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公……”
白狗無法理解,“祖公”為什么會這么對自己。
雖然“祖公”現在的身體狀態非常不好,像是一棟已被蟲子蛀空正搖搖欲墜的危房,但白狗依舊可以篤定,眼前這位,就是貨真價實的“祖公”。
妖族血統傳承更嚴苛,且對血統感應最為敏感。
白狗雖然是虞家眾妖的底層,但它是犬妖一系,哪怕它的血統低等、潛力枯竭,并不是“祖公”的直出,但往上數幾代,還是能歸納進同一座虞家犬舍。
可現實里已經帶領眾妖成功反抗虞家的“祖公”,卻在這里毫不猶豫地對妖下手,剛剛“祖公”喊的是什么?
“狗,怎么能爬到人頭上?”
“祖公”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祖公”又怎么能講出這種話!
元寶不知道白狗為什么要喊自己“祖公”,它甚至不知道“祖公”是什么意思。
它只知道,它曾跟在虞天南身后跑著,那時候的它,很開心也很快樂。
虞天南說的話,它覺得很對,哪怕是在它看來,狗也是不能爬到人頭上的。
因此,當元寶看見三個虞家人被妖靈附身,白狗就堂而皇之地趴在虞家人頭頂上發布命令時,它怒了。
這種怒火,甚至遠遠超過了對趙毅的憤恨。
因為對趙毅那是私仇,對白狗,更像是自己稚嫩“世界觀”的顛覆。
元寶舉起拳頭,它要將這敢以下犯上、倒反天罡的孽畜砸成肉泥。
“轟!”
一拳砸下,白狗安然無恙,它身上附著著一道黑光。
旁邊,那個先前被白狗操控的虞奴撲倒在地,身上也泛著白光,后背如遭重擊。
顯然,是他以虞家術法,將本該由白狗承受的傷害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白狗還在驚疑地哭喊:“祖公……祖公……祖公……”
元寶心里的火氣,則進一步被加劇。
它沒有了記憶,但還殘留著某種本能感覺。
它下意識地認為,剛才的一幕,也是錯誤的。
事實的確是如此,虞家的這一秘術,其原理是將人所承受的傷害轉移到妖身上,借助常規意義上妖更強大的體魄,來分擔傷害。
虞天南成為龍王后,這樣的機會就少了,但在虞天南走江時,元寶不知多少次主動幫虞天南承擔了傷害。
那時,一人一狗經常傷痕累累的尋個地兒依偎在一起,按約定,誰先恢復了氣力,誰就去負責找吃的和找草藥。
但約定歸約定,最后往往變成,一人一狗都躺在那兒,誰的肚子先餓得嗷嗷叫受不住了,就爬起來去找吃的,另一個勝利者則會躺在原地“哈哈大笑”。
大部分情況下,元寶都扛不過虞天南的,因為這位江湖上名聲響亮的龍王虞家走江人,私底下比自己這條土狗還要“狗”。
現在,則是人在給妖扛傷害了。
元寶那蛆蟲亂竄的臉上,露出猙獰陰森的笑容。
它再次舉起拳頭,狠狠砸下!
“轟!”
“轟!”
“轟!”
連續多拳下去,白狗還是沒事,那位虞家人的背,則被“捶”得越來越低,身上的黑袍碎裂,脖子上掛著的狗牌搖搖晃晃,寫著:虞慶。
能硬受禁制走到這里,且承受元寶如此多拳依舊還不倒,足以說明這位虞家人的實力。
白狗眼里的迷茫漸漸退去,轉為一抹泛紅的堅定,它大喊道:
“你不是祖公,你不是,你不是!”
即使它身上的血脈氣息證實其是“祖公”無疑,但無法代表妖獸利益且不能站在妖獸一方,那它就不配成為“祖公”。
白狗扭頭看了一眼那位虞家人。
下一刻,
“砰!”
