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打開,李追遠看見了站在里面的本體。
二人衣服不同,李追遠穿的是出門走江時的野外運動套裝,本體則是李追遠在家時會穿的休閑服。
柳老太太會給自己訂做衣服,雖然沒有像阿璃那般幾乎一天一套的頻繁,但也完全滿足了李追遠日常所需。
衣服都是與時下并不違和的款式,料子卻是極好的,穿在身上很舒服。
可是,李追遠記得自己前幾次來這里找本體時,本體身上的衣服會和自己現在的形象一模一樣,眼下卻有了分化。
另外,之前幾次來,門都并未上鎖,自己能直接提著“垃圾”推門而入。
今天卻上了鎖,得敲門。
最重要的,是剛剛來自門里的那聲回應:“干嘛。”
這種語調,不應該是本體會發出來的。
因此,李追遠合理懷疑,本體是在準備著什么,或者是在練習著什么。
不過,現在本體表情,再度恢復絕對的淡漠,眼眸里也沒有絲毫情緒。
李追遠走入房間,書桌上下本該堆積如山的書,全都不見了,反倒是書桌對面墻壁下的畫桌上,攤開著很多張畫卷。
本體:“你不該進到這里。”
李追遠走到畫桌前,欣賞著上面的佳作,都是些傳統向的山水人物,細看之下處處都是精妙,但和李追遠以前跟阿璃學作畫時一樣,只有純熟的技巧卻沒有感情。
腦袋里的眩暈感還在持續加重,李追遠身形微微踉蹌,他清楚,這是記憶被進一步修改的表現。
李追遠明知故問道:“你這是在做什么?”
本體:“學習。”
李追遠點點頭,本體沒說謊,他一直在學習。
是自己,把本體的“學習行為”,理解得太狹隘了。
大概率,是本體吸取了上次短暫控制身體后的教訓。
雖然未來的危機明顯加重了,但這和眼下的事并無干系。
李追遠:“外面的雨好大。”
本體:“我說了,你不應該進來。你在外面,我在里面,它無論修改你多少次記憶,我都能幫你重置,只要你自己能挺得住。
但你進到這里,可能會把我也拉入它的視線,到時候,我們的記憶都會被修改,我們……會一起被毀掉。
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嗯,我明白。”
“可你還是來了。”本體走到柜子旁,彎腰,從旁邊箱子里拿出一罐健力寶,“噗哧”一聲打開,他喝了一口,“有時候我真的無法理解你的理性墮落,就像是我無法理解你為什么喜歡喝這個一樣。”
“補充糖分。”
“有更好的補充方式,甚至比這個更便攜。”
“習慣吧。”
“是惰性。”
“呵呵。”
“你正在變得越來越愚蠢。”本體對著李追遠舉了舉手中的飲料罐,“你最好想辦法收斂一點,否則你這種品質的心魔存在,會讓我很難堪。”
這時,有黑色的雨水開始拍打窗戶,天花板和四面墻壁,也開始顏色變深,這是要滲水了。
本體:“你看,你快要把我一起害死了。”
“嗯。”李追遠應了一聲,也走到柜子旁,彎腰拿起一罐健力寶,打開,喝了一口,“你復原的口感幾乎一模一樣。”
本體:“與我無關,是因為你喝過。”
李追遠端著飲料,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門窗在風中搖晃,外頭已徹底變得昏暗。
本體把飲料放了下來,走到李追遠面前,問道:“目的。”
李追遠搖搖頭。
本體:“是敲詐,是勒索,是試探,都可以說,也都可以談。”
李追遠低頭,喝了口汽水。
本體:“你沒必要在我這里做可笑的拿捏,我們之間,并不需要這樣,因為墮落變蠢的是你,而我,從未改變。”
“滴答……滴答……滴答……”
雨水開始滴落進房間。
李三江家以及四周的田野,是李追遠意識最深處的幻化。
而李追遠所住的二樓臥室,則是最具安全感和特殊意義的區域,同時,這里也是本體被封印壓制的地方。
只不過,本體并未改變這里的環境,按照正常邏輯,打開這扇房間的門,里面的情景應該類似于監獄,一條條鎖鏈將本體捆鎖。
本體沒有去營造出這種氛圍,大概是懶得扯動鎖鏈每次見到李追遠時都歇斯底里地咆哮、怒罵。
這種沒意義只是單純宣泄情緒的事,對本體而言,才是最難以忍受的酷刑。
不僅這個房間,包括整個建筑、壩子以及四周田野,也都被本體維系成原樣。
有時候,太爺家在現實里添置了什么以及哪處裝修了,包括送貨三輪車新停放的位置,本體也都會跟著李追遠的“視線”去進行同步。
“噠噠噠噠……”
水滲得越來越厲害了,地上逐漸凝聚出了好幾灘。
“哐當!”
