己的尸體!
現在還不是,但沒關系,她反正馬上就要死了。
伴隨著陰萌獻祭的開始,她的身體開始逐漸腐爛,一團綠色的光延伸出觸角,即將從她身體里鉆出。
虛影停止了前進,因為它察覺到了忌憚。
“砰!”
陰萌的身體裂開,一只綠色的飛蛾飛出,于空中盤旋。
飛蛾身上,附著著一只蠱蟲。
它想要像以往那般,完成指引任務后就脫離出來保命。
可這次,它不斷尋找,卻未能找到可以容納自己回去的袖口。
李追遠沒去看它,只是默默在掌心凝聚出些許血霧。
如果蠱蟲飛回來,那他就會親手把它掐死在這里。
蠱蟲沒往回飛,這一次,它選擇跟隨這只飛蛾,沖向那尊虛影。
虛影想要躲避,卻避之不及,綠色的飛蛾撞擊到它身上后,一道綠光,自下而上,打到了空中。
漆黑陰沉的夜,像是被摳出一個口子,一道月光落下,照在了虛影身上。
虛影發出哀嚎,它開始惶恐,開始驚懼,開始后退。
古往今來,歷代陰家人出門游歷時,都會被請到上座,這都是看在陰長生的面子上,因為陰長生還活著。
然而,即使是陰家人自己,其實都不清楚該如何尋求先祖的一晤,哪怕是在夢里,也很難做到。
李追遠能被看作有實無名的大帝傳承者,不僅僅是因為他逆推學會了酆都十二法旨,更是在陰家血脈的挖掘上,突破了陰家人的想象極限。
大帝對子孫后代無視,無所謂,仗著血脈羈絆,你完全可以自己蹦噠到大帝面前,再不理你,你也可以去嘗試惡心祂,一直到讓大帝受不了。
虛影的遮擋,在月光下被不斷撕開,緩緩顯露其不愿意現世的真容。
很威武,很雄壯,有點像龍,由多種動物拼湊起來的形體,沒有龍的張狂,卻有著獨屬于它的深沉肅穆。
此刻,它開始流血,血液不斷滴淌,匯聚成向下的小溪。
比起實質性的傷害,其實它更怕的,是彰顯在天道之下的因果反噬。
哀嚎與震蕩聲中,一條條鐵鏈從水下延伸而出,最后纏繞到它身上,將它以另一種方式進行了重新包裹。
很快,它終于安靜下來。
周身鐵鏈纏繞,其一動不動,看起來如同一座鐵獅子。
無數鬼魂已繞開了它,繼續前進。
這時,自前方兩側的狹窄巷子里,走出來一群死倒,陰萌的爺爺也在里面,他們,都是過去埋葬進祖墳的陰家人。
能進陰家祖墳的,都是玄門中有修行的,他們所變成的死倒,可以動用部分生前手段,是死倒序列里最難對付的。
其實,正常來講,陰家人死后,應該魂歸陰司才對,遺體裝棺送進祖墳,本身就很是奇怪。
眼下變成死倒,就更是莫名其妙,因為死倒的痛苦,得無時無刻不在承受。
不過,在結合他們很早就被菩薩下過詛咒,就能理解得通了。
這咒,讓他們死后都不得安寧,身為陰家人,卻沒辦法像孤魂野鬼那般直入陰司,哪怕陰司……真的是由他們家創建的。
因此,大帝開辟陰家祖墳,原意應該也不是為了接納庇護自己的后代,更像是為了怕他們死后釀出禍患,干脆一刀切式的鎮壓。
從這里也能看出來,陰司之爭,在很早之前就已埋下了頭緒,一直僵持到現在,才以這種方式展開。
兩位都太過強大,誰都不愿意撕下偽裝頂著天道的視線毫無顧忌地戰上一場,到最后,就演變成了雙方之間的僵持,互不出手下的代理人之爭。
陰家人出現后,層次感極為明確,那些衣服款式越是古老華貴的,沖在最前面,實力也越強,那些數目眾多的鬼怪,在他們面前不斷被消融和被清掃。
衣服款式越是往近代靠的,殯衣也沒那么講究的,就越是在后面,負責清理前方“長輩們”遺落下來的雜鬼。
至于陰萌的爺爺,很努力地跟著一起沖了,身上的死倒煞氣也很濃郁了,可依舊是排在最后面,到現在,連一只鬼都沒碰到,還沒撈到一次出手的機會。
烏泱泱的鬼群,就這么被推了下去,不知多少孤魂在此時魂飛魄散,反正,頭頂的夜空都變得更為陰沉壓抑。
就在這時,安靜許久的鐵獅子,動了。
它轉動身軀,揮動尾巴,揚起蹄子,動作比之前變得遲緩許多,可聲勢與動靜,卻比先前更盛。
陰家人沖上去,與其搏殺,不斷有陰家人被碾碎,但此時的消亡,不僅是對先祖執念的報答,更是一種對自己化為死倒后的解脫。
李追遠走到潤生身邊坐下,伸手,輕輕推了推潤生。
“潤生哥,醒醒。”
潤生的呼嚕停止,睜開眼:“小遠?”
坐起身,環視四周,前方街面上無比熱鬧,可周圍,卻顯得很冷清。
胸口上的劇痛讓潤生下意識地用左手攥住,可右手還是以最快速度抽出黃河鏟,將少年護在了自己身后。
“小遠,他們沒來么?”