虞慶暴起,將元寶撞飛。
他將白狗捧起,重新放到了自己頭頂。
元寶站起身,脖子連續扭動,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這不是在炫耀展示,而是它身體內真的出現了嚴重問題,正常廝殺都有些難以為繼。
另外三個被妖靈附身的虞家人,還在繼續沖擊著陣法。
這里發生的變故,他們仨像是毫無察覺,亦或者是沒接收到白狗的新命令,就繼續執行老命令不變。
趙毅將先前插在心臟處的陣旗拔出,“噗呲噗呲”,幾縷小鮮血從心臟處飚出。
譚文彬有些擔心地看著他,誰知人趙毅從身上摸出一個瓶蓋大小的東西,下沿有幾根鋼針,直接對著心臟傷口處扣了上去。
“噗……”
鋼針插入固定,蓋子壓住傷口,血不流了。
這感覺,像是給塑料汽水瓶重新擰上蓋子。
趙毅看了一眼譚文彬,問道:“怎么了?”
譚文彬:“很開眼。”
趙毅點點頭:“用得有點頻繁,確實常需開眼兒,我都在考慮要不要在心臟處裝個水龍頭了。”
潤生、林書友與梁家姐妹全部站在陣法后方一線,看著三個虞家人不斷攻陣。
趙毅:“關鍵點不在這三個,這三個我感覺他們能對付得了,主要是那個……”
趙毅指的是白狗身下的那個虞家人,那位,實力最強。
一定程度上,那位才是可以主導眼下局面的真正存在。
之前趙毅還思慮過,虞家出事是肯定的,但事情可能沒有那么糟,說不定就是虞家人式微而妖獸占據了優勢。
當初虞藏生,就是這般認為的,他覺得虞家人還有機會,所以到死前,還在竭力為虞妙妙爭取機會。
那只貓蠢是蠢,但并不傻,她顯然沒有告知虞藏生虞家的真實情況。
要不然,虞藏生怕是第一個就要滅她。
現在,已經可以篤定,虞家是被徹底顛覆了。
因為這種實力的虞家人,能被當作挖眼去鼻的奴隸,由一頭老白狗操控而來用作一次性消耗品,就足以說明,如今虞家人在虞家地位,等同于豬狗。
還真是讓人唏噓啊,堂堂龍王家,竟淪落到了如此境地。
趙毅情不自禁地又瞥了一眼那座巖壁,那里,記錄著虞天南壽元將盡前的最后一抹風采。
誰又能料到,那居然是虞家的絕唱。
譚文彬提醒道:“不管怎樣,總該拿出個章程。”
趙毅:“我知道,但我還得考慮如何最大程度地減少己方傷亡。”
譚文彬:“謝謝。”
趙毅:“不用謝,最難纏的那尊邪祟已經被姓李的搞定了,我這里要是再弄個全員重傷出去,豈不是得被那姓李的笑死?”
其實除了比苗頭外,趙毅還有另一層顧慮,你借人家玩具玩,玩臟了無所謂,要是玩壞了,下次再想借就很難了。
譚文彬:“那條狗,怎么回事?”
趙毅:“不同時期的同一個人都能有不同立場,更何況是一條狗。
虞天南生前和死后,對這條狗而言,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態。
虞天南生前,這條狗就是虞家傳統的最堅定維護者;虞天南死后,它就是虞家的掘墓狗。”
譚文彬:“像是權臣把女兒嫁給皇帝,如果女兒有子嗣的話,反而可能會與娘家決裂。”
趙毅:“這個比喻挺貼切。不過,先前那條狗是對手,現在,倒是可以當做盟友,得好好安排一下,不能看著它被那個虞家人直接打死,咱們得下場拉拉偏架。”
譚文彬:“你來安排。”
趙毅:“我可以教你一招,需要你配合。”
譚文彬:“那多不好意思……”
趙毅:“先前陰萌用的那個秘術,你得確保能交給我一份。”
譚文彬:“連帶著去那座淫祠建立關系,我一條龍給你搞定!”
趙毅:“都不用經過姓李的點頭了?”
譚文彬:“我們小遠哥,還是很好說話的,尤其是對我們這些伙伴,你是知道的。”
趙毅:“譚文彬。”
譚文彬:“嗯?”