窗戶上的玻璃破碎,風卷著黑色的雨水沖了進來,將房間內二人的頭發與衣服吹動。
本體:“它,快要看見我了。”
李追遠指了指桌上先前被本體放在那里的飲料罐,示意對方拿起來。
本體將它再次拿起。
李追遠舉著自己手里的健力寶,和對方碰杯。
“啪!”
輕輕一碰,彼此飲料罐里都有液體蕩出。
本體喝了一口。
李追遠也喝了一口,然后,皺眉,吐了出來。
本體:“你記憶中健力寶的味道,也被修改了。”
李追遠:“嗯,變得好難喝,有一股尸水味兒。”
本體環視四周,道:“要來不及了,是打算一起死么?”
李追遠放下飲料罐,下了床,徑直走到門口,停下。
“你一直問我的目的,我也思考到現在,如果硬要說目的的話,大概就是沒有目的也是一種目的?”
本體:“低級。”
“我只是興致來了,就進來坐坐,串個門。”
本體:“幼稚。”
李追遠沒有反駁,推開門,走了出去。
伴隨著李追遠的離開,房間開始快速恢復原樣,破損的窗戶復原,滲進來的水消失。
本體走到窗戶邊,透過泛黃的淡白色窗簾,看向外面。
這個房間外面,到處是腐朽的痕跡,露臺地面坑坑洼洼,覆滿了黑色植物。
就連那兩張藤椅,此時也是破損不堪,到處是污垢,還有蟲子的尸體和鳥類的糞便。
李追遠沒嫌棄,直接躺了下去。
前方的大片農田,在黑水的浸泡下已是一片荒蕪,一如他現在的記憶,亦是他過去的人生。
“嘩啦啦……”
黑色的雨水傾盆而下,捶打在李追遠身上。
李追遠眼睛睜著,借著雨幕,他能看見一段段屬于自己過去的記憶正在被快速篡改。
少年的眼眸,漸漸失去神采,眼睛最終也是緩緩閉起。
上方烏云凝聚,形成一張扭曲猙獰的臉。
“我還以為你有多大的能耐,沒想到在面對不可抗的局面時,你竟然能放棄得如此之快,連敷衍的掙扎都懶得做。
虞天南臨死前,還能打碎我的本體,將我鎮壓,以我作為他的人生終結點綴。
而我消亡前,卻只能拉著你。
這讓我,很不甘心,也很遺憾。”
李追遠其實不僅沒做反抗,還特意放開了一切心防,這不是向上面那張臉投降,而是為了方便本體幫自己重置記憶。
房間內,本體還站在那里。
外面,李追遠的記憶已經被徹底篡改,理論上來說,他已具備除了死亡外的一切死亡特征。
但本體是不會讓李追遠現在就死的,無論李追遠先前進不進房間,本體都會幫他。
因為伴隨著李追遠閉上眼,原本離開的黑色雨水,又開始侵襲進這個房間。
失去了外在心魔防護,本體這里也遲早會暴露出來。
這也是本體無法理解,李追遠硬是要進個房間坐坐的原因,在他看來,這本就是不用多談的默契,幫他,也是幫自己。
本體閉上眼,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懂了李追遠先前這一系列行為的原因。
“你是怕了,怕在記憶不斷的修改與重置中,變得麻木……你甚至可能在這一過程中消亡,不用我親自動手,你就將不再是你,最終主動與我融合。”
這本該是個好消息,但好消息也得看時間,本體能看見外面上方烏云滾滾,在消耗完那些烏云前,李追遠要是真徹底麻木崩潰了與自己融合,那自己依舊得暴露出來。
本體是個絕對理性的存在,他可以為了更好的局面而推遲發難的時間,又怎么可能會讓自己一蘇醒就成絕唱?