“潤生哥,他們都死了。”
“嗯?”
“現在,輪到你了。”
“哦,好。”
潤生拄著黃河鏟站起身,疲憊破損的身軀,依舊在強行開啟著氣門。
“小遠,我去拖住那東西,你趕緊想辦法逃出去!”
“不逃,要一起死。”
“哦,好。”
潤生舉著黃河鏟,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周身氣門一個接著一個開啟,身體不堪重負,先是皮肉開始撕裂,緊接著是有肉塊脫落。
來至合適沖刺的距離后,潤生才選擇奔跑,縱身躍起的瞬間,大片血珠分散,可依舊將鏟子,狠狠砸在了鐵獅子的頭頂,硬生生砸碎了一大塊,露出里面的真容,哀嚎慘叫聲再次響起。
李追遠抱著膝,坐在原地,安靜地看著這一幕。
招待所。
天剛蒙蒙亮,這里就忙活開了,上午的會議很重要,出席的人很多,身份也很特殊,所有人都在努力做好一切準備。
“老師,茶。”
薛亮亮端來一杯濃茶,走進羅工的房間。
羅工接過茶,抿了一口,桌案上,被各種圖紙和報告,堆得滿滿當當。
薛亮亮知道,老師緊張了。
緊張的不是這場會議的規格,而是這場會議的重要與影
“老師,您該休息的,都忙這么多天了,沒見您好好睡個覺。”
“哪里能睡得著啊。”羅廷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想到多少人得因此背井離鄉,多少人的家園得沉于水底,我這會兒要是閉眼偷懶,心里會有一種罪惡感,熬過這一段吧,等會后,我給自己放個假,好好睡一覺。”
“我會監督你的。”
“呵呵,得虧來時路上,接連睡了好幾個大覺,要不然這會兒怕是真撐不住了。對了,需要你準備的部分,怎么樣了?”
“我部分很少,沒問題。”
“不要疏忽,不要覺得這是在走形式,以后回頭看,這是歷史在給我們留檔。”
“老師,我知道。”
“哆哆哆!”
房門被敲響。
薛亮亮:“請進。”
房門被打開,翟老站在外面。
羅廷銳趕忙站起身,主動去迎接道:“您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
“年紀大了,覺本來就淺,現在眼睛也花了,怎么瞧著你身上,都出重影了,五顏六色的,跟披著霞光似的。”
羅廷銳笑道:“哎喲,您可真是會說笑,我這都快累昏過去了,還霞光呢。”
“翟老,您喝水。”薛亮亮遞過來一杯水。
翟老接住了,順便看了一眼薛亮亮,只覺得眼前的霞光更重了,刺得他都有些睜不開眼睛。
將水杯放下后,翟老摘下眼鏡,拿出一塊布,開始擦拭,他覺得是自己眼鏡的問題。
他凌晨就起了,明明外頭天還黑著,可總有光不斷掃到他窗戶,起初他以為是汽車燈光,可打開窗簾一看,發現這光不是從汽車燈上照出來的,而是車內坐著的人發出的。
就連天上的夜空,遠處還是漆黑的沒錯,可近處,卻發生了不少變化,尤其是今日要開會的大禮堂上方,像是渲染上了一層晚霞。
羅廷銳等待翟老說話,他清楚,老人家若是無事,不會這么早就來找他。
翟老將眼鏡重新戴了回去,霞光仍然在,但他這會兒好像適應了,鏡片沒壞,是自己眼睛出問題了吧。
“是這樣的,羅工……”
“我可當不起您這么喊,像之前那樣,您喊我老弟就行。”
“求人時,態度不得好一點么?”翟老笑了笑,“是這樣的,這次會議的報告人,可以換成我么?”
“當然可以。”羅廷銳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本來定的就是您,是您當時說身體不適,才在前期碰頭會議上說交給我。”
羅廷銳沒絲毫不悅,畢竟無論是資歷還是貢獻,翟老都在他之上,他也相信,翟老想做這份報告,不是為了爭什么名利,況且,以他們倆的行業身份與地位,壓根就不用爭這個。
翟老:“謝謝。”
羅廷銳:“您客氣了,我這就讓人去重新做宣傳冊,通知
招待方換人的事。”
翟老:“不用,不怕你笑話,鄭華都給我提前做好了,像是早就猜到了我心思一樣,這孩子,以前可沒那么機靈。”
羅廷銳:“那就好,那就好。”
翟老:“其實,連我自個兒都不清楚,為什么想法會轉變得這么快,唉,總之,給你添麻煩了。”
羅廷銳:“您這說的是什么話。”
翟老:“等這次報告做完,這邊項目結束,我就準備退休了,累了,不折騰了,未來,是你們年輕人的。”
羅廷銳:“您奉獻得夠多了,該好好休息了。亮亮,把我的報告整理一下,交給翟老。”
薛亮亮將報告整理好,遞送過去:
“翟老,您拿好。”
“哎,好。”
翟老伸手接過報告書,卻沒能拿過來,因為另一邊的手,并未放開。
羅廷銳有些疑惑地看向薛亮亮,見薛亮亮雙目出神,像是發起了呆,就小聲提醒道:
“亮亮,亮亮?”
薛亮亮打了個激靈,看著面前一臉慈祥的翟老,馬上發力,將報告書給抽了回來,緊緊抱在懷里,用力搖頭道: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