趙毅:“彬彬啊。”
譚文彬:“怎么了?”
趙毅:“壯壯啊。”
譚文彬:“你說啊。”
趙毅:“我開始有點慌了。”
譚文彬:“趙少爺你這話說得,忒沒勁,咱們是什么關系啊。”
趙毅:“你給我挖的這個坑,到底有多大,不會把我埋死吧?”
譚文彬:“不至于不至于,一點小挫折,對別人來說是個問題,對你而言,算不得什么,不會把你埋死。”
因為那位要報復誰,不用埋,人就是專管身后事的。
趙毅也是這么覺得的,就是心里莫名開始有些發慌。
壓制住這些紛亂情緒,趙毅下令道:“梁艷、梁麗,出陣纏住外頭那三個,陰萌投毒策應。
潤生、林書友,去幫那條瘡狗打白狗,記得大聲喊出口號,狗不能爬到人頭上!”
梁艷、梁麗面色一沉,她們倆對付外頭那三個虞家人,且不能讓他們脫離去支援,壓力非常之大。
不過,趙毅沒給她們去質疑的機會,陣旗揮舞之下,陣法口子開啟。
潤生和林書友不做絲毫猶豫,直接沖了出去。
那三個虞家人準備阻截,梁家姐妹閃身而上,將他們攔住。
雙方五人短時間內快速交手,梁家姐妹落入下風,但局面并不算特別糟糕,因為這三個虞家人只是針對梁家姐妹,沒一個表現出要脫離戰圈去支援白狗的意圖。
這就使得梁家姐妹可以安心防御,下風是下風,但已遠勝過不惜露出破綻去強行阻攔他們離開。
趙毅都愣了一下,隨即笑道:“看來,不僅僅是人心難測,妖之間的心眼子,也是多得很。”
這三個附身虞家人的妖靈,分明就是故意不去支援那條白狗。
畢竟,是那條白狗徹底斷絕了它們的求生可能,使得它們淪為只是時間滯后的必死無疑。
陰萌拿著毒罐子打算投毒,可五人交戰區域很窄,陰萌不敢隨便丟。
趙毅:“再等等,目前不急。”
陰萌:“好。”
隨即,趙毅走到了譚文彬身后,指甲劃破指尖,以鮮血在譚文彬額頭上畫了一只眼睛。
譚文彬問道:“你教我的這招,沒生死門縫就不能使了?”
彬彬這質問的,還真沒底氣。
因為他承諾要教給趙毅的那招,非陰家血脈不能使。
趙毅:“只能說,有生死門縫可以把效果放大,沒有也一樣能用,而且,你有你的客觀優勢,龍王船頭吆喝,正好該配上這種手段。”
“咚咚咚!”
譚文彬聽到了身后趙毅強勁劇烈的心跳聲,緊接著他就覺得自己額頭一陣發癢,像是什么東西長了出來。
坐在譚文彬肩膀上的倆孩子,好奇地看著干爹額頭,那里有一只活靈活現的眼睛虛影,正緩緩睜開。
倆孩子很是好奇,還嘗試伸手去摸一摸。
但伴隨著一道詭異的光澤流轉,倆孩子嚇得將手收回。
趙毅:“你讓他們聽話,好好配合。”
譚文彬:“嗯,好。”
趙毅閉上了眼。
譚文彬額頭上的第三只眼完全睜開,活靈活現的同時,表現出與下面兩只眼的違和與不搭。
很快,一股特殊的意念出現在譚文彬心中,他視野中的所有人,都發生了新的變化。
由遠及近,先是白狗和那虞家人,白狗身上的光很微弱,下方那個虞家人的光澤很旺盛,可同時像是被鎖鏈捆著,受到了極為嚴苛的約束。
元寶身上的光也是很微弱,幾乎和那白狗差不多。
潤生身上的光,主體是白色,但四周被紫色團團包裹。
林書友體內,兩種不同顏色的光交織雜糅在一起,融合程度很深,真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等視線拉近后,看見梁家姐妹身上也有兩種顏色的光,但都是自己的光占據主流,刻意留出固定的部分去承接對方的顏色,這應該就是雙胞胎之間的互相感應。
三個虞家人,則都是自身光里夾雜著如燭焰般的綠光。
起初,譚文彬以為自己看到的是靈魂,但細究之下,才發現自己看到的,居然是一個人體內的意識。
閉著眼的趙毅:“這還是比較淺的階段,等你琢磨深入后,甚至可以看見一個人腦子里的不同意念想法的碰撞。”
譚文彬:“這是你的自創秘術?”