“這一次,你得挺住。”
以這具身體為載體的經歷記憶,本就是共享的,但理論上來說,本體可以借助幫李追遠重置記憶的機會,往里面做一些修改,為以后的發難提前布置。
但本體并未這么做,當下情況,自己任何的紕漏都可能導致李追遠的崩潰。
當本體的眼睛緩緩睜開時,外面藤椅上,李追遠的眼睛也同樣在睜起。
本就是他的記憶,開始重新鋪陳。
李追遠開始復看自己的一生,他記事很早,記憶的恢復點也很早,從幼年、童年再到之后來到南通。
聽起來有些荒謬,他重新“走”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伴隨著記憶復蘇,身下骯臟破敗的藤椅開始恢復原樣,坑坑洼洼的露臺再次變回熟悉的平坦,眼前的農田里,蕩漾著綠波。
只是,上方的天空,還是烏云密布。
人臉發出了疑惑:
“怎么回事?”
它明明已經摧毀了他的記憶,可為什么,他的記憶又重新復刻了?
來不及去思考具體原因,黑雨再次磅礴落下。
李追遠已經睜開的眼睛,再次慢慢閉起,腦海中的記憶,遭受了又一輪的摧毀,四周的環境也再一次步入衰敗。
房間內,本體重新閉上眼,然后,再度睜開。
這是一場不公平的角力,因為少年在二打一。
可真要較真起來,倒也無可指摘,因為少年的“二”是自己主動分裂出來的。
這也就使得,他們兩個,可以借助這一漏洞,與天空中那張臉,打起持久戰。
人臉并未發現本體的存在,因為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就像譚文彬培育那倆孩子,算是一體三魂,包括當初虞妙妙獸魂與人魂共存一體,可本質上,他們不過是一具身體的多魂魄容納,李追遠這里是貨真價實的平等一魂兩念,且共享記憶。
人臉這一特殊邪祟,擁有對記憶的天賦把控,在它的視角里,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除非李追遠故意留在那個房間里,把本體一并暴露出來。
可這個世界,總有例外,柳玉梅身為龍王家人,也沒聽說過有人能燈火自燃,直接開啟走江。
一次次睜眼,又一次次閉眼。
李追遠經歷了自我視角中,自己人生的一次次摧毀與重塑。
記憶不是靈魂,它是重要組成部分卻不是唯一,因此它的變遷,是能留下痕跡的。
就如同一部電影,你看一次,再將它的記憶抹去,反復觀看之下,依舊會覺得乏味。
因為哪怕你忘記了它的情節,可里面的情緒點和思考點,卻給你留下了慣性,或者說,是提高了某種閾值。
人生也是如此,小時候撿到一塊漂亮的石頭都能開心一整天,長大后只會覺得幼稚;小時候天塌了般的大事,成年后回頭看,只當是尋常。
而這,只是尋常人最正常的縮影,李追遠現在所經歷的,是這種程度的千倍萬倍,而且是一遍一遍地快速循環。
房間內,本體在擔心李追遠還能否撐得住。
按照正常邏輯,李追遠應該已經到了即將崩潰的邊緣,很可能在下一次睜眼時,他會排斥反感自己的人生,甚至厭惡于自身的存在,恨不得讓自己就此消亡。
然而,李追遠沒有額外舉動,無論藤椅新舊臟凈,他一直都躺在那里。
每一次睜閉眼,都像是短暫的小憩。
天空中的烏云,在這場角力中越來越稀薄。
地上的農田,從原本的一大片,縮成了小小的菜園子,東西兩屋只剩下個虛影,露臺后方那視線看不到的地方,也化作模糊。
雙方都處于意識中的角力,彼此都在死撐,自然而然的,一些非必要的成本,該減去就得減。
也就是李追遠的精神層面本就異于常人,且又得到了普渡真君的蓮花造化,要不然,他與本體就算有作弊的能力,卻也沒那個資本開啟這場博弈。
可是,其它地方都虛化弱化了,唯獨李追遠身后的房間,還保持著原樣,隔壁太爺的臥室,不僅門窗不見了,連外墻上貼的瓷磚都看不見紋路,像是糊上了一層白色的水泥灰。
人臉終于發現了問題:“誰在那里面。”
緊接著,人臉又看向藤椅上的李追遠:“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雨水不再朝著藤椅區域擊打,而是著重猛拍向房間。
門窗與墻壁,很快就被腐蝕得千瘡百孔,尤其是天花板,已大面積鏤空。
本體抬起頭,看向上方,天空絕大部分已經晴朗,唯有上面這一小圈還存在烏云。
雙方鏖戰到最后,不得已要面對短兵相接的局面。
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李追遠,感知著他們身上一模一樣的記憶氣息,人臉的眼里全是驚疑。
或許,相較于這種特殊的存在,更讓他難以理解的是雙方間竟然可以達成的合作。
這世上,怎么會有如此之事?
這不僅違背了人性、自然,更是有違天道!
若是尋常人也就罷了,這可是秦柳兩家的共同傳人,還在走江,更重要的是,人臉已經體會到了李追遠身上的可怕天賦。
這種人,明面上已經到如此地步,背地里,竟然還能再蓄養出另一個自己。
天道,你怎么不管管?
你怎么能允許這樣的怪胎存在?
黑色的雨水,打在本體的身上,他感受到了自己記憶的被篡改。
本體扭過頭,身前的門窗已經坍塌,因此他可以看見藤椅上躺著的李追遠。
藤椅是新的,這意味著此刻的李追遠處于睜眼記憶完整狀態。
但本體擔心,這會兒的李追遠,已成一具沒有情緒的傀儡,如同極致的灰白,只剩那一丁點若有若無的色彩吊著。
所以,本體可能指望不上李追遠能幫自己。
退一萬步說,這亦是李追遠借機削除自己這個“本體”的好機會,只要他敢賭,賭上面那張臉的余力,只夠湮滅一個自己。
李追遠,你會這么蠢么?
“吱呀……”
是藤椅被挪動的聲音。
李追遠站起身,看向本體,許是猜到本體在想什么,李追遠開口道:
“放心,我沒那么蠢。”
人臉特意將雨水集中到本體身上,就是希望自己可以作壁上觀,好先解決一個再來解決自己。
越是最后決戰的關鍵時刻,利己的小心思就越是容易爆發。
李追遠主動走進破損嚴重的房間,與本體一同承擔起雨水。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
天空中,比最開始縮小無數倍幾乎成為風箏大小的人臉開始咆哮。
它企圖摧毀這個時,另一個幫忙;而當它企圖摧毀另一個時,這個也去幫忙!
李追遠:“它最后選擇單獨針對你,證明它沒多少力氣了;放任它先摧毀你,我沒有絕對把握可以單獨面對它;而我們聯手,可以穩贏。
我選擇后者。”
本體不在乎選擇,而是看向李追遠:“你沒有變化?”
先前李追遠進房間時是什么調調,現在的他,還依舊是那個調調。
李追遠搖搖頭:“把自己人生反復摧毀再打造出來這么多遍,怎么可能沒變化。”
本體:“那你這是什么變化?”
李追遠:“在反復循環中,我把不好的記憶和不喜歡的記憶變麻木了,把自己喜歡的記憶變得更清晰。
所以,也就一開始有點難受,后面,其實挺美好溫馨的。”
曾經偽裝的自己,在李蘭面前故意表演的自己,他選擇在反復體驗中麻木;著重感受著與太爺、阿璃和眾伙伴們在一起的記憶時光。
以前歲月匆匆,無法駐足,更無暇追憶,這下子,算是回憶了個痛快,很多遺憾,也都在記憶中補足。
太爺帶自己去上海治眼睛,曾一度情緒破防,在巷子里抱著自己痛哭,那時的自己,想笑著安慰太爺,卻任憑怎么努力都沒能笑出來,現在,他笑出來了。
當初自己手抓潤生的香燙傷自己時,面對生氣失望的阿璃,自己沒能及時表現出后悔與委屈,這次,也表現出來了。
往事無法更改,卻可以在回憶中慢慢撫平,這一次,他撫得很徹底。
也終于理解了,釋懷這個詞的真諦。
本體:“你怎么想到可以這么做的?”
李追遠:“很難么?太爺就會啊,或者說,大部分正常變老的人,都會。”
本體:“就這么簡單?”