趙毅搖頭:“算是又不算是,我自小喜歡用生死門縫看人,尤其是我剛出生那兩年,家里長輩尤其是我父母,我經常能看見他們在‘救治我’與‘放任我自生自滅’兩種看法抉擇間碰撞拉扯。
你沒有生死門縫,這一招學習難度比較大,但你有自身優勢,無論是鬼還是靈,都能在你體內幫你運轉,是有機會把這一招學過去的。”
譚文彬:“要是能早點學到這招就好了,這樣我上學時能少我爸很多頓打。”
趙毅:“羨慕你,我就沒被我爸打過,所以我對他沒什么感情。”
蠱惑人心,本是一門比較玄的說法,甚至很多時候被當作一種形容句,但在趙毅這里,居然是能真實顯化出來的。
這讓譚文彬深刻意識到,趙毅和小遠哥在這方面真的很像,他們都喜歡把玄而又玄的東西條理化和清晰化。
一念至此,譚文彬就忍不住扭頭看向躺在那里昏迷著的小遠哥。
對這種“課堂上開小差”的行為,趙毅并未做阻攔。
小遠哥是所有人里最純粹的,他只有一種顏色,而且不是光,像是固定在那里,不做多余反射也不作流淌。
趙毅:“可笑不,問題最嚴重的人反而一點問題都看不出來。記得第一次遇到姓李的時,這姓李的在烤紅薯,我用生死門縫瞧了他一眼,我就知道,這家伙是個十足的狠人!”
譚文彬:“有點理解你了。”
自己最擅長的揣摩人心手段,在小遠哥這里完全失效,也難怪趙毅會一次次吃癟發狂。
趙毅:“開始做事吧。”
譚文彬:“好。”
兩個孩子正襟危坐,閉著眼。
隨即,“四個人”的嘴巴,全部以同一個頻率張開。
“這些妖以這種手段把你們強行操控來到這里,就是沒打算讓你們活著回去,我不知道它們是用什么方式操控要挾著你們,也不清楚你們為什么被迫自甘墮落。
我只知道,這一切都取決于你們的價值,一旦你們死在這里,那你們的價值就被徹底清零,你們所保護與珍惜的一切,也會被它們抹除。”
這是很直白的挑撥離間,如果這種話真有用,那解決問題的方式就顯得過于簡單了。
實際上,在譚文彬說出這些話時,他語調中的特殊波動,以不同的頻率分別傳輸向那三個虞家人。
這種感覺很微妙,譚文彬視野里,那三個虞家人體內的光芒正在被勾引、拉扯、挑動,像是在加著柴火調控火勢,只等最合適時刻的反包。
譚文彬在心里道:“所以,三只眼就是靠這個方法追求的女人么,可真下作。”
當對方的心思念頭可以被你清晰看見時,甜言蜜語與情緒價值就不再需要看天賦,只需公式化做題。
趙毅的心聲同樣在譚文彬心底響起:“我的生死門縫暫開在你的額頭上,你這時候心里說我壞話,我是能聽到的。”
譚文彬:“我這是在夸你有本事。”
趙毅:“對女人,我還真不用那種招數,大部分情況下,我都不會將這招用在自己人身上,因為看得太清楚,就過不下去了。”
譚文彬:“確實,有道理。”
趙毅:“還有,你對這種內心交流很熟悉,姓李的也這么做過……怪不得梁家姐妹說陰萌的戰場調度很厲害,背地里其實是姓李的在操控?”