李追遠:“追求長生的不會。”
雨還在下。
李追遠和本體的記憶仍在被破壞著,但這種攻勢程度,比之前,弱了太多太多。
本體:“反擊吧。”
李追遠:“好,把記憶分成前后兩半,我防守后半段,你應該更喜歡前半段。”
本體:“可以。”
李追遠:“結束后,再互相重置另一方缺損的記憶,彼此都拿捏著一半,不怕對方使壞。”
本體:“你可能不喜歡前半段的記憶。”
李追遠:“沒前半段做襯托,又怎么能體會到后半段的美好。”
二人抬起頭,迎著上方那一小團烏云和那張飄蕩的人臉,開始主動出擊。
落在他們身上的雨水,有一半被彈開。
一段時間的相持后,天上的烏云越來越小,人臉也變回了正常大小。
它輸了。
沒有驚心動魄的廝殺場面,但它卻輸在了自己最擅長的領域。
它甚至無法去找借口說自己遠遠不是巔峰狀態,因為眼前這個少年,也并未成年。
人臉落了下來,來到李追遠面前,焦急地說道:
“快,我快要消失了,快讓我進你的那本書里,讓我進你的那本書里!”
李追遠伸出手,抓住了它。
可人臉卻閃爍出一抹光芒,脫離了李追遠的掌控。
但下一刻,一只大手的虛影從上方探出,雖然很透明也很虛弱,卻自帶威嚴氣息,將人臉徹底攥住。
本體:“捏爆了。”
李追遠:“嗯。”
“砰!”
人臉被捏碎。
剛剛,本體使用的是酆都十二法旨之一,威勢上,比李追遠親自使用,還要更高一級。
李追遠:“學習得不錯。”
本體:“用《柳家望氣訣》偽造出大帝氣息,再使用酆都十二法旨,就能有因果上的加成。”
李追遠:“這么大方地就告訴我了?”
本體:“我還沒做好接收這具身體的準備,另外,我也不想你這么弱,以后還得繼續打擾我。”
李追遠:“那你還需要多久才能做好準備?”
本體:“你其實是有機會,把那邪祟完全灌入那個叫陳靖的少年體內的,把那少年當作祭品,徹底封死就行。”
李追遠:“嗯,我知道。”
本體:“你仁慈了,不舍得殺他?”
李追遠搖搖頭:“他在醫院里時,我故意沒和他接觸,就是不希望自己與他產生多余的羈絆。”
本體:“既然你早就預定好了,那為什么……”
李追遠將手放在下巴前,手指張開的同時,臉上也浮現出笑容:
“我改主意了,你看現在的效果,是不是更好了?當我想笑時,比以前簡單多了。”
本體:“你是為了治病故意的。”
李追遠擺擺手:“好了,不聊了,外面的事還得我去解決……”
“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的精力消耗了多少。”本體指了指四周還未復原依舊是千瘡百孔的太爺家環境,“你意識最深處都這樣了,等你蘇醒時,你還能保持清醒?”
李追遠:“對,與其蘇醒后直接陷入昏迷,不如繼續待在這里,至少這里還有你可以聊聊天。”
本體沒說話,轉身向房間里走去。
李追遠跟了上去,在本體經過衣柜時,伸手抓住他肩膀。
本體停下腳步:“你要做什么?”
李追遠:“你不該問……‘干嘛’么?”
本體沉默了。
李追遠將本體擺正位置,與他一同面朝衣柜。
衣柜大半已經腐朽,里面的衣服也基本腐爛,衣柜門上的鏡子也是骯臟有裂紋,但勉強還是能照出個人影。
此刻,鏡子上,倒映出兩個破碎斑駁的少年。
李追遠:“你汲取了上次短暫取代這具身體后的教訓,因為你清楚,以你的這種姿態,無法全盤接收我的人際網,所以,你更改了策略。
你想在下次發難,掌握這具身體后,所有人都無法分辨出來,你已經取代了我。
讓我猜猜,剛下雨我過來敲門時,你在房間里做什么。”
李追遠把左手伸到前面,大拇指與食指分開,分別抵在本體嘴角處,然后幫他把嘴角緩緩向上提:
“你那時,是不是在里面,練習表演微笑?”
“轟!轟!轟!”