譚文彬:“你在說什么?”
趙毅:“我這得把生死門縫暫開在你身上才能內心交流,使用起來很雞肋,姓李的能與你們保持內心溝通的同時,你們還能自由站位去戰斗?
這是什么秘術,他自己搞出來的?”
譚文彬:“要專心,事情還沒結束,我們的挑撥還沒成功。”
趙毅:“換個秘術吧,陰萌的那個我不要了,可以換這個么。”
譚文彬:“你覺得呢?”
趙毅:“算了,等姓李的醒來后,我自己去跟他談。”
譚文彬:“趙少爺……”
趙毅:“無非是多付出點代價罷了,賣慘,我也會的,看著吧。”
焦灼的戰況,還在持續,兩邊都是。
梁家姐妹這里,單純防御之下,倒依舊能繼續維持,那三個虞家人圍攻時,也沒下死力氣,像是故意磨洋工,等待白狗那邊吃癟。
另一端,潤生和林書友一來就喊起了口號,然后馬上加入戰局。
可即使如此,依舊只能勉強與那虞慶打個平手。
潤生能從對方身上,察覺到類似秦叔的感覺,都是正統龍王家傳承人,而且論輩分的話,正常情況下,虞慶應該和秦叔算同輩。
那條白狗,其實并沒有能力,將虞慶的全部實力激發出來,可能真正調動起來的,也就三成不到,而且虞慶身體還是殘缺狀態。
白狗很憤怒,“祖公”居然和敵人聯手在對付自己,而且每次交鋒時,“祖公”都主動承擔最大的壓力。
幾次三番下來,引得白狗憤怒咆哮:
“你就這么喜歡當人的狗么!”
終于,白狗無法忍受了,它扭頭看向另一頭正在三打二的局面,直接喊道:
“抽一個人過來!”
這三個妖靈敢陽奉陰違,卻不敢顯露到明處,一個虞家人馬上脫離戰圈,向這里趕來。
白狗:“你去拼死……”
白狗的計劃里,是讓一個虞家人當作犧牲品,強行破局。
但趙毅那邊的動作,比它更快。
先前預熱到現在的準備,終于得以施展。
伴隨著譚文彬的一聲大喝:“你們還不清醒么,在等什么!”
梁家姐妹各自對著一個虞家人,各自對了一招后,兩個虞家人的身形忽然一頓。
這是他們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最大程度地發揮。
不是反水,而是遲疑,甚至只是轉瞬間的迷茫。
譚文彬的那聲大喊,其實也針對梁家姐妹,這是一種鞭笞。
梁麗的匕首向后,刺入姐姐的后背,梁艷的軟劍也是向后,洞穿了妹妹的胸膛。
雖然都是貫穿傷,但都避開了要害,將傷害降到最低。
姐姐雙手掐印,一道道紅光打在自己胸口傳出的匕首上,匕出顫鳴。
妹妹雙眸泛白,體內的精氣神快速灌輸進軟劍。
這是兩姐妹的最強招式,彼此都需要對方付出極大代價來進行血祭和魂祭。
如果是先前正常交鋒時,虞家人興許能避開,可現在,就是靠著這短暫的失神,避開的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忽然暴起的力量,引得潤生這邊都感到詫異。
林書友的豎瞳快速閃爍,童子的聲音帶著些許冷冽,在心底響起:“換魂術!”
“什么意思?”
“雙胞胎在娘胎里,就被互換了靈魂,彼此都是對方的最強法器。”
“你和她們家有仇?怎么現在才說。”
“當年有過過節,不過她們家當年不姓梁,那時候姓蘇。”
“這……”
“這個家族,擅長鉆研各種秘術,而且以本家人為實驗載體,受牽扯孽因太重,所以每隔幾代都會換一個姓,要不然就會子息斷絕。”
“這么狠?”
“那三只眼明顯是知道梁家故事的,他依舊敢去娶人家或入贅,他豈不是更狠?”