外頭的交鋒,很是熱鬧。
到底是一頭曾追隨龍王的妖獸,哪怕肉身腐爛、記憶全無,光憑發怒本能,也依舊無比可怕。
但它的局限性也很明顯,就像是古人面對豺狼虎豹時那般,只需組織得當,再強大的野獸也只能倒地絕望哀嚎。
趙毅現在就是組織者的角色。
不同于可以靠紅線,將團隊指揮得如臂使指的李追遠,趙毅采取的是反其道而行,將每個人的作用位置固定,甚至可以說是呆板。
潤生永遠負責防御第一擊,防御結束后,做調息休整,絕不參與攻擊。
林書友永遠負責對方攻擊結束后的第一輪反擊,甭管反擊效果如何,都是上去打一套結束,立刻返回陣列。
其余時間段,則由譚文彬進行全程襲擾,不需要制造實質性傷害,只需進行精神挑釁。
譚文彬再次見識到了趙少爺的無下限,他甚至命令自己,把倆孩子派出去,懸浮在那位面前,當著它面甩雀雀。
事實證明,即使是出于本能,雄性對自己那方面被閹割,也是難以接受。
因此,傷害不高,侮辱性極強,每次這般后,那條狗就怒不可遏地再次主動發起攻擊。
梁家姐妹沒固定位置,那就等同于哪里都是她們的位置。
在趙毅的指揮下,她們得幫潤生防御,得幫林書友反擊,甚至還得幫譚文彬去進行挑釁。
一通大戰下來,其余人都還好,只是帶點無所謂的傷,卻狀態還維系得不錯,但梁家姐妹卻很是狼狽,而且氣息不再穩定。
至于趙毅本人,則沒有下場,全程指揮即可。
他原本是打算把自己鑲嵌進某個位置的,可實戰之后才發現,姓李的手下這幫人,居然比上次在麗江提升得這么大!
有這樣的優秀的團隊配置,讓趙毅都覺得,他要是姓李的,也懶得去練武吃苦了。
總之,趙毅這種精神上的進取與實戰上的消極,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那條狗身上,紋身的面積正逐步增大,這意味著腐爛區域增多。
本就只剩下那最后一口氣撐著了,現在已經被趙毅又放掉了大半口。
再拖一拖,再熬一熬,那家伙自個兒就得倒地。
沒辦法,用的是人家的團隊,他也不想把人弄殘弄死了,不好和姓李的交代,要是用自己的團隊……趙毅更不舍得。
這時,陣法那邊出現了異樣。
原本漆黑的大雞蛋殼,忽然開始變淡,然后在眾人的視線中,這些黑霧全部瘋狂涌入了李追遠體內。
最后,李追遠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你們繼續,維持陣形,對它進行壓迫!”
下達命令后,趙毅就離開了陣列,來到了李追遠身側,檢查起少年的情況,然后大喊道:
“他沒事,只是透支過度,昏迷了過去!”
趙毅看向梁家姐妹:“剩下的那一瓶,也給我!”
梁家姐妹咬著牙,她們心里真的有種委屈感,以前只聽說過嫁了人的媳婦胳膊肘往外拐的,結果這個男人卻拐得最為厲害。
梁麗將玉瓶子送了過來。
趙毅:“快去幫助潤生防御!”
梁麗快速返回,與姐姐一起,幫潤生扛住了那條狗的新一輪攻勢。
趙毅先將玉瓶里的藥液給李追遠喝了,然后又摸了摸口袋,掏出了好幾枚精致的藥丸,送入少年嘴里。
這些藥丸可都不便宜啊,都是在極低良品率下,田老頭沒日沒夜地舂出來的,有時他趙毅自個兒受傷了都不舍得吃。
不過,雖說不曉得姓李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確實是把那尊最難纏的邪祟給消滅了。
自己這里雖然留下一條瘋狗,但這瘋狗也蹦跶不了太久。
趙毅伸手,從李追遠袖口里掏了掏,等他的手收回來時,掌心里多出了一把銅錢。
“姓李的,你好好休息吧,這個先借用一下哈,嘿嘿……唉。”
高興只在臉上停留了一小瞬,隨后就是悲哀,自家先祖用的銅錢劍,自個兒要用時還得偷偷摸摸地拿,拿到后還要竊竊自喜。
“你們休息一下。”
給梁家姐妹放了個“小假”,趙毅手持銅錢劍上去,取代了她們的位置。
己方也在這一刻起,從相持階段,變為主攻階段。
可那條狗到底是沒了記憶,自然也就沒尊嚴那種事,在發現自己越來越壓不住眼前這幫可惡的人后,它開始考慮留力以及逃跑。
譚文彬:“挑釁效果降低了。”
趙毅:“嗯,它要逃。”
譚文彬:“得攔住它,可以付出代價。”
無論是自己,還是潤生和阿友,都還沒掀底牌。
都打到這種程度了,就算拼著透支癱瘓,也得永遠把對方給留下。
趙毅正欲點頭,有譚文彬主動提出這個,他接下來下令時就從容多了。
但就在這時,趙毅眉頭一皺,伸手撕開自己的衣服,其心臟處有一道新鮮且繁復的傷疤,證明他平時沒少摳自個兒心臟玩。
大拇指探進去,勾了勾,等再伸出來時,上面纏繞著一條彩色的小蛇,蚯蚓一般大小。
譚文彬注意到這一幕,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對自己夠狠的了,但只要和這位趙家少爺對比一下,這種感覺就蕩然無存。
趙毅將這條蛇送入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后,咽了下去。
剛結束一輪防御正在調理的潤生,頭沒回,只是問道:“好吃么?”