林書友咽了口唾沫。
隨即,他就看見梁家姐妹身前的兩個虞家人,一個頭顱被飛馳而出的匕首割去,一個胸口被軟劍刺出一個大窟窿。
比之外傷,其實針對性最強的是靈魂,兩個虞家人的魂念連帶著妖靈,在這一擊中都被絞殺得粉碎。
白狗想要破局,但它沒料到,先破局的是對面。
趙毅睜開眼,譚文彬眉心的第三只眼消失。
“呼……”
譚文彬心里有些悵然若失,這就是生死門縫的力量么?
兩個孩子很是疲憊了,但察覺到干爹的心情低落后,就對著自己掌心吐了口唾沫,然后給干爹的額頭去描畫,想要把那只眼睛再畫出來讓干爹開心。
但畫著畫著,譚文彬的印堂不斷發黑,深黑的那種黑。
趙毅沖出陣法,來到梁家姐妹身前,手中銅錢甩出成劍,口訣念動下再搭配指尖滑動,銅錢劍上釋出了高溫。
他將劍先抵在姐姐傷口處,抽出后又抵在妹妹傷口處。
傷口被燙好止血,更是將她們紊亂的精神與魂念利用銅錢之威鎮壓了下去。
趙毅:“繼續!”
姐妹倆抿了抿嘴唇,沒說什么,沖向另一頭戰局。
才剛被抽調出來的那個虞家人,只得重新轉身去面對他們。
他一掌將梁艷劈飛,又一腿狠狠踹中梁麗,姐妹倆身上都傳來清晰的骨骼脆響,口中鮮血噴出。
這個虞家人身上的妖靈在感到很暢快的同時,也覺得很奇怪。
先前鏖戰這么久的姐妹倆,怎么一下子變得這么不經打了。
趙毅出現在了他身后,趁著對方剛瀟灑打完全部氣力、新力還未上來時,一劍就洞穿了他天靈蓋。
緊接著順勢一攪,不光是里面的實物被攪爛成漿,連帶著妖靈也一并攪碎。
打架其實和打仗很像,最難熬的是相持階段,一旦相持結束,率先破局成功的一方就能在快速計算可承受損失的前提下,行秋風掃落葉之舉。
白狗沒能等來自己人,反倒是對方的援兵到了。
梁家姐妹連續受重傷,卻仍然繼續跟進,畢竟代價都已經付出了,最后一戰怎么著也該參與一下。
譚文彬強打起精神,示意陰萌拉著自己,離開了陣法范圍,也抵近了最后的戰局。
元寶依舊是沖在最前面,承受最大的傷害,而且次次死戰不退,這無形中幫其他人,分擔了大部分壓力。
群毆之下,白狗這邊劣勢盡顯。
若是其身下的虞慶是巔峰狀態,哪怕是當下這種局面,他依舊可以做到從容沖出戰局離開。
可誰叫現在頭頂上頂著一個它。
是白狗的存在,嚴重限制且削弱了虞慶的戰力。
鏖戰之下,虞慶身上全是重傷,可他仍然在繼續戰斗。
主動攻擊能力不行,但在重壓之下,很多白狗未曾設想的手段以及虞家秘術,都被虞慶使出,這使得局面仍被繼續維持,雖劣勢卻始終不倒。
他的表現,仿佛在展示著,什么叫龍王家的底蘊。
只是這種展示,顯得有些悲涼與可笑。
這時,白狗仿佛是認了命一般,將自己的肚皮翻起。
稀疏的白色毛發里,鑲嵌著一顆黑色的珠子。
其實,有件事,它一直沒和同行的妖獸們說,那就是在接到任務時,它還被賜予了一項東西。
它不知道這珠子到底是什么,上面給它這東西時也沒做過多說明,只知道這珠子里面是空空的。
因此,按理說,這珠子應該在自己來到這里后就起個反應。
可誰知,它來到這里這么久了,這珠子仍然毫無動靜。
因為這顆珠子,是拿來裝入那尊邪祟的。
如果那尊邪祟現在還在這里,哪怕就留有一絲,也能即刻與這顆珠子產生呼應,進而進入其中躲避。
而這只珠子又鑲嵌在白狗的肚皮里,所以說,白狗本身,就是被刻意準備好的一個載體,乃至連它身下實力最強的虞慶,亦是為那尊邪祟控制白狗后提供的戰力支持。
但因為在白狗進來前,那尊邪祟就被李追遠徹底湮滅了,抹除得干干凈凈,所以一切的準備,都成了純擺設。
可白狗不知道這里面的事,它本質上,只是一個來送貨的,而且被安排鳩占鵲巢的那座巢。
所以,在此時,它依舊將希望寄托在這顆還未發出功效的珠子上。
血肉主動向里面浸潤,所余不多的妖力也在努力進入,白狗希望能在這里實現翻盤。
黑色的珠子亮起,一股森然的氣息蔓延,這使得其余人的攻勢都為之一滯,生怕這家伙最后掏出什么特殊玩意兒,在這種穩贏的情況下被強行拉著一換一。
唯有元寶,忽然像發瘋了一般,毫無顧忌地向白狗撲去,這是一種本能的蘇醒。
因為當年,就是在這里,虞天南在打崩那尊邪祟的身軀后,為了防止對方的意識外泄逃竄,就用這顆珠子將邪祟意念完全吸收形成初步封印。
虞天南一聲:“元寶,上!”
元寶就撲了上去,將那顆珠子含在嘴里,然后與虞天南一同步入封禁之地。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顆珠子就一直留存在元寶的嘴里,直至虞天南在黑潭中消耗完最后一點壽元。
后來,狗子與珠子里的邪念達成了協議,它的記憶進入虞天南身體里,邪祟進入它的身體。
狗子離開時,打斷了一條鎖鏈,還將那顆當年虞天南用以封印邪祟的珠子取出帶走。
現在的元寶不記得以后的事,就算明明白白告訴它,它也會覺得那是胡編亂造欺騙自己。
這顆黑色珠子的出現,刺激它不顧一切沖出去,強行承受著虞慶的數拳攻擊,也是一口將其咬住,像是一條狗,與曾經的主人繼續玩起丟飛盤的游戲。
元寶強壓著他們向黑潭而去,那里是潛意識中,它所認準的目的地。
虞慶的一道道重擊落在元寶身上,它的皮肉不斷脫離身體,大量骨骼外顯,推行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慢。
趙毅明白了過來,命令道:“把他們,推到黑潭去。”
緊接著,趙毅就親自上場打樣,演示了一下什么叫推。
他的身形出現在元寶身后,銅錢劍猛地刺入元寶身體,只聽得一聲轟鳴,元寶降下來的速度再次被提起。
元寶喉嚨里發出興奮的咆哮,繼續死死咬著白狗抱著虞慶,只剩下半截的狗尾巴瘋狂搖擺,像是在要求就是這樣,力道再大一些。
一擊完成的趙毅停在原地,看著那條狗的目光,有些復雜。
因為這條狗現在,當真是有一種龍王麾下伴生妖獸的風采,它甚至非常愿意,去與那邪祟同歸于盡。
可現在不惜一切代價去鎮壓作亂妖魔的是它,將龍王虞顛覆的,也是它。
趙毅咬了咬牙,道:“繼續。”
林書友沖上來,雙锏狠狠抽了過去。
然后是潤生,他將所有力氣聚集,一鏟子拍過去。
幾番接力之后,元寶終于將虞慶與那白狗,推入了黑潭。
還沒來得及落下去,元寶就再也無法支撐起這具早就殘破到難以描述的身軀,一連串的脆響下,它的骨骼崩碎,妖靈瓦解,整個狗,徹底散架。
虞慶與頭頂上的白狗落入深潭后,還想跳出來,但深潭內的幾條鎖鏈忽然立起,貫穿進虞慶的身體。
但他居然還在掙扎,還是不死。
趙毅來到黑潭邊,左手捂著心臟,右手拍向地面。
在他的加持下,破損的封禁陣法受到刺激,原本沒動的那幾根鎖鏈也都受激揚起,連續洞穿虞慶與其頭頂的那只白狗。
其中有一條鎖鏈,還飛向了趙毅。
速度太快,趙毅來不及躲避,只能盡可能地偏移一點上半身以避開要害。
“噗!”