趙毅:“結束后請你嘗一條,我在心臟那里溫養著不少蛇卵,關鍵時刻可以排除各種阻隔,給我傳遞消息。”
緊接著,趙毅又對譚文彬說道:“孫燕示警,應該是上頭有特殊身份的人出現了,示警程度很高。”
譚文彬:“來人很強大?”
趙毅:“或許也是來人,孫燕根本就無法對付。”
能讓孫燕這種馭獸師無法對付的人,譚文彬馬上道:
“虞家人!”
趙毅:“嗯。”
也就只有虞家人的能力,可以完全克制孫燕,上次虞妙妙和其隨從,就能輕易讓孫燕的所有妖獸倒戈。
而且,虞家人也有足夠動機,在此時出現在這里。
趙毅:“媽的,新麻煩到了,得加速解決。”
說完,趙毅就看向那邊昏迷中的李追遠,在心里罵道:
“該死的,這時候你睡什么睡!”
全然忘記了,剛才的自己還勸人家好好休息來著。
譚文彬扭頭看向陰萌。
外有敵人存在,這時候,再透支癱瘓喪失戰斗力就不合適了,想找機會快速解決戰斗,就只能寄希望于奇招。
趙毅也看向陰萌,先前自水簾洞外匯合開始,梁家姐妹就偷偷向他轉述了對付沈淮陽時的情況,姐妹倆對陰萌戰場時機觀察與把控能力簡直驚為天人。
這讓趙毅自己都奇了怪了,陰萌他又不是第一次認識,你說她廚藝好趙毅承認,可這戰場意識?
提升實力容易,難道還有提升腦子的?
先前戰斗時,趙毅也嘗試讓陰萌利用兩條驅魔鞭進行戰場調度,但效果非常之差,陰萌自己發揮不行,他趙毅開口去指揮,也會有滯后性。
然后,趙毅就派梁家姐妹在出擊時,把那兩顆肉球拉扯回來,交給陰萌,讓她專注于召喚蟲子。
可召喚到現在,蟲子還沒影。
趙毅:“怎么樣了,還要多久?”
陰萌手持黃紙,不斷甩動,可這紙就是點不燃,打火機她也用了,但依舊點不起。
每次剛出火星時,她內心就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悸動,然后火星熄滅。
她知道,那是她的先祖,無法接受這種離經叛道中的離經叛道獻祭。
此時,面對趙毅的詢問,陰萌剛準備解釋,譚文彬就先開口答道:
“這祭肉品級太高了,她人微言輕,催使不動。
呵,受祭的那位脾氣臭得很,也喜歡擺架子,平日里我們這些人他都瞧不上哩,只認可小遠哥。”
趙毅見狀,直接伸手將陰萌手中的黃紙搶了過來,奮力一甩,火星起來了,卻又立刻熄滅。
譚文彬沒火上澆油,而是主動道:
“算了,讓我來試試吧,我這里有小遠哥寫的篆書銘文,看能不能拓印上去,小遠哥到底是正經龍王家的,品級應該是夠的,哪怕只是拓印。”
趙毅目光一沉,馬上指甲劃破手指,在黃紙上寫下血書,然后厲喝道:
“甭管你是哪路土地淫祠,我九江趙毅今日為你請祭,讓你吃你就吃,別他媽給臉不要臉!”
“嗡。”
剎那間,黃紙大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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