趙毅被鐵鏈戳穿了,受傷了。
姓李的,等你醒來后,得給我算工傷,得加錢!
黑潭下,虞慶與白狗徹底失去了生機,被釘在了那里。
當初這黑潭下封印的是一個虞家人和一條狗,現在也是封印著一個虞家人與一條狗。
結束了。
譚文彬心生感慨,小遠哥預測得不錯,這一浪的難度確實比上一浪低,還記得上一浪中,自己這邊全員跟野獸一般與猴子戰斗。
這一浪里,除了小遠哥陷入昏迷外,其余人狀態都相對良好,因為流血受傷的基本都是趙毅的人。
也的確是因為趙毅的存在,才降低了難度,要是沒他,局面會很復雜很難收拾。
“嘶……你……你輕點……”
林書友過來幫趙毅從鐵鏈上拖拽下來,疼得趙毅不停喊叫。
“你故意的,公報私仇是不是?”
林書友被氣得紅了臉:“你瞎說,我沒有,我還不至于在這種時候報復你!”
“我知道,但我疼,所以想罵罵你,冤枉你的人,比誰都清楚你是被冤枉的。”
“三只眼,你怎么能壞成這樣?”
“因為你是姓李的團隊里,唯一一個好人。”
“我遲早找機會弄死你!”
“你這話聽起來跟撒嬌一樣。”
梁家姐妹全都重傷,自己都得處理傷勢,所以就默認林書友將趙毅背起。
趙毅也挺喜歡阿友的后背,以前就躺著舒服,現在也一樣舒服。
“大家趕緊把東西收拾收拾,收拾好我們就準備走了。
哦,對了,潤生,把那幾個虞家人身上摸一摸,看看有沒有什么東西,姓李的窮怕了,就喜歡撿這種洋落。”
趙毅剛吩咐完,扭頭就看見陰萌在那里布置起小供桌,他好奇地問道:
“這是做什么?”
陰萌:“做供回禮。”
趙毅:“這么急?”
雖然后來那條狗轉變了陣營,但沒陰萌那一手獻祭出的蟲子,那條狗可沒那么聽話地等到虞家人過來。
陰萌:“嗯,這是小遠哥吩咐的,每次獻祭后,都得立刻做供賠禮。”
趙毅:“賠禮?呵,姓李的還真給那東西面子。”
陰萌開始鄭重上供,她以前就做得很認真,這次,格外十二分的認真。
趙毅:“用得著這樣么,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在給你先祖上供呢,呵呵。”
陰萌身體一顫,隨即看了一眼譚文彬。
譚文彬扭頭對著潤生喊道:“摸出什么東西了么?”
潤生:“身上沒有,但體內好像有東西。”
譚文彬:“那就剖開看看,可能是妖獸用來控制人的物件,我們正好提前研究研究。”
趙毅看向譚文彬,再次笑道:
“壯壯啊,你看陰萌這頭磕得多標準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這是給她先祖上供呢,你說是不是啊,哈哈!”
譚文彬:“陳靖,你去外頭再看看,他們是扛著禁制進來的,說不定有人就死在中途,這里的禁制對你沒效果,你去摸一摸他們的尸體。”
趙毅:“壯壯,彬彬,譚文彬,譚大人?”
譚文彬:“啊呀,有點困,想睡一覺了。”
趙毅:“姓譚的,這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你不要再裝了!”
譚文彬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封禁符,往自己額頭上一貼,然后身子側倒,睡了過去。
“呵,這樣玩是吧,我他媽的就不信,那姓李的能瘋到這種程度,敢自創出這種大逆不道的秘術!”
陰萌磕完頭后,將塑料杯中的酒水灑在身前,誠聲道:
“先祖在上,受后人供祭。”
趙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